=================================================== ╭… Love.∞ …………………………………………╮ ┊ ┊ ︵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の ) -   【陈小莽】整理。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 ╔════════════╗┊ ┊  ∩∩ 〕 ‖╭書╮╭香╮╭門╮╭第╮‖┊ ┊〔ミ e ミ〕 ‖.╲╱..╲╱..╲╱..╲╱.‖┊ ┊ ︵灬 灬︵ ╚════════════╝┊ ╰……………………………………… Love.∞ …╯ =================================================== 书名:龙阳好秦 作者:依韵黎 文案: 叶煜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幸运地胎穿到了战国时期的魏国,虽然……这辈子长得娘了点。 直到有一天,魏安僖王对他说:“汝随寡人入宫,寡人封汝龙阳君。” 叶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个直男为什么会变成历史上的著名基佬? 可怕!太可怕了!不行,他得走! 于是他收拾包袱跑到了秦国,遇到了始皇陛下…… 龙阳君跑到了秦国 然而还是龙阳君╮( ̄▽ ̄")╭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裘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怀咏诗》阮籍) 食用说明: 1、主受,年下攻,CP嬴政,1V1。 2、主剧情,感情辅。 3、作者历史盲,考据有限,如有错处欢迎指正,能改则改,不能改高亮注明。 4、作者查到的龙阳君=美人+剑术高手+计谋家+外交家5、内含文言文直译风,慎入。 BUG:①平原君卒年(文中晚十年)。②古六历、阴阳历,虚岁、实岁傻傻分不清楚。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历史剧 平步青云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煜(龙阳君),嬴政(秦始皇) ┃ 配角:那一大堆历史名人 ┃ 其它:战国,秦国/秦朝 编辑评价:叶煜胎穿战国末期,颜值爆表,长大后却发现自己是大名鼎鼎的龙阳君,满心愕然之下逃去秦国打算踏上名将之路,可没想到,别人因为颜值爆表,事业都是一帆风顺,到他这里却成为最大的阻碍……;本文情节严谨,伏笔重重,让人在好奇不愿以色示人、麻烦重重的叶煜要如何突破各种困难的同时,更见证了他一步步从普通的穿越者成长为彪炳千古的战国名将的过程。 =================================================== 第一章 人若无志枉少年 东周落,诸侯旺,春秋始。 天子弱,诸侯王,战国时。 列国兼并,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争雄国七。 七者不过齐、楚、燕、韩、赵、魏、秦而已。 如今已是魏王圉二十九年。 这里是距离魏国都城大梁城最近的一处森林。一少年于丛林中穿梭,一路朝着树林深处行去,他的行动如流水般顺畅,若不细看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这少年姓名叶煜,已在这附近住了好些年,森林外层熟的更自己家一样,只是深处凶兽众多,今年来武艺小有所成后方敢进入。 叶煜虽只有舞象之年但已经练出了一副不错的身手,不过他学的可不止是空手的功夫,还有武器。 他身后背着一柄款式平常的青铜长剑,从一些细节中可以窥见这把剑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剑刃却依旧锋利。他的后腰横着一把做工粗简的铁制短环首刀,这款式和材料在当下都算是少见,大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这把由寻常工匠打出来的刀着实算不上好看,细细看去还有些凹凸。 若是旁人这幅打扮,多半看起来是个凶恶不好惹的角色,但是他却不一样。 一身青衣翩翩而立,穿梭时带起一些花瓣和树叶,飘落在身上,远远看着他的身形就似女子般长身玉立,配上这样的场景更是美不胜收,而近看,便更是被那一副面容夺了目光,纵是注意到了他身后背着的凶器也不会有任何的胆怯和惊慌。 忽的,一阵风自耳畔吹过,叶煜眉头一皱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倾听。 习武之人五官敏锐,他从前只觉得那是话本小说中夸张了,心想就算真的敏锐也敏锐不到哪儿去,然而直至今日他也有了武艺傍身,方知晓小说当真是源自于生活。 “又有人出事了。”叶煜喃到,不做多想,当即改变了方向,顺着声源赶去。 尚未赶到地点,叶煜就听见来自林深处的野熊的吼声,脸色一变,脚下的速度更快。 脚上的速度快了,脑子转得也不慢,他已经开始计算着怎么从熊口下救人了。熊的体积是大,可是身形却也堪称灵活,而且攻击力高,持久战有点悬,最好是出其不意,然后一鼓作气了结了那熊。不然正面对上熊嘴熊爪,运气好点只伤到点胳膊,运气差点的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咬断的事都有。 又向前行了百步,叶煜终于赶到了现场,匆匆扫了眼,见到是个红衣男子瘫坐在地,一只黑熊挥舞着大掌作势要拍下去。 他连忙从爬上一棵树,又找准时机从树桠跳下,准确地将短刀从后刺入那毫无防备的黑熊的脖子,他的武器算不上是削铁如泥,不过“狠准快”三个字足以弥补这一点了。 一击虽中,但是黑熊却没有立刻死去,作为森林一霸它挥着自己的熊掌胡乱抓着,显然那一击让它吃了不小的苦头,而在此时,早有准备的叶煜已然从他背上跳开,约两米高的黑熊怒吼一声,它的吼叫声并不尖锐,可是却足以震慑住常人。吼出了自己的痛苦过后,黑熊顾不得刚才的猎物了,满眼都是这个伤了它的人,发了狠似地向他袭去。 兔子急了尚能咬人,更何况这林中凶兽。 黑熊锐利的爪子在斑驳的光影下好似冒着寒光,看起来比叶煜身上粗糙武器锋利多了。 但是叶煜并没有半分胆怯,他借着地形和灵巧的身手躲开了来自黑熊的攻击。他有着很多与野兽搏斗的经验,故而与受伤的黑熊周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被抓到个衣角。 叶煜一边闪避,一边观察着黑熊,终于与他抓住黑熊一个疼痛分神的契机,再度贯彻“快准狠”三个字,将青铜剑刺入熊的心脏,接着也不等攻击生效,立刻脱手,双脚一踏,一个后翻,再退了好一段距离,堪堪喘息了几口气,恢复了点体力,又从靴间抽出一把巴掌大小的匕首,绕开了黑熊剧痛与恐惧之下毫无章法地挥爪,依次扎瞎了黑熊的双眼。 就算是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但是受到多处致命伤的黑熊仍旧成了强弩之末,这个庞然大物一下子倒在地上无法行动,它挣扎着试图起身与敌人决一死战,但可惜他只能张着一嘴尖牙空嚎,便是这样他也仍然怒吼了约一炷香了时间才没了声息。 和众多野兽打过照面的叶煜不敢大意,远远地试探几番,又补了几刀见它的确是死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将刀剑均收入鞘后,他回到最初与黑熊遇到的地方,看向之前被黑熊袭击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还算是相貌堂堂,身材稍微有些发福,虽是惊魂未定、发冠歪斜、瘫坐在地、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但也掩不了那通身的气派。他一身红衣华贵精致,不过这在几千年之后来的叶煜眼中,只能说是做工不错罢了,因而他只猜测这是个寻常富贵人家,大约还有些权势。 这人被野兽盯上,保不齐就是那耀眼的红衣的缘故,不顾魏国上崇尚火德,穿着红衣的人到处都是,他也说不了什么。 叶煜仔细地打量着他,注意到他身上只是有几处擦伤,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又对上那人目光,发现此人眼中并不全是惊慌,还有惊艳。 是的,惊艳。 这目光他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但他十分厌恶。 叶煜此人无论是从心还是身都是纯汉子,怎奈何此生竟长了一副女子相。若是简单的男生女相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相貌比普通女子更甚,到了能令天下大部分女子都感到自惭形秽的地步,如此一来,他怎么会不厌恶? 见多了便也习惯了,微微皱眉之后,他便无视了那人的目光,只是走到那人跟前蹲了下来,问道:“可是崴了脚?”他注意到此人右脚的样子有点不太对。 那人本来看到叶煜的面貌,心说自己活了四十余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明艳动人、国色天香的女子,又值危机已经解除,不由得冒出了点小心思。 他其实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可是此人的颜色实乃生平罕见,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又与英雄有救命之恩,他那点子喜爱便混杂着恩情涌了上来。 不过当目光从眼前之人的脸上往下巡视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标志着男儿身份的喉结,顿时犹如一泼冷水兜头而下,他难以置信地多看了几眼,好似确认一样,仍不得循着做假的地方,方堪堪回神,应道,“寡、我本是出猎,却与卫卒离散,又从惊马上摔下,右脚受伤,不能行动,兵器失落,方才被恶兽袭击时难以反抗,多谢少侠相救!” 叶煜点点头,看了看他受伤的脚,伸手摸往伤处,听着一声猝不及防的抽气声,心中有了判断。他在山林中摸爬打滚长这么大,多少会点医术皮毛,别的不敢说,这方面恰是他了解的,“没摔断,只是崴了,回去找个大夫瞧瞧就好。我送你出林吧,你的卫卒应该在外面吧?” “必然是在的,只是我迷了路一时寻不着方向。” 叶煜问了来路,那人答是从大梁的方向来的,对此叶煜也早有所料,此等富贵人,又在此处,多半是从都城来的,就算不是,也多半是奔着都城而去的。 “我带你出去。”叶煜本想背他出去,但是他只有十六岁,纵然小有武功,也背不起一个年龄是自己两倍多,身上还挂着不少贵“重”配件的中年人,便只能搀扶着了。 也有着一双能令手控尖叫的手,手指修长却不过分,不会看起来瘦的只剩骨头,但也不似大部分男性那般。他手上的皮肤更是白皙顺滑,若不是掌心有些茧子为证,倒真像是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那人碰着了这样一双手,纵使知道了叶煜是男子,也还是忍不住多摸了摸。 遭了掐油的叶煜面色微沉,真想一抽袖子走了不理,却还是念及这是个伤患,心中默念几声忍耐,接着换了搀扶的姿势继续前行,让那人再摸不着他的手。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叶煜挑的都是安全的近路,一路走来也只看到了一窝野兔,还有些树上的小动物,不过没有马蹄印,两人只能估摸着走。 就这样,他们总算是走出了林子,看到了这人口中的卫卒。 那是一群身着皮甲的魏国士兵,前排士兵手里拿着一人高的铜戈,听到林中有响动,一个个提高了警惕,朝着声源处一副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直到看到来人才露出喜色,激动不已地看着叶煜边上的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穿着铜制盔甲的人在几步外咣咚一声跪下,摘下头上的胄伏着身子请罪道:“臣等护驾不利,请王上赎罪。”紧接着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叶煜被这等转折惊得愣在原地,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救的不是普通的富贵人,而是现任魏国的王,姬圉。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连忙松开手,避开了面前一片人的跪拜。 没了搀扶的魏王晃了晃,自己站稳了身形,余光看了一眼叶煜,眼中有些失落,面上却只是平淡地念了一声,“起。” 众人便站了起来,几个内侍也急忙围了上来,代替叶煜搀扶着魏王。 请完罪,带头的将军样的人已经是满头细汗,他自是注意到了魏王的伤,心中发虚。他打量了叶煜几眼,见他面若好女,因是粗看,一时也摸不准性别,但他却是知道的,大约就是此人救了魏王,也算是间接救了他,故而,他问道:“王上,此人……” 魏王被内侍搀扶着坐进了马车,几个贴身侍女便上前来替他整理衣冠,他又让人把车帘拉到最大,面对着叶煜说道,“此人刚刚救了寡人一命,当重赏。” 这当然没人反对,因为若不是叶煜救了魏王,他们都得玩完。车架前机灵的大内侍直接派人拿来了一托盘的金子,亲自送到叶煜面前,态度诚恳而恭敬地说道:“敢问少侠姓名?” “在下叶煜。” “多谢叶少侠拔刀相助,此乃金五十镒,望少侠收下。”内侍双手捧着托盘道。 一镒合二十两左右,五十镒金对于他这样一个没落世家旁支的旁支的遗孤来说算得上是天价了,若是私底下给的叶煜定然当场收下,但是这是当场给的,还一下子给这么多,叶煜可不敢要。且不说怀璧其罪,便是他那些叔伯们知道了就又是一阵麻烦。 别说什么王上赐下的没人敢抢,这又不是什么只能看不能卖的东西,给他套个麻袋抢了就是,藏起来或者悄悄花了,他便是喊了冤也不定找得到。 当然他自觉得武艺在身不虚这个,套的了他麻袋的人肯定也不屑这个,可是硬的不怕怕软的呀。 他父母早逝,叔伯不慈,又用孝道压他,以尚他未成婚及冠的理由夺了家宅钱财去。他不是个宅斗的料,也不想憋屈的活着,便早早搬了出来住,落得清净。 若他真的拿了这么一大笔金子,只怕改明儿那些叔伯便又要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找上门来,烦不胜烦。 唉,为什么不能私下里悄悄给呢?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金子想到。 “王上无事便好,此乃煜义务所为,愧不敢受。”他回绝到。 推辞几番也是常有的,那内侍没放弃,又劝了劝,见叶煜实在不愿收下才回头看向魏王。 魏王刚喝了口热茶,此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他见叶煜拒不接受金子,眼中多了分欣赏,又见他在阳光下白里透红的肌肤,先前的念头便返了上来。 他挥挥手让内侍带着金子退下,目光直直地看着叶煜,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少侠不收金子,可愿随寡人入宫?” 魏王略一思索,又加了把火,道:“你若随寡人入宫,寡人便封你龙阳君!” 龙!阳!君! 这三个斗大的字在脑中炸开,叶煜当时整个人都懵逼了,他才反应过来魏王圉就是魏安僖王,也就是和龙阳君在一起的那个王。 他以为自己只是穿越到了战国末期,原来是穿成龙阳君了吗?等等!他好好的一个直男为什么会穿成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基佬啊!长得娘又不是他的错! “万万不可啊!”叶煜忙出声道。 “万万不可啊!”那将军也同叶煜一起出声。 将军瞥了一眼叶煜,的确是国色天香,魏王要收入宫中他也能理解,不过他觉得要给叶煜封爵实在是荣宠太过,只怕好一个救命恩人会终成男妲己。 古代没有同性恋这种概念,他们认为阴阳调和才是正道,但实际上这指的是繁衍,若是有了子嗣,谁管你性别是同还是不同?虽然说闲话的人肯定还有,但是终归还是个人的事,别人也只能说说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能当上个将军也不是没有脑子,说话还是要给魏王点面子的,“王上,此人无功无德无才,怎么能给他封爵?”闭口不谈叶煜的姿颜,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委婉的劝谏。 魏王眉头一皱,反驳道:“寡人是国君,他救了国君,乃一大功;不慕金银,为人正直,有贤士之德;武艺非凡,捷杀恶兽,乃兵士之才。此等有功有德有才之人,寡人为何不能封?” 将军一噎,光听魏王所言,好似叶煜真的是什么大贤士一样,然而他知道是自己一开始就找错了劝谏的方法。 其实魏王也不过是诡辩,口齿伶俐之人就能轻松反驳,然而将军却不善口舌,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说道,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反对,“不能……” 叶煜见魏王意已决,将军劝谏不住,心知再不反对就晚了,忙说道,“多谢王上厚爱,将军所说不错,煜怎担得起卿大夫一职?”他真是不想说龙阳君那三个字。 魏王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过他认为那只是谦辞,毕竟那可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高位,“又有谁是一生下来便是全才的呢?你只管安心,随了寡人入宫,莫非寡人的性命还值不得一个爵位吗?” “煜志不在此,且王的的手下有那么多人,哪里缺了煜一个呢?煜不过舞象之年,自知能力绝不足以任卿大夫,只怕到时候反倒连累了王上的名声,那就是煜的不是了!”叶煜跪伏在地,冲着魏王的车架行大礼以示态度坚决,“煜救了王上,那是煜的职责,若是煜因此挟恩求报,从一布衣一跃成为卿大夫,众人何解?只怕到时候期一飞冲天者无数,王上出行也将危险数倍。” 见魏王仍有话说,叶煜生怕再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请辞,他的面色没有半分作伪,魏王瞧着也知一时半会也成不了事,便道,“准你先行离去。” 叶煜当即躬身告退,退入林中,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魏王的人的视野中。 这一日,叶煜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中,一副郁郁之色。 他可没忘魏王说的是“先行”那他之后肯定会找上来的。 叶煜急得坐立难安,只能在家中来回踱步,“不,不行,我绝对不能做别人的……男宠。”一想到这个词被套在自己身上他就感觉一阵呕意,来自现在社会的他自然是不会歧视同性恋,但是这与性向无关,只是想想自己雌伏在一个人身下,他就无法接受。 从前虽然不乏一些因容貌闹出的麻烦事,却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严重地干系到了他贞操的情况。 一时间他对自己的容貌恶感更深,恨不得一刀划在脸上毁容去。 他也的确打算这么做了,匕首就放在了几上,然而每每拿起自己的匕首,看着匕首上自己扭曲且模糊的照影,他却停住了。 他是一个男人,从前没少看某点文,也不缺乏野心和血性,既然穿到了战国这个秦始皇一统六国的时期,他怎么可能不掺一脚,让自己名留青史? 但倘若是他面容有瑕,日后为官定然要艰难许多,古代看脸比之现代也不逞多让啊!说不定最后史书上还会留下个面目狰狞之类的记录。 他自觉做不到某些小说中的那样是功名利禄于浮云,他是个俗人,虽然对于钱财美色没有什么太大的需求,但是却十分想要有个好名声,当然,是实打实的那种。 想及此,他又长叹一声,收起了匕首。 他对自己的脸下不去手,故而只能换个法子。 逃!逃离魏国! 这是叶煜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如今还算是奴隶社会,魏王要是来强的他根本没办法,所以他只能逃。 他不知道魏王什么时候会找上来,所以他的时间非常紧迫,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又祭拜了一下父母的牌位做了告别,就趁着夜色匆匆离开。 幸好他现在是住在大梁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没有都城的宵禁,夜里出行就方便许多。 然而就在叶煜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 往哪逃? 他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叶煜从一开始就打算参与秦始皇一统六国的过程,那么肯定是要去找秦始皇的,可是秦始皇在哪? 上了大学之后他的历史时间点就忘得不多了,有不少还是看小说的时候记住的,又经过了十多年,就算是反复加强记忆,却还是模糊不已。 他隐约有个印象,是哪一年他不记不清了,再说就算记得他现在也换不成公元历,他只记得秦始皇是在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回到秦国咸阳的,在此之前一直在赵国的都城邯郸做质子。 今年秦始皇应该几岁来着…… 他低头沉思道 貌似十一岁吧? 等等,算虚岁还是实岁? 接触一个秦国王储和一个邯郸弃儿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和难度啊! 迷茫的叶煜沉思中。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铁制武器了,只是不够普及,还是青铜主导。主角的铁刀是自己找人打的,所以做工粗简。环首刀春秋战国也是有的,只是当时人们喜欢用剑(青铜武器不适合砍),一直到了汉朝才开始发扬铁和环首刀,环首刀就是唐刀的前身。 ②秦国是科头(不带头盔),但是别的国家应该不是,我查兵器的时候查到那时候有铜胄的,不过普遍还是皮甲(最普通的小兵连皮甲都没有,就穿一身麻布衣)。 第二章 卫国濮阳遇荆轲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叶煜很快就找准了方向。 若秦始皇已经回到了秦国,那么他早一点晚一点去也没多大差别,可若是秦始皇现在还在邯郸,那就要赶早了。 既然不知具体情况,倒不妨去邯郸碰碰运气,兴许一个不小心就捡到了千古一帝呢! 而要去邯郸,只要一路北行就好,叶煜确定了方向后就连夜出发。 也还好他走得早,因为之后他在路上得到了消息,说是第二天魏王就派人来找他了,发现人去楼空之后,又开始大肆搜查了。 一路北上,有时走水路,有时陆路,一直到了卫国他才停下休整几天,顺便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 叶煜自父母双亡搬出大梁之后就少有关心时事,多是在林中打猎,或者潜心学习,除了与魏国相关的,其他消息总是要延迟很久才能知道。 他披上一件麻布做的兜帽斗篷,帽檐遮了半张脸,才安心地入了卫国的都城濮阳。 他逃出魏国的时候除了两件衣服、武器干粮和银钱,就带了两件兜帽斗篷,这之于他来说是重要程度不下武器的必须品,以前进大梁和其他一些城镇,都是靠着着两件斗篷才遮掩了那张祸水的脸。 进城之后他没敢乱走,只是就近找了一家酒舍歇息,顺便打听下消息。 不过因为进了酒舍后依旧没把兜帽摘了,店小二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些怪异,对此叶煜也习惯了,兜帽只能遮上半张脸,露出个光洁的下巴,所以总是会被认作穿着男装的女子。虽然还是会被认作女子,但终归低调许多。 “这位客官,您需要点什么?”店小二是个挺机灵的人,虽然心有怀疑但是却没表露出来。 古代的食物实在是少,调味料少,烹饪手法也少,叶煜从小都是吃自己做的,少有在外面吃,此时点菜也是犹豫片刻,实在想不到点什么才开口,“一盘素菜,一碟肉,还有一壶酒。” “好嘞!”店小二通知了后厨的人,然后给他拎来了一壶茶,“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饭菜还没上来,他干脆就和小二聊起来了,“我平时住在山林中,对外面的事多有不解,小二哥可否给我讲讲?” 嘿,哪有山林中出来人的皮肤那么白,肯定是哪家的女公子。 店小二这样想着,不敢怠慢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听了一会儿恰逢店小二谈及秦国,叶煜赶忙问道,“听闻秦国有个在赵为质的公子?” “有是有,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小二回到,“那安国君,哦,现在是秦孝文王了,秦孝文王不是继位三天就去了吗?后来秦国的太子子楚继位了,赵国就把那公子还回去了。” 嬴政已经回到秦国了。 白跑一趟的叶煜有点失望,不过他记得秦庄襄王只在位三年就去了,根据小二的话,如今是秦王子楚二年,那他最好能赶在明年五月之前接触到嬴政。虽然比不得邯郸弃儿的身份,但是接触太子总比接触秦王简单。 又和店小二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些事情,叶煜点的菜来了,他就专心吃起饭来。 这时, “小兄弟,我听你刚才和小二说话,似是很好奇秦国的事?”隔壁桌的一男子忽然看向他说道。 叶煜打量着他,这人也背着一把剑,大概二十几岁,手中握着酒杯,似醉非醉的模样,像是个酒徒。 但是叶煜可不会真的认为他就是个简单的酒徒,因为这人的气质绝非常人,叶煜好歹是多活了一世的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想及此他便恭敬地说道,“晚辈初次游历,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男人喝了口酒,说道,“我也在游历,不过我走过的国家可比你多得多。秦国?呵,一个虎狼之国,秦律之严苛世人皆知,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受累,真不知你为什么会好奇这样一个国家。” 叶煜此生虽然是魏国人,但是他的灵魂更认同秦国,听见男人这么说,他便驳到,“君说受累的乃是无辜百姓,倘若真的无辜,又怎么会触犯秦律?” 男人看着他,嘲讽一笑,“那你可知秦律中对于盗和贼的内容。” 叶煜点点头,张口说来,“自然知晓,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实行李相的《法经》,据李相所言‘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而秦律尤为严惩盗贼,群盗更甚。” 此处李相乃曾任魏国丞相李悝,又是法家始祖,叶煜谈起他自然是用上了敬称。 “何为盗?何为贼?”男人摇了摇头,“我只见秦人称百姓为盗贼,用酷刑惩之。” 这件事叶煜前世就知道了,不只是秦国,其实很多朝代都是这样,他们会将反抗的农民镇压,然后给他们按上一个罪名。若是说镇压乱民总会让人疑惑,乱民为什么会出现,多半是因为统治者有问题,因此,倒不如对外说他们是盗贼,面上看起来干干净净。 那男人见叶煜不说话,又说道,“我曾经在秦国杀过几个官兵,你知道那些乡民叫我什么吗?” 叶煜不答,他便自顾自接话,大有醉酒高歌的意思,不过好在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没有引人注意,“他们叫我大侠啊!我荆轲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武夫,只因杀了几个秦兵,却被称之为侠!” 荆轲?! 叶煜猛地看向他,他只知道这醉汉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是荆轲。 荆轲一脸悲怆地说完之后,再度转过来看向叶煜,那一双黑色的眼中没有半点醉意,“小兄弟,你不是卫国人,也不是秦国人。” “是,在下从魏国而来。”叶煜回到。 “我看到了你的剑,也看到了你的刀,我知你不是弱女子,因为你的刀剑有血腥气。”荆轲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荆兄慧眼如炬。”叶煜应道。 荆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在桌上,“我看的出来你想去秦国,去那个残暴的国家,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不愿过多干涉,只希望你若是遇上了鱼肉乡里的秦兵,能举起你手中的的刀剑。” 酒喝完了,荆轲站起身打算离开,却被叶煜叫住,“荆兄且慢。” 荆轲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煜有一事不解,还请荆兄解答。”荆轲没有回答,但是他也没有走,于是叶煜问道,“若是天下战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唯秦能平着天下,秦律固然严苛,却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荆兄觉得这样的秦国如何?” “贪官蠹役,鼠技虎名者皆在?” “自是不在。” “暴内陵外,暴征横敛依旧?”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天下已平,自当安邦定国。” 荆轲笑了一声,暗含讽意,“太平盛世?” 叶煜却摇摇头,“非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下大势。众国林立已逾数百年,战火纷飞,少有安宁,今秦地处西北,兵力强盛,人人皆兵,若再出一位霸主,开疆扩土,一统天下有何不可?只是无论兴亡,百姓皆苦,只有天下归一方能享百年安宁。” 荆轲走过很多地方,他见过很多战争,也见过很多因为战争流离失痛苦不已的百姓,“你想说什么。”他冷声道。 叶煜一笑,道,“煜与君不过萍水相逢,不愿过多干涉,只期望荆兄若是见到天下大势已定,能放下你手中的的刀剑,莫去做那螳螂,再惹百年烽火。” 他这就是将刚才荆轲的话又还了回去。 荆轲听后,大笑三声,终于转过身来,灼灼目光紧盯着他,“你就那么认为秦能做到?你不过是个连秦国都没去过的小子,何来的信心?” “皆为‘若是’罢了。”叶煜回到。 “好一个‘若是’,既然如此,若是真能如你所言,我也愿入秦投效,助那车轮滚滚向前,助天下百姓早日安宁!” 要说荆轲真的相信了叶煜所说的,那不可能的,他不过是觉得叶煜有趣,有觉得他勾勒出来的前景不错,才说下这一番“若是”。 “煜在秦恭候荆兄!”叶煜起身一拜。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全名呢。”荆轲说道,“我是荆轲,卫国人。” “在下叶煜,魏国人。”叶煜回到。 “既已互通姓名,还不把兜帽摘下来以真面目识人?”荆轲问道,作势要伸手去摘。 叶煜忙抓住了帽檐,苦笑道,“荆兄就饶了煜吧,煜的相貌着实不适合在此曝露,若是有缘再见,煜必定褪下遮蔽。” 荆轲又笑了起来,“又是一个‘若是’,好!我期待着!” 荆轲离去后,叶煜继续就餐,却发现饭菜已经冷了,叹了口气,就着冷掉的菜扒饭。 还没入秦呢就干了一件大事,日后一定要找始皇陛下多拿一份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荆轲真的没被说服,他对此的态度就是—— 小孩子:我说秦国以后一定很厉害!他能…… 荆轲:好好好,你说的是。 小孩子:你以后不可以来阻拦他。 荆轲:好好好,他要是真厉害了我去帮他。 第三章 秦国咸阳高热起 叶煜用亲身经历验证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想致富先修路! 花了一个多月才濮阳走到咸阳的叶煜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濮阳到咸阳,在这个时代根本要不了一个月,甚至半个月都算慢了的。 叶煜之所以会花了这么多时间,一方面是道路难行,没有地图和方向。要知道他从大梁到濮阳路上有好长一段水路,而且只要一路往北就行了,而这一次基本上都是陆路,古代的路谁走谁知道。 另一方面是因为越是远离都城的地方越是混乱,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没人带路,哪知道什么地方是安全呢? 一路上,他遇到了荆轲所经历过的事情,遇到了被逼为盗贼的百姓,也遇到了货真价实的盗贼。 荆轲曾说他手中的刀剑有血腥气,这话不假,只是荆轲却不知道他的刀剑杀的一直都是野兽,根本没有伤过任何一个人。 但那都是曾经了。 他还记得他从濮阳往西南方进入秦国不久,遇到了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远离都城,和他曾经大梁城外的村子截然不同,若非在村子里遇到了人,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个废墟了。 他当时走了不少路,便打算在那里停留一晚。但就在那天下午,他看到五个男子在大街上欺压一对母女。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呢?当然是救人,他也一样。他有刀有剑有武艺,根本不虚什么,于是他砍伤了一个人腿和另一个人的背,又把剩下三个人打跑了。 被他救了的那对母女邀请他去她们家歇息,路上还一口一个姑娘地唤他,纵然他怎么解释那妇人也不改口,于是最后他干脆默认了,想着反正也就借住一晚上就走了。 那天晚上他因为赶了一天路,睡得比较沉,什么声响都没听到。直到他半夜惊醒的时候,就看到白天被他打跑的三个男人,带了另外两个人,围在他的床边,其中一个人还爬上了床,眼看就要碰到他了。 见到他醒来,五个人连忙扑上前,想要按住他,显然他们知道他有武艺。 原本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按住了他的脚,另外四个人也即将碰到他,他想要拿到睡前放在床头的刀剑,却发现早已经被扔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听着那几个人的淫言秽语,他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手里攥着自己放在包袱里的匕首,匕首上还滴着血。包袱本来是被他当做枕头的,匕首放里面也不过是随意为之,他从没想过那会救了他一命。 原本里他最近的那个男人被他用匕首刺破了颈动脉,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没气息了。另外四个男人,一个站在远处拿着他的剑指着他,浑身颤抖着,还有三个都倒在了地上,全死了。 因为有两个是划破了大动脉死的,所以他的白色寝衣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 持剑的男子看他没有动作,顿时鼓起勇气,向他攻了过来。 那男人只有二十多岁,光有蛮力没有招式,他很轻松地把剑夺了过来,并把匕首送入他的胸膛,用力一推,那人便倒在地上抽搐一会儿就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做完了这些,等到他理智回神之后,他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走上前去,给每个人都补了几刀,甚至为了防止右位心,他左右胸膛都捅了几刀。 确认五个人完全死了,他才像是脱力一样,瘫坐在地,然而就算这样,他也紧紧抓着刚刚的救命匕首。 从那五个人的语言中他不难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正因此,他才没有像自己想象中杀过人的反应那样呕吐和恐慌,对他来说,这五个人就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不,甚至连野兽都不如。 他刚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其他的声音,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他听得出那是来自隔壁的声音。 那对母女?!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尽管心中有所怀疑,他还是第一时间想要去救人。 他冲到的隔壁房间,却看见那对母女没有任何挣扎地被两个男人压在身下。 刚刚心中那点怀疑完全被证实了,那五个男人是被她们带回来的。 床上的四个人很快就发现了他,此时他头发披散,面冷如霜,穿着被血染红的寝衣,手上拿着泛着红光的匕首,宛如索命鬼一般站在门口。 四个人一下子惊慌起来,而他没有去管那两个男人,只是问那对母女,“为什么?” 他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救了人,为什么反倒会被恩将仇报。 那对母女太害怕了说不出话,反倒是其中一个胆大的男人对他说道,“俺们村子就是这样,女人少,大家就一起用了,谁知道今天会被你伤了两个兄弟,呔,要不是你这小娘子长得好看,大家早打死你了。” 另外一个男人见他从进来开始都没有动作,渐渐生了胆子,用色眯眯的目光打量着他,“俺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说话间他动了动下身,引得床上的女子叫出声来。 那恶心的目光令他差点吐出来,于是他顺着自己的想法做了,那两个人很快就颈间飙着血死在了那对母女身上,两人尖叫出声。 可惜按照这村子的“传统”大家晚上听到尖叫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母女二人,看着她们不断的求饶。 然后他走了。 他没伤那对母女分毫,只是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钻入林中。对他来说,就是夜间的树林也比那个村庄安全。 感觉到脱离了那个村庄之后,他便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杀了人的后遗症还是被刚才恶心到了。 只是他知道,自己非常厌恶自己这张脸。 他又抽出了匕首,匕首没被擦拭和洗过,在月光下还泛着红。 他将匕首举在眼前,接着月光,他在匕首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脸。 他终究是没有一刀划下去。 一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志向,二是因为拿匕首上还沾着刚才那些人的血。 他又吐了,这一次他可以确定自己是被恶心到了。 之后那一路上,他也遇到了许多这样畸形的村子,也杀过一些有罪的人,他的武器从不离身,就算是睡觉也要贴着放,甚至养成了浅眠的习惯。 他一个人朝着咸阳走去,哪怕知道他会绕路、走错路,他也没有选择和商队一起走,因为他怕有一天醒来自己会被卖到谁的床上。 秦律严苛,越是靠近咸阳他就越是能感觉到这一点,而这也让他一路上警惕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入了咸阳之后他找了个平民多的地带的馆舍,开始寻思着接下来的计划。 以前父母在的时候他曾和一些各国游历的商人学了各国的语言,秦国语言是重中之重,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有有些秦文不认识。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学会秦文,并且减少自己秦国话里的口音,在秦国这两点都很容易办到。 他本想休息一晚第二天开始行动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发烧了。 这家馆舍虽然价格便宜,但是服务根本不周到,他又没有什么小厮,也没有买奴隶,想找个人替他买药都不成。 异国他乡,孤身一人,他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感受到了那种心情。 他躺在床上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孤寂。 第四章 咸阳医馆温病药 高烧带来的困意难以抵挡,叶煜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下地站都站不稳,渴了就喝桌上冷了一夜的水,饿了就吃之前剩下的干粮,躺在床上覆着条湿布就这么一整天过去了。 也幸好他有习武的底子,又年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病情不但没有恶化,反而还有点好转,至少身体有点力气了。 “咳咳——”他扶着床边清了清嗓子,高烧都是这样,嗓子和脑袋是最受罪的了。 他走下地,来到木几旁,拿起了那陶制水壶,打开一看,空的。 叹了口气,他把盖子盖好,走到了自己的包袱旁,拿出仅剩的一件干净衣服穿上。 虽然他的病有些好转,但到底没有完全好,这又不是现代,这种小病死亡率还是蛮高的,所以还是去一趟医馆比较保险。 穿好衣服束好发,他的目光落到了放在床头的武器。 他拿起青铜剑,却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犹豫片刻,终是只拿了匕首藏在袖子里。 把武器和包袱都藏好,叶煜披上一件麻布斗篷,右手捏成拳头抵在嘴上,一副病中的模样出门了。 之前他抵达咸阳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了附近一些重要场所的位置,没想到这么快就派的上用场了。 停在了这一块最近的医馆,叶煜走进门问了句,“敢问医者在吗?” 一个正在踮起脚整理药柜的小童听后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跑了过来,问道,“您是要抓药还是看诊?” “看诊。”叶煜答道。 小童牵引到,“您跟我来吧,张医者在后面晒药材,我去唤他。” “有劳了。”叶煜随着小童走到一张座屏后面,一小张漆几两侧摆着两块圆形草席。 小童去唤医者了,叶煜看了看两张草席,没多想就在右边那个上坐了下来,秦的礼仪是以左为尊的,那么留左边理当给医者坐以表尊重。 没过一会儿,张医者就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小木枕。 张医者是个白头发的老人,见到叶煜在室内也不摘兜帽他皱了皱眉到,“把兜帽摘了,不然老夫怎么给你看病。” 叶煜连忙道歉道,“是在下的错。”说着把兜帽摘了下来。 那般容貌叫张医者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就坐在左边草席上开始诊脉,接着又问了问他的症状,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看。 “温病,高热,你身子骨不错,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张医者收回手说道,“你是刚来秦国的吧,莫想太多,你就是因为心绪紊乱才得了病的,老夫待会儿给你开几贴药,回去养几天就差不多了。” 叶煜一愣,疑问道,“医者怎知道我是刚来秦的?”他的秦话除了有点口音,还是挺溜的啊。 张医者摸了摸他的灰白胡子笑道,“见到你这张脸老夫就猜到了。一月前老夫听人说魏王瞧上一美男子,以金钱爵位诱之皆不为所动,反倒连夜离开魏国,让那魏王下令搜寻无果。你面容出众,世间少有,有魏国口音,又心绪紊乱似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你说,老夫还猜不出来吗?” 叶煜听后放在大腿上的手紧了紧,脸上带着苦笑,“原来已经传到了这里吗?” “你也不用慌张,我看的出你武艺不错,有自保之力,只要少往贵人群里钻,秦国法律严苛,基本是没什么人敢强迫你的。”张医者说道。 这叶煜也知道,可他是要接触太子嬴政的,除非有奇遇,否则怎么可能不接触贵人,就算是在秦国有些人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暗地里谁知道呢? 可惜现在没什么易容术,他也不会化妆术。 张医者看他还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摇了摇头,转身到前厅去开药方了。 叶煜重新戴上兜帽绕过座屏走了出去取药,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撞到。 “好痛……”听着声音应该是个垂髫小童,叶煜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有大么大的力气,大概也是因为他没站稳有关吧。 “你没事吧?”叶煜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看向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孩。 男孩六七岁的样子,刚才那一下显然是撞疼了,鼻子红彤彤的,却忍着没掉下泪来,“没、没事……对不起。” “没事就好,撞疼了吧?”叶煜蹲下身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下次不要在医馆里乱跑了。” “对不起大姐姐……我只是想给阿娘拿药。”男孩低着头说道。 叶煜摸摸脸,说出了那句自己从小说到大的话,“我是男的。” “啊?”男孩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明明你比我阿娘都漂亮。” 不,我一点都不想比你阿娘漂亮。 “真的,不然你觉得我骗你干什么呢?” “我知道,女扮男装,你是要去打仗的。”男孩想了想说道,这时代虽然还没有花木兰,但是有妺喜和齐灵公喜欢男装女子在前,女扮男装其实也没多稀奇。 叶煜的志向中的确有上战场这一条,但是他也一点都不想做花木兰! “你不是还要帮你阿娘拿药吗?”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对哦,谢谢大姐姐提醒!”男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跑向前抱住了张医者的大腿,“医者医者,快给我阿娘拿药。” “诶哟,小少爷你慢点。”张医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差点摔倒。 叶煜此时也走上前去,从张医者手中拿过了自己的药,又问了服用频率后就告辞了。 走到门口,叶煜注意到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一直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什么的样子,从模样来看,他大概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哥哥。 “家弟刚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那哥哥对叶煜说道。 “没事没事,倒是你作为哥哥怎么不跟进去?”叶煜好奇道。 “阿毅说要自己帮阿娘拿药,我便在此等他。”那哥哥解释道。 本就没有什么交际,刚才不过随口一问,叶煜听过朝他点点头就离开了。 走在路上,叶煜突然觉得有点奇怪,那两个男孩身上的衣服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上面还有精致的纹路,身份肯定不一般,看起来也不缺钱,这样的两个孩子怎么会来这个靠近平民区的医馆拿药? 算了,左右也与我无关。 叶煜晃了晃脑袋提着药包回到了馆舍。 第五章 欲任侍卫寻蒙府 养病期间反正也没事做,叶煜便埋头苦学秦文,大有当年高考前的劲头。 当然,光学文还不行,他还顺便刷了这家馆舍的主人的好感,一是练习秦国话,二是避免以后自己再生病的时候连找个帮忙买药的人都没有。 药没几天就吃完了,叶煜除了学习文字语言,每天早上又加了一段习武。 与此同时,他开始谋划着自己的下一步了。 虽然他早就做下决定要接触太子嬴政,但是怎么接触却是个大难题。 他的理想路径是侍从或者护卫。 为什么是侍卫而不是老师? 当然是因为叶煜打从一开始想做的就不是文官,而是武官!战国四大名将,他要让它变成五个! 然而这个时候宫中的侍卫要么是家里当官的,要么是从兵营里选拔出来的,但他两者都不占。 其实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两种隐藏办法:第一种是被秦王或者嬴政看上了选做侍卫,巧遇几率太小了,咸阳十分安宁,想出风头也难,因此这个办法不确定的因素太大了,难度系数也高,他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第二种办法被人举荐,也是叶煜打算采取的办法。 吕不韦现在是文信侯,底下门客三千,要说人选,他当仁不让。 哪怕知道他以后会是秦国的相邦,但是对于叶煜来说,选择吕不韦都是下下策。 先不说铁定会被嬴政降好感什么的,就说能不能被举荐出去还是个问题。 说白了还是脸的问题。 叶煜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叹了口气搅乱了水面。 并不是他自恋,事实上如果这张脸不是长在他脸上,他肯定是第一个动心的。 他还记得自己前些年张开之后,看到自己这张脸的反应,先是惊怒自己长成了这个样子,嚎着还他那张玉树临风的样子,再就是大叹暴殄天物,长着这张脸的要不是他,而是他女朋友该多好。 咦?好像还是自恋了? 都说有颜任性做什么都行,偏偏到他这里就成了有颜做什么都不行。 总之,他要是真跑去找吕不韦,最后到底是被举荐给嬴政做侍卫,还是扣留下来给吕不韦做小妾,亦或者给秦王做妃嫔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他要选个耿直憨厚的武将,或者是武将之子,而人选他也有了,就是蒙武。 蒙武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有发迹,但他爹发迹了啊,蒙骜目前正在攻打赵国,目前已经有捷报传回秦国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如历史上那般攻下平定太远了。 他若是能在蒙武那边刷足好感,也就能在蒙骜面前刷足好感,蒙骜本身就是齐国人,后来才来到秦国的,因此其他人可能会介意他魏国人的身份,但是蒙骜就不一定了。 如此一来,一个侍卫之位还弄不到吗?顺道还能刷蒙骜蒙武蒙恬蒙毅的好感,想想他就就有点小激动。 “啪啪啪。”叶煜就这水盆里的水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步步慢慢来,不能急不能急。”他对自己说道,“要以真心换真心。” 叶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刀剑带上,但是自走到门口又踌躇了起来。 带上刀剑会不会被当成危险分子? 这样想着叶煜就把刀剑解了下来。 可是不带很难被相信吧? 他站在原地,思索着。 “算了,还是带上吧。”这个年代路上带着武器的人还是蛮多的。 兜帽斗篷一披,他便出门了。 是的,他要去找蒙武,若要与武将交心,他觉得还是打直球比较好,反正古代像他这样自己上门的门客幕僚也不少。 蒙家的地址不难打听,毕竟蒙骜是个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那么多的百姓看着呢,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地址,他随便一套话就有了。 不过他也不傻,没有什么事都问馆舍的主人,而是跑去了街上,找了个买东西的老汉,除了蒙家的地址,也问了很多其他地方,像是哪家的饭菜好吃,哪家的东西实用之类的,咸阳城里有名的地方他都问了一遍,就真的好像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异国人,聊了几个时辰才离开。 敲响了蒙家的门,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家仆来开门了。 “在下叶煜,自魏投秦,找蒙士子有事相商。”他对那家仆说道。这里还是蒙骜当家,因此蒙武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却还是士子。 两名家仆警惕的看着他,没有反应。 叶煜注意到家仆的目光,顿时了然,当场褪下了自己的兜帽,引得家仆一阵倒吸气。 两名家仆看着他,除了最开始的惊艳过后,他们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迷之纠结的神色,不知相互低语了什么,其中一名家仆跑进了屋里,许是去通报了。 而留下来的那名家仆则看着他说道,“我家士子随将军一起出征了,您不知道吗?” 叶煜一愣,他没记得历史上说蒙武也参加这次战争了啊。 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因为蒙武在出名之前肯定还打过其他战争,而且这次的战争正因有蒙骜在,对于蒙武来说再适合给他磨练不过了。 叶煜逃了摇头,对家仆说道,“在下前不久刚来秦,消息闭塞,见笑了。” “将军和士子不在,但是我们少夫人,您……”家仆试探地问道。 少夫人吗? 叶煜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既然蒙士子不在,那么煜下次再来拜访便是,煜这就告辞了。” 说完叶煜对着将军府的大门拜了一下,转身离去。 “等等!”一道稚嫩而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你就是把我阿娘气病的那个人吗?” 叶煜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说的是他。 哈? 他一脸懵逼地转过头去。 第六章 误会解除蒙府问 那个说叶煜气病别人母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在医馆遇到的那个七八岁的名唤阿毅的男孩。 阿毅、蒙府…… 叶煜顿时就明白这人的身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好运气,竟然在刚来秦国的时候就遇上了蒙家兄弟。 目光转到蒙毅身后的褐衣少年,这个应该就是蒙恬了吧? 想到日后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就在自己面前,叶煜垂在腿侧的手已经激动地握成了拳头。 此时蒙毅和蒙恬也看到了他的模样,蒙毅大惊道:“大姐姐,怎么会是你?” 叶煜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思及刚才蒙毅的话,也是一脸迷茫地问道:“在下是来寻蒙士子有事相求的,敢问……小士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蒙毅看着他不像作为的迷茫什么,也露出了疑惑,他转头看了看低着头的几个家仆,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叶煜,问道:“大姐姐,你该不会真是我的姐姐吧?” 这话是何意?难道谋臣的思路就是这样吗? 立志做武将的叶煜看着蒙毅,分析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才回道:“在下叶煜,魏国人,是男儿身,小士子想必是煜认作他人了吧?” 蒙毅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皱着一张小脸无措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蒙恬接到弟弟的求助视线,面不改色地对叶煜说道:“你既然是找家父,不妨先进府中一坐。” 蒙武出征在外,他进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大抵是想核对一下他和蒙毅口中那人不是不是同一人罢了,听起来似乎是有什么秘辛的样子,在大门口讨论的确不好。 叶煜这一次没有拒绝了,能借此刷刷蒙家兄弟的好感也不错。 蒙府内部的装饰和外部看起来一样的朴实无华,这不只是因为他来自现代,更是因为蒙家本身就不奢侈,古代是不兴在大门口挂上牌匾的,若不是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自信,他开始的时候都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在大堂坐下,便有人端上一樽清澈的茶汤来。 是这时候已经有茶这种东西了,后世关于茶的起源时间一直有所争议,不过在这个时代对于茶叶的起源和《茶经》中认为的一样,是起源于神农,因此多用于药用,也可做食品或者饮品。 不过做食品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是把茶叶不经加工直接塞到嘴里吃。 目前的方法到没有这么简单粗暴,是介于食品和饮品之间,也就是煮茶。 叶煜喝了一口茶汤,这时候煮茶用的是粥茶法,就是把茶叶像是煮菜一样煮汤,然后喝汤。 “家母近日身体不适,府中多是饮荼,望见谅。”蒙恬说道。 这时候还没有茶这种叫法,叫的是荼,意为苦菜。 “无碍,荼有微苦,却清香怡人。”叶煜又抿了一口,以示自己喜欢。 一旁的蒙毅笑了,对蒙恬说道:“我就说荼好喝,哥哥你偏不喜欢。” 蒙恬敲了敲他的脑门,不语。 这两兄弟,蒙恬随父祖,更加偏爱烈酒,而蒙毅则随其母,喜好清茶。 以茶为引聊了两句之后,总算是要进入正题了。 叶煜放下杯子,缓缓问道:“不是毅小士子是将煜当成了何人,煜前些日子方从魏国入秦,与少夫人并不相识,也绝无害人之心,还请两位士子明察。” 蒙毅和蒙恬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问道:“你当真是男儿?” 叶煜苦笑一声,解开了斗篷,正好露出了他的喉结,“煜的相貌的确女相,但煜却从不掩饰男儿身份。” 蒙毅皱皱眉,挥手召来一家仆,那家仆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边退下了。 蒙毅又问道:“那你是一个人来秦国的吗?你的父母呢?” 叶煜不明白这和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关系,不过看蒙毅一个小孩子板着一张脸问,想必真的是什么大事了,便配合道:“家父家母早年去了,煜是孤身入秦,若有所不信,可到煜歇脚的馆舍一问便知。” 蒙毅还在思索,蒙恬就起身作了一辑道:“是恬与毅错怪了君,实不相瞒,今日府中有些风言风语,恬与舍弟便误将君当做了那等小人。” 叶煜忙起身避开,在这个时代,他一届布衣可承受不住将军之孙的礼节。 而就在此时,便听到一道女声在门口响起,叶煜一看,是个蒙着面纱的妇人,猜测便是蒙武的妻子,所谓的少夫人了。 蒙恬和蒙毅见到来人,忙走过去搀扶,“阿娘,您不是在休息吗?” 少夫人瞪了他们一眼,说道:“我若是再不出来,是不是别人说我死了你们也信啊。” “呸、呸、呸。”蒙毅冲着一旁呸了几声,又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阿娘你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少夫人先朝着叶煜欠了欠身,道歉道:“是我管教无方,让他们听信了流言蜚语,竟误会了少侠。” 叶煜依旧是避开了这一礼道:“两位小士子也是明理之人,煜并没有收到委屈,少夫人不必多礼。” 倒是蒙毅听到少夫人的话,惊讶道:“阿娘您不是被气病的吗?” 少夫人低头看自己的小儿子,叹了口气道:“我何时跟你们说我是气病的?” 蒙毅低着头道:“可是他们都说您是被阿爹的外室和女儿找上门来气病的,还说您的病一直没好是被阿爹的妾室下了药。” 少夫人摇摇头,“你平时里不是挺聪明的,怎也信了三人成虎?” “我怕要是问了您,又会刺激到您啊。”蒙毅回到。 少夫人摸了摸他的头,解释道:“莫担心,我是累病的,休息些时日便没事了。你爹也只有你们两个孩子,别多想。” 少夫人也有些愧疚,自从家里的长辈都在不在,管家便落到了她身上,之前都是好好的,结果只是病了一趟府里就乱的不成样子了。 蒙毅抬起头道:“那我和哥哥也来帮您!” 少夫人轻声呵道:“胡闹!你们堂堂男子汉怎么能管这种事,管家是我们女人的事,你和阿恬只要努力上进就好。” 蒙毅不依,抬起头道:“谁道管家只能女子了?我们家是家,国家也是家,难道管理国家的丞相必须是个女子吗?” 之前还好,但从这开始已经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谈论了,只是蒙毅今年才八岁,不太注意这个,若非如此,他刚才也不会在大门口就扯开嗓子喊了。 少夫人却是知道的,她不想说太多,草草答了句,打算收住,“这不一样,你哪儿看得歪书?好了,别闹了。” “才没闹!这是我自己想的。”蒙毅说道:“哥哥是要做将军的,我的武艺不好,我想做治国的文臣,如果我连家都治不好,怎么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少夫人无言,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却见到蒙恬背过身闷笑。 叶煜见此情景,心中很是惊讶,因为蒙毅这么小竟然就能说出“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这种话了。 蒙毅继续对自己母亲说:“今天我被几个奴婢的谣言蒙蔽,日后要是为王上效力的时候也被几个小人蒙蔽了怎么办?” 瞧蒙毅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想到着个孩子只有八岁。 蒙恬见此,也说道:“母亲,您不如就答应了阿毅吧,左右他近日也多有空闲。” 蒙毅拽着少夫人的裙子,猛地点头。 少夫人看着两兄弟,虽然仍旧没有答应,却还是松口了,“若是你能叫父亲和你爹也同意,我便让你帮忙如何?” 蒙毅连连点头,却反应过来,他爹和他祖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朝呢。 误会彻底解除之后,少夫人又看向叶煜问道:“让少侠见笑了。我先前听闻,少侠是来寻我夫君的?若是急事,我也好修书一封寄去。” 叶煜摇头道:“在下初入秦国,想求蒙士子帮在下在宫中举荐个侍卫的职。” 母子三人均是疑惑,举荐在这时代很是普遍,叶煜不是第一个上门的,但是求在宫中谋职,他却是第一个。 蒙恬问道:“为何一定要是宫中?可是有什么缘由吗?” 叶煜便说出了自己从魏国来到秦国的原因,并说道:“也不定是王宫,毕竟煜这幅面容总能带来麻烦,只求是个能让煜不会被容貌影响的贵人就好。” 他话里的意思是指的魏王可能来秦国讨要他,一般人可能会把他出卖了。 蒙毅想了想道:“可你不是藏得好好的吗?若是做了王宫的侍卫,岂不是告诉别人你在哪吗?” 叶煜早料到会这么问,故而答道:“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市人杂乱,人心难测,然秦魏不睦,若煜身处王宫,当最是安全。” 他说的没错,可蒙恬还是问道:“你虽不愿以色侍君,可若是王上似魏王那般呢?” 叶煜道:“实不相瞒,煜是想请蒙士子荐个不近渔色的好去处,最好是位小公子,只待避过了风头就去服役,只是此时自身难保不得不隐躲一时,待日后煜军功在身,自然无人敢犯。” 他这一番话正合了蒙家兄弟的胃口,蒙毅甚至还说道:“你说的没错,靠人不如靠己,可惜阿爹和祖父都不在,不然推荐你去太子殿下处当是最好的了。” 叶煜装作不知,“太子政?” 蒙恬道:“不错,太子殿下正符了你所说的,他今年不过十又一年,只要你有本事,他定然接受。” 蒙毅打量着叶煜,怀疑到:“可若是你没有本领,他是绝对不要你的。” 叶煜像是松了口气般,展颜一笑道:“煜别的不敢说,对自己的武艺却是小有自信的。” 叶煜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就眼尾上翘,好似在勾人一般,媚态毕现。 幸好这笑容只是昙花一现,而且三人一个是有夫之妇,还有两个是小孩子,只是微愣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 蒙毅仍是怀疑道:“你能有我哥哥厉害吗?”他对自己的哥哥也很自信。 叶煜轻声说道:“比比看不就知道了?” 第七章 小试叶煜野路子 蒙恬再度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叶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蒙家的习武场里,蒙恬和叶煜相对而立,蒙毅和少夫人则静静得站在场外。 蒙恬今年看起来有十三岁了,但实际上他和太子政是同一年生的,今年也不过十一岁。 叶煜倒不知道这点,蒙恬的性格很沉稳,再加上他知道蒙恬日后是个大将军,于是就根本没怎么去注意蒙恬的年龄。 如果他知道了,那么这场比武跟肯定不会进行。 十六岁和十三岁比,倒没什么,但是十六岁和十一岁比那就是两样了,便是赢了也看着像是胜之不武。 只可惜,叶煜并不知道,所以这场比试还是照常进行了。 比武场边有个武器架子,架子上放着这个年代各种常见的武器,说实话,并不多,尤其是抛开了一些比武中不适合使用的弓弩,和零星的剑、匕首、斧头、盾之后,剩下的基本都是矛戟干戈这类长兵器,叶煜瞥了一眼,看向对面两手空空的蒙恬说道:“恬小士子,您不选个武器吗?”他用的武器是自己带来的刀,至于背上的剑早就被解了下来放在了武器架边上。 蒙恬的目光略过了叶煜手中那把寒酸的刀,又看了看叶煜闪烁着自信的双眸,走到了武器架边上,拿起了自己常用的一把戈。 从攻击距离来看是蒙恬更胜一筹,可是在叶煜看来,那把戈实在算不上什么。 战国时期的戈是一个戈头和一根长杆子绑在一起的,常见的是用手指粗细的布穿过戈上面的三个孔然后打个结,就算是一把完整的戈了,看起来非常的不牢固。 叶煜从前在图片上看到战国戈的时候,就想问问他们,会不会打着打着绳子松了或者歪掉?后来他真的来的战国,还特地去做来一把戈耍了耍,虽然比他最开始想象要牢固一些,但是用着用着他担心的问题还是会出现,而且有些头重脚轻,甚至有一次他的戈扎到了树干,扯下来的时候就直接身首分离了。 在那之后叶煜就再也不想用这类长兵了,他开始专心练起刀剑来。 蒙恬却没有他这种现代人的想法,从他的目光看来,这是非常好的兵器了,他用的也很顺手,这就足够了。 比武开始。 蒙恬挥了挥戈找到了感觉,而此时叶煜直接攻了上去。 长兵和短兵,不管叶煜怎么嫌弃戈,现在会吃亏的都是他,所以他必须在其他地方弥补这个差距。 比试刚开始的确是叶煜更吃亏一些,可是长兵的优势就是远距离,一旦叶煜靠的太近,戈的灵活性就没有那么强了。 双方都深知这一点,于是一个努力缩短距离,一个则努力将对方防住。 现在叶煜和蒙恬至少相隔了一戈之长,除非他来一个飞刀,不然他手里那把刀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叶煜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武器毫无用途,他挥刀一砍,蒙恬便转动了手上的戈,用戈头招架住了,而且还利用戈独特的设计,卡住了他刀。 而此时叶煜手上没有专门对付戈的钩,按说他应当是陷入了被动,可是他的表情却没有半分的变化。 他握着刀的手向下一压,连带着戈也被向下压了几寸。 蒙恬尚且猜不到他要干什么,但却知道不能让他顺利,手上也使了劲,和叶煜较量着要把戈挑起来。 叶煜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阻力,忽然手一松,也不管被戈架住的刀,直直地向蒙恬袭去。 而蒙恬因而他的骤然防守,身形有些不稳,后撤了一步才刹住,见到叶煜朝他冲过来,又后退了几步试图拉开距离,同时手上也没停下,就这长戈的优势,横扫过来,戈头眼看就要碰到叶煜了。 恰在此时,叶煜一个侧身闪过,还顺手捞起了之前自己松开手后被震过来插在地上的刀,挡住了一记长戈的再一次攻击。 距离已经被缩短了一点,可在叶煜的步步紧逼之下,蒙恬却没办法通过后退或者是将他逼退来重新拉开距离,同样的,叶煜也难以再一次突破了。 眼看就要再度回到最开始的僵持状态了,时间越久对于叶煜来说其实越糟糕,因为他是攻击的一方,用的还是短兵。 思及此,他稍作沉吟,竟再度用刀挡住了戈,造成了和之前一样的局面。 故技重施? 蒙恬露出了疑惑,这一次他不敢像上次那样用尽全力,一面上当,他这一次一边握紧戈,一边朝着叶煜逼近。 毕竟并没有规定他只能是防守的一方,而且攻击永远都是最好的防守。 但是在蒙恬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叶煜却伸出了一只原本握刀的手,去抓住戈的木柄。 是想弄断吗? 蒙恬来及多想,猛地将戈朝自己的方向一扯。 戈朝里的方向也是有刀刃的,更何况刀还架在上面呢,他这么一拽,要是叶煜力气没他大,当即就会被内刃划得一手鲜血淋漓。 叶煜也的确没有他力气大,这倒不是叶煜故意没用力,而是蒙恬的力气真的超出了他的预计。 已经没有错愕的时间了,现在如果不想受伤,要么赶紧松手,要么赶紧想法子。 叶煜没有松手,就任由蒙恬这么拽了过去,但是他也没有受伤。 因为作为凶器的戈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蒙恬看着光秃秃的木杆,有些微愣,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戈头掉了的状况,他以往每次I练完,其实都有人来帮他把戈头重新紧好,自然不知道戈头还会掉。 就在蒙恬少有的愣神的几息,叶煜的刀就已经停住了他眼前。 他输了。 叶煜当然不会去拼那点几率,所以戈头是被他弄掉的,因为当刀被架住的时候,刀刃距离绑戈头的绳子其实也就一点点的距离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把绳子割了,叶煜觉得都对不起每次看到戈都觉得戈头会掉的自己。 这种法子有点损,可叶煜本来就是野路子。 “是我输了。”蒙恬将手中的棍子扔给了家仆,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说简单点,他就是从小接受正经精英教育长大的,遇上个野路子,总觉得憋屈。 叶煜倒不觉得有什么,《孙子兵法》不是说了“兵者,诡道也。”吗? “恬小士子,您的防守非常厉害。”叶煜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不是蒙恬的反应速度太快,防守地滴水不漏,僵持太久对他有害无益,他也不会用损办法快速结束比试。 蒙恬摇了摇头,“你的身手很厉害,想法也很新奇。” 比试已经结束,观战的蒙毅跑了过来,他的表情和蒙恬有些相似,但是他也是读过《孙子》的人,再说了如果刚才是战场上,自家哥哥早就没命了。 少夫人和蒙毅一样是从头看到了尾,看着叶煜的表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走上前去说道:“家里现在虽然没有能向太子殿下举荐的人在,但若是也叶少侠不介意,可先在我蒙府做个侍卫,等到将军和士子回来了,再做打算。” 这样的结果叶煜当然不介意,因为他的盘缠已经不够了,馆舍也住不了多久,本来还想着放弃这个路子直接去投军呢。 “煜在此谢过两位小士子及少夫人。”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但也算是不错的结果,叶煜回到馆舍的时候心情非常好。 他早早地睡下,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带着报包袱来到了蒙府。 因为少夫人的吩咐,他一来就有人带着他去领了侍卫的份例,然后去看了住的地方。 “少夫人要见你,快点换衣服吧。”带他来的侍卫说道。 叶煜便依言换上了侍卫的衣服,虽然还是布衣,但也是有规制的。 一头长发扎了个马尾在脑后,换上一身黑色制服,看着就是英气勃发的样子。 但是叶煜的好心情好精神却在见了少夫人之后萎靡掉了。 “阿恬十一了,阿毅才八岁,我想着,你和阿恬年龄近点,不如你就去他那边吧。”少夫人见了他后说道。 听了她的话,叶煜的脸顿时就臭了。 蒙恬才十、一、岁!这还是虚、岁! 他之前居然在欺负一个小学生! 第八章 再度比试放光彩 叶煜去到蒙恬那里报道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脸见人了,尤其是面对蒙恬。 蒙恬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在表示恭敬,平民或者是地位低一点的人一般是不会直视高地位的人的,叶煜的行为在他看来很正常。 蒙恬好歹是将军之孙,父亲目前在军中也小有地位,算得上是名门子弟,但是昨天却以那样的方式输给了另一个人,尽管叶煜比他大,可要说蒙恬一点也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 他为了照顾弟弟,再加上父祖总是出征在外养成了他稳重成熟的性格不假,但他实际上也才十多岁而已,表面看不出什么,心中却难免有个疙瘩。 因此,他对叶煜也没怎么上心了,权当是个普通的侍卫。 本应当是这样一直发展下去没错,可是在下午蒙恬习武的时候,叶煜一直站在场边,蒙恬换兵器的时候自然就注意到了他。 蒙恬注意到叶煜的目光始终没有看着他,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履行侍卫的职责警惕周围,可在自己家哪里需要这般警惕? 之前心中的疙瘩顿时就成了不服气,蒙恬走到叶煜面前,唤道:“叶侍卫?” 叶煜忙低下头,一副恭敬的做派,“小士子。” 蒙恬见他和刚才心不在焉完全不同的恭敬,语气中带了丝丝怒意,“可是恬武艺太差难以入眼。” 叶煜顿时忆起昨天的事,头埋得更低了,羞愧道:“非也,小士子武艺非凡,煜不过是想及昨日所为,只觉得是腼颜人世,哪还敢直面小士子。” 蒙恬一愣,他到没想到原因是这个,不过他依稀记得昨日叶煜并没有任何惭愧的样子,莫不是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这么想着,蒙恬也问了出来。 叶煜依旧低着头回道:“是煜肉眼愚眉,先前以为小士子年岁不过是略小煜几岁,今日才从少夫人处得知,小士子真当是年少有为,再思及煜所作所为,真当是汗颜无地。” 原来如此。 蒙恬本就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再听他这番话,心中的疙瘩也消散了。 “何须如此,昨日也是恬之过,明知你拿的是短兵,却还是选了长兵应战。”古代不是现代,蒙恬的身份能对他说出这种掺有歉意的话已经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了。 叶煜当然不能蹬鼻子上脸,他微微抬头,却仍不直视蒙恬,“煜所拿是拿手的武器,小士子拿的也是拿您拿手的武器,何错之有?”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都轻松许多,蒙恬听后道:“既如此,不妨我等今日再比过?此番我等均不用兵器。” “全听小士子吩咐。”叶煜其实并不想在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比武,但是此时不得不应下。 接着,二人就真的赤手空拳地进了演武场。 叶煜不知道蒙恬擅不擅长体术,他自己的体术水平虽说还过得去,但除了身法,其他方面都只是一般。 不过就算他真的会那么一两手,这一次也不敢自得,面对着蒙恬急风骤雨般的攻击,他一副堪堪闪躲的样子,偶尔回击几次,虽然有些出其不意地效果,可总的来说他还是以防守为主。 蒙恬一个飞踢,叶煜双手置于胸前格挡,因为力的作用后撤了几步。 这一次蒙恬却没有继续攻击,反倒是板着脸,站在那看着他,“你这是何意?不说别的,你昨日的身手都比这好。” 叶煜略作解释道:“煜更善防守。” 蒙恬哪里会想不到是叶煜故防水?而且他也知道原因,倒不发怒,只是沉吟了片刻,走到武器架旁,抽出了两把相同的青铜剑,并把其中一把扔给叶煜。 “我看你是擅长这个的,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本领吧。”蒙恬双手握着剑柄说道。 叶煜看着托在手上的剑,面露迟疑。 “怎么,作为我蒙府的侍卫可不能什么都不会啊。”蒙恬将这场比试上升到了考核的地步,和昨天极其相似。 叶煜下意识摆出了握剑的姿势,但脑中却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 蒙恬见他仍在犹豫不决,就挥剑刺了过去。 这一击并不致命,叶煜下示意就躲了过去。 蒙恬再次摆出攻击的预备姿势,说道:“这不是很好么?” 叶煜心中的迟疑逐渐退散,他咬咬牙,心中想道:丢脸就丢脸,要是在剑术上我再输给一个小孩子,那就更丢脸了! 做好决定的叶煜以一种更加习惯的姿势握住了剑,与此同时,他周身的气势也为之一振,遥看过去,给人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像……就像是传说中的剑意。 他修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同样的动作,这个时候却是多了几分锐利,少了几分迷离。 配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更显得肃然。 蒙恬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迎接叶煜的攻击。 在某些武侠小说中,比武双方总要对峙好一会儿,因为一动,就会出现破绽,而先动的那个,就是先出现破绽的人。 可是这并不适用与当下的场景。 只是换了个姿势,不过几息的时间,叶煜就提剑攻了上去。 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多数是总长五六十厘米,不过秦国的剑更长一些,他手中这把粗略估计有七十厘米了,没有贵族兵器常见的花纹,但是剑刃非常锋利,亮如明镜。 从周代剑的出现开始,剑的特质就已经凸显开来了,那就是不能来硬的。你要说两把剑对砍,那就不是剑了。 剑术的精髓在于诱和诈,与兵法很是相似,简单点可以用十六个字概括,首先要“示敌以弱,诱敌攻之”,接着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照理说叶煜应当等待蒙恬露出破绽再攻上去,或者是自己假装露出破绽引诱蒙恬攻过来,可是他没有。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而是他觉得,比起被动攻击,倒不如来个先发制人。 他的设想是,他先攻击了,蒙恬便会疑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破绽,从而露出真正的破绽。 等着敌人给你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破绽,倒不如自己去制造。 这也是“诈”。 蒙恬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见叶煜目不转睛地向着他的肋下攻去,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自己的肋下有破绽? 尽管他还没有确认,但是他已经反手握着剑,几乎是本能一样用剑身挡住了自己的肋下。 这是时候的他,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刚才还破空刺来的青铜剑顿时一变,其轨迹宛若流水,纵使中途改变了方向也没有任何停滞,甚至是剑锋的寒光也未曾散去。 剑尖直指蒙恬的肩膀,反手握剑格挡的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防守。 但他到底还是躲了过去。 他的身体反向一倒,错开了那凌厉指来的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又以极快的速度蹬地起身,站到了叶煜侧边几步外。 他定睛望去,只见那剑尖还在他刚才的位置,可从中窥见叶煜的对于剑势是何等的收放自如。 蒙恬从未见过这般朴实无华的剑。 他见过很多剑客的剑,但是叶煜却是其中最为干净利落的一个。 叶煜的动作都不成招式,甚至和他以往所了解都的不同,没有什么“外示安仪,似好妇”,也没有什么“杳之若日,偏如滕兔”,叶煜从握上剑的那一刻就成了一匹狼。 蒙恬的脑中回忆了一遍刚才叶煜的动作,蓦地发现,其实叶煜的行为又全都符合剑的精髓。 示敌以弱。叶煜先动身,破绽也随之出现,只是他没有更快的找到并且攻击。 诱敌攻之。同样的,是他没有来得及攻击。 攻其无备。当他防御肋下的时候,肩膀可不就是无备吗? 出其不意。这一系列行为都属于出其不意。 蒙恬脑中不由得想起了祖父蒙骜的训诫: “你那般循规蹈矩作甚,战场上别人还会站着不动让你戳不成?战场上哪来的时间给你去骗人,站那儿不动也不怕被人捅了刀子!真是榆木脑袋!” 蒙恬看向叶煜,心道:祖父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 “我输了。”虽然只是一招,但是蒙恬却输的心服口服。 “嗯?”叶煜眼中的凛然还在,手中的剑还预备着下一次的攻击,却忽然听到蒙恬就这么认输了,顿时疑惑了。 蒙恬将手中的剑收在了兵器架上,转头对叶煜说道:“过些日子城中一些官吏子弟会在郊外行猎,太子殿下此次可能也会来,到时,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叶煜双眼一亮,悦道:“谢恬小士子,煜愿往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外示安仪,似好妇”“杳之若日,偏如滕兔”引自《越女论剑(吴越春秋节选)》 第九章 群英荟萃行猎时 有了目标的叶煜异常的有动力,尽管他并没有长期留在蒙府的打算,但是他却非常的认真——在目前这是他能回报蒙家的唯一办法。 蒙恬时常与他切磋剑术,不久后,蒙毅也加入了这个活动。 因为叶煜毫无保留的指导,蒙恬也让蒙毅的武功老师教他学习了长兵。 在此,不得不提一下叶煜使用长兵时候的情况。 叶煜从小到大只用过一次长兵,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种时下流行的武器了,这导致他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片空白,甚至还不如只有他一半大的蒙毅。 当有一次蒙家兄弟见到他舞枪时候的表现,简直难以相信他就是叶煜。 蒙恬是知道他未来的打算的,便对他说道:“在战场上,不是你说你想用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的,你的剑法的确很好,可是在军中新兵更常用的却是长兵,尤其是新兵和骑兵。” 叶煜不是很了解军队方面的事情,所以他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蒙恬的话。 “就算是我父亲当初也是从最底层的小兵做到伍长、什长……一步步往上走的,即使你是从我蒙府出去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特权。”蒙恬严肃地说道。 “是,煜绝不会假蒙家之名行事。”叶煜保证到。 蒙恬点点头,继续说道:“学会长兵有助于你在战场上生存下来,从明日起,你就随阿毅一起习长兵。” 叶煜露出的惊讶的神色,他以为蒙恬只会提点他几句——这已经是非常善良的体现了,毕竟现在可是奴隶制社会——但是蒙恬不仅提点了他,还让他和蒙毅一起学习,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当然,鉴于蒙毅还小,他也不觉得这和自己的容貌有关。 席地而坐的叶煜当即就行了个大礼,“煜必当结草报君恩。” 蒙恬却只说道:“你的有些想法总是很新奇,能力也很出众,我想祖父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作为孙子只是替祖父做了一点小事而已。” 叶煜仍是非常感激。 以他的身份和财力,除非运气好再遇到一个像荆轲那样的大能,不然就是想找人学都找不到,而他也来不及再用一个十多年来琢磨一种武器了。 他原本只是想让蒙骜举荐一下他,却不料收了蒙家这么多恩情,感动之余,还有些愧疚。 因为他没有丝毫改变自己志向的打算,他终究是要走的。 而那一天,也渐渐来临了。 行猎的日子到了,叶煜换上了一身骑装,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在初见成效之后很快就被周边各国吸收运用,秦国因为地域差别,服装和东方各国本身就有点差距,因此,对于胡服的接纳也是最高最快的。 叶煜还没有到及冠,故而依旧只是扎了一条马尾,或许是今天可能会见到太子政的缘故,叶煜的心情非常好,他骑在马上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算穿着深色的衣服也盖不住他的明艳。 这使得他这个小小的侍从看起来比前面的蒙家兄弟还要令人眼球,幸好来的人年龄都不是很大,倒没发生什么狗血的事情。 能进行行猎的日子,毫无疑问今天是个大晴天。 蒙家兄弟和其他的官家子弟命令自己的家仆和侍卫搭起了一个个简易的营地,不远处就是他们今天的的主要活动场所,一片茂密的树林。 蒙恬知道叶煜对于打猎有一手,便让他跟着蒙毅,因为这是蒙毅第一次出来行猎。 不过到时候两兄弟基本还是在一起行动的,蒙恬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在营地搭好之前,便是各家寒暄的时间了。 叶煜目前是近卫,因此他倒不用和其他侍卫一样去搭帐子,而是可以跟着蒙家兄弟去见识一下秦国贵族圈子的一些人。 蒙骜和蒙武苏日安都不在都城,可是这里却没有人敢轻视蒙家兄弟,一个个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蒙家兄弟刚刚送走一个来寒暄的人,就听见有人在叫他们,转头一看,是个骑着白马慢慢过来的少年,看起来和蒙恬差不多大。 叶煜注意到一向沉稳的蒙恬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就连蒙毅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都真诚多了。 那少年在几步外停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近了。 “哈哈,小毅这次也来了。”他先是对蒙毅说道,从他的话中可以看出,他和蒙家兄弟的关系一定很好。 叶煜还在猜测他的身份,就听到蒙毅上前一步说道:“王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最近你们总是不出,怎么?你们都当起大家闺秀来了?”那少年嬉笑一句,又对蒙恬说道:“上次打了个平,这次我们定要好好比一比,你敢不敢?” 蒙恬回道:“家中长辈不在,我们自然不能四处添乱。” “呔,你这个老古板别把小毅带的和你一样了。”少年戏谑道,“就问你一句话,这一次比不比!” 蒙毅抬头,期待着自家哥哥的回复。 “比!”蒙恬斩钉截铁地说道。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 他转身打算上马先去溜一圈一会儿再来,却突然看到蒙毅身后的叶煜,手覆在马上没有动作。 “这是谁?”他问道。 蒙恬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所在,答道:“一个侍卫。” 他也不在意蒙恬着没有什么信息含量的回答,只是打量了一番叶煜,说道:“啧,我还当是你把你什么姐姐妹妹带来了呢。” “你什么时候见我有姐妹了?”蒙恬反问道。 既然扯上了叶煜,前面的蒙毅也就顺带介绍了一下,“这位是王将军的儿子,王贲。” 叶煜在一开始听到蒙毅喊“王哥”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不过没想到是真的。 他的历史算不得好,像是之前蒙家兄弟见得好多人他都不认识,但是王贲他却是不会忘的。 他朝着王贲行了一礼,“在下叶煜。” 王贲点了点头,对他没了兴趣的样子,转头摸了摸蒙毅的头,说了句“第一次来要好好表现啊。”然后就骑上了白马,掉头走开了。 叶煜的心情有点忐忑,因为王贲的行为让他有种自己被嫌弃的感觉。 蒙家兄弟没注意到他,只是兄弟间聊了两句。 “一会儿我和贲去跑马,你要一起吗?” 蒙毅摇摇头道:“算了,哥,我小马跑不开,你们玩去吧。” 蒙恬应下了,抬起头对叶煜和其他侍卫说道:“一会儿看着点。” 叶煜等人躬身应答。 聊了没两句,不远处出现了一点嘈杂的声音,应该是又有人来了。 蒙恬随手指了个侍卫前去看看,今天来的有些身份比他们高,不能轻易得罪。 不一会儿,那个侍卫就回来了,“回小士子,是狄道侯家的公子信。” 叶煜已经不指望通过这种称呼来认人了,尽管他知道今天这里一定会出现很多秦国名人名将,但在他贫瘠的历史知识中,他更多的是记住名字,而不是谱系。 不过他不记得,却总有人记得。 蒙恬思索了一下,他似乎是在回忆狄道侯的身份,末了,他对蒙毅说道:“走了,阿毅,我们要去拜访一下侯公子。” “好。”蒙毅顺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尽管他的衣服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 当他们赶到正在搭建的狄道侯家的帐子时,和蒙恬同样身形的侯公子信正在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谈话,听到下人通报说是蒙家兄弟来了,两人连忙出来迎接。 “刚才信还与吾友谈论要去拜访两位呢,倒不想慢了一步。”侯公子信的脸上带着些歉意。 帐子还没搭好,他们只能这么站着说话,不过问题不大。 “哪里有让侯公子拜访的道理?”蒙恬说道。 侯公子信笑笑,对他们介绍自己身边的少年,“这是吾友,羌瘣。” 羌瘣对蒙家兄弟行了个礼。 叶煜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正在思索,忽然听到侯公子信提到了他。 “不知这位是?”侯公子信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和王贲一样,他虽然看到了叶煜身上的侍卫装,可是却下意识的认为他不是侍卫。也是,谁会想到容貌这么出彩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呢? 蒙恬解释道:“这是府中的新侍卫,姓叶,身手不错,非常熟悉打猎,这次便带上了。” 侯公子信和羌瘣都有些惊讶,可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军事方面。 虽然四个人年龄都不大,但是凑还一起还真说了不少厉害的观点。侯公子信非常热爱军事,羌瘣作为他的朋友自然也是,他们都对蒙骜将军也非常推崇,这让四个人相处起来异常顺利。 不过蒙家兄弟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毕竟后面等着见侯公子信的人还不少。 末了,侯公子信谈起了一件让叶煜很记挂的事情。 “听说,那两位今天也会来,不知恬兄可知道些什么?” 蒙恬疑惑道:“两位?” 侯公子信答道:“是的,我听闻小公子也会来。” 叶煜在他们不远处倾听着。 “恬只听说太子殿下会来。”蒙恬诚实地答道。 “似是小公子知道了太子殿下要来,就去央求了王上。” 嬴政的兄弟,叶煜只能想到一人,就是后来造反的长安君——嬴成蟜。 蒙恬微微皱眉,虽然嬴成蟜比蒙毅还要大上一岁,但是比起同样有着成熟稳重评价的太子政,他对骄纵之名远扬的公子成蟜可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看起来只是在回忆的样子。 侯公子信又惋惜地说道:“我与小公子年龄相当,估计是不能与恬兄一同行猎了。” “无碍,日后总有机会的。”蒙恬说道。 时候不早了,蒙家兄弟打算告辞,熟知刚走出没两步,就见到了他们刚才谈话的对象。 太子政与公子成蟜一同前来,只不过区别是太子政是骑在马上走在前面,而公子成蟜是坐在牛车上缓缓驶来,围在牛车边上的人几乎是太子政身边的人的两倍。 到达地点后,太子政携其亲卫下马步行,但公子成蟜还坐在华丽的牛车上,向前再驶了一段距离,最终才停在了太子政前方。 此时叶煜的心情因为见到了秦始皇而激动万分,不过他也没有忽略掉眼前这一幕,他的目光闪了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嘴角。 公子成蟜被内侍从牛车上扶了下来了,尽管距离不是很近,但是叶煜也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是繁琐的宫装,而不是像在场大多数一样轻便的骑装。 光是这一幕就足以让在场的一些人心生不悦,来这里的都是八到二十岁之间的官家子弟,但他们却没有那一个像公子成蟜这样。 一些武将之子,或者是性格比较直的人已经在脸上露出了端倪。 “恬兄!”身后传来了侯公子信的喊声,几人转过头去,见他面色不是很好地上前几步,对蒙恬说道:“听闻恬兄深得乃父祖真传,不知可否叫信目睹一番?” 蒙恬明白他的意思,他回道:“皆为谣言夸大罢了,不过侯公子若是愿意,可与恬一同行猎。只是恬已于王将军之子协定,要较量一番。” 侯公子信笑道:“如此便加上信与瘣兄吧。信早有听闻王将军神勇,也很好奇其子的本领。” 蒙恬应下。 叶煜可没忘记侯公子信之前说的话,很显然,他并不想和公子成蟜一起行猎,幸好他之前话没有讲明,大家也不难堪。 回到蒙家帐子的时候,王贲已经自等着了。 “怎么这么慢啊?太子殿下和小公子都来了。”因为和蒙家兄弟关系亲密,王贲也就直接开口抱怨了。 太子一来行猎很快就要开始了,他现在是没办法和蒙恬去跑个马热身了。 “一会儿狄道侯的儿子李信也要同我们一起比试。”蒙恬对他说道。 叶煜经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侯公子就是李信,他之前还真给说中了,侯公子信也是他熟知的一个未来名将。 王贲对此没什么意见,他还是很信任蒙恬的眼光的,“侯公子的名声我也听到过,听闻他非常勇敢,这次正好结识一下!” 蒙恬补充道:“侯公子的好友羌瘣也不错。” “哦?那我一会儿可要好好领教领教。”王贲对蒙恬提到的两个人充满了兴趣。 虽然太子殿下和公子成蟜来了,但是除非特殊情况,他们其实没有必要像之前一样去拜访——否则行猎恐怕得明天才能开始了。因此,蒙家兄弟和王贲悠然地坐着,顺便畅谈一些军事方面的问题。 歇了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号角声响起,这是行猎即将开始的预告。 众人简单整理了一下服装,骑上了自己的马匹,除了几个近侍身上的短兵,他们并没有带其他的武器,因为他们首先要去面见太子殿下和公子成蟜,弓箭要过会儿才可以带上。 因为蒙家兄弟的地位,叶煜有幸近距离目睹太子政的模样。 嬴政当然没有长得像史记中所描述的那样,正常人都不可能长成那样,正相反,他长得出乎叶煜意料的好看。 一双正如后人臆测般的狭长凤眼,眼睛黑亮,眼神锐利,天庭饱满,眉毛修长,眉尾上扬,高鼻梁,嘴唇紧闭,身材有些瘦,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更高一些。 他的年纪尚小,还谈不上英俊潇洒,却也是器宇轩昂,雍容华贵,哪怕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的比他更耀眼的公子成蟜,但人们也必定会先将目光落在穿着黑色骑装的他身上。 这就是嬴政,如今的太子,日后的秦始皇。 叶煜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过于激动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他现在就想成为这个人的臣子,然后,为他开疆扩土,为华夏开创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年龄问题不要在意,史料不全,好多人找不到生年,只能自己设定了。 ②“诸侯之子称公子”,侯的儿子貌似也有说称侯子的,但是这个不太好,说公孙(他的祖父是南郑公)也觉得不太恰当,毕竟他的父亲也是有爵位的,所以干脆就是侯公子了。 第十章 太子所想行猎时 虽说现在在场的人的目光基本都是汇聚在嬴政身上,可没有谁的目光像叶煜这样灼热。 嬴政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个侍卫。 接着他注意到了叶煜的容貌。 别人看到叶煜,大抵是三种情绪——惊艳、惋惜、欣赏。惊艳于他的样貌,惋惜于他是个男子,最终转为普通的欣赏。 但嬴政不是这样。 惊艳,是有那么一点,但接着就不是惋惜了,而是不喜。 因为叶煜的眼睛与韩夫人和公子成蟜很相似。 韩夫人是何人呢? 她是嬴政的父亲秦王子楚目前最宠爱的姬妾,亦是公子成蟜的生母。 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嬴子楚的妻妾只有赵姬一人,子嗣也只有嬴政,但是在他抛下赵姬母子逃回秦国的后的五六年里,他作为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送上门来的美人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韩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来自韩国,身份不是很高,但她的样貌却是一众美人里较为出色的,加之又有同样出身韩国的夏太后的帮助,她便成功夺得了嬴子楚的欢心,还生下一个儿子。 相比起相处没多久的嬴政,嬴子楚显然更喜欢自己宠到大的赢成蟜,尤其是赵姬母子会让他想到那落魄为质的日子,而韩夫人母子却能让他想到他是高贵的公子子楚、是太子子楚、是秦王子楚。 如果不是在他登基之后赵国第一时间把赵姬母子送回来,又有吕不韦和华阳太后的相助,如今的王后还不会不会是赵姬,如今的太子还不会是嬴政,这都很难说了。 理所当然的,嬴政对于韩夫人母子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不仅仅如此。 尽管嬴政日后会是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但他现在也不过是个略成熟有些心机的孩子罢了。 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韩夫人母子的原因还有一条,就是嫉妒。 当他和母亲在异国他乡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的弟弟却在享受着他父亲的宠爱,吃着他甚至都没见过的精细食物,穿着欺凌他的人身上才有的绫罗绸缎。 他怎么会不嫉妒? 不过这股情绪被他埋藏在了心底,连同他的真正性格一起。 他会忍耐,在他坐稳太子之位,不,在他坐上秦王之位之前,他都会慢慢忍耐。 嬴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侍卫会用这种目光看着他,但是没有丝毫的兴趣,他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侍卫是怎么想的。 只是几息时间,嬴政的转移了视线,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连叶煜都没有察觉到嬴政刚才是在看他。 在嬴政以太子的身份稍微说了几句之后,他就宣布行猎正式开始了。 聚在一起的众人也逐渐散开,蒙家兄弟和王贲驾着马稍微跑远了一点,在等候的地点等待侍卫把弓箭拿来。 不过自家的侍卫还没来,倒是等到了李信的侍卫。 “可是有什么变故?”蒙恬问到。 那侍卫答道:“我家侯公子托我给您带个话,他说小公子召了他去,得麻烦一趟您了。” 蒙恬和王贲对视一眼,他们两人已经明白了李信的意思。 蒙恬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侍卫,挑了个侍卫长对他说道:“刚才是恬是疏忽大意,竟忘了告诉侯公子地点了,你去知会一声,恬与贲在此恭候。” *** “怎么,你不愿与本公子一起吗?”嬴成蟜骑在马上,左右站着两个内侍,他的面前站着的就是李信。 李信躬身道:“非不愿也,实信已有约在身。” 嬴成蟜不悦地皱起了眉,“何人?” “蒙将军之孙及王将军之子。”李信答道。 嬴成蟜脸色一沉,“哼,蒙恬?” 李信装作没听到他语气中的不满,只说道:“是。” 以蒙恬的性格,就算嬴成蟜真的名声不好,光看他是秦王的公子,蒙恬就不会同意李信的行为。可蒙恬却真的配合了李信,那只因为他是见过嬴成蟜的,并且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嬴成蟜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美玉,刚想说什么,就见到自己的侍卫跑了过来说道:“小公子,蒙小士子的侍卫说有事要见侯公子。” 嬴成蟜脸上带上怒意,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内侍踮起脚在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才摆摆手让李信离开,口中说着:“即君已有约,那本公子便不阻拦了!” 李信一走,嬴成蟜就把手中的美玉摔在了地上,刚好撞上小石子,一块好好的美玉就被磕出个豁口,一下子断了开来。 “蒙恬!”他怒道。 边上一个内侍这次用正常的音量说道:“小公子息怒,那蒙恬想来是没有那样的胆量的。” 嬴成蟜看着地上前不久才拿到的赏赐,更是愤怒:“他又不是第一次不给我面子了,哪里是没胆?我看他是胆量大过天了!” 另一个内侍说道:“奴婢想,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是……”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嬴成蟜却明白他的意思,目光看着远处一个众星捧月的身影,冷声道:“又是他!” “赵国的人真是废物,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都杀不死,还把他们送回来干什么!”周围都是自己人,嬴成蟜只是稍微压了压声音,没有太多的顾及。 嬴政讨厌韩夫人母子,但是嬴成蟜又何尝不讨厌嬴政呢? 如果不是嬴政,他就是嫡子,是太子,结果嬴政一回来,他就成了个庶子,再受宠的庶子也终归是庶子,他的一切都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抢走了。 内侍们听到嬴成蟜的话,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惊惧之色,很显然,这已经不是嬴成蟜第一次这么说了。 嬴成蟜一挥马鞭,驾着马掉了个头,不去看那让他厌恶的身影,“你们给我去找来……”李信走了,他不得不再点一个人来。 另一边,李信顺利地和蒙恬等人汇合。 “这次多亏了恬兄了。”李信对蒙恬道谢道。 蒙恬疑惑道:“若是侯公子坦言有约,我想小公子应当也不会为难才是。” 李信想到了嬴成蟜的态度,摇了摇头,不过嘴上还是说:“大概是信想多了。对了,恬兄唤我的名字便是,不用那么生熟。” 蒙恬点头应下了。 一旁的王贲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我们还是快点开始吧,不然怕要做了垫底的。” “那倒也是。”李信笑道,“毅小士子也参加吗?” 一旁的蒙毅回道:“不了,我就在附近打点猎物。” 蒙恬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记得午时回到这里。” “不会忘的。”蒙毅回到,他转身从叶煜手中接过了弓箭背在身上,向蒙恬等人道别,就带着自己一行人先跑进林子里去了。 跑了一小阵,他感觉不会阻碍到自家哥哥的比试之后,让马放慢了步子。 他带的人不是很多,也就三个,其中一个就是叶煜,蒙毅转头问道:“我听说要往水边走,是这样吗?” 叶煜回刀道:“是的,动物们生存也需要水,所以临水的地方动物会比较多。” “那你知道哪里有水源吗?”蒙毅又问。 叶煜的回答是直接下马,他走到附近比较粗壮的一棵树,用脚拨开了周围的杂草,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接着又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树杈。 蒙毅身后的另外两个侍卫低声道:“他该不会是要爬上树去看吧?” 叶煜当然没有爬到树上去看,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你找到了?”蒙毅疑惑地问道。 “是的,”叶煜胸有成竹地说道:“这里离水源不是很远,小士子跟我来便是。” 三人半信半疑的之跟着他朝着前方走去,蒙毅骑在马上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水源的?” 叶煜指着一旁的大树说道:“植物靠着水边的地方会长的比较茂盛。” 蒙毅反驳道:“可我听说的是植物靠着阳光的才茂盛。” 叶煜回道:“那也没错,不过地下的树根却是见不到光的,他们总是向着水的。” “原来如此。”蒙毅想到了他刚才拨开杂草的动作,“那你看天又是什么意思?” 叶煜这一次指着树枝上一些鸟窝说道:“我是在看燕子飞行的方向,燕子的也总是向着水的方向飞的,不过这一次运气不怎么好,没看到燕子。” 边说边走没多久,便看到两只兔子从草丛里跳出来。 “让我来。”蒙毅制止了他的侍卫们的动作,尽管侍卫打到的猎物也是算在他头上,但他还是想靠自己尽可能的打到多的猎物。 蒙毅挽弓搭箭,他注意到两只兔子马上就要逃走了忙松开了手,一只箭飞速朝着两只兔子袭去。 可惜当箭矢到达的时候,兔子已经跳开了。 蒙毅来不及沮丧,又射出一箭,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直接瞄准兔子。 眼看兔子就要借用树的掩护逃走了,蒙毅的箭嗖的一下扎中了兔子的后腿。 兔子叫了一声,刚好受伤的后退刚好从树边上擦过,那支只是浅浅没入的箭矢便被蹭掉了。 蒙毅刚一喜,就看到这一幕,连忙再度射出一箭,这一箭总算是扎到了兔子的身上,而且也没有被蹭掉。 尽管另一只兔子已经跑掉了,但这也算是不错的成果。 叶煜在那受伤的兔子反应过来之前驾马过去,身体倾斜,一手抱着马脖子,一手抓住兔耳朵提起来,带了回来。 蒙毅打量着叶煜提在手里的兔子,作为兔子来说这是个体型壮硕的家伙。 “可惜毛色太难看了,不然给阿娘做个垫子也不错。”蒙毅看着兔子灰褐色的毛说道。 这么快就猎到了第一个猎物,蒙毅的心情很不错,他让叶煜把兔子缠着挂在马上,继续向前走。 他们的运气出奇的好,刚走了没多久,又见到了一只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小鹿。 小鹿迎面看到他们,顿时慌不择路,再加上蒙毅朝它射了一箭,它慌乱之下,竟然直接撞到了树上。 蒙毅射出第二箭,正好命中鹿的脖子。 “……运气真好。”末了,蒙毅这么说道。 他第一箭没有射中,也觉得大概是射不中这只鹿了,结果没想到这只鹿竟然自己撞上了树和箭第二支。 叶煜也无语凝噎了一会儿,最后他只是这么说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三个人把鹿收收拾好,继续向前。 蒙毅的好运气不只是刚才,他们接下来都遇到了很多的迎面而来的动物,虽然蒙毅不是每个都猎中了,但是还有叶煜他们呢,没过多久三人的马上就挂满了猎物。 当再一次见到有动物出现的时候,叶煜却突然停住了马。 “怎么了?”蒙毅稍微有点累,这个猎物打算交给侍卫去处理,却见到叶煜神情有些异样。 叶煜的看了看天空,脸色有些凝重,“我想……”他顿了顿才说道:“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因为没有参加过这种王公子弟的行猎,叶煜一直以为和后来某些朝代一样,是有专人负责,向把猎物饿一饿,等王公子弟来的时候放出去。 不然,怎么会这么容易的猎到那么多动物? 不过渐渐的叶煜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马侧挂着的猎物,伸手摸了摸猎物的腹部,并没有多么凹陷。 “掉头!”他严肃地说道。 蒙毅有些疑惑,但鉴于之前叶煜说的都是对的,他还是掉了头,一行人跑开一小段距离之后,他才问道:“发生了什么?” 叶煜的骑着马走在最后,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听到蒙毅的问题,他转过头来解释道:“刚才的动物全部都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而且神情都不太对,我觉得,前方可能有什么凶兽。” 叶煜自然是不怕什么凶兽,但是有蒙毅在,他不敢冒险。 另外两个侍卫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听到了叶煜的话后就将蒙毅护了起来。 但就在他们认为已经离开的凶兽的范围之时,一道吼声从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嬴成蟜的母亲,和夏太后的国籍,都没有确实的证据,我采用的是网上查到的一种说法。 第十一章 林中斗虎蒙恬意 那是一只老虎。 四人骑着的马匹都躁动不安起来,它们不断地打着响鼻,如果不是这些马匹都经过特殊训练,恐怕此时就算拽着缰绳也没办法阻拦它们的逃离。 蒙毅摸了摸马驹的脖子,武将家庭的孩子通常很小的时候会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他们一起长大,而最后他们会成为亲密的战友。 连带叶煜在内的三名侍卫,在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老虎的吼声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行动。 其中一名侍卫护送着蒙毅迅速离开,而叶煜和另一名侍卫则留下来断后。 叶煜跳下马,将控马的缰绳交给了留下的那名侍卫,然后抽出后腰挂着的铁刀,背靠着一颗大树,目光始终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严阵以待。 而与他一同留下的那名侍卫,牵着两匹马退开一段距离,然后拉开弓,和叶煜一样蓄势待发。 他们两人这样的分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能在打猎的时候护卫蒙毅的,都是身手不错的侍卫,一个人对付老虎可能有点玄,但是两个人一起配合好,那么一只老虎也就不在话下了。其次,因为是行猎时,除了叶煜以外的侍卫基本都是擅长弓箭等远攻一途,尽管让叶煜一个人直面老虎会非常危险,可这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 老虎跑动时并没有太大的声音,但是他穿越灌木丛,从落叶上踏过的声音已经暴露了它。 大概只是过了几息,那穿梭树叶间的声音越来越响,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一只黄黑相间的野生老虎窜了出来。 当叶煜见到那老虎的样子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这只老虎是一只非常壮实的成年雄虎,展开的身长将近三米,咧开的利嘴滴下透明的唾液,嘴边的滴着它之前的猎物的血,那有力的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在草地上拍出了声响。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叶煜当真是宁愿是对上一只棕熊也不愿意对上这样一只百兽之王。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了。 那名侍卫从他斜对面的方向朝着老虎射去了一只箭,光是从这只箭的破空声就可以想想它的威力。 老虎察觉到危险的来临,转身朝着箭的方向狠狠拍了一爪子。 踩在地上的时候是犹如家猫一样柔软的肉爪,但是一旦挥动,便露出了那锋利的爪子。 没有任何偏差的箭就这样直接被它拍在了地上,甚至没有擦断老虎的一根毫毛。 但是老虎已经被激怒了,它伏着身体做出攻击的姿势,目标就是那名侍卫。 就是现在! 叶煜在老虎跳起来向前扑的时候,也跳了出去。 就像老虎打算扑杀他的猎物一样,叶煜也打算扑杀那只老虎。 向前扑去的老虎用余光看到了他的身影,竟然之半途改道,提前落地,以前爪为轴心转了个弯,那大张着的一口利齿从侧面朝叶煜的手臂咬去。 很显然这是一只骁勇善战的老虎。 手中的铁刀砍了个空,嵌入了土地之中,叶煜见老虎改变目标向他袭来,也来不及拔出地上的刀或者背上的剑,他借着扑杀动作的冲劲,一个前翻,虽然弄了满嘴青草味,但却是险险地躲开了,还顺道拔出了刀。 也幸好躲开了,不然被老虎这么一咬要下去,怕是得被咬掉一整条胳膊。 叶煜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老虎的反应速度和人一样快,不,是比人还快。 尚未站稳的叶煜再度受到了一次攻击,他有些踉跄地闪躲来开了。 老虎的攻击依旧在继续,叶煜却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撞上了一棵树。 锋利的爪子再次袭来,叶煜一个转身错开来,只见那需几人合抱的大树上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地爪痕。 叶煜于老虎的几次周旋让老虎的怒意逐渐消散,它觉得这并不是个多么具有威胁的猎物,它开始有些轻敌。 这一次,老虎没有使用爪子,它在还没有转身之前,用那鞭子般的尾巴像是逗弄弱小的猎物一样去攻击叶煜。 当那带着劲风的尾巴袭来的时候,早有准备的叶煜将铁刀横在身前,刀刃朝外。 一节毛茸茸的尾巴被甩在了地上,老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它的尾巴被砍断了。 就在此时,暗中潜伏的侍卫连射三箭。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三支箭竟然都没有射中老虎。 前两支箭是一起发出来的,结果被老虎一巴掌拍掉,而第三支箭直接被老虎咬断了。 这个时候,常人或者普通的动物可能会选择先解决掉暗中放冷箭的人,或者,根本是乱了方寸。 但是这只老虎没有,似乎是因为侍卫的箭始终没有伤害到它,它只把侍卫当做了烦人的蚊子,它的利齿面对的一直是叶煜。 或许是为了报断尾之仇,又或许他是想就近收拾起。 老虎不在轻敌,他呲着牙,怒意滔天,暗处的马匹再度打了几个响鼻。 叶煜已经拔出了他的青铜剑。 事实上,在打猎的时候,对付大型动物他一般不会使用青铜剑,因为相比起铁质的刀而言,青铜剑太脆弱了。 他手握着剑,俯视着老虎,犹如宣战一般。 老虎后腿发力,朝他扑过来。 叶煜也蹬地跃起,踩着边上的树干翻转到了老虎的上方。 他的行动轨迹像是绕着画了一个竖着的圆,而等到他落地之时,老虎的背上已经多了两条长长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看着厉害,但却都不是致命伤,并非叶煜做不到,而是老虎的自己躲开了。 老虎舔了舔身上的一处伤口,这一次它没有选择主动进攻,它警惕地看着叶煜。 叶煜没有和他僵持的打算,便主动进攻,但当他朝老虎攻去的时候,那老虎竟然效仿了他之前的行为! 老虎虽然不会上树,但是凭借着锋利的爪子,在树上借个力还是没问题的。 潜藏在暗处的侍卫惊讶地张开了嘴,他难以想象一只老虎竟然能够学会现学现卖! 叶煜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是很快,他凭借着良好的反应神经,向老虎的腹部刺去了一剑。 鉴于老虎是位于上方,身体会在重力的作用下下沉,所以这一剑刺得异常深,最终直接穿透了老虎的身体。 不过叶煜也付出了代价,他的手臂被老虎的爪子划出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叶煜不顾疼痛,拔剑抽身,让老虎摔落在了地上。 绿色的青草顿时被老虎腹部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老虎睁大双眼,不甘地再度挥出一抓。 可惜,叶煜已经退开了几步。 潜藏着的侍卫一步步走了出来,他的手中依旧拉着一张弓,箭就搭在弦上,始终瞄准着老虎。 在几番确认老虎已经死亡之后,叶煜和侍卫都送了一口气。 侍卫放下弓箭,他注意到了叶煜手臂上的伤口,并好心地帮他包扎了一下。 “我们快去和小士子汇合吧。”叶煜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用另一手牵着缰绳说道。 “好。”侍卫把老虎坨在了马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马稍微弯了弯腿。 侍卫犹豫一下,还是没有选择翻身上马,而是牵着缰绳,走在叶煜后面。 而就在老虎最开始出现的方向,一队人马缓缓走来。 *** 蒙毅被护送离开林子之后,就到了和蒙恬约定的地点,巧的是,他的哥哥也刚回来了。 “不错。”蒙恬看着蒙毅身边那个侍卫马上的猎物,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多,但如果猜测是这全都是蒙毅的成果,那算是不错了。 “另外两个人呢?”他又问道。 蒙毅也正要和蒙恬说这件事,“我们遇上了猛虎,他们两个留下断后了。” “猛虎?”王贲听了说道:“正好我今天还没看到老虎呢,走,去帮帮那两个侍卫吧。” 蒙毅和蒙恬自然是没意见,李信也说道:“好,我们的猎物差不多,不如这一次再比比看吧!” 说着几个人都翻身上马,快马朝着蒙毅所说的方向赶去。 结果等他们快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便看见骑在马上手臂受伤的叶煜,和牵着驮有老虎以及其他猎物的马的侍卫。 “看样子是我们来晚了。”几人看着叶煜二人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蒙恬看了看叶煜身上的伤口,说道:“先回了营帐再说吧。” 有蒙恬等人开路,倒是不担心再遇上什么野兽了。 到了营帐里,蒙恬叫来了人给叶煜处理了一下伤口,几人围坐着喝着马奶。 “没想到这一次我们竟然都输给了小毅!”王贲看着帐外被家仆们处理着的猎物说道。 “我只猎到几只而已。”蒙毅诚实地说道,他看起来并不为王贲的夸赞感到高兴,他觉得外面并不是他的真实成绩,他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名声。 一般来说,打猎时候带的侍卫都是辅助作用,也只有像蒙毅这样年纪小的才会把侍卫的猎物也划到他的名下,这通常是为了避免难堪,倒不想这一次叶煜他们猎到个大头,再加上一些小动物,总计的确是名列前茅。 李信猜到了蒙毅在想什么,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再说了只是名义上记载蒙毅名下,事实上大家打听一下都是知道怎么会回事的。 “你这侍卫倒是不错。”王贲看着正在被上药的叶煜说道。 蒙恬也点点头,对叶煜说道:“你好好养伤,明日就不必随同阿毅了。” 叶煜低着头,恭敬地回道:“谨诺。” 蒙恬看了看外面的猎物,顿了一下继续对他说道:“明日下午太子殿下不会出猎。” 叶煜明白了蒙恬话中的意思,他惊讶地抬起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感激地说道:“谢小士子。” 第十二章 梦中回顾叶煜来 第二天,结束了上午的狩猎之后嬴政回到了营帐中午眠。 嬴政是个自尊心强烈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被赵国的人送回秦国之后,嬴成蟜和韩夫人以及嬴子楚的其他妾室对他的嘲讽奚落。 他只会一点赵国的文字,他对秦文一无所知,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他。 一个不懂自己国家语言文字的大公子,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别人蔑视他了。 嬴子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听着他一开口就是赵国话,甚至是浓浓的邯郸腔调,他就对嬴政更为不喜。 那时候的嬴政从来没想过自己回到家乡之后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虽然因为早年的经历性格沉稳甚至略有阴沉,但仍然对自己的家乡和父王抱有无限的期望。 可是事实上,他在秦国和在赵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不受亲生父亲待见,被异母弟弟欺压,甚至连宗室公子都能嘲笑他,似乎除了吃穿住行好一些,他依旧在重复在赵国的经历。 嬴政不甘心,身为秦王大公子的他有着比一个邯郸弃儿更大的野心与自尊心。 他开始不断地学习,而当他能够流利地说出一口秦国话时,他明显感觉到嬴子楚对他的态度渐渐转变了。 安国君、嬴子楚还有嬴政,这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曾在赵国为质。 嬴子楚曾经就利用这件事献了个计策给安国君,不但逆转了安国君对他的坏印象,还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嬴政也做了类似的事情,甚至他做的比嬴子楚更好。 在嬴成蟜肆无忌惮玩乐的时候,他让嬴子楚看到了他认真学习的一面。当时嬴子楚对他的印象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差了,至少偶尔也会来句关心。 “政儿在看什么?”嬴子楚走到嬴政面前,一边问着一边抽出了嬴政手下的竹简。 嬴子楚本以为嬴政和之前一样是在学字,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些近期朝中大事的资料。 “你看这些做什么?你看的懂吗?”嬴子楚疑惑地问道。 嬴政对上嬴子楚的目光,做出憧憬地样子说道:“儿子不才,但幸有父亲使人教导,已然能断文识字。” 嬴子楚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怨我。”对于把儿子和妻子扔在赵国那么多年,他心底也是有些愧疚的,也正因此对于这些话题才有些敏感。 嬴政忙说道:“儿臣感激父王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父王?以前,赵国的人是仇视秦国的,他们却顾虑儿臣是您的儿子,不敢伤害儿臣。甚至在他们得知父王您继位之后,不待父王发话,便使人将儿臣和母亲送回来,这都是因为他们畏惧您。” 嬴子楚一听,眉头舒展了。 嬴政继续说道:“待儿臣回国之后,您又让有名望的先生来教导儿臣,这是您期望儿臣能成才。儿臣虽然愚钝,却也知晓父王您的心意,又怎么有不努力学习的理由呢?” “我秦的强盛,是脱离不了父王的英明统治,儿臣尝闻父王忧虑朝事,彻夜不眠,便觉得羞愧。弟弟尚且年少,可儿臣已经大了,却不能为父亲分忧,实在是儿臣的不是。”嬴政低下了头,叹息地说道。 嬴政一番话,不但去除了嬴子楚心中的疙瘩,还将嬴成蟜拉出来凸显了一下自己的沉稳。 嬴子楚听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政儿不必太过急切,你刚回宫不久,还是要先养好身子才是,赵人卑鄙,他们虽然不敢伤害你,却会苛待你。” 嬴子楚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第二天却给嬴政派来了两个更有学问的老师,而这恰好衬了嬴政的心意。 又过不久,相邦吕不韦上书立太子一事。 嬴子楚虽然对嬴政有些改观,但还是比较偏向嬴成蟜,立太子一事便迟迟定不下来。 直到嬴政联系了华阳太后和吕不韦之后,来自嬴子楚最重视的两个人的建议才让嬴子楚做出了决定。 “太子殿下。”内侍的声音将嬴政从过去的梦境中唤醒。 嬴政睁开眼,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内侍回到。 睡得有点久。 嬴政顿时清醒过来,让内侍帮他更衣。 “我休憩的时候,可有什么事?”嬴政随口问了一句。 帮他更衣的内侍答道:“倒是有一件。” 嬴政示意他继续说。 “蒙小士子的侍卫说是要求见您,”内侍又加了一句,“他已经在外侯了半个时辰了。” 嬴政走出两步说道:“蒙恬的侍卫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既是蒙恬出事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那侍卫说是私事,与蒙士子无关。”内侍忙答道。 嬴政停住了脚步,“私事?” 内侍答道:“是的,那侍卫是那么说的。” 嬴政稍加思索,却想不到一个侍卫来找他能有什么事,“是哪个侍卫?” 内侍回道:“说是叫做叶煜。” “叶……煜?”嬴政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只是突然间想不起来了。 那内侍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看嬴政想不起来就提醒了一下,“奴婢也觉得这名字昨日好似听过。” 嬴政一下子想起来了,就是昨天替蒙毅猎到老虎的侍卫,因为蒙毅昨天的成绩非常不错,所以他稍微注意了一下。 “是他?”嬴政还记得昨天看到一幕,虽然对那个侍卫的样貌不太喜欢,但他还是有点兴趣。 “既然他都等了那么久,那就去见见吧。”嬴政从休息的帐子走到了另一个算是办公用的帐子。 叶煜却不在帐子里,以他的身份,除非有嬴政的命令,不然还不够格进去等待。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虽然内侍说是嬴政是在休息,但是他还是怕嬴政不会见他。 “太子殿下要你进去。”终于从里面抽出来一个内侍对他说道。 叶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把身上的武器解下来交给了门口的侍卫,抹去了额角不知是等出来还是晒出来的细汗,褪去鞋袜,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在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外面的天气是秋老虎,但是这里面却凉快的很。 叶煜的前方坐着一个人,正是他昨天见过的嬴政。 嬴政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叶煜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参见太子殿下,在下叶煜,现暂任蒙小士子的侍卫。” “暂任?”嬴政很快就抓到了关键点。 “是,在下是魏国人,初来秦国,愿投于太子殿下门庭。” 嬴政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蒙家收留你,何不投于蒙家?” 叶煜早料到嬴政这么说,他回答道:“吾欲效仿商君、武安君,为太子效力。” 嬴政嗤笑一声,厉声问道:“你自比商君、武安君?” 武安君白起在秦国人心中的地位暂且不提,商鞅虽然因为重法不得民心,他的死也是被设计的,但是至今秦国还没有任何一位君王反对商君法,并且嬴政也是非常推崇商君法的。 这两者提其一自比都是狂妄,更何况刚才叶煜口中还提了两个人。 叶煜似乎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地说道:“非也,二君是我的志向,我只是希望能够像二君那样为太子殿下效力,让秦国强盛。” 他的解释让嬴政的表情看起来好些了,嬴政也对这个一上来就提商鞅白起的人有了点兴趣,他坐直了身体问道:“你能像商君那样拿出三道劝说我吗?” 嬴政口中的三道是指商鞅入秦时三面见秦王说的帝道、王道和霸道,不过在此也做泛指。 有王莽之鉴,叶煜是绝对不会把社会主义拿出来说的,所以他摇摇头,道:“不能。” 嬴政有些失望,却还是问道:“那你能像武安君那样屡建奇功吗?” 叶煜又说道:“还不能。” 嬴政皱眉了,他的背也挺得没那么直了,他第三次说道:“你说你以商君和武安君为志向来投效我,但是你却没有三道可以劝说我,也没有奇功可以说服我。” 叶煜却在这时说道:“我是没有商君的三道和武安君的奇功,但是我却知道一种能让大秦士兵变得更为强大英勇的东西,知道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作物……” 嬴政又端正了坐姿,他望着叶煜,似乎在确定他的话是否属实一样。 叶煜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还知道,您将是天下的主人。” 嬴政的眼神顿时一变,他意义不明地重复了最后一句:“天下的主人?” 叶煜坚定地答道:“是。” 但嬴政却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貌似那时候身份低的人到身份高的人家里去都要脱掉鞋袜。(我觉得我知道了为什么拜访别人或者见客要沐浴焚香更衣了w) ②王莽,不知道的可以百度一下,这里三言两语不太好解释。 第十三章 恍然大悟脸灰白 对于嬴政没有任何掩饰的大笑,叶煜觉得,那应当是高兴的笑声。 不过笑过之后,嬴政很快就收敛了神情,面无表情地问了叶煜两个问题。 “能让我大秦士兵更强更勇的是何物?” 叶煜觉得这说明他的投诚已经进入到了下一步,也意味着基本可以成功了,他压抑着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说道:“是恶金。” “恶金?”嬴政的语气中带着一些疑惑,“你说,要将士们拿着农具?” 这此时,青铜又称美金,被用来做武器,而铁被称之为恶金,通常用于制造农具表面,或者是用来做熨衣服的烙铁。 “当然不是。”叶煜回道,“以恶金铸武器、甲胄,将比美金更为坚固。” 嬴政狐疑地说道:“恶金锋利有余却脆、易损,并不适合投于战场。” 叶煜到没想到嬴政会对这种并不流行的材料这么了解,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解释,“还请太子殿下见一物。” “何物?” “一把恶金制作的刀。”叶煜回道。 “哦?”嬴政来了兴趣,“那你可带来了?” 叶煜点了点头,而一旁机灵的内侍已经直接到帐门口去要叶煜来带的武器了。 不一会儿一位内侍就双手托举着一把铁刀走了进来,献给嬴政。 嬴政并没有拿起来,他只是用目光打量着叶煜口中能让士兵强盛的东西。 叶煜的刀上有几个豁口,不是很大,但也看的出来是了很久的。 “此刀我已用了许久,而铜剑我却换了三把。”叶煜对嬴政说道。 嬴政这才伸出手,用指尖敲了敲刀面,又抓起柄试了下手感。 “倒是比铜刀轻盈许多。”嬴政说道。 “不错,铜中加入适当的锡才能锻造出合适的青铜兵器,那么铁中为什么就不能加入其它东西呢?”老实说叶煜不是很记得钢的成分配比了,不过幸好由此历史老师上课延伸话题的时候提到过最简单的炼钢方法,而他也记得这个,他相信只有多试试总能找到的。 嬴政又看了看手中的铁刀,放回了内侍手里,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叶煜有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所说的能让黔首吃饱穿暖的,又是何物?” “木棉和土豆。”因为棉花原产地是印度等地,目前还没有流传进来,所以叶煜只能改成木棉。 “绵?”和现在没有“茶”这个字一样,现在也没有木字旁的“棉”。 叶煜没有在此多做解释,他说道:“滇越乘象国地处南方,其民曰傣族,其族人善用木棉织锦,也常用木棉做棉絮,棉絮可做棉衣御寒。” “南方?蛮族?”嬴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那你可有带木棉来?” 叶煜摇摇头道:“我尚未去过滇越乘象国。” “那你是如何知晓木棉的?” “我是从过往的商人那里听来的。”这是大概是叶煜唯一能用的一个借口了。 “那土豆又是何物?” “土豆是一种作物长在底下的根茎部分,约拳头大小,实心,块状,可生长于沙土,易成活,可饱腹。”土豆是原产于南美洲的,据闻是十六世纪左右才穿入中国的,但是叶煜觉得,中国那么大什么气候没有,应该是有土豆。 之所以同样是还没有流传进来的,他却说了土豆没有说棉花,是因为他只看过棉花成熟开花的照片,不知道细节要找也难,而土豆他曾经一时兴起栽种过,所以还记得各个阶段的样子。 “何处有?” 叶煜轻叹一声说道:“不知,我也不过是听人说起罢了。” 嬴政皱起了眉,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让,嬴政终于开口了。 “你回去吧。” 叶煜一愣,不太明白嬴政的意思,他这算是成功了? 哪知道嬴政下一句就给他泼了冷水。 “你既然收了蒙家的恩情,那就好好地做蒙家的侍卫吧。”嬴政对他说道。 叶煜一时顾不得礼仪,惊愕地看着嬴政。 嬴政站起身来对他之前说的一番话做出了评论,“恶金或许可似美金一样锻造,但是恶金易锈,可致七日风,药石罔效,为一时之利,葬送我大秦士兵的性命,得不偿失也。” “又有,你所言之木棉土豆皆为听道途说,未见实物,教吾如何信服?” 叶煜忙说道:“我听那商人描述过土豆的模样,只要按图索骥便可。”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俯视着他,“你若知道如此利国利民的东西,何不上进父王,早日造福黔首,而来与我一太子说道?” 叶煜说不出话了,他总不能对嬴政说你爹开春就要死了吧? 嬴政一甩袖,转过身去不屑看他,“因你是知道父王不会理会你,才会用花言巧语来哄骗我,说到底不过是一贪图名利的小人罢了。” 叶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嬴政会这么说他,脸色顿时煞白。 “我知你有些身手,可此行猎者,又有几人不善骑射武艺?”嬴政留下这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叶煜只觉得恼怒,他深觉自己被侮辱了。 偏偏嬴政身边的内侍又讥笑着将他赶了出去。 “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侍卫吧!”那内侍这么对他说道。 出了帐子外面站了不少侍卫,叶煜只觉得此时脸上火辣辣的,他虽然知道被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觉得这些人都在嘲笑他。 他套上鞋袜,不做一刻停留。 回到了蒙家的帐子,一个侍卫见了他顺口说道:“你回来啦。” 这只是普通的问候而已,但叶煜现在听着却觉得是这人在讽刺他。 他不发一言地走到了侍卫休息的帐子里,贯彻了蒙恬所说的“好好养伤”再不出去。 天色快暗的时候蒙恬等人回来了,叶煜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去找他请辞。 蒙恬有些诧异,不过他以为叶煜是成功入了太子门下,便没有过多阻拦。 叶煜甚至不敢告诉他事情,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没有回去咸阳,也没脸回去,最终只是在附近一个小镇落脚。 他是崇拜嬴政的,可是但他听到嬴政那么说他的时候,他心中冒出来的不只又愤怒,还有恶意。 他想:既然嬴政你不留我,那我就去别的国家,辅佐别人一统天下。除了秦国之外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就是赵国,或者最后亡秦的楚也不错。 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叶煜甚至惊异自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为什么会……”叶煜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自大了? 辅佐别人一统天下?可是嬴政没有他的辅佐照样能灭六国,而他又有什么本领,能够和秦始皇对抗呢? 武艺?嬴政说的没错,不说其他地方,就是猎场里,比他厉害且身份比他高的也是大有人在,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未来能够成为和王翦白起等人并肩的战国名将? 穿越者?是的,这的确是他的优势,可是他能做什么吗?他的穿越是一场没有任何准备的意外,他知道历史进程却不知道细节,他知道很多厉害的知识,但有些根本无法运用,而有些却连自己都是一知半解。 叶煜的脸色和之前一样惨白,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本领,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历史的车轮。 穿越了不代表他就是小说的主角,不代表他能能像小说主角一样大开金手指俯瞰天下,可笑他曾经竟然还认为所有的一切都会如他想象中得那般顺利。 他曾听过一句话,越有本事的人越谦虚,越没本事的人越傲慢。 他以前以为自己是前者,可是现在想来,他分明是后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为穿越者的优越感竟让他膨胀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嬴政说他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说错。 抛弃魏国来投效秦国,不就是因为他知道秦国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不投奔他人,直冲着嬴政,不就是为了所谓的从龙之功吗? 叶煜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街上,连他那明艳的容貌都黯淡许多。 “诶呦!”一个穿着方士模样的人在拐角处撞上了他,叶煜这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那方士一边收拾着散落在地的器具,一边冲他道歉。 “没关系。”他随口回道,正打算离开,却被那方士拽住了衣袖。 “你的面……” 叶煜还以为他是要说容貌,下意识皱起眉,却见那方士双眼放光一般地看着他,“你是贵人啊。” 尽管经历了神奇的穿越,但叶煜还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他试图把袖子抽回来,但却怎么都拽不动。 他冷声说道:“放开!” 那方士才讪笑着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难得见到面相像你这么好的人。” “好?”叶煜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古代方士版的碰瓷。 “没错,”那方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过,真奇怪,我看出来你竟然以后是个武官?”他狐疑地打量了叶煜一圈。 叶煜仍旧不信,“我随身佩戴了刀剑,自然是会武的。” “不是,”那方士摇摇头,“你的面相初看应当是一生顺遂安乐的嬖臣之相,结果仔细看竟然成了武将,当真奇怪。” 叶煜想到了历史上的那个龙阳君,愣住了。 那方士嘟嘟囔囔了什么又问,“敢问您高姓大名?” 叶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他,“叶姓,名煜。” “叶煜……”那方士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叶者,草木之叶也。煜者,耀也。” “耀极必伤啊!” 第十四章 断言方士方向明 耀极必伤?我只听说过慧极必伤。 叶煜心中轻嗤一声,相比起测名字和测字,他宁愿相信看面相,后者,至少还有相由心生一说,而前者完全是考想象力的无稽之谈。 更兼之这个方士的长相虽不及叶煜这般雌雄莫辨,却也是一清秀小生,约莫二十出头,若不是穿着一身方士服,倒像个士族,完全没有说服力。 那方士也注意到他的神情了,他惊讶道:“您不信?” 也不怪他惊讶,在当今的社会,不迷信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说别人,他自己都信天地的。 叶煜回他道:“若是如此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运势,那我也行。” 方士倒也不生气,反而说道:“哦?那您说说看。” “你且告诉我你的名字。”叶煜对他说道。 方士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在下徐巿,字君房。 ” “徐巿?”叶煜忽的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根本没有听过,毕竟拿巿字做名字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徐巿听到他的语气,疑惑道:“您认识我?” 大概是想多了。 叶煜摇摇头,然后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回道:“徐者,缓也。巿者,祭祀之服也。君者,尊也。房,天驷也。” 徐巿道:“不错,尔后呢?” 叶煜又沉吟片刻道:“你目前不显,日后却会用神鬼之事得到贵人重用,得富贵高爵。” 他这话一出,徐巿竟然笑出了声,倒不是之前嬴政那种暗含嘲意的笑声,不过依旧让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叶煜说完后便问道:“何焉?” 他不过是信口胡诌,拿来反驳徐巿而已,却没想到徐巿竟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君所言,与师同。” 叶煜一噎,到没想到这个徐巿这么厚脸皮,要么就是个一脉相承的骗子。 他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如此,岂不是人人皆可通古今?” 徐巿却摇了摇头道:“此乃天命也,你我皆受之于天,你可愿入我师门?” 呵,敢情不是古代版碰瓷,而是古代版我看你骨骼惊奇啊。 叶煜不屑一顾,敷衍地说道:“敬谢不敏。” 徐巿也出奇得没有任何坚持,只是看了眼叶煜又说了他最开始的断言“耀极必伤。”便离开了。 “神棍一个。”叶煜轻喃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徐巿……徐巿…… 才走了没两步,叶煜突然想到了他在哪听过徐巿这个名字。 徐巿用普通话念,不就是就是徐福嘛! 想起徐福的事迹,叶煜连忙掉头追出去,现在日头已经逐渐西沉,街上的人本就不多,百米内又没有什么岔路,可偏偏就是这么清冷的能够一眼望到底的街道,却看不到刚刚离开的徐福的身影。 “不是吧?”叶煜真没想到,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让他给撞上了。 脑中又浮现了自己对徐巿下的断言,还有徐巿的话,叶煜露出的惊愕的表情,“竟然对上了……” 福者,祜也,祭之备也。 齐富、贵、寿、考者曰福。 而无论是徐巿还是徐福,真的都是全部对上了。 难道……我真应该转行做神棍? 叶煜抬头看看天空,一阵茫然。 叶煜在一家小馆舍落了脚,但是他却躺在铺上一整夜都没有睡。 他就是为了投奔秦始皇才来秦国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退路,所以事到如今他才会陷入迷茫。 他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是绝对不会回到魏国去的。 他承认自己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却也绝对不想得到像是历史上龙阳君那样的名声和利益。 以色侍人,是他最最不耻的事情。 可是他到底能做什么呢? 叶煜偏过头,看着窗外群星遍布的夜空。 古代的夜空真的是很美,满天星斗,简直像是看银河一样,也难怪会有什么夜观天象了。 也正因此,这里不是他的时代,甚至不是他能够大显拳脚的时代。 他想,要是是穿越到明朝就好了,他可以弄出热兵器,打跑侵略者。 他想,如果是穿越到新朝也好,他可以看看王莽到底是不是穿越者,然后帮助他让华夏走向强盛。 他想,就算是穿越原始也不错,他可以像轩辕黄帝那样,传授人类知识。 可是他身在战国。 就算他记得学过的那些诗词歌赋也没有用,后世的诗词拿到这个时代只会显得不伦不类,更何况他也不记得了。 他知道火药的配比,可这是个冷兵器都没有发展完全的时代。 他知道很多很多能造福百姓的食物,但是他却不知道它们完整的面目。 或许,他可以做个厨子? 在这个烹饪方法只有脍、煮、炙等烹饪手法贫瘠的时代,他觉得他那点子厨艺大抵还是能拿出来秀一秀的,毕竟独立生存了这么多年。 ——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侍卫吧! ——你可愿入我师门? 突然想起了内侍和徐福的话,他觉得也许做个侍卫或者神棍也不错,听说现在神棍很吃香,而且他也的确知道点未来,装装逼蒙混过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认真地寻思着,但是始终没有真正的做出决定。 因为—— 真的是……不甘哪。 他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 第二天,他退了房。 经过一夜的思索,他到底还是没有选择老老实实的做一个侍卫,或者跟着徐福做神棍,也没有选择做个普普通通的厨子。 他仰头望着露白的天际深思。 虽然嬴政拒绝了他,他现在也没脸再贴上去,但他的志向是不变的。 他要让华夏强盛,名留青史,想让华夏一直立于世界之巅,想让后世的国人以他为荣。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神色。 嬴政不收他,没关系! 他可以从最底层一步步地往上爬。 若是失败了,他好歹也成了秦国一统天下中的一个小卒,也许他还能够让秦朝的到来早上一秒,或者让秦朝多延续一秒,这样他也不是全无用处。 如果成功了…… 那当然最好。 “且慢,你是何人!”屹立在大门的两侧,穿着深色布衣,手持长戈的两个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来从军。” *** 与此同时,在咸阳郊外那个士族新一代汇聚的猎场中。 “太子殿下。”内侍高捧着几根连在一起的竹简来到了嬴政面前。 嬴政放下手中的一份竹简,顺手接了过来,“哦?是那个侍卫的资料已经查到了啊,倒是挺快,不是说他是魏国人吗?” 内侍高回道:“这是从蒙小士子那里得到的消息。” 嬴政点点头,“也是,既是在蒙家当侍卫,蒙恬必定会把底细查清。”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竹简上,慢慢看过去。 “叶煜,年十六,身出魏国大梁,为卿大夫叶禄族人,出五服,父母早亡,居于城外,善剑善猎,美人也。今岁七月,救魏王,后赐其百金,不受,欲收入宫,封龙阳君,复拒之,奔走入秦,魏王寻之,便入蒙府。” 叶煜的资料似乎出乎嬴政所料,他的目光落在几个字上,“当真有趣。” 放下竹简,嬴政似是想到了什么,对内侍高吩咐道:“再去查查此人现身在何处。” 内侍高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徐巿(fu)=徐福,本文两个都会用上。 ②房:这里说的是二十八宿中东方七宿中的房。 ③驷:四匹马拉的车,非常尊贵。 第十五章 暂入军营勘查中 守门的两个士兵狐疑地打量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叶煜。 能来守门,他们的眼力自然不错,至少没有把叶煜当成是女人,而他们是真正的士兵而不是打仗的时候被拉来凑数的民夫,所以也没有被叶煜的容貌迷惑。 他们更多的是警惕。 叶煜并没有掩饰他身上的佩刀和佩剑。青铜剑在这个时代一般是有些身份或者钱财什么才能装备上的,至少一般的黔首在如今的重赋税之下是买不起的。 其中一个士兵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戈立在地上,他伸出手,示意叶煜交出身份证件。 叶煜当然有,不然他连馆舍都住不了,只不过他的证件是魏国的。 “我是魏国人。”他一边交出自己的证件,一边对士兵说道。 那个士兵还是检查了一下他的证件,然后和自己的同袍对视一眼,对他说道:“我知道了,你跟我去见奋威。” 奋威当然不是人名,那是一个军中职位,用最简单的方式理解一下,就是管人力的。 叶煜并不奇怪自己一个魏国人能顺利从军,因为秦国这样从他国来的客卿太多了,只要有本事,秦人一样会推崇。 他跟在那士兵身后,目不斜视。 只是,他不去看别人,却有别人来看他。 在这军中不是所有人的都像刚才两个守门的一样有自制力,于是,他遭到了围观。 “哟,老遐,换班了啊?”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些资历的士兵凑过来和领路的士兵唠嗑,只不过他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叶煜身上。 领路的老遐也算是个老兵,哪里看不出来来搭话的人是什么意思,他肃着脸说道:“我还有事,下回再聊。” 那人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才不会介意老遐的话,又多看了叶煜几眼才磨磨蹭蹭地回去了。 那人也不避讳,走了没两步就和同袍谈了起来。 “老遐带着的是谁吗?是哪位的家眷吗?”一群兵围在他身边问道。 “该不会是将军的女儿女扮男装来的吧?” 那人看着其他人好奇的样子,摇了摇头,“我瞧着好像真是个男的。” “男的长那样?”一道声音鄙夷地说道:“我家妻女都没长这个样。” 另一道声音略猥琐地说道:“饱饱眼福罢了,只当他是个女的不就成了。” 众人哄笑起来。 叶煜的脸色一僵,老遐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管。 所幸奋威的位置并不远,到了那附近就好些了。 叶煜站在账外,老遐先进去和奋威说了些什么,然后再让他进到帐中。 奋威见到他的模样,虽然前头有老遐提醒,却还是吃了一惊,“你是魏国来的?” “是。”叶煜回道。 “你是来投军的?”奋威确认道,从他的神色看来他不是很赞同。 “是。”叶煜又回道。 奋威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的刀剑上问道:“你会武?” 叶煜答道:“自幼习之。” “你为何要来我秦国投军,而不是在魏国?”奋威的目光盯着他,判断着他是否在说谎。 “我在魏国得罪了大人物,便逃到了秦国了。我旁的不会,只有些武艺,思来想去还是从军最妥。”叶煜不紧不慢地说道。 奋威思索了一会儿,招手让老遐附耳过来,两人耳语起来。 叶煜低着头,还是依稀听到了什么“好颜色”、“谍人”之类的词。 他有些紧张,自从之前面见嬴政失败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有那种肯定会一帆风顺的想法了。 秦军会收纳他国人不假,但是他会不会成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国是一个连年征战的国家,还是很缺士兵的,正常情况下来说只要不是别国间谍都会吸收的,不过也有些特殊情况。 比如叶煜的容貌。 刚才走过来的一段路也让叶煜想明白了,他这个容貌或许会有扰乱军纪之嫌。 这回可真不是他自己自大了。 奋威和老遐之间的耳语很快就结束了,两人都没告诉他结果,只是奋威让老遐带着他走了。 也不知道奋威到底嘱咐了老遐什么,总之净是把他往边缘带。 “你先在这住着。”老遐指着前方一个比周围小了很多的旧营帐说道。 叶煜扫视了一下周围,顿时明悟,这是留待查看呢。 得了,总比直接拒绝好。 叶煜放松了下来,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这帐子里面空空的,只摆了几张席铺,一个几案,还有个架子,没一点生活气息。 而且或许是很久没用了,架子上都积了一层薄灰。 “你自己打扫打扫,器具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来。”老遐站在门口对他说道:“少往外面走,我想你是知道的。” 叶煜点点头,经过了刚才的事,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出去,而且他是别国来的,军中对他总要多注意一些,他还在勘察期,他懂的。 老遐点点头,放下门帘走了。 叶煜走到了架子旁,看着上面的灰尘,放弃了先把包裹放下来的打算。 不过这段时间倒是可以整理一下席铺,他挑了个靠里的,抓住席子两角,抖了抖。 “咳咳——”就算有准备,但他还是被激荡的灰尘呛着了。 放下席子后,他便放弃了顺便把其他几个也整理一下的念头。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一个不知道什么岗位的老兵端着一盆装了水的鱼洗和夜壶进来了。 “多谢。”叶煜接过鱼洗和空夜壶后说道。 老兵送完东西救走了,叶煜把夜壶放在角落里,把鱼洗放到了几案上,他看着鱼洗边上的两个把,突然很想搓一搓,他记得前世看过玩鱼洗的视频,好像还挺好玩的。 不过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鱼洗是在战争中用于震慑敌人的,虽然军队大概是为了减轻负重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把鱼洗又当成脸盆用了,但终归还是不要随意动的好。 他乖乖地拧干了湿布打扫起来,虽然东西没几件,但是要打扫的地方其实还是不少的。比如帐子内部,他一点也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吃一嘴灰。 打扫完之后,叶煜就闲了下来,只有贵族是一天三顿,普通黔首一天只吃两顿,而现在距离昼食还有一会儿,更别说他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几天呢。 他背对着门箕坐在席上,这个姿势老实说不太雅观,因为先秦都是开裆裤,不过鉴于他刚才跪坐着打扫了好一会儿,腿有些麻,这么随意地坐着休息一会儿也无碍。 不久,外面响起了钟声,估计是饭点到了,叶煜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估摸着会有人给他来送饭,就换成了端正的跪坐等待着。 等到他觉得腿稍微有点麻的时候,送饭的人总算来了。 依旧是那么老兵,不过这一次他是端着满满一碗饭菜进来的。 叶煜也大致能猜到奋威派老兵来接触他的意思,也就没有和老兵多说什么,只是普普通通地道了一声谢,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饭后消化了一会儿,叶煜看了看账内的地盘,作为练剑来说是有点小,但还能凑活。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用来练剑了,晚上老兵又来了两次,一次是来送暮食,还有一次是来一些生活用品。 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今天叶煜睡得特别早,刚到亥时就睡了。 但他也做了一夜的噩梦。 他竟然梦见自己躺在地上抱住比他还小几岁的嬴政的大腿,大声喊爸爸的景象!而嬴政还死命地踹开他。 太恐怖了! 叶煜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他昨晚一整晚都是这个场景,他感觉自己快被“爸爸”两个字洗脑了。 从木桶里舀了盆水,叶煜用冷水狠狠地拍了拍脸,这才回过神来。 “黑历史,都是黑历史!”他恶狠狠地对水中自己的倒影说道。 *** 嬴政看着内侍高匆匆走了进来,正好也没什么事,便主动问道:“是什么事?” 内侍高跪坐下来回道:“那叶侍卫的踪迹已经找到了,那日之后他就辞别了蒙小士子,去投军了。” “投军?”嬴政想了想说道:“不提身份,他的样子,奋威敢收他?” 内侍高回道:“奋威的确还没同意,不过奋威怀疑叶侍卫是魏谍,已经遣了通材去查。” 叶煜的身份已经经过他和蒙家的两次探查了,嬴政倒不觉得他是间谍,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谨慎起见的好,“你去让侯也查一查,若是无碍,就……” 他停下思索了一下,才继续说完:“就去告诉奋威,把他留在军中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通材:司对外联络。侯:秦国间谍首领。谍人:间谍。 第十六章 从军生涯即日起 负责外交方面的陆通材走进了负责人才的张奋威的帐子里,并把叶煜的资料和嬴政的吩咐告诉了他。 “这可真是……”张奋威——也就是之前叶煜见过的那个奋威——叹了口气,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你就收着呗,既然是在蒙将军家当过侍卫的,身手应该是不错的,安排个好一点的地方就是了。”陆通材有些不理解他在烦恼什么。 张奋威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见了他的模样,便不会这么说了。” 陆通材也只听说过,还没有目睹过真人,因此听张奋威这么一说,不由得露出了好奇地神色,“一个男人再美能美到哪儿去?” 比他大了近十岁的张奋威给了他一个“你还太年轻”的眼神。 陆通材更是惊讶了,“叫你这老姜都棘手的,我今天倒是真要见识见识了。” “去去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张奋威摆摆手道。 陆通材撇撇嘴,说道:“你若是真拿不准把人塞哪儿,干脆就放你这里算了。”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张奋威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却还是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他要来了我这怕是不得清净了。” 陆通材走了两步,又想到个注意,“要不……放耳目或者游士那?” 耳目是管情报的,游士是管间谍的,都是比较隐蔽的。 张奋威这回连想也不想的否决了,“你可别忘了他是个魏国人。” 情报是重中之重,哪能让一个新兵去接触。 而做间谍的第一要素就是忠心,通常是从本国人中选择。因此就算叶煜的身份清白,但是他的忠心还有待考察。 陆通材就地坐下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算了,这活我做不来,你自己安排去吧,你先把人给我叫来,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张奋威笑骂一声,却还是让人去把叶煜带过来了。 “咦……”张奋威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盯着门外,又让人去把老遐叫来了。 *** 叶煜吃过了昼食,又练了会儿剑,就见到一个没见过的士兵站在门口对他说道:“张奋威让你过去。” 叶煜猜测应当是关于他的事已经有了定论,不过这可比他想象中的快多了。 该不会是不收我吧? 叶煜一边跟在那士兵身后,一边忐忑地想到。 进了张奋威的帐子,叶煜注意到除了昨天见过的老遐和张奋威之外,还有个比他大上七八岁,长相平凡但是从服饰上看有点官职的人在打量他。 张奋威并没有说那是谁,叶煜也很识趣地没有露出任何好奇。 “你识字吗?”张奋威问他。 有戏。 叶煜忙回到:“习过秦魏两国文字,卫赵尚能说上两句。” 账内三人都有些惊讶,这个时代文盲占多数,能认识自己国家的语言已经是不错的了,便是他们也只会读写秦文。 张奋威想起自己的打算,突然觉得有些浪费。 “那你会数算吗?”张奋威又问道。 叶煜当即回道:“有所涉猎。” 张奋威却又皱起了眉。 一旁的陆通材出声问道:“可读过什么书?” 叶煜推测他和张奋威官职应当差不多,关系也还不错,便放心地回道:“读过些兵法。” 张奋威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拽着胡子似乎都要拽痛了。 陆通材又问:“可会巫医、卜卦、天文、水利?” 叶煜想到了之前遇到的徐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只识得些寻常草药,其他就不知了。” 张奋威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他对叶煜惊讶,而是他思考的时候不小心拽下一根胡子。 “咳。”张奋威清了清嗓子,对叶煜说道:“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吧。” “汪遐,我记得你下面有几个伍还缺人,让他顶上吧。” “是。”一直站在一旁的老遐说道。 接着叶煜做了个登记,在简牍上写上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属,就被老遐带走了。 待他们走后,陆通材才对张奋威说道:“这人倒是不错,过段时间要是升的话你可得把他给我留着。” 张奋威嗤了一声道:“这人可入‘兵法’、‘方士’和‘法算’部下,且不限于此,日后必有大能,给你那是浪费!”说完,他却沉思了起来。 “怎么了?”陆通材看到他的表情问道。 张奋威看着手上拿着的简牍,上面有着叶煜一手好字,“这般才能之人,就算来我秦国也可做门客,一步登天,但他偏来军中做起,当真不是谍人吗?” 陆通材放低了声音说道:“先前没告诉你,他的身份是侯派人去查过的。” 张奋威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善,既如此我也就大胆地用了。” *** 叶煜被老遐带到了一处帐子,帐帘开着,一望里面竟然住着九个人。 “新兵到了。”老遐打头走进去说道。 原本大伙还围坐在一起说着什么,见老遐进来,顿时就安静了。 “百将,新兵呢?”他们望着门口,却没看到人。 百将是老遐的职位,说明他下面掌管着一百个人。 老遐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身形正好挡住了叶煜,便错开一步。 他还没说话,帐子里就出现了一阵吸气声,老遐部下的大多都是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的老兵,俗话说的好“当兵二三年,母猪赛貂蝉”,虽然是夸张了点,但意思大致是没错的。 尤其是先秦男子的结婚年龄一般在二十岁左右,来当兵的大多都是还没有家室的。 老遐心中微叹一口气,他是有家室的人,因此倒不会像手下这样。 叶煜虽然抑制住了自己的不悦,却还是没办法扯出笑容,只是草草说道:“我是叶煜。” 一个从服饰上看来和别人略有不同的人扫视了叶煜一圈,裂开笑容试探道:“百将,这是哪家士子啊?” 老遐曲着两根手指敲了敲叶煜背上的青铜剑,然后说道:“下午的训练,要是迟了别怪我不客气。”然后他就走了。 叶煜一开始还有些疑惑老遐的做法,待见到大伙的目光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能佩戴青铜剑是有身份的象征,老遐是这个动作等于是暗示,这些人估计真的就认为他是哪家士子了。 有时候未知的才会令人敬畏,至少这些人会安分许多,而且十能传百,百能传千,如此一来他的隐患差不多可以消失了。 叶煜的表情柔和下来,他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老遐的恩情。 之前那个开口问的,稍稍收敛了点目光对他说道:“我是这儿的什长,大卯,那是你的伍长陈桧。” 伍长陈桧身材瘦高,看起来快三十岁了,他站出来对叶煜说道:“刚才你也听百将说了,下午有训练,军营里不能乱走,你只管跟着我们就是了。” “是。”叶煜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门侧竖立着的九把长矛,“下午是练这个吗?” 陈桧点点头,“我们是中军矛兵,训练时先十人后百人,你好好记。” 幸好不是枪兵。 叶煜在心中说道。 什长大卯走了过来,捞起一把长矛抛了过来,“你会用吗?” 叶煜稳稳地接住,耍了个花式道:“略懂一点。”待他动作停下来的时候,尖锐的矛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刚好对着大卯。 大卯看起来有些不甘,但已经有所动摇。 叶煜收起了长矛冲他道了个歉。 下午训练的时候,如陈桧所说的那样,先是十人一组练习各种战术。 “快点快点。”大卯一边击着鼓声指挥,一边说道。 叶煜还不是很习惯顺从鼓声和旗帜作战,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不过好在是集体训练,没多久他就习惯了。 十人训练只是个热身,真正的重头戏还是之后的百人练习。 百将老遐捶着金鼓,他边上站着几个人持着旌旗,一百个人以一屯为一组面对面站着。 鼓声响,旌旗动。 原本竖在手中的长矛齐齐指向前方,进入备战状态。 鼓声的节奏逐渐变快,手中的长矛也不断地进攻进攻再进攻,直至两队穿插在一起,旌旗手改变了方向,两屯的人转了分别侧过来,手中的长矛相抵,发出了木棍部分相撞的声音。 而老遐则一边击鼓一边巡查着。 叶煜注意到自己的对手,另一个屯的家伙突然走了神,明明应该是两人长矛互击,却成了他一个人在攻击。 叶煜借着撞击的声音掩盖,唤了他几声,但都没有用,那人甚至开始傻笑起来。 恰在此时老遐巡视过来,抄起手中的鼓棒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你是战死了还是怎么了,愣着不动充木桩子吗?!” 周围的人似乎是因为有好戏看,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手上的动作也不尽心了。 那人方才回过神来,憨笑着挠挠被打的地方说道:“太好看,我看入迷了。” 他面前的叶煜当时就沉下了脸,但是周围的人却捧腹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靠脸杀敌# ①职位来自于《六韬·龙韬·王翼》,军队编制来自于《商君书》。关于屯长管几人有两说,一说五人,一说五十人,前者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是商君书中一句的直译,但是这样整体意思会有问题(管五人和管百人怎么可能要求一样,五十人还差不多),所以本文取后者。 ②《周礼》《礼记》男三十婚,女二十嫁,《韩非子》男二十婚,女十五嫁。 ③前面的“少爷”之类的词全部改成“士子”。 第十七章 锋刃一划赴战场 叶煜听着周围的哄笑声,再看看面前这个依旧看着他的脸傻笑的士兵,突然出脚,脚尖踢向那个士兵的长矛末端。 他本身就心不在焉,手上自然握不紧,叶煜轻而易举地就踢动了。 长矛原本就是剪短朝着他的,被他这么一踢,锐利的矛头更是直直地向他的脸刺过来。 明明周围是那么的吵闹,可锋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在叶煜听来却异常清楚。 刚才还傻笑着的士兵顿时愣住了,他吓得手里的长矛都掉在了土场上,周围也刹那间安静安静下来。 土黄色的地面上出现了几个血红的点,矛头沾着一点红褐色的泥土,那是染着血的锋刃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右眼角下约一指宽的地方因为眨眼这么细小的动作产生了一些痛感,叶煜闭上右眼缓解一会儿,只睁着左眼看着对面的士兵。 “请——继续训练。” 他的声音是不会很大,但是因为现场的寂静听得特别清楚。 他右眼下面有一道大约七公分长的伤口,两端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只是有些渗血,不过中间大约三四公分的部分却在冒血,血滴滑过脸颊,落到了衣服和地上。 他对面的士兵感觉有些发怵,这里是常备军的军营,有些人或许当过一段时间的兵,可还没真正见过血,更没见过会对自己下手的人。 周围的人也被叶煜的狠决唬住了,有的人甚至转移了视线,明明之前是让他们多瞟几眼的样貌,此时却好像变得像是恶鬼的面容一样。 大概是心里作用,也可能是因为血液的缘故,总之,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觉得叶煜看起来像个女人一样了。 老遐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锤响了金鼓。 士兵们也像是刚刚回神,寂静地配合起鼓声。 叶煜知道自己的举动是一时气愤,但老实说他并不后悔。 他早就有想在脸上划一刀的想法了,只是之前不想留一个面目狰狞的评价,至于现在,谁都知道他是因为讨厌被当做女子才会这么想做,算得上是师出有名,结果最多是个轶事罢了。 脸上的血痕有些黏腻,待到半张脸都差不多染红了之后,伤口似乎停止出血了。 等到训练结束之后,脸上的血痕凝住了,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半张脸都毁了一样,他回去的时候毫不掩饰,甚至是前所未有过的昂首挺胸。 尽管还有半张脸风采依旧,但不知情的人看到他的脸只会觉得惊吓,便是知情的也再不敢招惹他,因为他是个连自己都狠得下手的人。 叶煜很满意这个效果,他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消失了。 就算是将脸洗干净之后效果没那么好也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 *** 叶煜从射箭考核的地方回营帐的时候,注意到很多闲暇的士兵都在互相讨论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吗?”他回到营帐之后顺便向陈桧问了这个问题。 “听说要打仗了。”陈桧回他道。 叶煜坐在席上,奇道:“不是一直在打仗么……是我们也要去了吗?” 陈桧点点头。 叶煜觉得有些奇怪,他所在的兵营是咸阳和栎阳之间,泾水和渭水交汇的地方,虽然不是隶属咸阳的常备军,可按照常理来说也没有这么快就出战,尤其是接下来是冬天,是最艰苦的时候。 他回忆了一下秦国现在的战况,问道:“是去打赵国吗?” “对,蒙将军已经连下了好多城,接下来又要过冬了,听说是缺人的很。”陈桧解释道。 叶煜记得蒙骜这一次应当是总共攻下了三十七座城,的确,不说别的,光是管理就是个大问题,军中的人也只能顶一时,更何况军队还要继续前进,要是前头刚攻下来,后头就丢了,那可就笑话大了。 而且打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损耗,后继支援得跟上,不然连打仗的兵器都没了。 叶煜甚至已经想明白了上头为什么会选择他们,首先他们不是咸阳的常备军,不需要死守都城,而且官吏们从城里出来,总不能让他们跑到老远去和军队会和,再说了,戍边常备军不能动,离得近的地方常备军都被征召过了,一时半儿调不出多少人,就是调的出来也是民夫,民夫在大战中凑数可以,真要用其实不太好用。 他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既然蒙骜那边已经等不到春天了,那么估计赵国那边的抵抗也挺厉害的,这大概是白起拉的仇恨还没散,才会让物资耗的那么快,没办法边打边补。 再有不到一满一个月就入冬了,怎么说也要赶在冬天之前和蒙骜的大军汇合,而且风声已经有了,估计就这两天就会正式下达命令了。 就是不知道会是谁领军。 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人,还是没确定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正如他所想那样,第三天旨意就下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他们的领军。 秦王下令,派遣十万人支援蒙骜,又遣不少官吏随军前去。 十万人。 叶煜抽抽嘴角,他觉得实际上能有五万人就不错了,古代战争总是会把人数往大了说。 领军是杨端和,叶煜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惜死活想不起来。 所谓的十万人是从他们这边的常备军抽了中军,按编制应当是一万两千五百人,然而实际上只有六千左右,剩下的都是临时招的民夫,然后前往重泉又调了一军,叶煜不知道实际常备军人数,不过想来情况应该差不多,甚至可能士兵更少民夫更多。 之后就是一路朝着蒙骜大军所在的祁县赶过去,顺道调兵调粮。 这次的路线为了保证人才和物资的安全,避开了靠近韩国的汾水路线,选择了沿黄河向北行,因为附近水资源充沛,行军的时候倒不必担忧靠水的问题,基本上每天行军都有二十五公里左右,这还是因为辎重的缘故,不然每天起码能三十多公里。 顺黄河西河部分而行,恰好是蒙骜前不久才攻下的蔺、皋狼、离石、中阳四个靠的很近的城邑,放下一些官吏,休整两日后顺着同样是蒙骜已经攻下来平周和中都赶路。 最后,终于到了祁县,而此时细数蒙骜的战绩,他已经攻下了三十三座城,大有要一直朝东进攻,将赵国的国土南北斩成两节的士气。 赶了一路的秦军见到蒙骜大军的气势,顿时精神一振。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中记载说蒙骜是秦庄襄王二年取37城,又说是秦庄襄王三年,所以本文中干脆设定是从二年打到三年,反正37座城呢,哪有那么快攻下来。而且三年要是又攻37座城又和五国联军战,还带死个王,那秦军就实在是太忙了。 史料并没有详细说明蒙骜攻下的37座城分别是什么,本文中除了少数几个,大多都是我自己看地图推测的,如果有错请不要介意。这章字数有点少也是因为这个,我纠结了半天他是怎么打了太原又去打了被三晋包围的几个城市的,分次也就算了,可偏偏都是一条功绩里。(可能是我地图错了? 第十八章 抵达祁县蒙骜战 到了祁县外,杨端和令大军停下。 “来者何人?”城门上有人喊话。 杨端和驾着马向前了几步,朗声到:“末将杨端和,奉王命前来支援蒙骜将军。”他举起了写有秦王命令的锦帛示意。 过了一会儿,城门打开了一点,一个正值中年的男人骑着一匹黝黑的马,率领着一小队人从没有完全打开的城门里出来了。 “吾乃蒙武,先前多有失礼还请杨将军见谅。父帅已恭候多时,还请杨将军随我入城。”蒙武核实了杨端和手中的王令后,冲着城门上的士兵点了点头。 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再度响起,祁县的大门终于完全打开了。 杨端和也转头对身后的军队下令,中军在前,左右军次之,跟从在蒙武身后,有序地入城了。 城门附近的守备非常森严,一眼望去就有几对士兵在巡逻,门口也排着两队士兵,他们个个手持着武器,目视着前方,背脊挺得笔直,一副肃杀之气。 这里的兵没有一个是没有见过血的,甚至他们就是从血海中拼出来的。 虽然他们都没有可以针对刚来的杨端和率领的军队,可是光是那股气势就让人颤颤巍巍。 不过大家又想到这是友军,纷纷从心底涌上了一股骄傲感和敬佩感,便学着他们一样挺起了胸膛,远远看去,就是整个军队都为之一振。 杨端和回头时看到这一幕,露出了一抹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将军们对话的时间了,像叶煜这种小兵就只能听从上面的指挥开始安营扎寨。 结果营帐刚扎下,就听到军中传来了一阵号角声。 已经熟悉了军中各种声音所代表的含义的叶煜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他并不着急,也没有乱跑,只是站在营帐门口远远地望着。 因为这号角声代表着捷报。 起初因为离得远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嘈杂声,但是接着,因为中军营帐距离主帐比较近,他们就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穿着仿佛沾了色斑一样的盔甲,而他的身后跟着很多穿着皮甲甚至没穿盔甲的士兵,这些人有些已经解散回到属于他们的帐子里,但有些则一直跟着最前面的那个老将朝着主帐行进。 叶煜无需任何思索就猜到了打头的人是蒙骜。 蒙骜的脸上带着笑容,那大概是在高兴又一场战役地胜利。 不过叶煜却有些奇怪,进城了之后他们也没少和这里的兵交流,但是完全没有听到关于蒙骜出战的消息,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在主帐,已经不要再去强调一样。 和他有着一样疑问的人不少,大家都很好奇蒙骜是和谁去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那些被蒙骜带回来的人就将消息传了出来。 原来,蒙骜在得知了杨端和的援军快到了之后,就亲自率领着一队精兵,趁着夜色出发,犹如闪电般快速攻下了毫无防备的梗阳。 叶煜听闻始末后,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别看就这么一句话,但是叶煜已经明白了蒙骜用的计策。 再过几日就要入冬,再加之秦国援军带着物资即将赶到的消息,谁也不会想到蒙骜会在这个关头再度攻城,那么首先,防守就会有所松懈。 其次,蒙骜没有和之前一样用带有打量民夫的军队进攻,而是选择了精兵,又趁着夜色出行,不露半点消息,就是祁县内有人想要通风报信,且不说知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定来得及将消息送到。 最后,蒙骜攻打的是梗阳而不是之前一直有些交战的阳邑。 别看祁县到阳邑和梗阳的距离差不多,实际上有个很大的问题——去攻打梗阳需要渡汾水,而阳邑却不用。 渡水攻城需要舟师才行,秦王为什么会派援军过来呢?就是因为物资和士兵不够,而工匠也是物资之一,因为蒙骜现在已经没有可用的舟了。 蒙骜能够那么快攻下梗阳,那说明梗阳已经不只只是防守松懈了,甚至可能是没有任何准备。 为什么?就是因为梗阳肯定知道蒙骜已经没有能够渡水的舟。 可实际上蒙骜证明了他是有舟的。 因此这又涉及到了情报问题,蒙骜给了梗阳一个错误的情报。 如果不是这样,就算梗阳知道蒙骜是在攻打阳邑,也必定不敢疏忽。 蒙骜用一个漂亮的胜仗迎来了冬天。 不过刚刚叶煜却因此忙碌了起来。 因为刚刚攻下来的梗阳需要有人驻守,相比起将对方军队压制后攻下来的城邑,这种快攻的结果就是对方的军队不存在太大的损耗,很容易造成反弹。 叶煜作为驻守军的一员,来到了梗阳。 这个在几天之前还正常运作的城邑,如今街面上却看不到什么梗阳人了,只能看到穿着和他同样款式的秦兵。 而且凡是秦兵走过的时候,梗阳的百姓都会关进门窗,以这种行为来表现出他们对秦兵的厌恶和不欢迎。 突然,叶煜察觉到了什么,忙拉着周围的同袍退开几步。 “咵嚓——”一个陶罐在地上摔地四分五裂。 叶煜抬头看去,看到一个老妇举着另一个陶器向他们砸过来,嘴中还喊道:“杀人如麻的秦人,给我小儿偿命吧!” 有了准备之后这一次大家都及时的避让开来,叶煜刚才救了的同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喊道:“大家一起去把那疯婆子抓住啊!” 随着他的一声喊,众人提起兵器破门而入,不消片刻就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抓住了。 那老妇被抓住后没有惧怕,依旧红着眼破口大骂。 而叶煜自始至终都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看着一切。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他杀的都是真正有罪的人。 可直到现在,他明白过来,这和他在战场上拿起武器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看着本应当是热闹的集市,看着四周紧闭的门窗,跟上了巡逻的队伍。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不后悔。 他不是圣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快战争的脚步,早日结束这个烽火天连的战国时代。 第十九章 开春攻城烽烟起 梗阳物资相比起祁县要多不少,再加上之前运送来的,秦军挺过这个这个冬天基本上是没有问题。 而梗阳的百姓见识过秦军的厉害之后也渐渐安分下来了,这时候就用不着那么多人驻守了,叶煜等人又被召回了祁县。 本来大家都以为蒙骜攻下梗阳那一战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战了,谁知道在某个没有飘雪的冬天,军中突然响起了敌袭的号角声。 短暂的骚乱过后,众人拿起武器,听从上级的指挥,出城迎战。 带兵的不是蒙武也不是蒙骜,而是刚来不久的杨端和。 杨端和年近三十,本就不太爱笑,是个有些寡言的人,这时候更是板着一张脸,眼神坚定地看着来袭的赵军。 赵军当然不是从正门进攻的,他们联合了城门内的百姓,竟然开了侧门攻进来,幸好发现得早。 这是叶煜第一次上战场,他握紧了手里的矛,目视前方。 来袭的赵军人不是很多,主要是以步兵为主,然后是骑兵领头。 杨端和在城墙上观察了一下之后就命令部队分成四路,打算用包围的方式歼灭敌人。 只是不知道敌军是不是有所准备,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一边打一边退。 叶煜觉得这有些不正常,杨端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派出三路队伍与赵军正面对抗,能包围最好,而最后一路则被他留下来在附近守着,就是怕赵军还有什么花样。 城墙上传来了战鼓的声音,写有秦字的旗帜迎风飘扬,赵国的军队中有人带头喊了一声“杀”,那些士兵们就开始奋勇战斗,可偏偏他们撤退的速度也快了,当真是矛盾至极。 战场上总是瞬息万变的,叶煜刚刚躲过几只流箭,一殳朝着他袭来,他立刻侧身闪躲,但是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在侧身的同时拿着矛狠狠地向前一刺。 殳比较短,叶煜的一刺刚好命中那人的肚子,那人连连后退,手中的殳也舞得杂乱无章。 奇怪…… 叶煜再度一矛捅过去,那人没来得及闪开,被刺破了胸膛,待他拔出矛后就倒了下去。 叶煜一边防范着来自敌人的攻击,一边四下扫视着。 什长大卯正在和对方的一个甲士战斗,结果没多久,大卯就砍下了那人的首级,左手提着首级的头发去杀下一个敌人了。 果然有些不对劲。 虽说大卯能做到什长的确是有些身手,但是从那甲士的装备上来看,那起码是个屯长,不应该这么轻松被解决才是。 叶煜将面前的敌人踹到在地,把长矛扎在了他身上。 他顺手帮边上正在和敌人对抗的同袍打掉了一只暗箭,然后抄起长矛将那烦人的弓兵先解决掉了。 那弓兵见他袭来,慌慌张张地搭箭射击,但是他的准头实在太差了,在正面对上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对叶煜产生什么威胁。 弓兵后面是个手持青铜剑的甲士,大概也是个屯长级别,叶煜做足了准备和他缠斗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长兵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而那个甲士又没有蒙恬那样的实力,在叶煜不断攻击他握剑的手的情况下,他很快就松开了手。 叶煜趁此机会,向前一冲,长矛便刺穿了那人的身体。 然后他拿起那人掉落的青铜剑,拽住那人的头,抹了脖子后把头砍了下来。 那喷溅的血弄得脸上的手上到处都是,叶煜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么干,可是规定就是如此。 按照商鞅指定的秦律,敌人甲士的首级就是获得军爵的唯一方式。 叶煜再度确认了一件事——比起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人更像是民夫。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连甲士都是民夫就着实有些不对劲了。 战场诡异的气氛让叶煜的紧张荡然无存,他回头看了眼城墙上,杨端和还站在那里,看不清神情,但是叶煜两杨端和不可能没发现这一点。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号角声,这一次是从正门传来的。 是声东击西啊。 知道了敌人的计策叶煜反而松了口气,专心解决着前方的敌人。 不管敌人是什么样的计策,甲士的首级就是军功这一点总是不会变的。秦兵也先后察觉到了实力的察觉,攻击的力度再度加强了,这一波大概是被当做诱饵的赵军已经被包围,只待被秦兵蚕食殆尽。 等到侧门这边鸣金收兵,做完统计回营之后不久,由蒙骜主持的正门战场也结束了,明明那边是赵国的主力,但是两边的速度竟然差不多,该说真不愧是老将蒙骜吗? 蒙骜连续攻下三十四座城邑的事情对于赵国和韩国来说大概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这个冬天,只要是没有下雪或者厚积雪的日子,这两国都会轮流来骚扰,弄得秦兵也有些烦不胜烦。 而且一旦交战,人力和物资就会消耗的很快,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才是最不好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春节前不久才有所消停了。 虽然叶煜因为这接连的交战捞到了一些军功,但是他也有所疲惫了,在穿越和父母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由衷地高兴春节的到来。 对于叶煜以外的人来说,当下的春节可不是什么吉利的日子。双方暂时熄火也不是为了过个好年,而是怕输了后被对方“驱鬼辟邪”了。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春节的之后不久,他们就要开始更大规模的作战了,所以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最后这一段平静的日子。 而就在春节前两天,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兵来找他了。 “叶簪袅,有人找你。”同袍指着那个士兵对他说道,簪袅是他最近在战场上杀敌得到的军爵,是第三级,虽然在总共二十级的军功爵位中算不了什么,但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 叶煜并不认识这个士兵,他下意识摸了摸右眼下方已经愈合了许多的伤痕,走了出去。 这个士兵只对他说:“跟我来。”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在军中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煜迟疑了几息,还是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这个方向是朝着主帐的。 “进去吧,将军要见你。”那个领路的士兵撩开帘子站在一侧对他说道。 叶煜点点头,走了进去,只见蒙骜和蒙武都看着他。 “你就是叶煜?”蒙骜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 “是。”叶煜虽然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回复了。 “听闻你曾在我家做过恬儿和毅儿的侍从?”蒙骜又问道。 原来是为这个。 叶煜恍然大悟,“是的,幸有两位小士子收留。” 刚才一直不出声的蒙武问了:“不知犬子可有所长进?” 叶煜隐去了关于流言一段,别人的家事轮不到他来评价,然后将剩下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蒙武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蒙骜也露出了笑意。 说了很久之后叶煜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蒙骜见此就直接让他回去了,什么旁的都没说。 站在主帐外面,叶煜有点懵逼。 他来这边都好几个月了,他不信蒙骜父子是最近才知道他的来历的,那么为什么现在突然找他问蒙家兄弟的情况? 感慨在外待了一年所以想家了? 的确很有可能,不过老实说叶煜心底还有另一个猜测。 不不不! 他摇摇头,甩掉那不切实际的猜测。 太荒诞了,而且…… 既然他决定靠自己的实力往上走,那就一定会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一直到过完了年,都没有发生任何事。 年节之后,果然军中已经开始筹备起了新年的第一次攻城,这次的目标还是阳邑。 虽然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但是阳邑的情况仍旧不算乐观,相反的,有了支援的秦兵比之前更强,在这样的情况下,阳邑被攻打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第三十五座城阳邑被攻打下来的时候,叶煜并没有参加,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下一次攻打榆次的时候他却是全程参与。 这一次他是骑在马上,马脖子上系着一根丝带,这是他作为簪袅的标志。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什,在有了军爵之后他还晋升成了什长。 马上作战他其实不是很擅长,不过幸好他手中的武器已经变成了最为拿手的剑。 他回头对他们说道:“给我一个不落的回来!” “是!”穿着布衣的士兵们齐声说道。 有了阳邑这个开门红在前,秦军的士气可以说是非常高涨。 不过榆次历来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城市,它位于三晋腹地,要想平太原的话榆次和晋阳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比起阳邑来说,榆次的准备非常充分,其兵力也更胜,这场战争注定不可能很快结束。 第一波交战很快就要开始了,叶煜是在冲锋的阵营里。 弓兵先攻,步兵在前,毁掉障碍之后便轮到了骑兵登场。 好几百的的骑兵向前冲刺,马蹄卷起阵阵烟尘,远远看着颇有震慑力,很快就加入了战场中。 秦国的骑兵不弱,但是赵国的骑兵也不逞多让,虽然在总数上稍逊一筹,但是他们的动作更为灵活。 叶煜挡住来自对面马上的袭击,两人纠缠了有一会儿才分出了高下。 果然和冬天的偷袭大有不同。 叶煜打起了精神应对下一个敌人。 他不是没骑过马,不过骑着马打仗却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大腿内侧摩擦的频率比之前高了许多,虽然他是有骑马经验的,但就算是胡服骑射也是穿着开裆裤啊!他本以为除了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会磨破大腿内侧,可没想到还要再体会一遍。 当然,他作战的时候可没想这些有的没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皮肤被磨破了。 他要时刻注意控制马不能被惊到,又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甚至还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助队友,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同一时间做这么多事情。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有骑在马上的,也有站在地上的。 箭雨从头顶上划过,朝着城墙上攻去,那是弩兵在攻城。 叶煜一个分神,突然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撇过头闪躲,一支羽箭便从他的头侧划过。 叶煜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青芒闪现。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甲士:军官。 第二十章 五国联军端倪显 青芒乍现,叶煜举剑抵之。 他这才看清楚那也是一柄剑,剑刃就直指他的脖子,若不是他反应得快,恐怕早已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 握剑之人见自己一击不成,发出了一个惊讶的语气,“哦?” 叶煜微微转动手腕,发力,将那威胁着他的剑推了开来。 持剑之人顺势收回了剑,驾马在叶煜周围走动,似乎在等待下一次进攻。 叶煜注意到这人竟然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但是从服饰看来,却已经是个五百主(下有五个百将,管五百人)。 叶煜此前可是遇到了不少少年英才,故而对于此人他不敢松懈。更何况他看到这人握着缰绳的手还握着弓,想来刚才那惊险一箭也是此人射出,射出之后又快速俯冲以剑取命,一个连招运用纯熟,恐怕手下人命比他还多。 在这人伺机而动的同时,他也同样在等到进攻的时机。 这两个骑在马上用剑攻击的人好似有一股默契一样,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攻击,不成,又同时收势。 那人的眼神比起之前就好像是明亮起来一样,他动了动唇说了个两个词。 他的说的虽然是赵语,但并不困难,叶煜听懂了,可他却当做没有听懂一样。 那人本就不在意他能否听懂,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很快又举着剑攻来。 两人依旧是势均力敌,不过叶煜却从这人的招式中看到了和蒙恬有些类似的风格。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和蒙恬有什么关系,而是,他可能和蒙恬一样,长与武将之家。 叶煜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却觉得他未来的成就肯定不会低。 狠狠刺去去一剑,互为敌人,叶煜可不会有半点惜才之意,正相反,他还要将这人留在此。 几个回合下来,叶煜知道自己的马上本领不及这大概是从小训练之人,就接着一次闪躲的时机果断地翻身下马。 赵人以骑射著长,那人自是不解他的举动,只觉得他这是自寻死路。 他的马扬起了前蹄向叶煜踩去,却突然发现马蹄之下哪还有人? 他立刻让马掉头,却仍是看不到人。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掌拍了下马背接力,一个空翻跃起,竟落到了叶煜的马上。 果不其然,就在他刚跃起的时候,寒芒就刺向了他原来的位置。 但是马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叶煜的马察觉到了身上不是自己的主人之后,剧烈地摇动起来,打算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叶煜不认为他能在马上待多久,却没想到这人是驭马本事好的出奇,他只是做了几个普通的动作,马儿就渐渐停止了反抗。 那人还对他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 叶煜见此,踢了几脚地上遗落的兵器,被踢起的兵器们就朝着那人攻去。 同时,叶煜将手撑在那人的马背上借了个力,向他攻击。 那人后仰着身体躲过了飞来的兵器,余光撇到叶煜的动作后,竖起了剑防御。 叶煜嘴角微微勾起,他一脚在马头上,二度接力,自上而下压迫着这人,这可不仅仅是靠剑就能防御的了。 那人不得已,只能让自己滚落下马,蹬脚从马腹下滑过,躲过这一招,背靠着他自己的马匹。 他细布的衣服因此滑了一身泥。 叶煜在他落马后就收了剑势,没有误伤到自己的马匹。 不过他的攻击却没有因此停止,一个前翻又落在了地上,刚落地之时又朝着那人攻去。 那人侧身闪躲,叶煜的剑便扎到了他身后的马上。 马扬起前蹄嘶叫着,那人刚躲开了叶煜的攻击,却没有躲开自己身后马儿的前蹄,这驭马的一时不察给踹了个正着。 这一踹落到了他的后肩上,就算最后多的及时,但轻则也是个脱臼。 叶煜更是趁此来了配合马来了个前后夹击,刺中了他另一边的肩膀。 这一剑本事要刺中心口的,因为那人已经躲无可躲了,可偏偏这人狠下心用肩膀挡了一下,才没当场毙命。 就在此时,突然鸣金收兵了。 那人吐了口血唾沫,踢起自己落在地上的剑阻拦了叶煜一下,用已经被刺伤的手,最后使力,翻身上了叶煜的马扬长而去。 跑开了几步,那人竟然还回头对叶煜说:“美人,我记住你了!” 叶煜被抢了马,又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可不好看,幸而他说的是赵语,至少周边的秦兵听不懂。 那人看到了叶煜的神情,就知他是听懂了的,顿时大笑起来,又对叶煜说道:“我叫乐叔!” 叶煜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也能猜到可能与大将乐毅有所关系,估计以后也小有成就,只恼自己刚才没有得手。 秦赵的第一波交战双方伤亡都不小,秦军略胜一筹。 之后又有几次交锋,叶煜全都在场,不过他却发现赵军的抵抗似乎不如一开始了。 虽然可能是因为没有在遇到像乐叔那样的对手,也有可能是榆次后继不足,但是叶煜偏有种预感,赵国可能在酝酿什么阴谋。 好吧,叶煜清楚自己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历史上这一年有五国联军抗秦事件,他不知具体时间,但是五国联军绝不是一日两日能达成的。 叶煜的战争嗅觉还算不错,再加上这作弊一般的预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首先是阳邑被攻打下来的速度太快了,推说元气没养好也可以,可是对比榆次一开始的阵容,阳邑就有一种被半推半就放弃了的感觉。 其次是榆次这边的战役,叶煜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乐叔有伤暂且不提,但是他见过的身份高的甲士有好些都再也没出现过,虽然这可能是他多心了,但是他真的感觉榆次这边越打越容易,抵抗完全不如一开始那么激烈。 还有冬天的时候赵韩的轮流骚扰,每次都是小打小闹,而且都是民夫……对了!都是民夫! 叶煜想起了第一次敌袭时间,侧门战场基本上是民夫,清扫起来速度快很正常,可是正门战场应当是精兵才是,蒙骜部队的清扫速度却比他们还快,就算是老兵也不可能这么快才是,比较可能的解释就是那边也是民夫大队,或许还混杂了一些精兵。 他皱起眉头,心中存疑。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不信蒙骜等人看不出来,可是他却没发现军中有什么行动。 是秘密行动,还是还在试探? 他虽然有了些军爵,但那根本不够看,而且论资历他还是个新兵,他能接触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他来回踱步,想到了之后秦国被人打到函谷关的事,顿时觉得还是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蒙骜等人,就算是他多此一举也罢。 不过他的身份可没办法进入住帐,幸好这一次张奋威也来了,他便去寻他,论起军中管理管理层,他最熟悉的还是张奋威。 在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推测之后,张奋威果然帮他引荐了蒙骜。 这一次他见到的只有蒙骜一人,他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赵有兵而不出,韩扰军而弱兵,恐有大患。” 蒙骜听后神态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早就知道一样。 叶煜见此,松了口气,正打算告辞,但想起最后蒙骜还是大败了,便留心多说了一句。 “三晋本是一家,信陵君见赵危必就救之,还望将军有所预。”他抬眼看了一下,发现蒙骜的神情竟然有了变化,就吞下了打算告辞的话语。 叶煜所料不错,蒙骜早在第一次声东击西时就察觉到了异常,在之后赵韩轮流骚扰的时候他更是猜到了两国的打算,因此早早地就通知了秦王,在附近的城邑中备下了足够的物资和军队,就算赵韩联合进攻他也无所惧。 蒙骜听到叶煜猜到了赵韩两国的打算时其实是有些惊讶的,杨端和还是因为得到了一些情报才确定的,可叶煜是不可能接触到那些东西的,他是仅凭一些细微之处就察觉到了,所以蒙骜也不介意多说两句提点一下。 “信陵君欲助赵国,然有其窃符救赵在前,魏王此次不会同意的。”蒙骜怎么会没有考虑过魏国呢?但作为一个大将军,他深知信陵君窃符举动对魏王造成的影响,虽然时间的流逝让魏王没有追究这一事,但是心中必然是有所芥蒂,若是信陵君再次提出要帮助赵国,想必魏王一下子就会想起旧事,怎么可能会同意。 叶煜稍加思索便说道:“信陵君门客三千,贤人无数,若他欲助赵国,何尝会没有说服魏王的谏词呢?” 蒙骜听他这么一说,也思索起来。信陵君上次能让魏王的宠姬去去窃符,这一次怎么不能说服魏王身边的人加以劝说呢? 过了一会儿,蒙骜派人把蒙武和杨端和找来,又让叶煜坐在了席上。 蒙武和杨端和很快就进来了,他们也知道了叶煜的推测,都沉思起来。 以蒙骜手下秦军现在的状况,若是赵韩联军那是不惧的,但若是在加个魏国怕是有些吃力的。 固然可以让秦王派兵支援,可是派兵是瞒不住的,三晋若是知道的消息提前行动,那么援军就来不及了,而且从地图来看,秦兵现在是深入太原,若是援军要过来,很有可能遭到韩国的拦截。 敌在暗,我在明。 谁也知道三晋打算什么时候出击,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若是让谍人进言,使魏王不接受信陵君的谏词呢?”杨端和提到。 蒙武回道:“不妥,从赵韩二军看来,此事已经筹备了有些时日了,魏王怕是已经允了,此时进言已无用处。” 蒙骜这时看向了叶煜,他问道:“你既能察觉此事,可有何想法。” 叶煜不说别的,反倒看向了蒙骜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敢问将军,若是此事非秦所起,信陵君领兵挂帅,且来秦国求援,您觉得——王上会答应吗?” 蒙骜听后,一下子站起身来,他的神色异常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  ①乐叔,乐毅之孙,生卒年不详,汉华成君。(没有对其功绩的任何介绍,估计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可能是荣誉爵位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军中论计坏合纵 或许在后世体现的不是很明显,但是在当下,贤德之人的影响真的是非同一般。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四君子之首的信陵君。 蒙骜的反应已经很好地回答了叶煜刚才的那个问题。 如果信陵君来秦国借兵,秦王会借吗? 当然会借,为什么不借呢? 大概谁都会这么想。 信陵君窃符的事情的确让魏王心中存有疙瘩不假,但是在更多人看来,那是大义之举。 信陵君素有贤德之名,首先帮他完全不用担心像帮秦国那样到头来被坑一把,其次帮助贤人名声上听来也好,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的国家遇到危难了,他也能像窃符救赵那样来帮忙。 这样一个送人情的机会,为什么不借呢? 再说了秦国如今越发越往东扩展,各个国家都不放心,如今有个大好机会合纵抗秦,说不准还真合了他们的心意。 蒙骜显然也想到了合纵之事,他再度挥手招人唤来耳目和游士。 “信陵君要合纵?”杨端和虽然慢了点,但也想到了这一重。 蒙武想明白后则是大惊,“若是信陵君求兵,岂有不成之理?这该如何是好啊。” “切莫慌张。”蒙骜重新坐了下来,除了面色凝重了一些,他一点惊慌的神态都没有出现,“此事还尚未核实。” 耳目和游士各来了一人,蒙骜也没来得及让他们坐下,刚进了帐子就把几人的推测说了出来。 “你们觉得,这事有无可能?”末了,他问道。 耳目答道:“先前多是注意赵韩,倒是少有关注魏国,此事我还得回去查一下魏国的出使情况。” 游士却说道:“虽尚无凭据,但依我之见,三晋联军有八成可能,合纵有六成可能。” 一时之间帐内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这个几率真是太高了。 蒙骜双手置于大腿之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说道:“此事切记保密,万不可叫人察觉。” “是。”耳目和游士匆匆退下去探查此事了,叶煜等人也被蒙骜挥退了。 蒙骜屏退左右,当即就提笔给秦王写了一封信,无论是三晋还是合纵,秦国都需要早早做好准备才是。 写完之后,蒙骜看着桌上的锦帛,久久不语。 秦国前两年刚经历了两任国君的死亡,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多少还是会有所影响。 现在的秦王登基时日尚短,看不出昏明,蒙骜与其也不算亲密,这就让本就看不清前景的路更加模糊了。 *** “咳咳……”咸阳宫中,秦王子楚坐在椅上咳嗽不止。 “父王。”嬴政放下手中的笔,担忧地望过去,“父王可是受了凉,赵高,快去叫医工过来给父王看一看。” 嬴子楚点点头,“也好,近日宫中患病之人不在少数。” “报——” 父子两人正说着,殿外就传来了一个士兵的声音。 嬴子楚一见便知道是蒙骜的来信,想起蒙骜前段时间给他攻下的城池,他只当这一次又是捷报,心情顿时大好,等不及般亲自走到了门口拿起蒙骜的传书。 嬴政安分地待在原地,他也觉得是前方大捷,一会儿再问也不迟。 谁知,原本脸上带着喜意的嬴子楚一见那锦帛上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竟然直接晕了过去,幸有士兵扶住。 “父王!”嬴政赶忙上前搀扶,他瞥了一眼蒙骜的传书,瞧见了“合纵”几个字,眉头一皱。 蒙骜并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就在他的书信寄出去不久耳目就带来了消息。 “此前信陵君的确有暗地里派人出使各诸侯国。” “传腹心和谋士!”既然消息属实,那就是要开会讨论了,想了想,蒙骜又加上了一句,“把上次那个簪袅也叫来。” 叶煜是所有人里面离得最远的,所以当他来的时候帐内已经讨论起来了。 “合纵在即,我们应当坚守不出,待援军来临。”一谋士说道。 “万一榆次是个陷阱怎么办?赵韩既有所图谋,必然会率先做些什么,不妥,不妥!”另一谋士说道。 “那便退至祁县,我们已在那待了数月,与其它城邑相比是最安全的。”那谋士又说道。 第三个谋士却驳道:“已经攻下榆次,这种大好时机不继续进攻,反倒退后几城,何人看不出端倪?” 第四个谋士说道:“想来们已经中了赵韩的计策了,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继续攻下狼孟。” “此举不过是在消耗我等的兵力,再者就是攻下了狼孟想必也不存什么了,一个空壳子要来干嘛?”最后一个谋士说道。 几位将军和腹心坐在上位不语,只听着谋士们的你来我往。 几人都非常投入,叶煜进来好一会儿了也没人注意。 倒是何腹心无意间看到了叶煜,他说道:“叶籫袅是吧?快入席。我已从将军处听闻你的机智,你若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叶煜入了席,这几天他当然不会什么都没想,只是他想起了自己见嬴政时候的事,心里有些忐忑,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也认为接下来当将计就计攻下狼孟。” 何腹心注意到他用了个“也”字,这说明他刚才是听到了谋士们的讨论,既然如此,他便有些好奇在听过反驳后,为什么他仍然这么认为了,“可愿细说一番?” 谋士们也停止了讨论,看着叶煜,他们和何腹心所想一样。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那么后面说起来也不难了,左右是在讨论,是非对错都没关系。 叶煜这么想着,然后便将自己的说了出来。 “将计就计,其一,便是不让敌军察觉我军异样。” 那第三个谋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其二,太原一带所剩城邑不过寥寥,此次若是平了太原,日后也无需再行。” 他说的不错,可是这理由并不具备说服力。 就在众谋士有些失望之时,叶煜又说出了第三条理由。 “其三,虽说是敌军在暗我军在明不假,但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了敌军的打算,又何尝不是我军在暗,敌军在明?” 在场都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隐约摸到了个边。 叶煜见情况还不错,心里也有了点底,“我们不知敌军何时发动进攻,不敢明目调兵,敌军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们若是不知该如何行动,何不先想想敌军要如何行动,再谋计策?” 这个问题何腹心大概是想过,因为他张口就接话道:“敌军所想,无非是诱我军深入太原,若是三晋联军,便是赵韩包围我军,魏断我军后路;若是赵魏韩燕四国联军,便是成夹击之势;若是赵魏韩楚四国联军,便是三晋包围,楚扰边,成孤立围剿之势;若是五国联军……东魏西韩南楚北赵燕,我军难存。” 叶煜见他分析了五国却没有分析齐国,觉得奇怪,差点怀疑何腹心才是穿过来的了,“怎无齐?” “齐?呵。”何腹心哼了一声,却没回答。 叶煜也不在意这个,而且不算上齐正好,他继续说道:“然信陵君所想必不会只是让我们退兵这么简单。” “你是说……”何腹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攻秦。”蒙骜和叶煜一同开口道。 若只是想要击退蒙骜,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将明兵精,再辅以信陵君的三千门客,只是三晋就可以做到,哪里需要合纵? 合纵的图谋不言而喻。 “倒是我太执着于眼下的战事了。”何腹心立刻调整心态,朝蒙骜和几位将军行礼致歉以示自己失职。 五国联军曾经把齐国打的差点灭国,如今又在大军在外攻城的时候合纵直指秦国…… 在场人都感觉心中沉甸甸的。 “不对,既然如此,我们更应当放弃攻城才是。”一位谋士突然看向了叶煜。 “我们攻城,实际上是争取时间。”叶煜回道,“一方面是为了国内布置,另一方面是为了破坏合纵。” “你且细细说来。”蒙骜眯着眼睛说道。 “是。”叶煜说道:“此次五国合纵远不如五国伐齐。伐齐之时,齐触众怒,又有大将望诸君(乐毅)率兵。” “然此次,当是信陵君率兵。”谋士道。 “不错,可此次秦尚未触怒燕楚,五国心不齐,只不过是因信陵君而聚。” 众人想起了乐毅的事,顿时意会到了什么。 叶煜勾勾唇,有些话不用明说别人就能意会的感觉真不错。 “听闻春申君门客最多,且……逞强好斗,奢侈浮华?”叶煜最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腹心(共一人),谋士(共五人),都是军中职位。 ②据《史记》记载“……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看在信陵君的面上十多年不侵/犯魏国)“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要兵给兵。)不排除是司马迁夸大的可能,但信陵君的威望可见一斑。 第二十二章 秦王病逝离间计 在反复商讨过后,针对合纵的计划就悄悄执行了起来。 秦王也十分赞同他们的计划,已经吩咐了安插在其他国家的间谍配合。 合纵在即,虽然这事隐瞒得死死的,可军中的气氛还是凝重了不少。 还好之后军中就下达了对狼孟攻击的命令,大家也只认为那是攻城前的准备罢了。 狼孟的防范果然不如榆次,不过秦兵这边还是用了和攻下榆次差不多长的时间,考虑到之前有一场战役导致兵力有所损耗,所以这稍微长了一点点的时间并不起眼。 然而就在秦军刚刚攻下狼孟,打算休整一番,准备继续攻打晋阳的时候,却从咸阳传来了一个噩耗。 ——秦王子楚薨。 又一个盛年早逝的秦王,也是五年内死去的第三个秦王,这让秦军陷入了阴霾之中,人心动摇。 军中会议再度召开,而一次,叶煜已经在之前的攻城战中升成了第四级军爵不更。 人心动摇是其次,更严峻的问题是这么好的机会,五国联军绝对会立刻攻上来,这搅乱了他们的打算,而且……太子尚且年幼。 “诸位,如今的形势相比大家都听说了,据线报,五国已经开始不做掩饰地调兵了。”蒙骜坐于上位说道。 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因为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光是王薨就已经让士气低迷了,若是再爆出合纵之事,那真是雪上加霜,就算是逃兵最少的秦国怕也是要迎来一波逃兵的爆发期了。 何腹心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说道:“王在位时倚重文信侯,如今文信侯尚在,朝中想必乱不起来,计划还可以照常。”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大臣权力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秦国对吕不韦感官还不错,可吕不韦是个商人,让他管国家大权实在让人不放心。 不过这也轮不到他这个腹心来说道,非常时刻大家只能先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说了,至少吕不韦和他们的目标一致,这总比来个不知所谓的人要好。 “计划照常,那我们下面是进攻晋阳吗?”一谋士道。 “来不及了,晋阳只能先放下,日后来取。”何腹心摇摇头道。 蒙骜接话道:“不错,我们接下来要开始回撤了。” “可是这样五国也会加快速度,不如我们佯装攻晋阳,迷惑他们一阵。”谋士提议道。 “但也迷惑不了不多久,我们还是肯定还是会遇上联军的。”边上的谋士说道。 叶煜却道:“我们本就要与其交战。” 有了之前的事,在场人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众人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若是很快地撤回了国,岂不是正让五国把利刃对向秦国?我们应当趁着他们先把目标放到我们身上的这段时间,尽快瓦解合纵,否则五国攻秦,以国内现状,就算文信侯在也是空虚,到时兵荒马乱,不正是给敌人了可乘之机吗?”这就跟打网游一样,拉仇恨得在前面,要是跑偏了不小心死了奶妈就麻烦了。 杨端和听了他的话,也有了主意,“既不能直接西下回国,不如我们南下?” “南下?”有人不解,“南下攻韩?” 何腹心接话道:“想来杨将军是指南下慑楚吧?” “不错。”杨端和点点头道。 又将计划的细节商讨完毕,蒙骜提笔向朝中写了一封信,众人这才陆续从帐中出来。 至于军心的问题,那自然是交给蒙骜这个老将来处理。 不过一日,秦军看起来就和之前一样士气高涨了。 蒙骜趁此率兵朝着晋阳攻去,果然他国被迷惑了,并没有料到秦军的真实目的。 等到蒙骜大军绕过晋阳后撤之时,众国才回过神来,知道蒙骜已经看穿了合纵的计策,快速集结联军,在韩之地与秦军进行了第一次交锋。 这一次,信陵君竟然亲自下了战场。 魏国。 魏王近日最宠爱的男宠棹看着下人搬进来的一个个箱子,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君请放心,此乃王上忧心之事,棹自然会替王上解忧。” “如此,便静候您的佳音了。”他对面之人说道。 棹的目光完全落在箱子里的金银上面,根本没注意他对面的人眼中露出了鄙夷,不过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他这个男宠又不是他想做的,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万一哪天魏王心中白月光回来了就没他的事了,所以还不如趁现在多攒点金银。 来人走后,棹命人把箱子收好,然后又说道:“去把王上最喜爱的那身青衣拿来,我要去见王上。” 换了一身青衣的棹出来了,如果叶煜在此必然会吓一大跳,因为穿着一身青衣的棹实在是太像他了,抛开气质,起码七成像,就是年龄长了他几岁。 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因为这身衣服比起他刚才穿的料子差了许多,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换下来的打算。 去年的时候据说魏王迷上了一个人,誓要封其龙阳君,可惜那人第二天就跑了,魏王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便从那人的母族中找到了一个极为相似的人,收入宫中做了男宠。 那个男宠便是棹。 棹是不理解只是一面之缘而已,魏王怎么会如此迷恋他那个从未见过面血脉不只多远的表弟,不过大好荣华富贵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入了宫,魏王见他这一身装扮果然欣喜。 “美人今日怎么如此打扮?” 棹一脸担忧地说道:“我听说那位龙阳君救王的时候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所以我也穿着这样的衣服来救您,只希望您能稍微开心一点。” 魏王哈哈大笑起来,“寡人有何危难?” 棹便说道:“我刚才在府中听闻信陵君向各国借兵,各国听说他是上将军就把兵借给他。” 魏王道:“的确如此。” “可即便是王上您去借兵,各国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把兵借给您。”棹皱着眉道:“如今各国只认信陵君,哪里还认您这个魏王呢?” 魏王皱着眉喝道:“这不可能!” 棹又说道:“是呀,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我又听说,信陵君亲自上了战场。” 魏王疑道:“这又怎么了?” 棹回道:“信陵君是您异母的弟弟,是魏国高贵的公子,这样身份的人身先士卒,岂不士气大振?” 他在说到信陵君身份的时候稍稍加重了语气。 魏王道:“不错。” 棹却说道:“可是我见寻常的将军也没有哪个会这么做,他们大多都是在后方用鼓旗等指挥,所以我才替您担心啊。” 魏王听了更是茫然,“这让我军士气大振,有何不对吗?” 棹摇了摇头,“王上,您说错了,那不全是我们魏国的军队啊。现在信陵君身先士卒,各国的士兵们都折服于他,各国的君王们也信赖他,甚至各国的百姓也只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您的名号,您说,您难道不危险吗?” 魏王坐直了身体,脸色严肃起来,他抿着嘴,没说话。 棹趁势继续说道:“我总是听到百姓在传唱信陵君的事迹,可是却没有人传唱您的事迹,您觉得这不奇怪吗?” 棹见魏王仍然不动,想了想说道:“您还记得晋鄙吗?” 魏王道:“记得。” 棹说道:“晋将军有什么错呢?他是忠于您的臣子,但就因为他忠于您,没有把兵给信陵君,就被信陵君残忍的杀害了。” 魏王有些动容,他也想起了当时的感受。 棹继续说道:“这是我魏国的忠将啊!信陵君却说杀就杀,可见他是没有把您放在眼里。是您登上王位后仍然厚待他,封了他信陵君的,是您帮了他招揽门客的,可是他到头来却做了什么呢?” “窃兵符,杀忠将,带着门客投奔赵国十余年。要不是他,我们魏国哪里会惹怒秦国呢?您不计前嫌地把信陵君找回来抗秦,却忘了这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事,他在赵国享受荣华富贵,让我们因他做的事承受秦国的怒火,还得您给他封上将军,哪里有这样的事呢?”棹毫不客气地颠倒黑白。 魏王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他心道:是啊,就是因为无忌秦国才会来攻打魏国的。 棹见时候差不多了,就给了魏王最后一击,“王上啊,您的百姓称赞他,您的士兵敬佩他,您的臣子信赖他,您的邻国交好他,请您仔细想想,您现在还有什么?他还缺什么呢?” 他诚恳而担忧地看着魏王。 魏王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王冠,然后反应过来露出了惶恐不安的表情。 第二十三章 信陵君走楚国退 魏王当了三十年的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被人赶下台,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也一样。 不,应该说正因为是他的弟弟他才更不允许。 魏王双手紧握,命人取锦帛和笔来,写下一封帛书命信陵君回来,但到底看在是弟弟的份上没有说什么强硬的话。 收到这份帛书的信陵君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身边的门客就问道:“君为何忧愁?” 信陵君便将帛书给他们传阅,“王兄召我回去,我该怎么办呢?” 门客看了后回道:“魏王是觉得您亲冒矢石太过危险才会召您回去的,我们刚刚小胜一场,接下来若是没了您的指挥该怎么办呢?您只需要修书一封向王上说明原因就好。” 信陵君想了想也是,就照着他的话做了。 但当魏王看到信陵君的回信时,却怒了,信陵君不遵军令的行为他更加深信棹的话和自己的猜测了。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他必须留下来指挥五国联军,恕难从命?难道军中其他将军、副将都是做的摆设吗?难道五个国家没有能像他一样指挥的人了吗? 魏王越想越怒,越想越忌惮,便又写了一言辞强硬许多的信送了过去。 这一次信陵君可不敢像上次一样应对了,他深思许久,决定还是回国一趟。 门客们却拦住他说:“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信陵君叹道:“可是王兄要我回去,这个关头,我想应当是有什么事。” 门客道:“有什么事能大过合纵吗?” 信陵君摇头。 门客又道:“既然如此,您不若先问问再回去?” 恰在此时有战报进来,信陵君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这下子可是真真正正地把魏王激怒了,他甚至开始怀疑信陵君打算拥兵自立。 他冷着脸让人传令下去,这一次不再用书信,而是广而告之,命信陵君回城。 结果朝中的大臣们却接二连三地入宫劝谏,有几个说的合情合理,魏王的疑心也稍微消散了一点。 但棹却对他说:“这里距离战场又没有多远,五国的军队难道还不能阻拦秦军几天吗?我想秦军也不会连日进攻才是。您好言相劝信陵君不肯回来,您言辞强硬信陵君再度推脱,我想他一定是心虚了,生怕您已经知道了他的狼子野心。还有这些臣子,他们明明知道,却捂着耳朵当做不知道信陵君不听从您的命令的事,反倒让您收回成命,他们这分明是在帮助信陵君啊。” 魏王深以为然,当下不顾大臣们的阻拦,强行将信陵君召回大梁。 而信陵君这一去,自然是再没回来。 *** 秦军会议。 众人看着线报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天两天还好,但是时间久了五国联军就再也无法掩盖住信陵君不在的消息,更何况这事本来就是他们促成的。 何腹心笑眯眯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够不告诉他们自己人呢?” 众人会意。 蒙骜看向游士:“下一步准备的如何?” 游士回道:“已经准备万全,只待把这消息捅了出去就可以进行了。” 倒是有谋士担忧道:“万一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怎么办?” 叶煜摇头道:“若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这个消息就不会继续瞒着了,他们会先进攻我们,取得一场胜利后宣布这件事,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动摇军心。” 那谋士这才放心不少。 信陵君不在的消息本就快瞒不住了,再有秦军在幕后推动了一把,顿时,五国联军就出现了问题。 各个国家无论是君主还是将士,都是因为有信陵君的统帅才会联合到一起的,如今信陵君走了,那个让所有人敬佩的人不在,谁能够代替他呢? 要是在合纵之前出问题还好,信陵君的声望尚未达到顶点,可以私下商讨决定,也用不着做出临阵换将这种大忌。 但是现在……四君子之首的称呼可不是白来的,放眼当今五国,还真没有谁的声望能与其相提并论。 连君王都做不到。 毕竟,你个别的国家的王率领其他国家的军队,让其他国家的人和君王怎么想? 这时候,要真说谁能接替信陵君的位置,那就唯有同为四君子的人了。 但是问题又来了,选哪位呢? 赵国的平原君和楚国的春申君可都在联军之中。 要说这两位战国四君子,那是不相上下的。论门客数量,春申君是遥遥领先,而平原君的不少门客都投奔的信陵君;论身份,平原君是王室,春申君不是;论年龄,春申君却又比平原君年长几岁;论贤才……这个大概谁都没胆说。 于是五国联军中就分成了两派,赵国肯定支持平原君,韩和赵是捆绑的,但是楚国人多啊,所以一个楚国就和他们打平了。这时候就看魏国和燕国的意思了。 魏国的那些信陵君的手下们,因为其中不少都是平原君的门客,再加上赵魏是姻亲,他们自然和赵国站到了一起。 如果这是信陵君的意思,楚国肯定不会说半点怨言,可偏偏信陵君走得急,而且也没想到自己回不来,现在又被困在大梁,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指令。 四国都已经站了队,只剩下燕国了。 燕王是个懦弱的人,连带着也影响到了他的臣子。 燕国虽然性懦,却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类型,而是哪边人多站站那边,也就是俗称的跟风党。 包括这次合纵也不过是看别的国家都参与了,才参与进来的。 所以,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平原君接替了信陵君成了五国联军的统帅。 楚国当然不服这个结果。 但最生气的不是春申君,也不是春申君的那些门客。 而是楚王完。 “岂有此理!”楚王瞪视着面前的简牍,“信陵君也就罢了,先生那点不如赵胜了?三晋欺人太甚!” 他写了一封长信寄给春申君,春申君看到这么厚的信,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打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只因楚王信中写了一番类似“受委屈了咱就回来,不跟他们混”之类的话。 春申君无奈,只好写一份长长的劝言寄了回去。 楚王看了他的来信,大为感动,对近臣说:“我的先生真是宽容大度,我不如他啊。”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除了楚王之外,春申君的门客们对此也很不满,他们平时在楚国被捧惯了,此时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是信陵君提出的合纵,我们愿意暂时听从他的指挥去帮助他,但是现在信陵君不在了,我们为什么要听从平原君的指挥呢?” “就是啊,平原君不过是个残暴不仁、贪图名利、色厉内荏的家伙,把他和您相提并论只是看在他是赵国的公子、宰相的份上,他有什么本事来指挥您呢?” 春申君听到门客们这么说,再度拿出了他对楚王说的那种番话,“我的身份哪里有平原君高贵呢?你们是我的门客才会偏倚我,你们若是掀开眼前的纱帘,定然能看到平原君的优点。我相信平原君一定能够接替信陵君率领好合纵的,你们就不要再说了。” 他的话看起来是宽容大度的言辞,可是仔细想想,却也是心怀不甘。 比起四君子中的其他三人,他是唯一一个不是贵族出生的,但他却凭着自己的本事和这些人站在同一位置,甚至还把他们比下去了,这是让他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可是如今,他却被不如自己的人压在下面,已经习惯身处高位的他怎么会服气? 有聪明的门客已经发现了他心底的想法,转了转眼珠对他说道:“各国推举平原君不过是因为平原君和信陵君的关系罢了,这是任人唯亲,大忌啊!” 春申君还是说道:“你不必说了。” “我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可是我就是为您感到愤愤不平啊!”那门客一脸愤慨道:“平原君哪次带兵打过胜仗呢?如果不是他的愚蠢,向赵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长平之战怎么会出现?甚至到了最后还要向他的妻弟去求助,这样的人怎么能率领好五国的军队?” 春申君这次不说话了。 门客继续说道:“如今秦国分明是南下朝着我们楚国攻来了,可是我们的军队却在平原君的手上无法调动,甚至您看看他做了什么,他可曾让秦军的脚步停下一日?他掌控着五国的军队,却只想着把秦军赶出赵国的土地,根本没有想过我们。” “我们不只是在为您感到愤怒,也是在为我们感到悲哀啊,都是因为这件事秦国才会打算来攻打我们。如今信陵君也不在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从平原君的指挥呢?若是我们撤了兵,秦国肯定就不会来打我们了,请您好好想一想,不要让我们楚国宝贵的将士和百姓死得不明不白啊!” 春申君听他说完后,大声呵斥了他一顿,然后将他逐出了营帐。 但是这事却不知为何传到了楚王的耳朵里,楚王一边感慨春申君仁义,一边也觉得门客所说的话正确,就下了明令让春申君和楚国的军队退出合纵,返回楚国阻拦秦军。 又因此军本就是借与信陵君的,如今不过是调回去保护自己的国家,便是平原君也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平原君被作者无意间续命了十年,请不要在意QAQ】①好几个百科记载的楚考烈王的三个儿子出生年份全都是错误的,也不知道是谁瞎写的。 我感觉楚考烈王和春申君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虽然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虽然本文关于楚考烈王的性格是我自己设定的,但有些皇帝说话真的是萌萌哒,典型例子之一——雍正。(可以去看看他批的折子) 第二十四章 反间燕国合纵破 “大善!”合纵以来,蒙毅少有地露出了笑容。 除他之外,帐中的人脸上也都露出了喜悦。 楚国退出合纵,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大好消息。 众人短暂地庆祝了一下之后,又收敛了神情,因为就算合纵已经败势在前,但五国去其一仍有四国。 叶煜回忆了一下形势说道:“如今楚国已退,我们可以放弃南下,改为北向了。” 在场人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只是不知是否需要些助力?”某个谋士问道。 叶煜本想说不用,但是脱口前又谨慎了起来:“那么便要麻烦将军修书一封寄回朝中了。” 蒙骜道:“何来的麻烦?能使我军胜利的,都不是麻烦。”他的心情很好,眼看着合纵一点点地崩溃,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何腹心看着叶煜,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对叶煜一拜说道:“我军能有如今的顺利,多亏了叶不更了。” 叶煜被他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慌忙躲闪开来,“何腹心这是做什么!无论是制定计划还是执行计划都是集思广益的结果,你怎能拜我?” 众人见他着慌张模样,善意地笑了起来。 蒙骜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你提点了我们,说吧,你想要什么,莫过了界,老夫还是有点权力的。” 您那叫有点权力,别人叫什么。 叶煜在心中吐槽了一句,重新坐正了身体。 又想到蒙骜的话,他突然觉得头疼了起来,向上位者提要求处理起来是最麻烦的了,好在他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是小说中还是看到过不少的。 他余光瞄了一眼何腹心,如果不是他们平时关系还不错,他都要以为何腹心是在算计他了。 他思绪百转,实际上也没过了多久。 “我……”他眨眨眼。 “但说无妨。”蒙骜大气地说道。 “我想要多出战出战。”他对蒙骜说道。 “咦?”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很疑惑。 “为何?”蒙骜问他。 叶煜也不遮掩,直接说道:“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没怎么上战场,我已经在不更上卡了好些日子了,再这样下去,我手底下的兵都要高过我了。”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 他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不仅是他的本职,而且能让人看出他是想要靠自己的一个人。 蒙骜又笑了起来,“好,我让你出战!下次战役你若是没升上大夫(第五级)就别来了。” “保证完成任务!”叶煜一脸正色说道。 蒙骜看着叶煜,心中赞叹一声。这小子只要没死在战场上以后的成就只怕比他的蠢儿子还高。 蠢儿子·蒙武突然摸了摸鼻子,他觉得有点痒,想打个喷嚏,不过还是忍住了。 “对了,听说你当初怕被人看低、怕惹麻烦,还把自己脸给划了?”蒙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他。 叶煜摸了摸眼角下这块颜色已经淡下来但是摸起来还有些凹凸的伤痕道:“是的。” “也是个蠢的。”蒙骜笑骂了一声。 莫名其妙被骂了蠢的叶煜一脸懵逼。 而蒙武又摸了摸鼻子,他又想打喷嚏了。 *** 楚国退出合纵一事,除了给联军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之外,也动摇了燕国。 燕国本就是随大流才加入合纵的,他们国家没有什么四君子,按说是不会像楚国那样的退出的,可事实上,燕王心中也有了要退出的合纵的念头。 因为他会忍不住想到,万一秦国像打楚国那样来攻打他们燕国可怎办啊? 当然,这样的念头很小,他甚至没对任何人说过,表面上也还是支持合纵的样子。 不过这在秦军做了两件事之后却发生了改变。 一件事就是叶煜所说的改南下为北上。 秦军南下是为了攻打楚国,那么北上呢? 尽管秦军现在离燕国还远着,但有了楚国的前车之鉴,燕王怎么看怎么觉得秦国就是冲着他们燕国来的。 这便是敲山震虎之效。 惶恐怯懦的燕王并没有直接退出合纵,而是催促平原君抵挡秦军朝着燕国驶来。 可平原君却不觉得秦军的路线是要攻打燕国,毕竟燕国和秦国还隔了一个赵国呢,所以他根本没听燕王的话。 燕王一方面想起秦军作势攻打晋阳的事,根本不相信平原君说的话,他觉得楚国说的没错,平原君私心太重。 另一方面,他觉得平原君说的也没错,他们燕国和秦国隔了这么大一个赵国呢,秦国打赵国和他们又没有关系,他们趟这趟浑水干嘛? 这时候退出合纵的念头又出来了,这一次他没有藏着掖着,而是把这事和他的臣子说了。 燕王胆小,但是他的臣子却有一些不错的人。 他们劝谏燕王道:“您可曾听说过唇亡齿寒的故事?” 燕王道:“自是听过。” 臣子道:“如今我们与赵国便是唇与齿的关系,您觉得秦国攻打赵国与我们燕国无关,可若是秦国把赵国打下来了,下一个目标不就是我们燕国吗?” 燕王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没错,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臣子欣然道:“现在四国合纵攻打秦国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就算是强大的秦国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四国的攻击,如果我们打败了秦国,秦国自然也不敢来攻打我们了,那我们不就安全了吗?所以我们应当全力支持合纵才是。” 燕王接受了他的建议,放下了退出合纵的念头。 但这时候秦国却做了第二件事。 燕国安插在秦国的探子回报燕王,“王上,我在秦国听说他们接下来准备攻打我们燕国了。” 燕王大惊,“怎么会这样呢?” 探子道:“秦国觉得三晋有联军保护,难以攻破,相反我们燕国就不一样了,和铜墙铁壁的三晋比起来,我们就是漏风的破屋,所以他们决定先来攻打我们燕国。” 燕王慌张地在殿内踱步,“可是我们前面还有一个赵国啊……平原君一定不会让秦国打过来的!” 探子又道:“您小看了秦军的狡诈,正因为谁都认为秦国打过不来,所以才不会都有防备。我听说秦军是打算攻下燕国,然后反过来攻打赵国,前后夹击,这样子赵国自然就会落败了。” 燕王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后,急得几天都睡不好觉,嘴唇上也起了几个燎泡。 终于他下定决心,召见了大臣说道:“我要退出合纵。” 之前劝谏的大臣提醒他道:“王上,您不记得唇亡齿寒了吗?” 燕王怎么会忘,但是想起探子回报的消息,他就对这个说辞不以为然。 他心道:三晋不是寻常的小国,那么大的国土,就算是秦国也不可能很快的侵吞掉,哪里还有空来侵吞我的国土呢? 这么一想他就安心了,态度强硬地将命令坚持下去。 楚国与燕国相继退出了合纵,纵然三晋还在,但是合纵之名已经不攻而破了。 合纵已破,自是秦军反击之时。 叶煜将手中剑的血迹甩干,站在一具尸体之上目视着西方。 终于要班师回朝了。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二十五章 班师回朝升官时 燕国的退出不仅给了联军一个重大的打击,还给坑了联军一把。 都是因为之前燕王不断地让平原君保护燕国,平原君虽然不认为秦国的目标是燕国, 可是到底是看在他是君王的面子上, 调出了一部分人在赵燕的国境边上守卫着, 这些人也不尽是燕国人,起码有三分之一是赵国人。 再加上平原君听燕王说的煞有其事, 也迷惑了,为了以防万一又调了一部分人在秦赵交界守卫着。 可实际上,秦军北上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赵国或者燕国, 而是韩国。 韩国已经走过了昌盛, 步入了衰落期,这从他日益减少的国土面积就可以轻而易举知道的。 而之前在秦庄襄王二年, 蒙骜率军攻打高都几个城邑的时候,更是将其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国土彻底斩成了两截。 如今,秦军攻打的便是韩国被切开后的一大块国土, 即上党一带。 好像秦军要将之前的愤怒全部都发泄出来一样, 那算是颇有意义的上党没过多久就被秦军攻占了下来, 分散的联军根本来不及制止。 叶煜看着脚下已经插上秦国旗帜的土地,等负责清点首级的人数完之后就朝着主帐走去。 他现在可不像以前一样还需人引荐才能入帐了。 “进来吧。”他刚站到门口,里面就传来了蒙骜的声音。 叶煜走入帐中,轻车熟路地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他是最后一个来的,尽管他现在干着谋士(官职)干的事,但他还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还需要上战场杀敌的,谁让所有职位都齐了呢?他只能先打着两份工却领着一份薪水,等以后有了缺再补上。 “合纵已破,三晋也不足为虑,我们接下来应当回咸阳了。”何腹心看着地图说道。 “不。”蒙骜却说道:“还有一件事没做。” “还有一件事?”谋士们疑惑了,他们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着,可仍旧记不起来还有什么没做的。 叶煜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脑中灵光一现道:“将军可是说——晋阳?” 蒙骜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正是晋阳。” 何腹心了然,但他却不怎么赞同,“虽然我们因为早有准备没有断过补给,可就算如此将士们也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候不宜继续北上攻城了。” 蒙骜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晋阳此地是赵国旧都,此地一日不拿下,太原就一日不会平静,那么此次出征也就不算获胜。” 叶煜想起晋阳被打下来之后都还会叛变的事,对蒙骜说道:“我赞同将军的话,只是何腹心说的也没有错,我军现在的状态再行至晋阳只会打败仗,而且还有三晋虎视眈眈,就这么分兵也不行。” 蒙骜征战了这么多年,心里其实早已有了办法,但他还是问道:“那你觉得应当怎么办?” 叶煜见蒙骜半点不好奇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无奈地笑了一声道:“将军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又何须问我呢?这有不是什么难事,大家都能想得到,不过是佯装回朝,领精兵从秦国内绕袭晋阳罢了。” 蒙骜拍了下大腿道:“要你说你便说就是了。” 叶煜当然知道蒙骜没有真的生气,不过还是起身做了个道歉的动作配合他。 理所当然的,蒙骜所率领的精兵中的包括了叶煜。 虽然他们是突袭了晋阳,可是晋阳的抵抗力度却绝对在之前的榆次等城邑之上,好在他们这次来的都是精兵。 精兵不适合像大军那样打围城战,而且晋阳作为赵国曾经的国都,防守能力是非常强的,就是大军开到此将其团团包围也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所以蒙骜给出的指令是——扰。 不是别的什么扰,真的就是扰民的那个扰。 几天下来,那些守城的士兵已经精神萎靡,另一队秦兵也在这几日中悄悄潜伏到了城中,紧接着便是很容易想到的里应外合之策。 将赵国的留在这里的军队剿灭之后,叶煜收回了看向西方的目光。 一转头,见自己几个部下看着他愣神。 不该呀…… 叶煜疑惑了一下,然后摸着唇角明白过来了。 他平时还是很注意自己的表情的,不过大概是最近一直和蒙骜等人待在一块,再加上战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将脚下的尸体踹向了他手底下的小兵,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提着剑就直接转身走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心境,都不怎么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了,因为尽管他脸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可是他的军爵却也在逐渐上升,他现在可不再是以前那个刚入伍没有底气的新兵,自身的实力再加上频频参与军中会议,别人最多偷瞄他几眼,更过一点的,还没那个胆子。 “你在咸阳还没有落脚处吧?”蒙骜突然问叶煜。 叶煜放下简牍,点了点头。 “那回去之后你就来我府里先住着。”蒙骜说道。 “这怎么行……”叶煜忙拒绝道。 “难不成你还要继续住在馆舍?成何体统!”蒙骜强硬地说道,“不过是一间客房罢了,我蒙府还不缺。” 见蒙骜态度强硬,在加上他想起了蒙家兄弟,也就没再拒绝。 “对了,将军。”叶煜忽然想起一件事,“晋阳之地特殊,我建议当多派些人手留下。”叶煜并不想历史上的晋阳叛乱重现,前脚打下来后脚丢这事太憋屈了。 蒙骜思索了一下,没有直接做下决定,而是让人跟何腹心提了一下。 这样也就够了,叶煜回忆了一下确认应当没有什么遗漏的之后,就安心跟着蒙骜回到了咸阳。 大部队的行进速度比较慢,只比他们提前一天到达,两边在城外汇合之后又休整了一天,第二天蒙骜才率军入城。 蒙骜破合纵,解除了秦国的危机,又攻下了上党一带及三十八座城,平定了太原,这可是少有的大功劳,而且还是嬴政继位以来的第一场大胜仗,因此,这一次嬴政亲自前来迎接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叶煜在军中能和高层坐在一起,但是此时却必须按照规定骑马站在后面。 这可比上次狩猎的时候距离嬴政要远多了,叶煜想嬴政应当也注意不到他,故而大着胆子犯个忌,干了回直视君颜的事。 可能是离得远,或者是还没到长身高的时候,嬴政看起来和去年差不多高,只是在宽大厚重的礼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瘦弱了。 嬴政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从位置判断,这人应当就是相邦吕不韦了。 虽然听不见,但是大致能判断出与蒙骜讲话的主要是吕不韦,嬴政说话的次数少得可怜。 叶煜看着嬴政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投军前与他的交谈。 看看现在寡言少语的嬴政,再想想那时候一针见血戳穿他的嬴政,叶煜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中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他不是圣人,虽然知道嬴政说的那番话是没错,可心中总是有点不舒服。 当一个人有了成绩的时候总是难免会在曾经讽刺过他的人面前炫耀,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叶煜也不例外。 他想起自己如今的情况,对比嬴政目前无法亲政的状况,仗着嬴政看不到,朝他投去了一个稍微有点自得的眼神。 叶煜还是有很自知之明的,他的炫耀也不过是为自己发泄一下心底的那一点怨念,因此做得很隐晦。 但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 嬴政突然看了过来。 尽管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也知道以现在的距离嬴政是看不到他神情的,可叶煜还是猛地僵住了。 被抓包了…… 叶煜心虚得要死,却又不敢做出什么明显的动作,以免引起嬴政的注意。 嬴政又转过了头去,就像刚才的行为只是普通的扫视大军一样。 但可能是心虚作祟,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叶煜总觉得嬴政刚才就是在看他没错。 感受了一下被未来的始皇陛下随意一瞥就吓得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叶煜既是懊恼又是羞愧地在心中反反复复念了上百遍的“满招损,谦受益。” 然后暗暗发誓再不做这种小人得志的事情了。 大军回朝,忙碌的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士兵,所以等到一系列事情结束之后,叶煜就跟着蒙骜蒙武到了蒙府。 蒙恬和蒙毅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见蒙骜和蒙武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两个孩子的脸上就布上了喜悦,甚至克制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阿恬阿毅,长高了不少嘛。”蒙骜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 “祖父,父亲,快进屋吧。”两个孩子起身说道。 “好。”蒙骜的脸上带着与家人重逢的喜悦,他率先跨入蒙府。 两兄弟朝蒙武走去,却突然看到了蒙武身后的叶煜。 “叶侍卫?你怎么会……”蒙毅惊讶地看着叶煜,如果不是那张脸,他几乎要认不出那气质大变的人是叶煜。 蒙武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进府再说。 两个孩子站在蒙武身侧,却频频回头打量叶煜。 到了主厅,少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一家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不过鉴于叶煜还在,他们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叶煜身上。 “这是我军中左庶长叶煜,以前在咱家待过一段时间,你们应当认识。”蒙骜介绍到。 “认识是认识,可你当时不是入了陛下门下吗?”蒙毅疑惑道。 叶煜这才知道两兄弟竟然误会了,忙解释道:“倒是我的错,当时走的太过匆忙没有与两位小士子解释明白。事实上,那时候我其实是去投军了。” 两兄弟很默契地没有问他投军为什么要那么匆忙,也没有问他当时投奔嬴政的结果,他们甚至提都没提。 蒙恬只是说道:“你何须道歉呢?是我与阿毅想岔了罢了。” 蒙毅看着他衣服上的装饰说道:“没到只是一年不见,你竟然就成了左庶长,这比我阿爹当初还快。” 蒙武轻轻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蒙骜哈哈笑道:“你爹那时候一次可没有那么多仗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小子的确比你爹那时候厉害多了,若不是他提了醒,老夫都要吃个大亏。” 蒙恬很快就想到了前段时间惊险的合纵,问道:“可是合纵之事?” 蒙骜点头道:“不错,正是五国合纵,当时太原快平了,我们专注于当下战时,只察觉到了赵韩的异样,还是这小子……” 蒙骜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战场上的事,蒙武和叶煜也时不时搭腔,两兄弟全神贯注地听着,而少夫人噙着笑容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好似习以为常。 蒙府温馨的气氛对从穿越了时空,又从少时起就父母双亡的叶煜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这让他一整晚都没睡。 结果好不容易和脑海中的父母的音影道了晚安,刚入眠没多久,他就又被蒙骜给叫了起来。 “蒙将军,有何事?”幸好在军中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叶煜快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来见这个天刚蒙蒙亮就把他叫起来的人。 蒙骜竟少见得撇过视线,状似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昨晚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他心中道:人老了咯,记性不好,儿子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刚洗漱好的蒙武抽了抽鼻子,怀疑是不是水太冷了。 “是什么事?”叶煜脑中回忆了一下,应当没有忘记的才是啊,而且有什么事要这么早来说? “今日早朝,你随我们一同前往。” 叶煜疑惑道:“我不过是左庶长,今日又不是大朝会,为何我也要出席?” 若是商鞅变法之前,他这个左庶长算是非常有权利的职爵,甚至商鞅本人和白起都曾做过左庶长,但在商鞅变法之后,这个职爵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军功爵位,不再拥有实权,虽然已经入了官爵一档,但不算太高,只是第十级,恰在正中间,享有岁俸500石、封邑300户、地税300户、卫兵50人,看着挺多,其实还不如一个县令。 蒙骜挥手让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别问那么多,去把衣服换上跟我走。” 叶煜也熟悉蒙骜的性格,只能无奈地接过衣服,到了里间去换。 换衣服的时候他也思索了一下,他觉得比较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提出了合纵的消息,让秦国避免栽一次跟斗,所以嬴政要给他赏赐。 嗯,肯定是这个,总不至于是嬴政发现了我不敬的事。 他压下脑中不好的想法,把昨天的画面甩了出去。 穿好衣服的叶煜走了出去,他的身份不高,朝服也只是一身绣有花边的朱袍,他整了整袖口,好久没穿宽袖的衣服了,凉飕飕得还真有些不习惯。 出去一看,他才注意到,蒙骜因为身份高,他的朝服更加华丽,而且是只有高位的人才能穿的绿袍。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是——红配绿啊! 他心中吐槽道,怪不得一般的朝会都不带下面的人玩,天天红配绿,那还得了? 谁知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蒙骜皱起了眉。 “怎……”叶煜刚想问,突然反应过来,看着身上的朱衣,脸色不是很好。 他从不穿这种艳色的衣服,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他太适合这个颜色了。 抢眼鲜艳的红色将他本就明艳的容貌衬得更加艳丽,已经完全无法像以前那样用煞气压下去了,这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蒙骜叹了口气道:“罢了,有老夫在一旁替你压着。” 叶煜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苦笑一声,对蒙骜说道:“劳烦将军了,这朝服……果然不是什么人都好穿的啊。”他板着脸跟在了蒙骜身后。 到了大厅的时候,蒙武也准备好了,就算是见过叶煜不少次的他这一回也愣神了一瞬。 叶煜心里感觉糟糕透了,好不容易他都快忘了自己容貌带来的麻烦,这下子那股危机感又来了。 三人上了车架,朝宫中驶去。 上朝之前大臣们通常会在一个地方先集合一下,等待一会儿再一起入朝。 蒙骜毫无疑问会是今天的重头戏,于是他的到来一下子就吸引了众臣们的目光。 蒙老将军果然还是老当益壮啊。 蒙小将军看起来也不错。 众臣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正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就见着蒙武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人,那人自然就是叶煜。 一阵寂静。 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人,不会做出太没范的事,可着并不代表他们毫无反应。 短暂的停顿之后,众人依旧热情地朝着蒙骜和蒙武贺喜,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实际上注意叶煜的人不在少数。 譬如这位上大夫,在作辑的时候就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下叶煜的身份。 又譬如,那边奉常正在和宗正说些什么,从他们的视线来看,他们说的显然就是叶煜。 吕不韦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一幅热闹的景象,鉴于叶煜的服饰颜色和他的容貌,吕不韦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 “那是谁?”吕不韦轻声地问身后的内侍。 内侍似乎是想了一下才回道:“那是蒙将军带来的,想来应当就是今天来领赏的左庶长了。” “哦?”吕不韦也想起了叶煜的身份,脑中突然有了想法,在内侍耳旁吩咐了几句,“快去。”他催促道。 内侍忙点头,快步去做了吕不韦吩咐他的事情。 吕不韦稍微打理了一下衣服,就走了进去,“哈哈,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蒙老将军到了啊。” 蒙骜停下这边的对话,转身对吕不韦说道:“吕相早,不过是有些日子没见,谈了两句罢了。” 这两人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该说的昨天也都说了,因此现在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没下文了。 吕不韦来的是最晚的,没过多久,就有内侍来通知上朝的时候到了。 众人有序地进入大殿,叶煜排在了最后,边上是几个穿着橙色朝服的士大夫。 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敢再随意抬头了。 大概是为了凑在一起挑个吉利的时候,今天的王令非常多,有关蒙骜的令只能算是小头。 叶煜听着听着,在一堆大人物之后,总算轮到了他这个小人物的奖赏。 “军中左庶长叶煜……赏俸100石、封邑100户、地税100户、卫兵20人、金百镒……”果然是奖赏,叶煜心道。 不过孰料赏赐说完了这令还没结束,叶煜继续凝神听着。 “兹特为相邦属官郎中,享岁俸……” 叶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领了令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不只是有个军爵的人了,还有个官职叫郎中,上司是吕不韦。 这时候的郎中当然不是医生,而是类似于侍卫,可又比侍卫高不少,有点像门客和侍卫和合体,通常是用来做跳板的。 这职位总的来说不算高,主要还是看上司是什么人,若是做了君王身边的郎中,那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现在叶煜的直属上司虽然不是嬴政,可也差不多,因为嬴政还没亲政,政事主要还是靠吕不韦。 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的位置了,职责他熟,前途也无量,唯一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吕不韦手下门客这么多,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挨上他。 他在思量的时候,却不知道蒙骜在听到这道令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站在前列的蒙骜不动声色地望了一下对列的吕不韦,见他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心中叹息一声,转过头去。 叶煜的事情还是他上报的,他怎么可能实现不知道些什么? 什么相邦属官,蒙骜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原本是上卿属官。 不过既然都已经宣读了,那蒙骜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必要了,不然弄出什么秦国相邦和上卿抢个郎中的流言就麻烦了。 下了朝后,蒙骜加快步伐赶上叶煜,嘱咐他道:“你既然在吕相手下做官,那就多留点心。” 叶煜不知道为什么蒙骜要这样说,但他还是一下子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会儿,吕不韦也走到了这里,他看着两人笑道:“叶郎中这等人才我竟然时至今日才发现,真是有失我相邦之责啊。” 蒙骜轻哼一声,没说话,不过吕不韦也知道他的脾气,再加上这人本来就是自己挖过去的,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叶煜转身朝他作辑,答道:“相邦大人过奖了,煜不过一小卒罢了。” 吕不韦道:“你尚未及冠就已有如此成就,何须自谦?今你为我属官,我还盼着你更厉害些呢。” 吕不韦若是有心,总能与人打好关系,不过叶煜还记着刚才蒙骜说的话。 吕不韦又道:“你即为我属官,今日就先跟着我吧。” 叶煜点头道:“我为郎中,自当随行。” 蒙骜见此,就干脆地辞别了二人。 吕不韦带着叶煜到了嬴政下朝后处理公文的地方,室内有两几,一几后坐着正在看简牍的嬴政,另一边倒还空着。 “仲父入座罢。”嬴政在吕不韦进来的后就放下手中的简牍,“方才韩国来书,要派遣使者过来求和。”嬴政好似没有看到吕不韦身后穿着醒目服装的叶煜一样,直接和吕不韦讨论起了朝事。 吕不韦也没来得及安排叶煜的位置,摆摆手让叶煜自便,然后接过了嬴政正在阅读的公文,快速看了起来。 叶煜又不能站在吕不韦身后,他草草环顾了一下周围,最后站在了靠门的地方。 “韩此举所图不明,但合纵刚败,上党一带已经收复,想来所谓的求和应当所言不虚,陛下召见时言辞强硬些也无妨,正好试他一试。”吕不韦看完后说道。 嬴政点头,“方才我已吩咐下去了,”他既然称吕不韦为“仲父”,那就是把自己摆到了小辈的位置上,自然也就没有用“寡人”这种上对下的称呼。 吕不韦虽然享受大权在握的滋味,不过他也没真想把嬴政培养成傀儡,他更倾向的是让嬴政习惯倚重他,就像秦庄襄王那样。 因此,他对于政事还是比较积极与嬴政讨论的,“陛下,我军大捷,现在应当与其他国家相交了。” 嬴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韩国已经派人来求和,其他国家还没有表态,仲父觉得应当如何呢?” 吕不韦回道:“楚国和燕国我们应当交好,至于赵国和魏国,这是两个不安分的国家,他们如果没有向我们求和,我们就应当给予惩处。” 嬴政道:“不知仲父可有担任侍者人选?” 吕不韦道:“燕国离我们较远,出使燕国,如果派出能言善辩的纲成君,那么不仅会使燕国疏远其他几国,还会为我们秦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嬴政道:“善。” 吕不韦继续说道:“楚国与我们是姻亲,我们如果派楚国在秦入仕的公子昌平君去,那么就能加深我们两国的关系。” 嬴政点点头,“那便依仲父所言。” 嬴政再竹简上写下几个字,这时,一名内侍进来了。 吕不韦抬头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子就不对了。 嬴政并没有看到这一点,他放下笔,抬头问那内侍,“寡人记得你是太后身边的人,可是太后出事了?” 内侍瞄着吕不韦说道:“回大王,太后娘娘召文信侯过去。” 嬴政今年才十二岁,他没有多想,他现在本来就是由赵太后和吕不韦一起辅政,现在太后要见吕不韦,那是很正常的事。 吕不韦起身,在嬴政没注意的时候抹了抹额角的细汗,他向嬴政告辞,然后快步跟着那内侍走出去。 叶煜本想跟上,但吕不韦却说:“不必了。” 叶煜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一下顿时就想起了吕不韦与赵太后的秘闻。 他瞄了眼伏案的嬴政,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一是因为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二是因为嬴政目前羽翼未丰,还需要借助吕不韦,万一知道后露出了什么不对被发现了就糟糕了。 他想起前世网络上的一些阴谋论,有些人怀疑秦孝文王和秦庄襄王的死就是赵太后和吕不韦策划的。 当然这个说法有些荒诞,可是做个警钟也不错。 反正嬴政再过两年就要通人事了,叶煜可不相信聪明如嬴政到了那个时候还无法发现端倪。 “你在想什么?”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叶煜一僵,又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不过随即他觉得,嬴政应当不是在说他,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叶郎中。”嬴政抬起头说道,似乎嬴政又看穿了他所想的,告诉他,我说的就是你。 叶煜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复杂的心理活动,“臣在。” “帮我把那边的竹简搬过来。”嬴政指着吕不韦几案旁的一堆竹简说道。 叶煜听从他的命令,将那堆竹简搬到了嬴政手边,然后把嬴政批阅好的竹简搬走。 在翻阅竹简的清脆声中,嬴政用他那还未度过变声期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与上次相比倒是变了很多。” 叶煜第一反应是昨天,不过想想嬴政指的应当是他自荐那次。 真是黑历史…… 叶煜想想就觉得羞耻。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用了句万金油的回复,“人总是会变的。” 嬴政停住手中的笔,喃喃地念了一遍他的话,然后嗤笑一声,继续落笔。 不知是不是叶煜的错觉,他总觉得嬴政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今日早朝前,仲父让人来找寡人改了一道令。”嬴政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多,就改了两个字,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叶煜想起了蒙骜的提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抿着唇,眉头紧皱。 除了对于吕不韦的警惕之外,他还很疑惑,为什么嬴政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不过他没有问,只是把这个疑惑深埋心底。 就在这边嬴政努力批阅公文的时候,另一边的太后宫里,吕不韦却正在与找他来的赵太后享受鱼水之欢。 完事之后,吕不韦拍了拍手下柔软道:“以后别当着赵政的面找我,要是比他发现了就糟了。” 赵太后呻吟一声,瞪了他一眼道:“你都多少天没来了?我听说你还收了一个面若好女的属官?说,他有我美吗?” 按说这是时候男人都是说“你美”,但是吕不韦脱口前却想到了叶煜的容貌,那般绝色可不是赵太后比的上的,于是他犹豫了。 赵太后狠狠夹了他一下,吕不韦忙说道:“你美,当然是你美,他一个男人哪有你这般人间尤物?” 赵太后满意了,她轻轻拍了怕吕不韦的脸颊道:“再来。” 吕不韦却推开了她的手,“大白天的,万一赵政找过来该怎么办?我明晚再来。” 赵太后现在还有些分寸,听他这么说也就慢悠悠地答道:“好吧,不过你若是明晚不来……” “一定来!”吕不韦应道。 赵太后这才放心了。 *** 吕不韦回到嬴政所在的宫殿时,已经过去了许久,虽然他正直壮年,但是赵太后却更为难缠,刚才一番翻云覆雨消耗掉他不少精力,幸好嬴政已经把公文都看完了,他并没有留多久,直接带着叶煜走了。 吕不韦去看自己养门客的地方,顺道告诉叶煜,“我听说你暂住在蒙老将军那,以后还是搬过来吧。” 叶煜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他一个相府的属官的确不能长久住在将府。 吕不韦的门客很多,刚才一路上已经见着了不少,几乎是每走几步就会遇上几个,这不,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那男人对吕不韦做了一辑说道:“恭喜吕相得一猛将。” 吕不韦和他的关系显然很好,这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他就好奇地问:“你说的猛将是指谁呢?我今日只得一属官。” 那人笑看着叶煜说道:“您的属官就是猛将,我听说他是去年入伍的,今年却能入朝,这说明他肯定总是冲在前面,而且得到了将军的赏识,不是个只懂得杀戮的人。” 虽然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叶煜还是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此人是刚才一路走来唯一一个没有拿他的容貌说事的人。 吕不韦听后大笑道:“你说的没错,叶郎中的确是个猛将,不止如此,还是个智将,他就是那第一个发现五国合纵阴谋的人。” 那人双眼一亮,又对叶煜作辑道:“是斯有眼不识泰山。” 叶煜听他自称,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一个人。 “李斯?” 那人惊讶地问道:“你知道我?” 第二十六章 相交李斯论韩国 叶煜回道:“我虽然年纪很轻,没去过太多的地方,却也听说过荀卿高徒的名字。” 李斯仍旧疑道:“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斯自认无过人之处。” 叶煜浅笑道:“先生过谦了, 刚才与吕相一路走来, 那些人或蔑视我、或谏于吕相, 唯有先生,不仅没有鄙弃我, 还一眼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寻常的门客哪有像先生这样通透的呢?我的见识不多,听您自称为斯, 当即就想起了那儒家荀卿的高徒, 倒不想真叫我说中了。” 李斯惭愧道:“斯不过是消息灵通罢了。” 叶煜还是比较欣赏李斯的,因此他又说道:“在其位谋其政, 作为相邦大人的门客,正因像您这样才对。” 吕不韦也赞同道:“说的不错,通古可是为我解决了不少烦恼, 我非常高兴有这样的门客。” 平时还不觉得, 经叶煜这么一提, 吕不韦也觉得,要是他的那些门客人人都能像李斯这样就好了。 李斯微微低头,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自谦的话了。 “郎中虽然比我小些,但职爵却高于我,我怎么担得起‘先生’的称呼?且唤我通古便是。”李斯对叶煜说道。 叶煜点点头,“通古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是了。”他还没有及冠,因此称呼他的名字不算是件失礼的事情。 “好。”李斯欣然应下。 不过他们到底没有聊多久,因为吕不韦可不是这么有空的人。 而就在吕不韦开口前,李斯率先说道:“斯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二位了。” 吕不韦心情愉悦地点头,待李斯走了之后,同叶煜朝着住院走去。 不过最后吕不韦是去了他自己的书房,而叶煜则是被管事带着熟悉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儿以后就是您住的地方了,您瞧瞧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我马上叫人去改。”那管事面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 叶煜真没想到吕不韦手下人办事这么快,之前不过吩咐了一句,还没半天时间呢,他的住处竟然就已经收拾好了。 他抬眼望去,那是个小院子,外面看起来样式有点熟悉,跟之前吕不韦那些门客住的地方差不多。 虽然知道这时候养门客通常就是要负责吃穿住行的,可叶煜还是想说,吕不韦这真像是旅馆。 院子不是很大,不过一个人住那是绰绰有余,虽然很快就收拾出来了,可是院内连带花草都没有给人一种潦草应付杂乱无章的感觉,院子边上种着一篇小竹林,看起来很清静,院内一张石几和两张席子,边上竟然还有一块空空地,没有摆着什么假山假石,而是放了一个武器架子,常用的兵器都放了一些在上面,完全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 不得不说,那管事的自信也是有资本的。 叶煜点点头,“有劳了。” 管事摆手道:“哪里哪里,郎中您是接下来是打算再看看呢,还是先歇着?我家主人现在还在书房里,怕是要到了飧时才出来。” 叶煜道:“你先去吧,我过会儿我会自己去见相邦大人的。” 管事躬身退下。 叶煜看着身后还算精致的院子,心中却没什么感受,反倒更是觉得自己应当买个宅子才是。不提别的,光是被吕不韦养着这句话就让他觉得不自在。 又想起嬴政之前说的,他叹了口气。 “有何忧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煜一愣神,转身过身去,“通古怎在此?” 李斯解释道:“我也暂居附近,之前看着这里仆人走来走去,便知道是有人要住进来了,故而来拜访一下。”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侍,小侍便捧着一个盒子走了上来。 李斯打开盒子,双手托着剑递到叶煜面前说道:“我也猜想着应当是你,就挑了把剑做礼,这剑是我在齐国偶然得到的,只是我也不用不着此物,倒是放着落灰了。如今宝剑赠英雄,我也是松了口气。” 叶煜接过这柄剑,摸着那刻着花纹的剑身,眼睛好似放光一样了,目光盯在剑上怎么都挪不开,“果然是把宝剑,通古这般好礼,可叫我如何推却是好啊?” 他既然擅长剑术,喜爱剑法,那自然会些相剑术,当然比不得那些看一块碎片就能推断出整把剑的铸剑师,可也是能辨得出宝剑与否的。 李斯听到他的话后,欣然一笑,“你喜欢就好,无需那般虚礼。” 叶煜对李斯的好感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涨,他看遍了这剑之后才抬起头,面带歉意地对李斯说道:“屋内尚未熟悉,还望见谅,若是通古不介意,那石几旁尚能一坐。” 李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道:“无妨,是我贸然前来叨扰才是。” 叶煜将宝剑放回了盒中,李斯的小侍就跟在两人身后走到了石几旁,将手上的盒子放下。 见小侍走后,李斯才问道:“还不知,刚才你为何叹气?可是此处有何不对?” 叶煜想了下道:“没什么,只是怕住不惯罢了。” 李斯像是没听懂他的画外音一样说道:“也是,我刚来时也这么想过,楚国据南,齐国据东,秦国据西,很多习惯来了这都要改。” 然后李斯就顺势转移了话题,说到了他过去的一些趣事上面。 和李斯聊天是一种享受,他不会卖弄自己的学识,还会主动配合叶煜谈一些兵法及六国的风俗人情,无论说什么他都能上话。 这可让叶煜松了口气,要知道他就算是胎穿的,论典籍学识他也不比不过当下一些儒生,要真讨论那些东西他要么是一知半解,要么只能当做听高数课了,不然的话他当初也不会想也不想地就走上武将的路子,几天下来,叶煜都要怀疑他认识的李斯和历史上那个李斯是不是一个人了。 这般淡然随和之人可不像是会做出因嫉妒杀害同门,又在秦始皇死后逼死扶苏这种事的人。 不过历史也没说龙阳君叫做叶煜。 叶煜颇为怨念地想到。 做吕不韦的属官其实非常轻松,在府中的时候吕不韦完全不需要他的护卫,身边也不缺那点随从,他只需要在吕不韦外出和入宫的时候跟着就好。 这一天,吕不韦刚回到府中,就听管事说李斯要见他。 叶煜此时正打算离开,吕不韦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叫住了他,“我听说你和李斯关系很好,不妨也留下来听听吧。” “是。”叶煜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斯进来后,并没有对叶煜也在场这件事表示疑惑,他还冲叶煜点头示意了一下。 吕不韦待李斯坐下后就问:“倒是少见通古这般来寻我,想来是有什么事?” 李斯回他道:“斯的确有一桩事想要与相邦大人说。” “说来听听。” “斯听闻韩国使臣将要来秦国求和,且王上也应允了。” “不错,确有此事,今日得到消息,韩国使臣已经入我秦国境内了。”吕不韦坦然地说道。 李斯却回道:“斯以为,不应当答应韩国的求和。” 吕不韦疑惑了,“这是为何?” 李斯答道:“韩国是因为惧怕我们秦国继续攻打他才会来求和的,可是那小小的国土又能带给我们什么利益呢?还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将韩国拿下,那才是得到了长久的真正的利益。” 吕不韦是个商人,他对利益一词很敏感,听到李斯这么说,他也忍不住顺着李斯的话思考起来。 一旁的叶煜听到李斯的话,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知道是李斯提出了灭六国的顺序,打算先从韩国下手,可是……应当没有这么早才是,现在还没翻过年,仍旧是秦庄襄王三年呢。 他努力回忆着有关这方面信息的时候,李斯又对吕不韦说道:“现在韩国的使臣来我们秦国,我们不如先扣留他们,趁机去攻打毫无防备的韩国,这样的话韩国就很容易就被攻打下来了。” 现在的秦国被称之为虎狼之国一点也不夸张,与原本历史上被五国联军败退函谷关的时候不同,刚刚破灭了五国合纵的秦国正被其他国家所畏惧,这个时候就算真的灭掉了一个国家,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度出现合纵,反而还能威慑住其他国家。 这对于秦国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叶煜不知道李斯把这件事提出来是不是因为这一层,但他始终不赞成李斯的话。 “相邦大人,我认为此事不妥。”因为叶煜的官职允许他提议,所以他突然开口并不显得失礼。 吕不韦和李斯一起望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相剑的例子指的是烛庸子。 诶嘿,李斯可不是单纯的人啊w(并不是喜欢叶子! 第二十七章 修生养息韩使至 叶煜毕竟是与李斯的意见相左,所以他先看了看李斯的神情,发现李斯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快, 只有疑惑的神情。 知道李斯没生气, 叶煜就轻松许多, 他开始将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此时拿下韩国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是韩国的国土虽然不大, 但也是七雄之一,且与赵魏同气连枝,而秦国刚刚结束了几场大的战役, 元气大伤, 在粮草等方面恐有不足,这时候我们去攻打韩国, 虽然不会输,却也难以取胜,若是围城的时间久了, 将对秦国不利。” 吕不韦作为摄政的丞相, 对于这些事情当然是有些印象的。 吕不韦看看李斯, 又看看叶煜,陷入了沉思。 叶煜这番话说的没错,可是因为指出了李斯的疏漏,听起来难免有点斥责李斯不顾大局的意思。 但事实上,这方面李斯也很无辜,他不过是个门客,哪里能知道军中的具体的信息呢? 秦国破掉合纵之后还能跑回去把晋阳打下来,不知内情的人大概都不会想到秦军已经告急了。 不过,说不定李斯也考虑过这个。 他是个非常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而眼前对于秦国来说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同样的,对于他来说也是。 在此之下,粮草有问题,但也不可能是大问题,没看长平之战那么大的战役三年不也坚持下来吗? 叶煜见李斯眉头微皱,吕不韦还在思索迟迟没有做下决定,便猜到他们估计是想到这一重了。 叶煜总不能对吕不韦说三年后就有一场大蝗灾,现在若不节制点,到时候就要饿死一大群人了。别说,如果接下来秦国真的要灭掉韩国,那绝对不是几个月能搞定的事,尽管三年肯定用不到,可是秦国又不是只和韩国打,连年征战这个词放在秦国这里可是再妥帖不过了。再加上国内的重赋税,就算没有有心人的煽动,起义也绝对不会少。 当下最适合秦国的方法应当是休养生息,慢慢蚕食他国才是。 在这一点上,郑国渠尤其必要。 但是叶煜当然不能把这些说出来,所以他另找了个理由对吕不韦和李斯说道:“昔战长平之初,五国没有支援赵国,这都是是因为他们与秦国交好、畏惧秦国的力量,且秦国当时的目标并不是灭掉赵国,这不会对其他国家产生太大的威胁。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若是扣下韩国的使臣去攻打韩国,别的国家还敢派使臣来与我们交好吗? 我们若是要灭掉韩国,赵国和魏国难道不会感到危机吗?” 吕不韦恍然,“你说的没错,但我们难道就白白错失这样一个机会吗?”他仍旧在为那难得的,能够吞并一雄的机会感到惋惜。 这时候李斯却开口了,叶煜本以为他是要反驳自己,却没想到李斯说:“相邦大人,我们如今不能直接灭掉韩国,可是韩国却不知道这件事,我认为我们不如要求韩国割让出几座城邑作为求和的条件,韩国畏惧我们,又担心我们的大军,他们必然不会拒绝的。” 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 叶煜脑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过这也是事实。 叶煜对李斯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同时,他更加怀疑李斯肯定是以后遭遇了什么事,或者他杀死韩非的事纯属谣传臆造,不然李斯现在被他打脸都毫无异色,还能从善如流地接纳他的说法,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做出那种事嘛。 “大善!”吕不韦也很满意这个提议,既不会浪费机会,又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取得韩国的地,他已经在心中盘算起来要多少好了,“此事我会告诉王上的,你们先回去吧。” 叶煜和李斯应声告退。 出了吕不韦这,叶煜颇为尴尬地看了一眼李斯,前几天他还收了李斯的重礼两人相谈甚欢,结果今天就在吕不韦面前推翻了他的提议,不管李斯怎么想的,他反正是觉得尴尬极了,当然,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李斯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人的尴尬,很快就推说有事相先走了。 这让叶煜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觉得李斯这个态度才对嘛,要真是一点也不介意,他恐怕还会阴谋论了。 想及此,叶煜摇了摇头,他和李斯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李斯何须对他用阴谋,都是自己被所谓的历史影响到了。 正了正心态,叶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而让两人离开后的吕不韦,当即就拿出了一副地图,研究了好一会儿之后,就面带着笑容入宫了。 嬴政见吕不韦去而复返,奇道:“仲父折返回来,可是有何遗漏?” 吕不韦微微摇头道:“臣的舍人和郎中提了个好计策,臣便急急忙忙地来告诉王上了。” 嬴政挪开了面前的竹简和笔,做出倾听的样子,而吕不韦也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嬴政听后,也忍不住点头,“叶郎中说的有理,我原来也有继续攻打韩国的想法,现在看来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是。” “仲父的舍人的提议我也想到了,只是还没有确定地点。”嬴政唤人把地图拿来。 然后嬴政又对吕不韦说:“我想要奖赏他们,仲父觉得让他们当长史如何?” 长史和叶煜的郎中性质很像,都是幕僚性质,不过长史的职位更高,是辅佐官,而且长史分为丞相长史和将兵长史,一个佐文一个佐武,后者相当于军师了。 李斯要升肯定是丞相长史,而叶煜的郎中一开始就是偏向于将兵长史了,升官之后肯定不会继续待在吕不韦这边干,八成还是回到蒙骜手下。 吕不韦想到这里,就拒绝了嬴政的提议。 “这是为何?”嬴政还是第一次见到吕不韦拒绝给手下人升官的。 “李通古尚需磨砺,而叶郎中……”吕不韦顿了一下说道:“他前不久才担任郎中,今日所说的又不能流传出去,毫无缘由的蹿升恐生流言啊。” 嬴政随着他的话脑中也出现了叶煜的样子,就个人情感来说他是不太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叶煜的确长得太好看了些,又有“龙阳君”一事在前,让人不多想都难。 “我知道了,那便日后再说吧。”嬴政展开刚刚内侍取来的地图,问道:“关于那几座城邑,不知仲父可有什么建议?” 吕不韦把头凑过去,说了几个自己刚才看中的地方,然后和嬴政讨论起来。 过了几日,韩国的使臣如约来到秦国,他们不仅带来了人才郑国,还带来了韩王最小的女儿。 作为吕不韦的郎中,叶煜也很快就知道了关于韩国来使的动态,当他听到韩国打算把刚及笄的小公主嫁给才十二岁的嬴政时,差点栽了个仰倒。 这又不是后世某些朝代,先秦的男子结婚年龄普遍在二十左右,就算嬴政是君王早结婚很正常,但是他才十二岁啊! 不过也叶煜也清楚韩国这么做的目的,估计是觉得光郑国不保险,再一看,嬴政还小,塞个知事的公主过来吹吹枕边风,第一个女人嘛,就算不得宠也肯定有地位。 叶煜摸了摸下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始皇陛下的天赋应该不会顾及到那方面吧?那岂不是还要秦国养着人家公主好几年?公主又不算质子,韩国也不嫌尴尬? *** 当秦国要求的割地数目和地点传回韩国的之后,韩国的朝堂顿时吵成了一锅粥,不过因为韩国政局混乱的缘故,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答应秦国的条件的,这个大多数人中也包括了韩王。 但在韩王下朝之后,他遇到了韩非。 “王、王上,不能答、答应秦国的、的要、要求啊。”韩非很是着急,但这样只是让他的口吃变得更加严重了。 韩王一向不喜欢韩非,他皱着眉道:“若是不答应,秦国就会来攻打我们了,到时候韩国都要没有了,少掉几个城邑算什么?” 韩非回道:“秦国、秦国是不、不会来攻打韩、韩国的。” 韩王嗤笑道:“秦国敢灭掉周天子,能破掉五国的合纵还有余力,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们韩国这块小地方?如今向他们求和才是唯一的方法,反正只要求了和,再加上郑国的疲秦之策,至少十余年里秦国都不会来攻打我们了。” 韩非更着急了,“因、因为……” 韩王甩开韩非抓着他的手,对他说道:“还是等你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再来找我吧。” 说完他就不屑地转头离开了。 独留下韩非一人在原地长叹一声,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二十八章 韩国公主郑国渠 虽然已经告诉了韩国使臣秦国这边的求和要求,但是秦国其实还没有做出相应的态度来对待韩国公主。 这并不难理解,韩王把公主送来, 当然是希望韩公主能成为嬴政的王后, 而以韩公主的身份来说, 她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但这时候秦国人却不乐意了,他们觉得韩国现在已经没有昔日的风光了, 一个眼看就要被灭的国家的公主凭什么成为他们国家的王后?万一王真的被吹了枕边风怎么办? 反正他们王还小,不急着大婚,于是秦国就当做是不知道韩国还带来一个公主一样, 完全没有给予任何特殊对待。 韩国使臣同样把这件事回报给了韩王, 结果割地的事还没得到回复,这件事反倒很快就有了回音。 韩国使臣看着手中的信件, 摇了摇头,唤来小侍说道:“替我更衣,我要去拜见一下吕相。” 没有人知道他与吕不韦说了什么, 只瞧见从第二天开始, 秦国一下子就改变了对韩国公主的态度, 请直接请她入宫去了。 韩公主压下心中的不甘,强颜欢笑地上了车。 她已经听使臣说过了,她这一去可不是去做王后的,而是去做秦王的妾。 她哪里会甘心,秦王小小年纪后宫无人,后位空虚,她本是不二的王后人选,到头来却只做了个妾,这分明是秦国在嫌弃她,嫌弃他们韩国,这是侮辱! 但她想起临行前父王的嘱托,就不得不忍下这般侮辱,只要她能得到秦王的宠爱,无论是让秦国放弃攻打韩国还是成为王后,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她一路想着,一路进了王宫。 她被安置在了一座宫殿里,据说等秦王处理完了公务就会过来,当然,嬴政不是来洞房的,他还没有那个能力,只是礼节性地来看一看罢了。 她脱下了她从韩国带来的水绿色的裙子,换上了秦国的玄色长裙,静静地等待着嬴政的到来。这期间,她一边打量着秦国的建筑风格,一边在心中猜测着秦王会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十二岁,早年被抛弃在赵国的孩子,应该是个很懦弱很好掌控的吧? 她这样想到。 到了暮食过后,她终于见到了那位比她小三岁的秦王。 只看了秦王一眼,那凛冽的眼神就让韩公主一下子僵硬了。 那样的目光,真的是她想象中很懦弱很好掌控的孩子吗? 韩公主怀疑道。 “有什么事让你的婢子来告诉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嬴政快速说完,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温柔,甚至不待韩公主说一个字就走了,从始至终他的脚步几乎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就像是路过一样。 韩公主捂着嘴坐在地上,她难以想象她刚才居然对一个比她小的孩子产生了畏惧。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秦国强大的理由。 不。 她站起身来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放弃我的任务。 相比起对待韩公主的态度,秦国对于水工郑国的态度那是完全不一样。 在叶煜的话借吕不韦之口传递给嬴政之后,嬴政就已经在心中编排了一些让秦国修生养息要做的事,其中为了发展农业,水利正是排在前列的。 人才总是非常受欢迎的,因此,在确认了郑国是个有真才实学,并且本领非常厉害的人之后,嬴政毫无顾忌地启用了他。 这时候,韩国使臣也终于带来了韩王的回复。 韩国同意向秦国割让了十座城邑,以求与秦国交好。 在一片和乐之相中,秦庄襄王三年彻底结束了,叶煜也在热闹的春节中开始迎来了秦王政元年。 “呀,叶郎中,您在这里啊,相邦大人正在寻您呢。”管事急匆匆地找过来说道。 叶煜心中打了个突,面上的表情却是不变,微微点头道:“我知晓了,待我换身衣服就去见相邦大人。” 管事通知到了就退下了,但是叶煜心中却感觉乱糟糟的。 他因为吕不韦改过他升职令的事情一直有些警惕,不过一段时间后发现吕不韦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就稍稍放松了些,直到前几天他脸上的伤口彻底好了之后。 他发现吕不韦开始用一种让他感觉发毛的目光看着他,因为种种经历特别敏感的叶煜一下子就拉响了心中的警铃,尽量避免与吕不韦单独相处,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 换衣服的时候,叶煜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在他一柜子青色褐色衣服中非常亮眼的一套红色长袍,这可不是他的朝服,而是前两天吕不韦送给他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那么快察觉吕不韦行为的原因之一,谁会平白无故的送给下属这么华美的艳服,虽然吕不韦打着过年要穿喜庆点的借口,但是据叶煜所知,李斯也没有红衣啊,怎么不送给他? 他胡乱把红衣窝成一团,然后捞出一件便于行动的只有简单纹样的深褐色衣裳换上,才去了吕不韦处。 吕不韦见他穿的这么朴素,便问道:“可是不喜那套衣裳?” 叶煜回道:“那衣裳有了些折皱,还没来得及整理好,不敢穿来。” 吕不韦笑笑道:“你就是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不喜欢动用下人,我早说了要给你配几个小侍。” 叶煜状似随意地说道:“我习惯一个人,在军中也是如此,现在要让别人来照料我,总觉得不喜,且若是享受惯了,以后再回军中该怎么办啊。” 吕不韦也没多在意,只是说道:“下次穿来就是。” 叶煜点头应下,然后问道:“相邦大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吕不韦手中的握竹简,拍了拍身侧的席垫对他说道:“你来看看这个。” 叶煜努力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异样,脑中迅速想着说辞,“我……” “相邦大人。”一内侍急匆匆地进来了。 吕不韦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内侍对吕不韦做了个在叶煜的角度看不见的口型,然后才出声,“……找您过去。” 吕不韦面色不快,当下手中的竹简,对叶煜说道:“我还有事需要出门,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叶煜低头应是。 吕不韦也没看他的反应,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叶煜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需要尽快想个出路了,这两天他一直在思索,却还是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光靠他一个人是没办法的,或许,他该找个人帮忙? 他唯一庆幸的是,吕不韦还是赵太后的情人,只要赵太后没有像最近这样忙碌到没时间召见吕不韦,吕不韦平时就不会有那种精力了。 不过很快,就算赵太后不找吕不韦,他也没那个精力了,因为他最近也陷入了忙碌之中。 郑国的疲秦计划暴露了。 不只嬴政震怒,整个朝堂也都沸腾了。 而事情的起因就是在建造的过程中郑国要求的财力和人力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干扰到了秦国其他方面的运行,于是有些人就开始怀疑,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嬴政。 嬴政虽然还小,但也是个多疑的人,就通知了埋在韩国的间谍打探。 韩王大概是很得意自己的计策,那间谍稍加打探就有了消息,不多,但也足够了。 因为探子就传回来两个字——疲秦。 之前嬴政有多看中郑国,现在就有多痛恨郑国,他坐在王座之上看着下面波澜不惊的人,饱含着怒意地说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嬴政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郑国这时候才开口道:“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作为间谍来秦国修建水渠的,但是如果我把水渠修成了,那也是一件对秦国有利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又道:“我只不过能替韩国延续几年的国运,却能够替秦国建立万世之功。” 他这番言辞凿凿的话,倒让嬴政稍微冷静了一些。 嬴政看着神情不似作假的郑国,扫视了一圈其他的臣子。 吕不韦朝他微微摇头,其他的臣子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皱着眉头思考,有的低着头不发言,却没有谁出来反驳郑国的话。 是的,他们都同意郑国来修渠,不就是因为这对秦国来说大有好处吗? “来人,带他下去。”这一次嬴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郑国低下头,不等那些侍从缉拿他,就自己跟着他们走了。 嬴政没有直接杀了郑国,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下朝之后,他没有向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处理公务,而是挥退了内侍,在几案前看着写有此次事件的竹简静静地坐了几个时辰。 而打断他静思的,是吕不韦以及吕不韦带来的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 长史李斯魏使至 嬴政因着内侍的传达,垂眸思索片刻,对内侍道:“请仲父与舍人进来吧。” 吕不韦带着李斯走了进来, 对嬴政行礼过后说道:“王上固然愤怒, 却也不能因此荒废了公务啊。” 嬴政点头道:“是我的疏忽, 谢仲父提醒,仲父快快请坐。” 吕不韦却摇了摇头, “臣打算去看看那郑国,还望王上许可。” 因为嬴政先前怒火中烧,命人牢加看管郑国, 所以现在就算是相邦吕不韦, 在没有得到嬴政的许可下也没办法进入大牢。 “郑国……”嬴政的声音微微有了变化,“仲父也是来为他求情的吗?” 吕不韦回道:“臣是惋惜此人才华, 臣自诩食客众多,然千人中却无一人能与此人相当。臣回去后与众门客商议此事,觉郑国所言不虚, 修渠之举固然会在目前削弱我秦的力量, 但也能带来更长久的利益。” 吕不韦是个商人,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项需要前提投入极多的投资,但是回报也是喜人的,就如同他当时帮助秦庄襄王一样。 嬴政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恨郑国的欺瞒与背叛,他这么重用他,给了他在韩国不曾有过的权力,到头来他却是个间谍! “仲父若要去,便去吧。”嬴政到底还是给了吕不韦许可。 吕不韦躬身离去。 嬴政看向了被吕不韦带进来的李斯,“你就是舍人李斯?” 因为与郑国的事情在前,现在的嬴政对于从别的国家来的人已经不那么信任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善。 李斯的长相只是一般,但他这个郡小吏却在荀卿门下熏陶出了一种独特的儒雅气质,加之与韩非攀比久了,举止之间也带了点贵族姿态,看着就不凡。 李斯是个精明人,或许对于在帝王心术方面不如韩非,但已经是远超常人了,用来揣摩刚刚登基的嬴政是完全没问题的。 “是,在下就是李斯。”李斯从容地答道。 嬴政不耐地问道:“你可有什么事需告知寡人?” 李斯做了一辑道:“斯想请问王上三个问题。” 嬴政道:“说。” 李斯当下就开口问道:“王上可想过吞并韩国?” 这问题李斯本就知道答案才对,嬴政略一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李斯又问:“王上可想吞并赵国、魏国?” 嬴政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了。赵国和秦国已经是势不两立,再加上三晋本是一家,韩赵魏是肯定要解决掉的。 李斯再问:“那么王上可想吞并楚国、燕国、齐国?” 楚国与秦国的关系还是比较好的,但因为两国接壤,矛盾自是不会少。而燕国、齐国距离秦国最远,又不接壤,按说与秦国是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的。 嬴政听到李斯的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在位期间秦国灭掉了韩赵魏,那就已经是很大的功绩了,如果还能灭掉楚燕齐,那岂不是像最初的周天子一样一统天下了? 嬴政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您将是天下的主人。” 这是叶煜曾经对他说的,却被他当做是奉承遗忘了。 如今想起,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感。 天下的主人…… 嬴政被这个词所吸引。 为什么各诸侯最后纷纷称王?不正是都想做那天下的主人吗? 突然茅塞顿开地嬴政坐直了身体,他放下了对郑国的怒火,燃起了雄心壮志,在他那尚且年幼的身形上,仿佛能看到一个正值壮年雄心勃勃的帝王的雏形。 他看着李斯,第三次点了头,这一次更重更坚定。 但李斯这时候却说道:“斯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请允许斯告辞。” 嬴政愕然,忙问道:“先生这就走了?” 他甚至下意识对李斯改变了称呼。 李斯低下头时的眼中划过了满意的神情,不过再抬起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么淡然,“是的,既然王上已经有了吞并六国的打算,斯也将吞并六国的顺序告诉了王上,那么斯也无需留下了。” 他这般潇洒的高人做派,看起来就是个贤人,而嬴政也被迷惑了。 嬴政站起身来,绕过几案,在李斯面前坐下,“还请先生仔细与我说说。” 这本就是李斯的目的,在注意到嬴政因为郑国的事情对其他国家的来人都产生戒心之后,他果断地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打算,选择了引嬴政主动询问他。 简单推脱一番之后,李斯答应了嬴政的要求,“王上是好学之人,既如此,斯也就细细与王上说说了。” 嬴政挺直了背脊,不顾他坐了几个时辰已经有些酸麻的腿,做出了认真倾听的模样。 “韩国的国土比起昔日已是十不存一,又是我秦国东向的必经之地,自是要第一个吞并。吞并韩国之后,能威慑其他的国家,使其他的国家不敢轻易对强秦动手,不过赵国一定会对我们发起攻击,所以第二个要吞并的就是赵国。赵国的力量强大,又与韩国源自一家,我们不能让他们发展起来,不然一定会成为我们秦国的心腹大患。第三个吞并的国家,就是魏国,魏王昏庸,不用贤臣,魏国早已不足为惧。” 嬴政深以为然,“那么为什么先灭楚燕而不是先灭齐呢?” 李斯道:“斯在年在齐国求学,见过齐国的景象,他们与五国离心,与我们交好,因此,便是我们把五国全部吞并了,齐国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不妨将齐国留到最后。” 嬴政认可了,又问道:“先生出生楚国,却愿意让秦国灭掉楚国吗?” 李斯朝他一拜道:“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的是辅佐帝王的本事,可是楚国却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才会来到秦国,因为我认为至于强大的秦国才能统一天下,只有您才能成为我所辅佐的帝王。” 这话有点奉承的感觉,不过却与寻常的溜须拍马不同,至少是真话,所以嬴政相信了。 “那么先生认为,我应该如何处置间谍郑国呢?” 李斯沉吟片刻道:“郑国触犯了秦国的法律,应当受到处罚,可是水渠之事于秦国有益,所以我认为应当先让他把水渠建好,这是韩王给他的命令,然后再依照秦国对间谍的法律来处罚他。” “善!”嬴政也满意这个结果,他对李斯说道:“我认为先生是个有贤才的人,您可愿任长史一职?” 李斯又拜道:“斯必当尽力效忠秦国。” 因为李斯的出现,待第二日朝中有人怀疑从其他国家来的宾客,要求将外来的人都逐走的时候,嬴政并没有像历史上一样同意,而是当场驳回,并且继续任用郑国。 *** 李斯升官了,可叶煜还是个郎中。 不过叶煜可以一点也不嫉妒,他还买了几坛美酒来给李斯庆祝。 “恭喜通古了。”他面带喜色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李斯的关系很好,此时自然也是由衷为李斯高兴。 待两人快把酒喝光之时,叶煜突然说道:“通古都升官了,不知何时我才能升官啊。”他不过是随口感叹一句罢了。 李斯喝下樽中的酒,微微笑道:“我想很快就行了。” 但是实际上,叶煜不仅还没拜托吕不韦升官,还遇到了一件更大的麻烦事。 魏国来使了。 所有人都很疑惑,魏国为什么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求和,就算动作没有韩国那么快吧,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才来吧。先前不来现在才来,难道是魏国内部出了什么事? 但是一查,大家却发现,魏国根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魏王没死,信陵君也没死,魏王也没有亲近什么新的臣子,那么魏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总不至于是帮韩国说情的吧? 魏国当然不会来帮韩说情的,他们看起来真的就是来求和的,还特地献上了他们魏国的一个美人。 这个美人是郑姬,据说是昔日郑公的后人,郑国被韩国灭了之后她的祖先就流转到了魏国生活。 魏国也没有像韩国那样说要做郑姬做王后,人家的态度摆的很明白,郑姬就是送给你们的,收做什么他们根本不在意。 直到临走前,那魏使才稍稍透露出了一点风声。 “不知郑姬可否与叶郎中媲美?” 在朝上的大臣们都是见过叶煜的模样的,他们并不觉的郑姬比叶煜更美,尽管叶煜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可凡是有些门道的大臣早就打探出了叶煜的来历,这时候听魏使这么一说,一下子就知晓了魏国的真正目的。 但在事后听说了这件事,并且也明白了魏使意思的叶煜却因此而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没有用史记中记载的李斯劝说嬴政的那段话,因为我感觉一是历史有变,二是要引用的话太长了,翻译过来更多,非V章或者话短一点也就算了(比如昨天郑国的两句话),V章就有些水字数骗钱了,没脸那么干,所以自己照现在局势另写了一份,但肯定不如史记中写的好,请见谅吧。 ②因为已经改动了历史,很多事情提前了,所以李斯的《谏逐客书》也被浮云了。(莫名罪恶感…… 【注意:历史的变动只会越来越大,所以不要把我写的当成真的!】以后考据的点大概着重在人物风俗之类的,时间线已经做不得准了。 第三十章 左思右想白月光 叶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与李斯下棋,正打算落子的手停在了棋盘上空, 脸色顿时白得同那白玉棋子一样, 夹在指尖的棋子也掉落在了棋盘上, 打乱了几颗棋子的位置,但他也无心去收拾, 整个人已经完全慌了神。 李斯喟叹了一声,这才让叶煜回了神。 “抱歉,通古,”叶煜看着面前的棋盘说道:“此局日后再续吧。” 李斯轻轻摇头道:“无妨, 只是你……” 叶煜抿了抿唇,努力在好友面前维持住自己的情绪。 李斯又道:“你也莫多想, 你如今可是秦国的有功之臣。” 他的劝说并没有让叶煜放心,但叶煜还是强打起精神,借口休息礼貌地将他送走了。 送走李斯之后, 叶煜回到了室内, 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上, 如临大敌般沉思起来。 他不相信秦国这边会因为一个郑姬就将他这个有功之臣送给魏国,可是,从魏国的态度来看,他们显然也没有这么打算。 不然魏国不会等到临行前才提这件事,而是在一开始就提出来才对。 魏国如今的态度,不过是为了向秦国表明,他们愿意用更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他这个小小的郎中,郑姬只是一个引子,或许在那之后会是如和氏璧般的珍宝,又或者是——城邑。 只要秦国同意这件事,交易就会进行。 他的确是有功之臣,可是他那点小小的功绩怎么能比得上几座城邑,或者是无价之宝的呢?更何况他如果做了魏王的男宠,也算是一种联姻。 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不会再有个赵太后帮他牵制住,魏使将于后日回国,秦国这边的结论大概要到明天下午,如果更久一点的话在后天上午才会做出,这一天里,他必须找出应对的方式。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不愿意被人当做交易的货物,更不愿意回到魏国成为魏王的男宠。 叶煜绞尽脑汁思索着,他将所有的问题在脑中排列出来,因为这其中可能就有他扭转局势的线索。 为什么魏王会这么快知道他在秦国? 虽然他的容貌有点高调,可他并没有和魏军正面交战过,而且那时候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痕,应当不会传到魏军的耳朵里才是。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事情是自然流传到魏王耳朵里的,至少不可能这么快。 因为他一直有注意,不必要的话根本不会出门,无论是在蒙府还是军中都是如此。 尽管他最近经常和吕不韦一起出行,可是他的名字应当是不会流出去的,毕竟吕不韦的美姬无数,身边再出现一个美人这种小消息想来是不足以被其他国家的君王关注的。 再说了,吕不韦出门办事或者访客,对方都是有身份够识趣的人,不太可能会乱说嘴,必定是有人特意告诉魏王的。 莫非……其中有来自魏国的间谍? 叶煜暗自记下这一点。 这个猜测是真是假都无所谓,能为他所用就好。 事实上,叶煜还真猜中了一部分。 魏王本是不知此事的人,不过前些日子,忽然有一则消息传到魏国来,说是秦国吕相的郎中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少年。 众所周知魏王已经寻找了叶煜许久,有人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告诉了魏王,并且领取了丰厚的奖赏。 魏王派人去确认,那人虽然没见到叶煜,但是打听到了吕不韦的确有一个姓叶的长得很好看的郎中,年龄也对得上,就赶忙告诉了魏王。 魏王大喜,正打算修书一封给吕不韦,让吕不韦直接把人还回来的时候,他的男宠棹却拦住了他。 “王上,您这样可不行。”棹对他说道。 许是冥冥中真有什么命运,反正魏王偏就喜欢上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叶煜,而且越是看着棹,就越是想到叶煜比棹更美,更优秀,久而久之,叶煜也就成了魏王心中的白月光。 已经知道了自己白月光的下落,魏王对于棹自然就没有那么喜爱了,他有些不满地看着一向听话的棹,问道:“为什么?” 棹也毫不在意地说道:“龙阳君如今是秦国的臣子,哪个国家会轻易把自己的臣子送与他人呢?” 已经从头脑发热中逐渐脱出的魏王点了点头,问他道:“那……你觉得寡人应当用什么去交换呢?” 棹其实不擅长这方面的问题,按照他的喜好嘛,肯定是送金玉,但是送这种东西给吕不韦岂不是说笑吗? 于是他又想了想道:“不如我们送公主过去,不仅能与秦国交好,还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可是魏王却苦恼了,因为他根本没有未嫁的公主。 棹便说道:“不若择宗室之女代之。” 魏王满意了,第二天把这件事拿到朝上说了一下,顿时哗然一片。 谁会愿意拿自己的女儿去换一个男宠呢? 不换,咱们不换。 大臣们用各种方式向魏王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找不到公主去交换,魏王又把出主意的棹找来了。 棹思索一会儿又说道:“我听闻梁有一美人,为郑公后人。” 郑公后人说着好听,换到现在不也是个庶民吗?于是魏王乐了。 魏王又思及郑姬身份太低,没办法他心中的叶煜同比,就干脆让她做个引子,这便有了之后魏使来秦的事。 叶煜当然不知道魏王把他当做了白月光,不然他指不定他就没办法坐下来静静思索了,而是在练武场上发泄自己的那口恶气。 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摆脱这个大麻烦。 都说事情要从源头上解决,这件事的源头毫无疑问就是他这张脸。 再度毁容吗?不,叶煜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排除掉了这个选项。 当然不是他不舍自己的容貌什么的,而是这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用。 首先,保不齐魏使根本不介意他脸是不是毁了,只想把他带回去和魏王交差呢?又或者魏国有什么神药怎么办? 其次,也是真正让他促使他放弃的是,他的伤口总是好的又快又好。 小时候小伤口没怎么注意,上次毁容那么厉害的伤口,结果一年就好得没有任何痕迹,完全看不出来受伤过,这还是在他没有用什么疗伤药的情况下。 作为一个以武将为目标的人来说,他应当为自己拥有这么好的自愈能力感到高兴,可是,这也代表着毁容对他没用,因为他不知道魏国会不会察觉到这一点。 若是会察觉,把他带走养个一年脸不就回来了?若是不会察觉,一年后重演吗? 那么,戴面具? 开玩笑,戴了面具他就不长这个样了吗?除非是易容面具。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此刻的他无比怀念化妆邪术,可惜……他、不、会。 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是没办法了,叶煜不得不条路线思考。 从魏使下手?不,问题出自魏王,这个他暂时可没办法解决。 那么他似乎只能从秦国这边下手了。 蒙骜、嬴政、吕不韦、李斯的模样从他脑海中一一略过。 李斯如今不过是个长史,而且,从之前李斯的话来看,显然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吕不韦并不可靠,如果魏国给出的利益足够,叶煜毫不怀疑吕不韦会第一个将他送出去。 蒙骜……叶煜思索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他与蒙家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亲密,蒙骜或许会反对此事,但更多的就算了吧。 最后,也就是最核心的人物——嬴政。 叶煜突然觉得有点心理阴影。 *** 当叶煜从室内出来的时候,他发现早就离开的李斯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院子里。 “通古?”他叫了一声背对着他的李斯。 李斯转过身来见到他,快步上前说道:“叶煜,关于魏使那边,我有个法子。” 叶煜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法子?” 李斯却面露难色,撇过头去后才回他:“王上早有灭魏的打算,你若真去了魏国,也早晚有一日会回来的,不妨……” “够了。”明白了李斯意思的叶煜冷声说道。 李斯好似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对不起,只是魏王的意思太明显了,这想来是最好的方法了。” 叶煜也为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反应道了歉,因为刚才李斯的主意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他完全无法接受。 “我有个办法,至少……比这个好。”叶煜对李斯说道。 李斯愕然,随即好奇地问道:“可愿说与我听听?” 第三十一章 孤注一掷采芑音 叶煜正打算告诉李斯,却想起了上次的事,便摇了摇头道:“不了, 我还不确定能不能成, 待我回来之后再告诉通古吧。” “这样啊……”李斯也不在意, 微笑着回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多谢。”叶煜和他有一起走出院子,两人在门口分道而行。 叶煜正赶着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自是看不到刚才对着他还面带微笑的李斯,在转过身去后,表情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如果叶煜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其实李斯的建议对他来说的确是最好的。 李斯的建议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的让叶煜等到魏国被灭国, 那绝对不是李斯的风格,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但叶煜能已经能猜到他的意思了。 做秦国安插在魏王身边的间谍,在魏国早晚被灭的基础上,这是能给他和秦国创造出最大利益的方法。 莫小看了间谍, 如果叶煜真的能做魏王身边第一人, 他就能搅乱魏国、三晋、魏国与五国之间的局势。他可以配合秦国, 让魏国吸引天下仇恨,然后秦国就能得到修生养息的时间,无论是从现阶段还是长远来看,只要他做出了足够的功绩,他最后还是可以在秦国享受一样的高官俸禄,这实是双赢的计策。 可最大的问题是,叶煜并不愿意这么做,他不想做个祸国妖“妃”。 叶煜已经来到了宫门外,前方的侍卫拦住了他。 “我是吕相身边的郎中。”叶煜首先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叶煜平时没少陪着吕不韦进出王宫,那些是侍卫自然是眼熟他的,不过侍卫长还是检查了下他的证件,问道:“可是吕相有何命令?” 叶煜身上当然没有吕不韦给的通行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磨蹭了,所以他只说道:“我需要去见王上。” 没有许可他当然不能进去,不过侍卫长看在他是吕不韦身边的人份上,为了不得罪吕不韦,且怀疑叶煜可能的确是要帮吕不韦传达什么话,还是派人去通传了一声。 过好一会儿,嬴政身边的一个内侍过来了,“叶郎中,请。” 侍卫们这才放行,叶煜跟随者内侍来到了嬴政锁在的地方。 嬴政也问了和侍卫长差不多的问题:“仲父派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煜摇头,又行了个礼道:“是臣想要求见王上。” “哦?”嬴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调高了些,“是为了魏使的事情?” “是。”叶煜如实答道。 嬴政用手中的竹简轻轻敲击着木几发出一种具有压迫感的声音,“直接来问寡人,你倒是胆大,是仗着你龙阳君的身份觉得寡人不会这时候发落你吗?” 叶煜听到嬴政的话,心中慌了一下。 他之前虽然一直做着最坏的打算,可也曾在心中暗暗期望秦国并不接受魏使的条件。 叶煜闭上眼再睁开,定了定神,回道:“臣乃秦国郎中,爵至左庶长。” 嬴政将手中的竹简展开放在桌子上,瞥了一眼,直白地说道:“魏王愿以五城换你。” 五座城…… 叶煜猜到魏王可能会用城邑来交换,可觉得一两座就差不多顶天了,须知和氏璧也才换了十五座城,先前韩国战败求和也才献了十座城,而他一人却顶了五座城。 若不是还注意场合,叶煜怕要做出口目结舌的表情来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魏王居然愿意话如此大的代价来换取他。 但这时候叶煜不能退缩,他再次冲嬴政行大礼,语气坚定地说道:“臣请战,下五城。” 虽然秦国因为郑国的疲秦之计再加上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动兵,可是这并不代表秦国被韩国算计了也要忍气吞声,为了国家的面子,以及为了遏制更多像郑国这样的间谍,秦国对韩国开战那是必须的。 嬴政打量着他,说道:“你攻下五城,需耗费我秦多少士兵、粮草?” 叶煜坐直了身体说道:“臣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不知王上您听过没。有个老妇养着一只母鸡,这鸡每天都能生下一个金蛋,老妇卖之便可终日无作,然,有一日,那老妇觉得鸡肚之中皆是金蛋,便想一次尽得,就杀了那母鸡。” 他看向嬴政,“王上,您觉得那老妇得到金蛋了吗?” 嬴政只说道:“鸡肚之大,能藏几何?” 叶煜就说道:“正是如此,那老妇杀鸡取卵,安有每日得一来的多?” 嬴政冷声道:“那你让寡人如何信你呢?” 叶煜第四次行大礼道:“臣有无能力,试过便知。前番臣奔于王上,初出茅庐,眼高于顶,与那赵括一般无二,是臣之过错。然,军中一年,臣早已思过,不求王上恩典,但求一试。” 嬴政看着他,比起一年前的稚嫩,叶煜现在的确是成熟许多,不过仔细瞧瞧他的样貌与一年前无异,所以这种成熟不是样貌上的变化带来的,而是气质上的变化。 嬴政开始寻思。 魏王既然能拿出五座城,那么想来他对叶煜真不是一般的重视,至少短期内不会兴致全无,既如此,趁现在来鉴定一下叶煜的能力也不是不可以。 叶煜紧张地等待着嬴政的结果,他真是恨不得自己的口才像那些客卿谋士一样好,那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当场说服嬴政了。 哪像现在,他自己回头想想自己刚才的话都觉得是疏漏百出,都想狠狠抽自己这拙嘴几巴掌了。 “善。”就在他心脏快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嬴政终于出声了。 叶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嬴政。 嬴政拿出一枚空竹简,提笔写下内容,同时对叶煜说道:“今任你为将兵长史,随蒙骜将军伐韩。” 盖了印之后,嬴政让内侍把竹简递给叶煜,“你即刻启程吧。” 叶煜接过竹简,双手托举着自己的救命符,最后一次行大礼道:“谢王上。”心情大悲大喜,以至于他的声音中都带着一点颤抖。 叶煜怀揣着救命符,虽然之后还有很大的考验等着他,但是他现在只觉得无比安心。 回去之后,叶煜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回,直接去找了李斯。 他要像自己之前说的那样,把这件事告诉李斯,也免得李斯为他担心。 “通古。”被李斯的小侍引入大堂后,叶煜面带笑容地喊道。 李斯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解决了那问题,当下也扬出笑容道:“恭喜。” 叶煜坐下来的时候还摸了摸胸口怀揣着的竹简,李斯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问道:“不知能否为斯解惑,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呢?” 叶煜拿出了那枚竹简递给李斯,同时解释了起来。 李斯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竹简上的字,目光在将兵长史四个字上多停留了一下,然后就把竹简还给了叶煜。 “五座城,倒不想魏王会这么做。” 叶煜也收起了笑容道:“是啊,明明只是一面而已……” 这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他前世可见过不少美人,但没有一个喜欢上的。 再说了,就算真的喜欢他的容貌,但是这都一年了还不放过他吗? 要不是他觉得魏王不会脑子抽到用五座城换个仇人,他都要以为魏王是打算把他弄回去报复他了。 想想自己的经历他就觉得心塞,自己好心救人,结果到头来被坑惨了,比被碰瓷还惨,被碰瓷至少不会有贞操危机。 不想还好,一想真是满满的危机感,他下意识挪了挪屁股。 抬起头来看到李斯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轻咳一声说道:“我该收拾东西了,王上命我即刻启程,就不久留了。” “无妨。”李斯点头道:“要我使个人去帮衬一下吗?”李斯也是知道叶煜平时身边是没有伺候的人的,最多也就几个定时来打扫的。 叶煜摇摇头,“不必了,本就没多少东西。” 李斯站起身来说道:“且等等,让我敬你一杯酒送行吧。”说着他就使人拿来了酒具,倒了两杯酒。 “望君早日归来。”李斯举着酒诚恳地说道。 “多谢。”叶煜嘴角上扬着,也端起一樽,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 当叶煜站在军营前,便听着那里面传来了士兵一边训练,一边齐声念着“蠢尔蛮荆,大邦为仇……”的声音,那熟悉的氛围真是让他鼻头一酸。 想想回朝后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再对比军中的生活,他忍不住感叹。 果然还是只有军队才是他的归属。 作者有话要说:  ①“蠢尔蛮荆,大邦为仇”出自《诗经·小雅·采芑》,我感觉还挺适合这次伐韩的。 这一次真不是小叶子自大,而是他必须这么说,别忘了文中的背景可是奴隶社会,而且他最开始也没想到魏王这么下血本,他原本的计划是一两座城,这个至少他有点底气(他知道比别人更多的军事理论,也有实践经验,而且城邑也分重要程度的呀w),但现在他只能去赌了。 第三十二章 商讨出兵征韩国 叶煜去主帐见了蒙骜,他进去的时候蒙骜正在对着桌上的简牍发愁,何腹心也在边上。 虽然叶煜刚才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的生面孔, 可实际上管理阶层的变动却不是很大。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叶郎中。”因之前有人进来通报, 何腹心对叶煜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 蒙骜这才抬起头来,起身绕过几案, 对他说道:“你来的正好,若是再晚个两天大军可就要出发了。” 叶煜拿出嬴政写的竹简交给他,交代了一下情况, 随后半是苦笑地说道:“若是再晚两天, 我怕是也不能来了。” 蒙骜粗略扫了一眼那竹简,拍着叶煜的肩膀说道:“将兵长史, 不错!” 何腹心这才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果然是年轻有为。”他也起身朝叶煜行了个礼,因为他这个腹心的职位是比长史低的。 叶煜也回了一礼, 他可不敢自傲, 嬴政亲封的将兵长史再怎么高也是个空降兵, 在军中实际上是比不得腹心一位的。 蒙骜看着两人说道:“也莫谦虚来谦虚去的了,一起来帮老夫想想吧。” 叶煜道是,然后在左侧的席位坐下了,军中和国内不太一样,这里是以右为尊。 何腹心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几个月不见,叶煜虽然晋级很快,不过人倒是一旦没有骄傲,没那些年轻人的弊病。 蒙骜把面前的简牍传给了叶煜看,同时自己转过身去看着后面挂着的大地图深思。 叶煜抖了抖竹简,从头看起,看着看着,他也露出了和蒙骜之前一样的表情。 “王上的意思是……二十万大军吧。”他看着竹简上不到十万人的数字,迟疑地说道。 何腹心道:“不错,只是先前算损耗的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郑国修水渠又调走了许多人,就近能招到的兵大概就这么多了。” 叶煜仔细看了看,又问道:“这里面倒是没记录民夫的数量。” 何腹心解释道:“民夫被调走的更多,我和将军初步议定的是在边界一带征召。” 倒是和上次有点像,不过边界……“是指上次韩国献出的十座城吗?” “不错。”何腹心答道。 叶煜抬头看了看地图,之前他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如今放在地图上瞧瞧,从荥阳到襄城,韩国献出十座城之后正好缩水了一圈,秦国的边界也向东推进了一步。 “韩国的兵……”叶煜没有说完,不过何腹心懂他的意思。 “比不得秦赵,但总比民夫好些,顶上民夫的数就是了。”何腹心对于前不久才划入秦国国土的子民没有什么怜悯。 叶煜依旧看着地图,“但就怕韩国那边所剩也不多了,市丘、阳城、襄城和应城四个地方人应该多些,剩下的怕是没什么用。”韩国献地的时候肯定会把戍边军撤走,顺便把好东西都搜刮走。 这四个地方就是十城中的大城,剩下的小城要是放在后世基本都担不起“城”这个称呼。 “这也是我和将军苦恼的地方之一。”何腹心说道。 “之一?”叶煜注意到这个词,想了一下道:“怕十地之兵反水吗?” 何腹心点头道:“不错” 这倒是个大问题,若是不能处理好这一点,那十万人恐怕会成为反噬自己的利刃。 叶煜想了想,若是以前的他恐怕会说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把他们当做秦兵,他们自然就把自己当韩兵”这种话,不过如今他的想法已经成熟了许多,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算秦军真的完全把他们当做秦国的百姓,那些人也不会把自己当做秦兵的,理由很简单,秦国与韩国有仇,这些边界地带的百姓其实是仇恨最强烈的,尤其是现在这事过去了才没几个月,他们的落差感应该不小。 这些人就是一把不好用又锋利的武器,可惜在手上武器不够的时候,还不得不考虑他们。 倒不是不可以把这些人调来修渠,然后把修渠的人调去打仗,可是这一来一回消耗的人力物力太大,得不偿失。 叶煜再度看向地图,看到一个地方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坐直了,表情也舒缓许多,显然,他已经有了主意。 何腹心也做好了听的准备,只听见叶煜说:“不若我们将其作为诱饵?行惑敌之计?” 蒙骜转过身来说道:“惑敌……你是指注人和南梁?” 注人和南梁是两个隔着汝水挨得很近城邑,处于在秦韩边界边上,它们西南方不远就是前不久被献出去的十城之一的赫。若要惑敌,现阶段这个地方是最好的了。 “不错。”叶煜答道,心中却是微奇,他可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又多高超,怎么蒙骜盯着地图看了半天也没想到?注人和南梁携手反抗必定强烈,但是只要打下一个,另一个也就不攻自破了。 叶煜扫了扫地图,注意到了十城之中最南端的应城。 他刚才就觉得这个城邑有点熟悉,仔细想想,这不是应侯范雎的封邑吗?他隐约记得历史上好像蒙骜和范雎因为应城还发生了件事情,当然,具体内容他是记不清了。 因为想到了应城,他也就顺带说了,“应城为应侯旧地,此地想来是不必担心反水之难,如此便可轻取城父。”城父是应城东北向的一个城邑,位于应城和襄城之间,要是拿下这块地方,再加上注人和南梁,韩国的国土就又要缩水半圈了。 蒙骜点头,谈起应城他便也说起了范雎,“应侯尝言,使韩分三块,便可令其听话,今我秦已取上党、成皋、巩、荥阳之地,韩仅剩三分之一,眼见亡国,却仍旧做那结仇之事,果然是蠢尔蛮荆。” 叶煜这次才明白军中的怎么会突然念起《采芑》来了,想来因应该是蒙骜吩咐下去的。 蒙骜有道:“应侯曾委托我取回汝南之地,今也可达成了。” 叶煜觉得没什么,但是何腹心却皱起了眉,“将军是打算分兵行之?” 蒙骜给予了肯定的回复,然后说道:“尔等率一军从阳人、惮狐、赫召兵攻注人南梁,我率一军从鲁阳、应城召兵攻城父,再经襄城顺颍水而上北袭阳翟。” 叶煜对照地图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分兵而行固然危险,却也能行诱敌之计,想来将军是打算先南梁后城父,令韩兵认为我们是同一路,然后便会完全将注意力放在将军身上,这时我们另一军再从西侧奇袭阳翟。” 阳翟是夏朝的国都,做过国都的地方定然比其他地方跟重要一些,而且从地理上来看拿下阳翟基本上就拿下了一半的颍川,韩国的国土面积又将缩水一半,灭国已经近在眼前了。 不过秦国此次只派出了二十万大军,如果是国内条件充足的情况下这二十万大军是可能直接灭掉韩国的,但是局如今的情况来看,攻下颍川就差不多了,再进一步估计就困难了。 听起来是有些遗憾没能一次灭掉韩国,不过若真能够攻下颍川,那么韩国就是彻彻底底的嘴边飞不走的鸭子了。 蒙骜赞许地看了叶煜一眼,“你原为五百主,现在成了长史也该升一升了,既然你已许诺与王上,便先做个偏将吧。” 叶煜知道自己这肯定会往上走一点,却没想到跳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成了统领三千人的偏将。 “谢将军,煜必不负所望!”叶煜行礼领命。 蒙骜又道:“你与吾儿行南梁之路,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叶煜正了正表情,坚定地说了一声,“末将明白。” 有吕不韦在,粮草问题虽然紧巴了些,但也不算极缺,而且之后还能补,所以过了两天点凑了十万人之后,蒙骜的大军就再次出征了。 上一次叶煜随军出征那是去做援军,战前没什么大动员,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为了给秦国挣回面子的,所以虽然只是十万人,可动员却是不小的。 叶煜这一次立于普通士兵前方,便于那眼角略有青黑,面色不快的吕不韦对上了。 那吕不韦见他之后,面色更是难看,不过好在众人只当他是因粮草问题恼了,毕竟这几日他们没少见蒙骜拿这个问题去烦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军中以右为尊应该是没错,在军功爵位里就是右XX要比左XX高。 ②十万二十万的人数全都是战国的虚数报法,实际人数肯定没有这么多,以后若无特别注明就默认虚数。 ③惮狐的惮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上是上单下心的一个字,但是打不出来。 ④应城是什么时候被拿回来的我一时没找到,想来应该是灭韩途中。 ⑤蛮荆本指楚国,但因为国土变化再加上位置,用来指韩国我想也没什么大错。 第三十三章 率领三军袭注人 叶煜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当他注意到吕不韦看他的目光就如那饿狼呲着牙看着猎物的时候,他顿时进警惕了起来, 那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的同袍吃了一惊, 询问他是发生了什么。 他对同袍摇了摇头, 再转过头的时候吕不韦已经看向了其他的地方。 错觉吗? 叶煜的沉思着。 其实,这还真不是他的错觉的, 吕不韦现在可是因为的他的事情懊恼急了。 吕不韦本就对叶煜有些非分之想,能让魏王献城来换的美人他怎么会不动心?若不是被赵太后死死纠缠,他自认为早就将叶煜吞吃入腹了。 如果是真拿叶煜去和魏王交换他倒觉得没什么, 美人虽好哪有实际的利益来的动人呢? 可偏偏嬴政截了个胡, 将人扔到了军队里,也不再是他的属官了。 好了, 现在美人没了,利益也没了,真是到嘴的的鸭子全飞了。 本就被赵太后纠缠了半夜的吕不韦这么一想, 后半夜就不甘心地召来几个自己没什么时间宠幸的小妾, 好似生怕她们和叶煜一样跑了似的。 这么一夜下来, 加之白日事务众多,落得个肾气亏虚、精气不足的模样也实乃活该罢。 大军快出发了,叶煜最后看了几眼,却仍是没找到李斯的身影。 作为丞相长史,李斯惟与吕不韦说一声就可以出行这场合,可如今不见人影,倒是叫叶煜有些疑惑了。 估么着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吕相没许可吧? 叶煜有些遗憾地想道,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蒙骜率领着十万大军一路东行,人虽不多却是浩浩荡荡,无所顾忌。 也是,在这件事上,秦国出兵韩国是完全有理由的,剩余五国多半都不会阻拦秦军。 行军至了新城,稍作休整便同蒙骜先前吩咐的那样,分兵而行,以蒙武为首在附近招兵,而蒙骜领着另一半人悄悄地南下,去了应城。 蒙武一路,到了赫的时候已经召了五万人,又凑了个十万军,当然对外称的是十五万人,人数本就不是实数,多报五万那些原韩民也瞧不出来这个。 注人和南梁虽然隔着一条汝水,却是比邻相守,两座城邑自然是联手共抗秦军。 秦军对此早有预料,蒙武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么便由叶偏将领帅三军攻城。” 何腹心和几个谋士早知此事,他们对此没有异议,叶煜也从容不迫地起身,正要领命,以听见一道粗狂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他去。 “即为偏将如何能率三军?” 叶煜一转头,见是一须着黑胡子的魁梧大汉,瞧着四十不到的样子,此人他倒是不太熟,但记得和他一样是个偏将。 蒙武没有说话,而是何腹心率先开口道:“此为主帅定下,石偏将可是有何不满?” 那石偏将听到何腹心的话后一噎,照说常人听到这是蒙骜定下的多半就不管了,顶多事后碎语几句,但那石偏将却不这样,他用那粗气的声音说道:“这里又不是没有能统帅三军的将军,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去了。” 因着石偏将和叶煜同级,他的话听着似有几分嫉妒的意思,周围的人的已经露出了不赞成的目光。 叶煜注意到那石偏将说的不中听也没有分寸,但眼中却没有妒意,便好言说道:“不知石偏将可是觉得煜又何不当?” 石偏将并没有给他面子,而是直白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你不能直接率军,你小小一个偏将手下不过三千人而已,你怎么能带领的好三万人?我不服!” 他说的倒也没错,偏将就是副将,一般来说是不会直接领那么多兵的。 更何况这边都是生面孔,叶煜算是空降来的,将兵长史又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也的确难以让人相信。 这倒是让人苦恼了。 叶煜扫了一圈其他人,他注意到何腹心等人没有丝毫伸出援手的打算,看样子是想要让他自己来服众。 叶煜又问那石偏将,“石偏将觉得我要怎样才能率领三军呢?”叶煜没有丝毫退缩的打算,因为五座城邑的艰难任务还压在他的身上,他如果现在不能服众,那之后也别想达成任务了。 石偏将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先跟我打一架再说。” 他这话一出,众人俱惊。 照理说不是应当靠兵法或者提问吗?怎么上来就打架,将军又不一定要下战场。 何腹心轻咳一声说道:“军中禁止私斗。” 石偏将这是脑袋灵活了,他看着蒙武说道:“将军您要是答应了就算不得私斗了。” 蒙武也为他的不按套路出牌惊到了,一时没给回复。 叶煜的反应比较快,也明白了石偏将的目的,便对蒙武说道:“我同意与石偏将切磋一场,还望将军许可。” 蒙武见令人都答应了,而且叶煜要是不能服众之后的事也不好办,干脆就点头答应了,不过他还是加了一个时间限制,“限一刻钟。” 时间有点紧,不过好在是同意了。 众人转移到了最近的一个小练武场,叶煜和石偏将对立着。 之前只知道两人体型差距大,却没想到站在一起竟犹如大人同孩子般,也难怪石偏将会信不过了叶煜了。 切磋开始,叶煜便感觉到一股气势冲着他袭来,说抽象点,那就是杀气。 比不得什么小说中气势如刀,却也让人感觉浑身紧张,心跳加速,容易乱了节奏。 但叶煜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冲在前头不要命过,这点气势他是完全不惧的,别说行动,就是呼吸也没有半点错乱。 由于时间紧迫,叶煜选择了先攻,两人都没用武器,只用肉搏,以拳头攻击。 叶煜那纤细似女子的身体,竟能一次次躲避、接下了石偏将的攻击,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叫人啧啧称奇。 不过光是躲避可赢不了的,叶煜伸出手掌接下了石偏将的一拳,尽管有所准备但他还是呲了牙,可想而知这一拳的力道。 接着就是真的令人叫奇的一幕了,因为叶煜竟然拽着石偏将的这一只手将他翻过去摔倒在地,要知道石偏将起码比他重两倍。 石偏将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从地上爬起来,仍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也不只是摔得还是因刚才的事。 他摸了摸有些眩晕的脑袋说道:“是我输了,你很厉害,肯定不是赵括那样的人。” 叶煜朝他点点头,然后对蒙武说道:“末将领命。” 他这才接下了那三万人的奇袭部队。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最后竟然石偏将和叶煜一起出发了,石偏将的确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即使是做了一个偏将的偏将他没有任何怨言。 蒙武率大部队开始进攻南梁,但效果如预期的一样不好,明明从人数上来说是大优势,可在战场上秦军这边却有些萎靡之态,攻城的速度慢了很多。 就在这时,叶煜领着三军开始突袭注人,他们渡水既不是在最让人警惕的夜间,也不是白天,而是在那日夜交替的,最是让人感觉到疲惫的时候,借助灰蒙蒙的天和水上的大雾悄悄地靠近了注人。 紧接着,尚未等到太阳完全出来,依旧在那常人沉浸梦乡的时分开始进攻。 待到战鼓声响彻注人城,这里却早已被开辟出了一条血路。 为了保密,叶煜身后的三万人皆是秦国士兵,当注人和南梁还在得意秦军中进了一大帮间谍,自信地做最后的黄雀时,却不知道秦军这捕鸟人的网兜已经对准了他们。 注人告破,南梁悲戚,前后夹击之下,这对唇齿之邦成了秦军伐韩的第一站。 韩国的朝堂再度如筛锣擂鼓一般,韩王已经从席上站了起来,来回走动。 他们原还想着疲秦之计生效了,秦军不过十万人而已,此次出征应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是,没想到秦军竟然火速就攻下了两座城! 韩国剩下的城邑已经不多了,一下子少两座,难免会让人有灭国的危机感。 反正韩王是慌了,他暗骂那郑国一定没达成任务,不然秦国哪里能抽出手来?真可恨秦国竟然还拿这个做借口来攻打他们。 骂是骂爽了,可是眼下的问题还不能解决啊。 这时候就有个不抬起眼的臣子站出来说道:“这次来攻打我们韩国可是前不久取下了四十多座城(含上党一带)的蒙骜,我韩危矣啊!” 韩王听他这么一说更慌了,四十多座城啊,他们韩国现在剩下的城邑都没这么多。 那臣子又说道:“王上,我们不如再向秦国献出几城……” 韩王皱眉,他们韩国虽然已经被各国侵吞的只剩下一点地方了,但也知道如果秦国这么刚开始攻打他们就上赶着献出大量的城池求和,定然要被众国嗤笑的。 第三十四章 韩非说魏任务难 韩王虽然不是什么清明有能力的君王,却也知道秦国是个贪婪、言而无信的国家,再向秦国割地求和无意义与虎谋皮, 但他却又确实对秦国束手无措, 于是他对他的臣子们说道:“秦国来攻打我们, 仅靠我们韩国现在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的,寡人现在需要有人去出使别的国家寻求帮助, 不知那位爱卿愿意前往?”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的,这使得朝堂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倒不是说这里没有一个口才好的人, 只是他们并不觉的其他的国家会援助他们, 这一点他们其实看得很明白。 秦国此次伐韩完全是师出有名,再加上去年大破合纵后攻城略地, 各国元气大伤,这时候谁会因为一个愚蠢的韩国得罪强大的秦国呢? 于是整个朝堂都没有人回应韩王,韩王见此情景又是恼又是怒, 不得已草草宣布了退朝, 却仍旧忧心此事, 连唤了好几个嬖臣来商讨。 而闭门修书的韩非得知了这天的朝会内容后,悲叹一声道:“无能之士在廷,愚污之吏处官矣。” 韩非虽然不得韩王重用,心中多少有点怨气才会闭门修书,可他深爱自己的国家,还是当场写了一篇自荐上书韩王,愿出使他国。 只是韩王却觉得他语不成章,任他文章写得多么才华横溢,都没有重视他,反而另选了两人,带上许多金银珠宝分别前往赵国和魏国。 就在那两人游说赵魏之时,蒙骜已经带领着他从应城和秦国带来的士兵攻下了城父,收复了汝南,完成了对范雎的许诺。 正如他们所想,因为刻意设置了个时间差的缘故,秦军分兵的事情尚未暴露,韩军还以为秦军只有一路,殊不知此时两路都已经逐渐靠近了阳翟。 阳翟的防守非常严密,却也遭不住秦国二十万大军的连番猛攻和奇袭,坚守了约半个月后,阳翟还是告破了。 此时赵魏也已经给予了韩国回应,他们都拒绝了帮助韩国,那两个游说的人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了韩国。 就在韩王听着秦军日渐逼近的消息,越发越恐慌的时候,韩非又上了一书,而这一次,韩王总算是没有轻易忽视。 韩王看着手中的竹简,咬了咬牙,终是同意了韩非所说。 只是先前遣去赵魏的二人已经将金银珠宝花得差不多了,韩非此行便没了金银开路。 韩非不惧,使人打点了行装就先朝着最近的魏国去了。 到了魏国,魏王先前已经拒绝过了韩国的使者,本来并不打算召见韩非,但是听说这次韩国派来的是一个有口吃的公子时,他就来了兴致,一方面是想奚落一下韩国,另一方面也是好奇韩王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 魏王并没有在正殿或者在朝会的时候召见韩非,他开了个宴席,聚了一些亲近的大臣,然后将韩非宣了过来。 韩非是什么人?他虽然有口吃可是脑子却是极聪明的,听到魏王以这样的宴席邀请他时,他就明白了魏王的意思。 韩非的性格其实是有些高傲的,但是这时候他却没有做出什么愤慨之举,反倒是换了一身正装去赴宴了。 这场宴席可不是什么严肃的国宴,参加的人除了大臣还有不少怜人在歌舞,甚至棹都堂而皇之的和魏王紧靠着,看起来极其不庄重,颇有几分羞辱韩非的意思。 而韩非刚进去的时候也少不了被人打量议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次来了个口吃的公子。 韩非面不改色,却也不入座,他一进来就对魏王说道:“恭喜您、陛下,您、得到了、五座、城。”韩非试图通过控制断句来使自己的口吃不要过于明显,但依旧是引来了一波轻笑。 魏王也是一笑,然后又因他的话感到惊奇,“莫不是韩国打算向寡人进献五城?”因为韩国的没落,其他国家都有些蔑视韩国,连带用语也是一副对小国的样子。 韩非摇头道:“我、听闻、您打算、用五城、换一人,如今、您没有、换到人,那岂、不就是、比您、打算、交易、的时候、多了、五城吗?”②他的话说的又慢又断断续续的,旁人都看了笑话,但是魏王听到他的意思后,却是脸色一变,也停下了与棹玩乐的手。 “秦国尚未给予寡人回复,你一个韩国公子怎么会知道秦国的打算?”他眯着眼打量着韩非。 韩非依旧那般从容,他慢慢吞吞地说道:“因为那人就是攻韩的将领之一。” 魏王维持着握着酒杯的姿势,竟是一动未动耐心而专注地听韩非把话说完了。 “请问陛下,如果那人能攻下韩国的五座城邑,秦国会拿这样一个人来换取魏国的五座城邑吗?”韩非虽然不知道叶煜和嬴政的约定,却也同样想到了这一层。 魏王握紧了酒杯,目光灼灼地问韩非,“你说的可是真的?” 韩非掷地有声地说道:“此人领兵三万攻下我国注人,已在战报之上,岂能有错?” 魏王放下酒杯,做出手势让怜人们退下,棹也很聪明地从魏王身边退开。 韩非又说道:“贪得无厌的秦国要攻打韩国,又怎么会只满足于五座城邑呢?那人身为一个偏将却能率领三万人攻城,由此可见他很有能力,也非常受到重视,若是秦王见到了他的价值不止五座城,又怎么会同意与陛下您交换呢?到时候就算是陛下您拿出十座城邑都没有用啊。” 魏王一边欣喜于自己的看中的人果然是有大才的,只恨当初有几个大臣阻拦着他,不然他若是早点去,只要五座城一定就能把人换回来了,哪像现在?他一边又觉得秦国果然贪得无厌,五座城的交易竟然这般磨磨蹭蹭。 韩非看到魏王的反应就知道魏王在想什么了,他就势说道:“现在您来帮助我们韩国抵抗秦国的进攻,让秦国吃了败仗,别人不就难以判断他的价值了吗?” 魏王听了他的话已经有所意动,却还是没有直接作出决定。 韩非却就此打住,不再说话,没有打算魏王的思索。 因为今天是个宴会,来的自然是魏王看得顺眼的人,这些人当然不会阻拦魏王的决定,而且听韩非说的,他们也觉得要是能早点把叶煜留下来就好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弥子瑕罢了。 魏王思索许久,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对韩非就完全换了一副态度,“非公子怎么还不入席,快快有请。” 周围的内侍们也纷纷恭敬地侍候着韩非,宾客们也不敢再嘲笑他了。 不过几句话而已,只因韩非抓住了魏王的要害,便不费一金一银就让原本无动于衷的魏国出兵帮助韩国。 韩王得知此事之后,大喜若狂,却又悔自己居然一直弃明珠于尘。 但还没等韩非动身前往赵国,韩国的雍氏又遭到了秦国的进攻的,这路线,分明直指韩国的都城郑啊! 可偏偏韩军却因为秦军的接连进攻已经人心涣散了,雍氏怕是难以守住了。 接到韩王急召书的韩非不得不放弃前往赵国,带着魏国的援军快速赶回国。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秦军先他一天的时间攻下了雍氏,魏军只能在附近的浊泽扎营,打算休整一下再与秦军正面对抗。 秦军中人得知魏国竟然会来帮韩国时,都吃了一惊,因为大家也都认为不会有国家冒着秦国的怒火来帮助魏国的,可偏偏魏国来了。 “那公子非究竟是何人?”蒙骜听闻了始末后问道。 此时伐韩比历史上早了许多年,那韩非的著作都还没完成,自然还做不到名扬四方,蒙骜顶多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却也是说不上来。 叶煜是在场少有清楚韩非身份的人之一,他答道:“我听通古说过,那韩非是他的师弟,二人皆为荀卿弟子,其才华出众,只是……” “是个口吃。”同样得到了韩非消息的何腹心接话道。 蒙骜摸着胡子露出了凝重地神色道:“一个磕巴竟然能说服魏国,此人必须着重注意才是。” 叶煜也是这么想的,他懊恼着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原先只认为韩非在写书总是需要好几年的,所以没太上心,却没想到因为历史被他改变,韩非书还没成就出来了。 虽然知道韩非是法家不是兵家,更不是军师,但他仍旧忌惮韩非的智慧,此次伐韩怕是难了。 想起自己那尚未完成的任务,他抿着下唇,思索解决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无能之士在廷,愚污之吏处官矣”出自韩非的《孤愤》②写口吃好麻烦又占字数(虽然也没多少),所以从下章开始以后韩非说话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都不会特意标注顿号重复什么的,他说话会看起来是正常的,但是你们知道他实际上是口吃的就行了。 ③弥子瑕,分桃余桃典故的那个。 第三十五章 空城计出韩非至 一想到对面阵营的人是韩非,叶煜就如临大敌,只要不是训练, 他就一直泡在主帐里分析地形地图。 这一次伐韩秦军可拖不起, 朝中原定的计划是攻至长社给韩国一个教训就结束的, 韩国剩下的兵力至多也就三十万,要攻到郑都附近的长社其实并不难, 大抵上两个月就足够了,这情况下的补给现在的秦国还是能承受的。 但是如今魏国也掺了一脚进来,这时间可就难说了。 时间越长对秦军来说就越不利, 因为秦国现在拼不起物资, 且又不是长平之战那种规模的,也无需这种透支的做法。 叶煜不是没想过用离间计和反间计让韩王猜忌韩非, 这可是秦国的拿手好戏,但稍稍思考,便知道这方法根本行不通。 先不说韩非对帝王心术的参研, 就是韩非语不成句这一点就注定了韩王不会猜忌他。 越是想不到办法, 叶煜就越是着急, 整日都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待到他好不容易压下那股烦躁之意回过神来,已是第三天下午了。 魏军已经抵达,魏国和韩国离得很近,基本不会有水土不服情况,照说休整一两日便可攻打秦军,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秦军至今还没有见到过魏军。 操练完的叶煜朝着主帐走去,一路上却听见几个士兵围坐在一起聊天。 “会不会根本没什么魏国援军啊?” “我觉得也是,都这么些天了,哪有援军来了只守城的理?” “说不定是韩国怕我们攻打他,骗人的嘞。” 其他的士兵们也纷纷说着自己的看法。 叶煜听道他们谈话的内容,顿时加快了脚步,跑到了主帐里。 蒙骜和蒙武都在里面,见他急步走进来,只以为他和前两天一样在烦恼,还想着要不要开解两句。 没想到叶煜却首先说道:“将军,这样下去不行。” 蒙骜问他,“是什么地方不行呢?” 叶煜就回道:“已经三日了,韩魏之军静如潭水,我军却日日防备,这不是中了敌方同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相近的计策了吗?” 蒙骜正想说什么,有听人报何腹心和几个谋士来了,便宣了进来一起商讨。 何腹心听完蒙骜的转述,笑道:“巧了,我们也是来说这个事的。” 蒙骜就说:“那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何腹心拿出一份木简呈给蒙骜,“巡查与守城之人需要作出改动,再者就是稳定军心了,我们认为还是尽快出战的好。” 蒙骜看向叶煜问道:“你呢?” 叶煜想了想说道:“何腹心所言不错,出战在即,但由我们率先出战却不是最好的。” 蒙武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下道:“此时匆忙出战的确不是最佳状态,但拖得久了也与我军无益,叶偏将可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 叶煜点头道:“我们不妨试着诱敌先攻,先派出一部分兵南下佯攻岸门。” 如果秦军要绕过浊泽,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岸门,因此他想的就是让韩军认为他们放弃浊泽,那么守城不出的行为也就没了意义。 蒙骜不是很赞同说道:“只怕是韩魏不会轻易相信。” 的确,以秦国的性子,可不是那般轻言放弃的。 蒙武就说道:“不若将计就计,先攻岸门?” 何腹心摇头道:“先攻岸门,雍氏薄弱,近浊泽,只怕是不出三日雍氏就会被收复。” 叶煜低头想了想,又道:“那若是让韩魏觉得我们的主力仍在雍氏呢?” “说来听听。”何腹心好奇道。 叶煜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的一些战役说道:“昔郑国使空城计退楚,我们亦可效仿,明明白白地让韩魏看到我们雍氏设防薄弱,唱一出空城,让他们怀疑我们设有陷阱,不敢轻取。” 何腹心赞道:“虚虚实实,不错。” 叶煜有些担忧地补了一句,“只是此计险了些,若是不慎,那便直接丢城了,算不得什么好计策。” “可,韩魏会信吗?”蒙武问道。 蒙骜回道:“若是一般武将那是无用,但是此次领兵乃韩公子非,那是个聪明人,而此计恰是算那聪明人。” 蒙骜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计策,就算真丢了雍氏,也还能攻下岸门,总的来说不至于太吃亏。而且打仗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用稳计,险计是常态。 不过虽说是空城,却也需要有人留守以防万一,但对于留守的人,几人却产生了分歧。 叶煜因历史上几个案例的缘故,觉得应当是蒙骜留守,蒙武去岸门,不过其他人却都认为因当是他留守。 “这是为何?”叶煜疑惑地问道。 蒙骜笑道:“此计为你所提,你自是最熟悉的,且你与公子非的师兄是好友,肯定比我们更了解敌将。” 用的博智的险计,敌手又是韩非,叶煜心里可没什么底气,他看向蒙武说道:“武将军不与煜一同留下吗?” 回复他的还是蒙骜,“此计不光是要空城演的好,还要岸门那边攻得够快,不然时日久了终会暴露。老夫可不信那公子非不会早先在岸门设下防备,故此行唯有我们父子齐上阵方可达成。” 叶煜仍是皱着眉头,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蒙骜见此就说到:“你可莫忘了你答应王上的,这回你若是能守住雍氏,令我等攻下岸门,当算你一城。” 叶煜听后,无奈道:“您这可不是在劝慰我啊。”话虽如此,他却的确有了劲头,当场应下此事。 大军依旧是在清晨时分走的,一夜未眠的叶煜还么休息片刻就打起精神来命人开始部署。 中午时分,果然见得一小队韩军乔装过来了。 叶煜穿着战甲,手持系有醒目红丝带的长戈在城墙上巡逻。 城门是照常开着的,还有一些百姓出入,悄悄凑近,还能听到一些百姓的嬉笑声,但守卫的人看起来确实少了许多,精神看着也不好。 来打探的韩兵看到此景,心中一喜,忙回到了浊泽把这件事告诉了韩非。 “公子,雍氏此时无兵,正是进攻的大好时候啊。” 韩非听了他的详述后却问道:“城墙上的将领是谁?” 探子回道:“瞧衣着倒不是很高的职位,似是个偏将,还未及冠,只是那容貌……”他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应就是那魏王看中的龙阳君了。” 因为秦军是不戴头盔的,古代城墙也不是很高,所以探子很容易就看到了叶煜的容貌。 韩非目视着前方,想了一下说道:“此事不能急,去告诉其他将军,一起去探探虚实。” 探子退去,于是又过了几个时辰,以韩非为首的一些将领带着一路兵来了雍氏城。 探子看着雍氏城,对韩非说道:“那几个守兵都没换。” 韩非身边一个将领说道:“那么之前的消息应当是真的了,秦军都去攻岸门了,雍氏空虚,非公子,虽然我们早就在岸门设下准备,可怕是也撑不了多久,还是赶紧让人夺回雍氏,我等快些赴往岸门吧。” 韩非却紧盯着在城墙上走动的叶煜,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边上一个魏国的将领见此,就警告道:“非公子可别忘了那是我们王上的人。” 韩非的嘴角微微上扬,好似嘲讽,不过还没等人看清就恢复了寻常的神态,对周围的人说道:“那叶偏将方才应是看到我们了。” 虽然他们在树林中隐蔽的好,却也不是不可能被看到,于是那个魏将就疑惑了,“那又如何?我们要赶快进攻吗?” 韩非摇摇头道:“之前叶偏将一直是竖握着长戈,就是走动的时候也没有改变,但是看到我们之后他却换了姿势。” 众将领们定睛看去,那红丝带还是极为显眼的,“他是在打信号?” 韩非点头道:“想来是的。又有,便是守备空虚也不至于没有几个替换的人,你们看那些守兵,虽说神态萎靡,却没有一个放松手中的武器,也没有一个坐着的,这就是为了准备随时战斗的姿态。” 将领一惊,“城内有诈?” 韩非思索片刻,脑中想过各种可能,不敢下定论,只是说道:“既是已被发现了,不如上前去试探一番。” 韩非说着就朝着雍氏城的大门行去,那些将领短暂的疑惑过后也纷纷跟上。 站在城墙上的叶煜自是一眼就看到了那穿着绿色衣衫,外披盔甲,不像将军倒像儒生的韩非,他走到城门正上方,手中的长戈在行走间舞了个不起眼的动作,周围那些守兵也缓慢地朝他靠拢。 待到韩非靠近了,他才微微笑道:“原是非公子亲至。” 作者有话要说:  ①韩国兵力三十万好像是张仪说的?在某战国军事本书里看到过。 ②据说历史上第一个空城计,是在春秋郑国。《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中有粗略的记载。网传当时用计的人是叔詹,可我在左传里面好像没看到提了他的名字(也有可能是我没看仔细)。 第三十六章 戏惑韩非围城时 韩非走进了后看清楚了叶煜的模样,他家中已有妻子,并非好色之人, 而且早有准备, 但就算这样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果然是能让魏王念念不忘且以国土和士兵去交换的人物, 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方才远远看着的时候,只觉得叶煜虽然身穿盔甲却依旧像是个女将, 如今近了,却反倒清楚他的确是个男儿。 不过他就算只是站在哪儿,无论远看和近看也都是一副能让人魂牵梦萦的美景。 叶煜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 这本该是让他看起来艳美的服装, 却因外面披着盔甲,再和着一身戾气, 只觉得是英气逼人,从而让人忽略了他那过分勾人的桃花眼。 当他上扬着嘴角,用自信而傲气的声音和韩非说话时, 就像是画中美人活了过来一样, 虽好似有几分嚣张傲慢之感, 但放在他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就当如此,生不出半点厌恶。 叶煜说完那句话后,目光轻轻扫过韩非身后的人马,又对韩非说道:“非公子出行,怎么只带了这么点人?”他的余光瞥向了韩非等人出来的那片树林,似乎是怀疑还有人藏在哪里。 韩非却是看着大开的城门道:“叶偏将倒是好心态,不怕非就此入城吗?” 叶煜轻笑出声,微不可闻地抬高了音量道:“非公子只带了这么点人马,煜有何惧?”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嘲讽和刺激。 韩非驾着马又向前了两步,叶煜看起来是一动不动,却是稍稍改变了一下握着长戈的姿势,这是很细小的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韩非停住了,他端详了一番城内的还算热闹的景象后继续对叶煜说道:“不知叶偏将可知道,楚国攻打郑国时,郑国也曾大开城门?” 叶煜没有慌张,他淡定自若地回道:“非公子是觉得我军与郑国一样,摆了一场空城计吗?”他的尾音隐约有些上扬,却难以分辨他是什么情绪。 韩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夹马腹,朝着雍氏城内冲去。 他带来的将领们生怕他出什么事,也赶忙跟了上去。 孰料韩非刚进城就停住了马,转头看向叶煜。 叶煜此时正改握着长戈的末端,长戈高高地竖立着,似是在通知什么,但一见到韩非看过来,他就下意识松开手,重新抓回了长戈中段。 他的脸色也比之先前有了些变化,他对上韩非的视线,正开口还未出声,却听韩非突然大声说道:“撤!” 叶煜一边大声命人关城门,一边走上前查看,可终究是迟了一步。 退出城外,韩非仍旧没有停下,竟是直接退兵了。 叶煜看起来气得脸色发青,不甘心一般站在城墙之上死死地远望着韩非撤退的方向。 许久之后,他下了城墙才忽然一改先前愤怒的表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直接靠在了身后的一个木箱子上,把手中的长戈递给了边上的一个士兵。 摸着耳鬓边的细汗,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前方,许久都没说话。 直至有士兵给他打来一碗水,他猛灌一口,才好似活过来一样。 “聪明人真是讨厌。”他想起韩非,咬牙切齿地说道。 边上的士兵听到了,就道:“可偏将您不是成功了吗?” 叶煜的表情放松了些,“但我宁愿冲杀个几天几夜也不愿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 士兵们都笑了起来,有人问道:“偏将,您瞧着我们刚才演得还不错吧。” 叶煜点头,“我会向将军进言的,这两天都辛苦你们了,一定会记你们一功的。” 几个士兵连连道谢。 叶煜活动了一下身体,刚刚突然放松下来这会儿有些不太舒服,顺道对士兵们说道:“你们昨晚就没休息,都回帐休息去吧,剩下的事交给何腹心就好了。” 士兵们也觉得累了,应了声就解散了。 叶煜去找了何腹心,把结果和详细过程说了一遍。 之前已经有人来通知何腹心结果了,不过从叶煜口中听到详细情况他还是吃了一惊,“那韩非果然不是一般人,幸好你昨夜训练了许久。” 叶煜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道:“是啊,差点就失败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在拼脑子的地方能够赢过韩非,而且历史上又不是没有空城计的例子,要真是靠普通的打开城门就骗过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幸好他有前世的记忆,想到了一些关于人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的文章,就针对这个连夜指定了一份计划。 首先是让十几个士兵观察他在各种条件下的反应,以免到时候被韩非看出来,也幸好他没有什么不良习惯,这一方面很快就完成了。 但是之后就麻烦了,这回轮到他观察几十人的下意识反应,然后从挑选出一些熟练运用,以至于能骗过韩非。 像是他的语气,他的衣服,都故意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初出茅庐,有点能力但是不够成熟,因为他还没有及冠,让人相信这一点其实并不难。 如此一来,当他这样一个还不够成熟的偏将偶尔露出一些端倪的时候便很容易被相信了。 不过也不能太明显,要表现的足够自然,同时还不能泄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为此他苦练了一整夜。 好在他终于能在今天给韩非一个城里其实有埋伏,不过是用空城计掩盖起来了,而他的任务就是让韩非他们进去感觉。 韩非对自己的观察力有足够的自信,他信以为真这是一场计中计,故而退了兵。 “做得不错。”何腹心安慰道。 叶煜放松身体跪坐着,“以后我还是随将军出战吧,这种事情不适合我。” 何腹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同将军去说吧。” 叶煜叹息一声,正好看见身上的红衣,不悦地站起来说道:“我先告退了。”他想左右也没什么事,干脆早点回帐中把这身碍眼的红衣换下来。 何腹心也知他所想,就点点头随他去了。 叶煜回到自己的帐子,换了衣服又觉困顿,通知了何腹心一声之后就干脆利落地蒙头一倒,沉沉睡去。 这厢叶煜已经酣然入梦,那厢回到浊泽的韩非却坐在主帐之中深思。 韩非看着雍氏的地图,他虽然认为这次雍氏肯定有诈,但心中仍旧存疑,几番想要派大军围城,却又担心之前的计策功亏一篑,反倒让秦军得逞了。 “先按兵不动,继续之前的打算,另,岸门可有消息?”韩非早在秦军打算攻打岸门之前就建立了联系,这样能保证一方出事另一方能快速知晓。 “尚无消息。”一将领答。 韩非点点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多问,只命人取来军中公务与几个将领处理起来。 时至第二天下午,韩非又问:“岸门可有消息?” “仍无消息。”那将领又说道。 韩非这一回却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对在场的所有将领说道:“速速包围雍氏,准备攻城!” 他脑中想起昨日叶煜的一举一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去? 不过他心中却还是赞叹叶煜非常人也。 待在雍氏的叶煜听到韩魏大军围城的消息之后,蓦地站起身来,“怎么会……” 他才松了一口气不到一天,韩非居然就来攻城了。 是他露出了什么破绽吗? 叶煜的眉头紧皱,回想着自己的表现。 何腹心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我想那韩公子非怕是早就派人去打探了。” 叶煜重新坐了下来,却仍旧神情凝重,他问道:“将军他们还需多久才能回归来?” 何腹心是最清楚这个问题的,他当即回道:“最快大概要在后日早晨,幸有你拖延了一日,我们只需撑过明日就好。”天色已暗,韩非现在会围城,但是不会立刻攻城。 叶煜回忆了一下雍氏的兵力,稍稍松了口气,“一日尚在将军的意料之中,城中兵备足以。”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担忧道:“公子非不会没有料到这一点,他们必定会派人去拦截将军……” 他一拍大腿,懊恼道:“是了!所以他明知入夜不宜攻城却还是现在就派大军围城,如此一来我们便难以将消息传递出去。” 何腹心也想起一件事,“尤其是,我们方才派了人去通知将军此处一切安好。” 虽然叶煜用计迷惑了韩非一时,但到底是韩非技高一筹。 他沉着脸,从武器架上抽了一把剑说道:“我去城墙上看看。” 第三十七章 城前对阵析局势 叶煜走上了城墙,远远望去,只见绿底的韩旗和红底的魏旗屹立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围城来了多少人?”叶煜找到值班的一个士兵问道。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这样看着也算不分明, 不过他想肯定不止五万了, 若是十万的话,凭借着雍氏里的兵备和守城的优势倒是可以坚持几日。 但那士兵却回他道:“回偏将, 应有二十万了。” “二十万。”这个超出了他预计的数字让他皱着眉头深思起来。 抛开一些重要的戍边部队和都城部队,韩军的人数大概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这还是因为秦军的大肆进攻而最大限度招兵的情况下, 加上魏国后来支援了十万人, 浊泽的人数怎么说也不会超过二十五万,而这一次竟然基本都出动了。 韩非真是下了血本了, 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叶煜心道。 二十万大军攻城这件事可是前不久秦军才做的。 叶煜一边在城墙上走动,一边观察着,待到他走到大门正上的时候, 包围着雍氏的韩魏军突然向四周分散, 留出一条路来。 叶煜停下脚步望过去, 只见韩非骑在马上从后走到前面,他的身后照例跟着一些将领。 韩非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停下了,含笑地看着叶煜道:“不知非今日带的人马,叶偏将惧不惧?”他摆明了是还回来昨日叶煜说的一句话。 叶煜心知韩非来围城必然是自己已经暴露了,干脆也不照着昨天的设定演,坦荡地说道:“浊泽唯有五万人,不知非公子惧不惧?” 韩非想也没想就回道:“叶偏将既是不惧,非又有何惧呢?” 叶煜反笑道:“非公子倒是胆大。” 韩非依旧浅笑道:“不敢,只不过二十万大军攻下雍氏需要多少时日,叶偏将想来是最了解不过的?” 先前秦军攻下雍氏,只花了一天罢了,虽有先前阳翟已破韩军无力的原因,但也能用来做参考。若是韩军真的一天就攻下的雍氏,那么就是蒙骜他们再快也来不及回防了。 而且韩非如今说出这番话,很容易对秦军的士气造成打击。 叶煜为了挽救这一点,就高声说道:“我敬非公子之文采,却不曾听闻吾友——您的师兄谈及您能领兵作战。我等攻下雍氏不过是阳翟之战后顺势而下,非公子若是以为二十万便可一日破我秦军,待我回头告了蒙将军,怕是要让您贻笑大方了。” 韩非借着先前的事来打击秦军的士气,那叶煜就抓着这一点来讽韩非是个毫无经验、连纸上谈兵都比不上的人,反过来打击韩魏的士气。 至于韩非是不是真的没有领兵的本事,谁知道呢?他也不在意,只求不弱了气势便好。 韩非听到叶煜谈及李斯,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保持着之前的笑容回道:“非不过一公子尔,比不得三君,领兵作战的自是有德才的各位将军。” 他话中的三君指的正是那同样是公子身份的四君子之三,听着是谦虚,却会让人想到那三君不都是能领兵作战有文采的公子吗?他韩非难道就不能吗? 今日韩非所言都不符他平时的性格,但在战前要的就是这样能影响士气的话,因为古代作战尤其看中士气。 这时韩非身边的一名魏将上前几步说道:“魏将在此,奉王上的命令,迎龙阳君回朝。”那魏将的声音可比叶煜和韩非的响多了,也能让更多人听到。 众人还在疑惑他怎么冒了这么一出,谁是龙阳君的时候,只见那魏将竟然下马朝着叶煜行了个礼。 叶煜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变,握着剑的手都气的发抖,他最终白着脸冷眸看向韩非,压着怒意高声道:“我可不曾听闻魏国有什么龙阳君之号,非公子便是拿这么莫须有的一个人来诓我,我也不可能会大开城门让你进来寻人,不若换个法子再来诓我吧。” 他太过愤怒,虽然第一时间推了回去,只是听着却没什么说服力。 韩非但笑不语,调转马头顺着来时的那条道回去了,那些将领也跟着离开,不消一会儿,又恢复了先前严密包围的模样。 “偏……将?”士兵试图叫住叶煜,但叶煜却仿若未闻,快步走下城墙。 怒火中烧的叶煜狠狠锤了一下墙壁,那土质的本就不平的墙立马就被他砸出一个浅浅的凹陷。 龙阳君一事,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关头被人揭出来。 虽然军中管理层差不多都知道此事,可是普通的士兵却不知道啊?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来历,只会觉得那是与信陵君等人差不多厉害的位置。而谁会放弃高高的君位来做一个小小的偏将呢?指不定是什么间谍呢。 看,他都能想到那些人会怎么想。 叶煜愤恨道。 就是上面的不会怀疑他,但是下面一旦出现这种声音,又叫他如何领兵,叫他如何服众呢?他是个偏将领不了多少兵没错,可是他怎么会甘愿止步于偏将? 正当他排泄自己的愤怒之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他抬头一看,是刚才城墙上的几个士兵,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几个士兵看着他,又看了看墙上的圆形凹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墙固然不平,但拳头打出来的痕迹还能是看得出来的。 叶煜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挡住那个痕迹,又问了一遍道:“出了什么事吗?” 士兵们摇摇头,然后打头的一个士兵站出来说道:“偏将您莫在意,我们是不会信了他们的话的。” 叶煜露出的惊疑的神色,“为何?” 士兵道:“我们可没听过有什么地方叫龙阳的,肯定是胡诌的。虽然偏将您原本是魏国人,但我们蒙将军原本不也是齐国人吗?” 另外的士兵也附和道:“就是就是,您要真是什么龙阳君,他们干嘛要说出来呢?明摆着是离间嘛。” 叶煜听了他们的话,顿感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和他们解释封号不一定是实际地名这回事,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话却让他感到一股暖意,传递到了先前寒冷的四肢中,心里好像有什么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先前的怒意也一消而散。 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几人信任的目光,露出了微笑。 许久才恢复了常态对几人说道:“多谢……不过,你们还是在站岗之中吧?”他提醒道。 几个士兵浑身一颤,叶煜却笑道:“快些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寻你们来的就好。” 待送走了那个几个士兵后,叶煜转过身,看着那不算太高的城墙,眼中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军队是他的家,而战场就是他的归属。 *** 怀疑他的声音果然还没响起就已经熄灭了,当天暮食过后走向主帐的叶煜没有收到任何一异样的目光,这样他放松了许多,当然,因为目前战况的原因,他又很快集中精力开始思考。 “叶偏将,你觉得韩魏会何时开始攻城?”讨论物资问题后,何腹心问他。 大概是叶煜出过不少计策,比一些谋士还有用的缘故,何腹心经常与他讨论。 叶煜先前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此时张口就来,“明日清晨。” 何腹心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叶煜见此便问道:“何腹心也是这么认为?” 何腹心道:“不错,若是围城的时间久了会被阳翟的守城发现,还有可能蒙将军会回城,变数太多,但是入夜又不适宜攻城,因此,最好的时机自然是天刚亮的时候。” 叶煜点点头道:“依照蒙将军的速度,明日清晨应当准备回城或者已经回城了,我们需要担心的倒不是将军不知道此事,而是将军被拦截了怎么办。韩公子非派了二十万大军过来,我想就是因为此处距岸门更近,即可攻城又可拦截。” 何腹心问道:“但浊泽城内只有五万人,将军若是见雍氏被包围了,最有可能做得应当就是反攻浊泽才对。” 叶煜却摇了头,“岸门到浊泽,难道比雍氏到浊泽还远吗?便是将军真的要去攻打浊泽,韩公子非的准备也足以两者兼备,而且只要攻下了雍氏,就可全力应对将军,如此一来浊泽兵力更强,且虽有过作战在前,但也不会像将军那样舟车劳顿,较之仍是韩魏更胜一筹。” 何腹心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我们……” 叶煜又是摇头,“我们雍氏要做的无非是守城罢了,真正决定胜败与否的当是将军的打算才对。” 他看向地图,看着几个相近的城市,心中隐约有了个主意,却苦于没办法告知蒙骜。 第三十八章 解围雍氏伐韩终 叶煜能想到的办法,算不得多么新奇,因此, 蒙骜这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自然也想到了。 虽然不够及时, 但也不算太晚, 雍氏被围的消息传到了刚刚踏上回城路的蒙骜大军之中。 蒙骜整合了消息后,当机立断地做出了指示。 他命大军改道朝着长社行去。幸好此时改道不晚, 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而此消息被早就派人打探的韩非知道了,他立马修书一封要给韩王。 “这是为何?”有将领不明白为什么韩非什么都不说,反倒第一时间给韩王写信。明明战线在这边, 都城一带所剩的兵力不过七万而已, 根本不能够派兵支援。 韩非一边把信交给传令的人,一边回他道:“蒙骜之志不在长社, 而是想要来个围郑救雍,我自然要通知王上早做准备。” 他看向刚才来报消息的他探子,“秦军前往长社怕是有假, 再探!” 探子应声告退。 这时, 韩非又吩咐在场的将领说道:“攻城之军分五万, 去拦截蒙骜的军队。” 这一回,不待有人问,他就主动解释道:“我军二十万,王城之军七万,他蒙骜不过十五万,我军就是要两头兼顾也未尝不可,故仅是围郑是无法解围雍氏的,蒙骜必定想要趁这个时候奇袭浊泽,如此一来我们无法顾全三面,唯有撤兵。” 那将领敬佩道:“公子大才。” 韩非不敢自得,仍旧时刻注意着动向。 韩非所料其实不错,只是拦截秦军的消息还没传来,都城求援的消息倒是第二天先来了。 “报——蒙骜率将近十万大军攻城,王上命您赶快回援。” 韩非愕然道:“怎会如此之快?”而且他没想到竟是蒙骜亲自领兵攻郑,若为迷惑,最多派个蒙武便是,所以韩非才会坦然处之,不然以蒙骜的厉害,可不是多一点人数就能稳操胜券的。 韩非只当是蒙骜出战的原因才导致郑都这么快陷入危机,却不知实际上蒙骜能够如此轻松,还因那都城军队太久没有出战,都快没了血腥气的缘故。 传令的人也不知实情,不过幸好韩非早有准备,他当即吩咐下去,让留守在浊泽休养过几日的五万精兵快速支援郑都,然后再从围城的十五万中调取五万撤守浊泽。 如此一来围攻雍氏的敌军可就少了一半,然而雍氏的情况仍旧不算乐观。 刚刚结束一波战斗,叶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穿着那溅了敌血的盔甲入了主帐,一进帐也没坐下,而是直接问道:“粮草还有多少?” 被围城除了消息传不出去,另一弊端就是军需无法得到补充。 之前蒙骜出征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不少,城中剩下的着实不多,加之几日被围城,如今已经显得有些窘迫了。 何腹心看着负责统计粮草的法算呈上来的木简,回道:“最多还能撑三天。”这已经是极其节俭的结果了。 “三天……”叶煜凝神看着地图,“韩军前后撤走了约十万人,想来是浊泽受袭或者郑都受袭,定是将军已经有行动了,我们这边得撑住才行。” 他虽是这么说着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二十万大军攻城呐,就算现在只剩下十万,可雍氏不过是寻常的小城,不是像阳翟那样坚固的城池,能坚持两天已经是用全力抵抗的前提下了,而且折损非常大,这样下去,粮草还没尽,城倒先破了。 尽管他的计策当时其实成功了,但还是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心中沉甸甸的。 最后看了眼地图,叶煜转身离开营帐,踏上城墙巡查。 天色渐渐暗了,他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韩魏军打算来个夜袭,硬是在没休息的前提下在城墙上守了一夜。 “叶偏将,叶偏将!”皓月高挂之时,一个士兵跑上城墙找他。 这么时候的来找我,莫不是韩军真的夜袭了? 叶煜心中一突,快步朝他走去问道:“是哪里出事了?” “西城门……”那士兵说道。 叶煜在的是北城门,离浊泽是最近的,而那西城门却是靠近阳翟,就算韩军整要夜袭,选择那里显然不太对劲。 他狐疑地看向那士兵。 那士兵忙把未说完的话补充完了,“西城门出现援军了,腹心让我来通知您。” 叶煜听后,先是一喜,然后又耷拉下脸,“西城门,那就是阳翟的援军,阳翟守军还不如雍氏多,这时候出兵援助不是留了一个空壳子让韩军进吗?再说了那不到两万的兵怎么可能破了十万军,简直是胡来!” 雍氏危险也就算了,阳翟可是决不能陷落。 他心中焦急,却也谨慎,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传话的士兵,确认他的确是何腹心信任的手下才安心,匆忙下了城墙,飞身上马朝西城门赶去。 在马上,被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叶煜的急躁稍缓,头脑冷静了许多,开始思考起来。 阳翟的守军当然不可能这么傻,所以要么是汇集了襄城的兵,要么……就是蒙骜的意思。 这个猜测一出,叶煜有些难以相信。 他想起了自己先前想到的主意,结合当下情况,他险些要以为是自己在守城的时候打了个盹,现在还在梦中。 不然怎么情况和他心中希望的完全一样? 刺骨的夜风从从脖子里灌进去,好似在提醒他这不是梦一样,叶煜打了个颤,按耐住喜色快马前行。 近了那西城门,远远就看到城墙上火把的光,一阵风吹过,把城外的厮杀声带到了叶煜的耳中。 到了目的地,叶煜跳下马,四下里望了望,正好看到何腹心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何腹心。”他喊道。 何腹心转头一见他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脸色冻得发白,头发也凌乱着,眼中更是布满了血丝,连声音都听着不对劲了,他本就不够强壮的身体现在看着就像随时要倒下一样,让人心忧。 但到底是战场上,何腹心没去说那些关怀的话,而是直奔主题说道:“来人持着我秦国的旗帜,只是夜黑看不清将领。” 叶煜抬头看了看城墙,注意到现在没有什么流矢才对何腹心说道:“一起上去看看吧。” 何腹心点头,“也好,我也刚到没多久。” 上了城墙,仍是看不太清,只见到城外两拨人在混战。 叶煜眯着眼睛,试图看得远一点看得清楚一些,却也只能勉强看清那白字的秦字旗。 外面战斗在叶煜来之前就持续了有一会儿,现在已经渐渐进入了收尾。 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声仓皇地大喊:“撤退。”随即韩魏军就快速朝着北边退兵,为这场战斗拉下了帷幕。 城外停战之后寂静了好一会儿,叶煜睁大眼睛等待着援军报上身份。 城外的部队简单整了一下之后,陆陆续续点亮了在打仗时熄灭的火把。 在那火把的光照之下,叶煜终于确认打头的将领是蒙武。 他走到蒙武正对面,用有些激动的声音问道:“来者何人?”便是知道来人是谁,却也需要来上这么一遭。 蒙武接话道:“秦将蒙武在此,奉父帅之命前来解围雍氏。” 叶煜借着蒙武军队里火把的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这一块的韩魏军已经撤退后才让人打开城门,“让将军久等了。” 他高声说完后就同何腹心一起下去迎接。 蒙武入了城之后就第一时间交代了外面的情况,“岸门已经被我等攻下,父帅带着八万人进攻郑都,他猜到韩公子非不会轻易撤兵,故命我率七万人前来解围。” 攻打郑都引开兵力这一点叶煜也想过,不过他和韩非一样没想到蒙骜会亲自去,他疑惑道:“将军这是打算……”直接灭韩? 蒙武摇头道:“不知。” 叶煜有些激动,他记得历史上的灭韩是在十七年后,如今却已经攻打到韩国的都城了,虽然只有八万人,要攻下郑都并没什么希望,但已经是一种寓意了。 正如他所想,蒙骜并没有攻下郑都,可是这件事仍然震慑到了韩王,尽管有魏军的帮助,可韩王已经开始盘算起求和了。 打到了别人的国都,这使得秦军剩下十五万人士气蹭蹭蹭地涨,坐实了秦国虎狼之师的名声,一边与韩非率领的二十万(五万留在了郑都)军队对抗,一边还就着岸门北上打下了长社。 距离秦军最开始的目标仅仅只差一个浊泽而已。 偏就在韩非大怒已经盘算好了夺回长社的时候——韩王求和了。 第三十九章 回朝升迁光阴逝 便是韩非这般好脾气的人在听到韩王求和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当场站了起来,表露出恼意。 他气的倒不是韩王求和这件事, 而是求和的时机。 前不久魏国才派了十几万援军来, 结果韩王转头就向秦国求和了, 这不是让魏军的支援成了笑话,落了魏国的脸面吗? 再说韩国刚遭败战, 此时求和,岂不是任人宰割? 若是求和,在之前他围攻雍氏或者等他夺回一座城才是最佳时机, 以一点优势作为筹码, 方不至于落得个受人轻视的下场。 韩非叹息一声,将自己思索了一夜才写下的木简投入一旁的火盆中, 然后颓然地坐了下来。 韩王的求和书已经寄出,他又能如何呢? 韩国求和,标志着这次伐韩已经结束了。 但在一片祥和之中, 叶煜却有点苦恼。 因为……他好像没有攻满五城啊。 注意到叶煜的惴惴不安之后, 蒙骜问道:“还有什么忧虑的?” 叶煜如实说了, 却引来蒙骜的一阵笑,“你不过是个偏将,哪里能真的带头打下五城?此次攻得不过七城,若是你得五城,还要老夫作甚?” 叶煜仍旧愁眉不展,“可……” 蒙骜就说道:“不必如此担心,注人是你攻得的,南梁是因你攻得的,攻阳翟、雍氏、长社都有你的协助,雍氏能守住也有你的功劳,加之我有言在先的岸门,哪里凑不够五城之功呢?” 叶煜听着却没轻松多少,“王上岂会认同?” 蒙骜摆摆手道:“你今日便有如此功绩,王上求贤若渴,怎会舍之?” 叶煜总算是松了口气,安心随着大军一起回朝了。 回朝之后,又是一出大封赏,穿着朱色朝服的人站了一排,叶煜就是其中第一个。 蒙骜说他攒够了五城之功,其实也没错,这从他的军功爵位中就可以看出来了。 伐韩之前他是第十级的左庶长,如今却成了第十五级的少上造,这其中差距可不仅仅是数字的变化而已。 刚开了个小差,就听到内侍喊道他的名字。 “军中少上造叶煜,官至长史,擢为将军,秩二千石,封邑……银印青绶……” 因为偏将军是蒙骜封的,没有经过正规程序,所以叶煜的职称要算起来还是长史。不过他这个长史还没做热乎就又升级了,还是直接从偏将转正。 两千石…… 叶煜回忆了一下长史的俸禄,好像是一千石,他这算是升官快的了,但想来也有秦国武职少的原因,偏将军上面就是将军,即主将,再往上都是金印紫绶的上前后左右五将。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能直接被称呼为将军的人了,而且银印青绶他就有资格上朝了。 余光看了一眼吕不韦,他心道吕不韦这下子都不能再对他出手吧? 他所料不错,吕不韦或许能对一个属官下手,但是一个被册封了有军功的将军他却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对待了。 尽管已经脱离了吕不韦,可是叶煜下朝后第一件事还是去了一趟吕府。 他是为了见李斯。 李斯仍然是长史,却没有因此对飞速升官的叶煜产生嫉妒,而是满脸笑意地朝他道贺。 “听闻你与我那师弟对上了?”李斯问道。 叶煜想起韩非,轻叹道:“不愧是通古的师弟,非公子之才真叫煜头疼不已。” 李斯轻笑道:“我却听说你使了一出空城计诓住了他。” “通古倒是消息灵通。”叶煜摸了摸鼻尖回道:“不过一日就被识破,算不得什么。” 李斯仍是笑道:“我那师弟平日里再是聪明不过,莫说一日,能诓住他一时都非常事。” “取巧罢了。”叶煜摇头道,他是真不觉得自己胜了韩非,不然雍氏之后也不会被打得那么惨了。 李斯见他不想谈及此事,体贴地扯开了话题,“你倒是还没个落脚处吧?” 叶煜被他这么一提醒,猛然反应过来,可不是吗?他当初去伐韩的时候就顺道搬出来了,结果一时间竟没了住处。 他想着自己的俸禄和积蓄,立马决定要去买宅子,这时的宅子总不至于比后世的房价还贵吧? “煜打算相看一处盘下来,通古可有什么建议?”叶煜拉着李斯帮忙参谋参谋。 李斯沉吟片刻,用手沾了水在几案上画了一下周围的大致地图,然后指着一处说道:“斯若记得没错,此处倒是有一座空宅。” 叶煜瞧了瞧,不是很满意道:“会不会离相府太近了?” 他虽然是个将军,但和吕不韦一比就差远了,宅子离这么近,他总觉得有种抱大腿的感觉。 李斯指着另一端说道:“这几条街靠近王宫,官吏皆在此处,便是远也远不到那里去,再说相府之大,哪家不挨着相府呢?” 叶煜再一看,果然如此,但依旧不太满意,“可还有别处?” 李斯摇摇头道:“斯不过是偶然听上一耳朵记住了,旁的地方倒是没在意,不若还是问问管事的吧?” 叶煜现在都不是吕不韦手下的人了,他也没好意思找相府的管事,“罢了,我自己寻去吧,亲眼瞧瞧也好。” 李斯听到这么说,就给他介绍了一个人,这回叶煜倒是没推拒。 因为是自己亲自买,也比以前住大梁外时富裕了许多,叶煜的的眼光不免挑剔了许多。 不是这个太大,就是那个采光不好,又或者是那个没有能用来做练武场地方,总之,快绕着这一片官吏住宅区跑了一圈的叶煜最终发现,还真的只有李斯和他说的那处最合适。 宅子不算太大,价格他受得住,有个片空地可做练武场,邻里是官职和他差不多的官吏,性格也还可以,除了离王宫和相府近点,还真没别的什么缺点了。 反正又不是离正门近。 叶煜一边这么想着一把就火速把宅子买了下来。 但古代的宅子可不是现代那些精装房,家具是要丈量后再打的,叶煜买完后站在空空如也的大宅里才想起这一点。 “真是……失策啊!”叶煜看着积着灰尘的宅子,不得不在馆舍先将就几天。 他觉得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每天从馆舍出发去上朝的人了。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在那上朝前的殿里,几个闲来无事的士大夫卿大夫旁敲侧击地说起了这件事。 “叶将军也快及冠了吧?” 叶煜这时候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回道:“还得两年才是。” 蒙骜在旁听到他的回答,笑道:“哈哈,你也该是时候找个人主持中馈了。” 叶煜这才明白那些大夫是在提醒他这个,无奈回道:“不急不急。” 那些大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犹豫几番直到上朝也没说出口,叶煜对此有些疑惑,下了朝后去问了问李斯。 李斯也是笑道:“那几位大人家中可是有几位刚刚及笄的女子?” 叶煜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这不是还早着么。” “也就再过两年的事了,莫忘了你一月可就从长史升迁成了将军。”李斯较他年长许多,这些事也看的更通透。 叶煜也明白了那些人的意思,摇了摇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征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他可没打算让人家姑娘守活寡,再说了他现在恋爱都没谈过,直接跳步他有些接受不能。 李斯成亲也比较晚,所以很支持他的观点。 有了这个插曲,叶煜是能有多快就有都快地搬进了新宅,又招了点管事和侍从,一时间别人也不好借此在说什么,不然就是逾矩了。 再加上秦国近期没什么仗要打,他赋闲在家升迁就自然没那么快了,这事渐渐就没了音。 *** 穿着华丽蓝袍的少年走在咸阳的街上,身后跟着不少人,显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过这样的人在咸阳多得是,算不得什么。 “今儿人怎么这么少?”蓝衣少年看着清冷的街道疑惑地问道。 “听说是大军要回来了。”他身后的一个内侍回到。 蓝袍少年眼中掠过厌恶的神色,冷哼一声道:“贪婪的秦军。” 他身后那人低着头,只当做没听到。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这一群人知道是大军来了,忙退到了一旁的酒舍里。 也没点菜,几人就坐那等着大军离开。 因着也没什么事,蓝袍少年就看着外面,打算瞧瞧这次回来的是那路大军。 马蹄声越来越响,终于,大军出现在了蓝袍少年的视野中。 他坐在靠门的,仰头望去,先是瞧见一鬓发灰白的将军骑着马在最前面,他眯了眯眼,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紧接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只有二十岁,但形貌昳丽到叫人挪不开眼的将士。 蓝袍少年初次见到此等美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去看。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马上的美人将军微微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蓝袍少年站起身来,对上那双桃花眼,痴迷地看着。 孰料那马上美人只是轻嗤一声就撇开了视线。 蓝袍少年顿时清醒过来,又是欢喜又是恼怒道:“那人是谁?!” 他身后的内侍几乎是没有思考就回道:“秦将叶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少上造即少良造。关于秦国的军功爵位,有一说是现在二十个的版本是秦朝完善的(因为商君书中没说完整),不过这里为了方便,直接默认二十个现在就有。 ②将军的俸禄是我编的,不要在意,不过长史千石,所以两千也差不多吧。 ③秦国的武将官职真的好少,什么杂号将军都没有,偏将和五将之间姑且就设个将军吧。 ④上前后左右五将,即上将军、前将军…… 第四十章 第一美人备冠礼 听到内侍的答复后,蓝袍少年脸上的恼意稍褪,“是了, 这等美人怎么会湮没无闻, 叶煜、秦将叶煜, 自然是那七国第一美人!” 七国第一美人的称呼其实还真不是他杜撰的,而是这两年流传出来的。 随着叶煜从一虚职一步步走上秦国的实权将军, 在他名声大噪的同时,他与魏王之间那点事也渐渐广为人知。 儒生认为他不愿以色侍人、当为某些嬖臣的楷模,贵族笑那魏王逼走了一个厉害的将军、又好奇叶煜究竟是美到了什么地步。 在这两方的推动之下, 他的名声就传到了最东边的齐国和最北边的燕国, 故而那内侍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他的名字。 不过并不是所有国家都像秦魏韩三国一样赞同这个称呼,盛产美人又与秦国有着深仇大恨的赵国就是头一个不满的。 但赵国就算兵力强盛也敌不过那些儒生的舌头, 儒生要拿叶煜来讽刺那些奸佞小人、来劝谏君王宗亲,自然就要先说服别人。 “魏以五城换之,秦不愿, 敢问尔国可有能胜五城之人?”那些儒生也不说旁的, 就这么一句话就堵住了赵国人的嘴。 倾国倾城的美人赵国若是有岂会藏藏掩掩?还不早弄得天下皆知了。 于是赵国人恼怒地闭门谢客, 不去理会那些儒生。 如此一来,就是叶煜坐在家中不出门半步,天下人也大多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啪——”木几顿时断裂开来。 “莫气、莫气……”李斯出声安抚着自己的友人。 叶煜却没有那么容易平息怒火,但他顾及着好友在此,努力深呼吸几下,压抑怒意,沉声说道:“我怎能不气?你是知道的……”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他不过是与麃公出征一趟,哪知回头来就听几个留守都城的同袍谈及此事,因为各种经历对容貌过于敏感的叶煜顿时就火气上来了,幸好当时李斯也在场,催着他回了府,才没弄得当场发作。 他来秦国本就是为了销声匿迹,尽管如今已有实权和地位,无需再遮遮掩掩,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这个称号。 虽然儒生拿他做例子的时候也宣传了他是个将军,但若是现在走上街问问,谁还记得他有过什么功绩呢? 叶煜如此拼命向上爬除了为了保卫贞操,就是为了不会留下和历史上龙阳君一样的名声。 如今又有多少差别呢? 他感觉心中堵着一口气,恹恹道:“煜身体不适,打算休养一段时日。”他总不能上街抗议,那么干脆耳不闻心为尽好了。 若是寻常,李斯肯定识相地告辞,还会帮他推拒一些麻烦,但是今日李斯却没有这么做。 “你难道忘了冠礼之事了?”李斯提醒他道。 “还没到二月呢,再说都还没卜筮日子,早着呢。”叶煜无精打采地回道。 李斯摇摇头,“奉常寺昨日已经给你卜筮过了。” 叶煜疑惑道:“奉常寺何时这般闲散了。” 李斯浅笑道:“倒不是闲散,只是朝中这么多大臣,唯有你是尚未及冠的。” 叶煜仍是不解,“不是有那么多士子吗?” 李斯解释道:“但够得上让奉常寺帮着筹备的,能有几个?大多不过是来挑个日子的。” 叶煜家中没有长辈,冠礼肯定是要托付他人,但是,“我不过是个银印青绶的将军,哪里够得上?” 李斯回到:“可你倒地特殊些,再者,奉常寺已好些年没筹备过冠礼了,再过几年可就轮到王上和成蟜公子了。” 叶煜这才了然,合着奉常寺是在大考前拿他这个小测验来练练手的。 他无语片刻,才妥协道:“罢了,定的什么日子?” 李斯既然来说,那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的,“定的是二月二。” 叶煜奇道:“那不是亲耕的日子吗?不冲突吗?”这时候的二月二还没有什么龙抬头的称呼,但也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要祭祀神明还有大仪式,最后文武百官都得下地去耕种,按说这天大家都很忙才是。 李斯道:“循着往年做便是了,奉常寺既然是定了这天那定不会有什么纰漏,几个时辰就能结束,剩下的吉时挑一个就能举行冠礼了。” 叶煜思索着,尽管他并不是很重视及冠,可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奉常寺顺带弄的。 当然这么想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因为在别人看来,这么好的一个日子,又有不少文武大臣可以顺道参与他的冠礼,堪称荣幸。 叶煜轻叹一声,“总不至于奉常寺连大宾都给我筮好了吧?”由于古代迷信严重,连冠礼上授字的人都是要事先通过筮卜选出来的。 “想来是已经准备着了,你只需几日后去知会一声就好。”李斯道。 叶煜盘算了一下,奉常寺这么一条龙服务,弄得他都要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冠礼了。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一件事,突然站起身来朝李斯一拜,“请通古为煜赞冠。” 李斯一愣,然后扶起他来,“何须多礼,斯岂会不愿?” 叶煜这才重新坐下,“有友赞冠,煜放得安心。” 李斯笑道:“斯必不负所望。” 按照流程,叶煜在一月末的时候去了一趟奉常寺请他们帮忙筮卜一下谁来做他冠礼上的大宾。 结果第二天奉常寺托人来告诉他,大宾定了吕不韦,而且已经得到吕不韦的同意了。 叶煜的表情当场僵住了,好在他不太爱笑瞧不出来,不然保不准要通过那奉常寺之人传到了吕不韦的耳中。 看着手中那写着吕不韦名字的竹简,叶煜一脸复杂。 他绝不相信这是筮卜算出来的,奉常寺还没那个胆子让秦王的仲父来给他这个小将军当大宾,所以最有可能就是吕不韦授意。 吕不韦…… 叶煜皱起眉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贼心不死? 但就是有百般不愿千般不愿,叶煜还是得穿上正装亲自去见一趟吕不韦。 吕不韦早就料到他会来,还在门口派了管事接引他。 叶煜并不打算多待,他简单问候了就直接步入正题。 “煜将于二日及冠,恳请吕相为大宾。”尽管奉常寺早就说过了,可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 吕不韦摸着胡子,笑着点头道:“奉常已派人知会过了,你曾为我属官,你及冠我为大宾,此乃上神所定之缘,我也恰有二字打算届时授予你。” 叶煜听到吕不韦的话,感觉自己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低着头,恭顺地说道:“谢吕相。” 哪怕低着头,叶煜也能感觉到吕不韦打量着他的目光,他生怕有变,忙说道:“吕相事繁多,煜便不做打扰了。” 吕不韦察觉到了他几句话中的生熟,笑了一声,声音飘忽地说道:“我听闻你十分聪慧,可惜你为我属官多时,多为武职,少有言谈,不若今日便留下一起促膝长谈?” 叶煜微微一颤,下意识后挪了点。 他心中疑惑,吕不韦可不想这么鲁莽的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对他这个将军下手,还是在他前几天刚得胜回朝的时候。 他抬起头,从进来之后起第一次打量了吕不韦,见他目光迷离,脸颊微红,似是喝过酒的样子,心中才明白了。 吕不韦本就离叶煜没有多远,刚说完就扯着屁股下面的席子朝叶煜凑了过来,真一副打算促膝而谈的样子。 叶煜忙起身,趁吕不韦拽草席的时候后退两步,匆忙告辞。 他快步离开吕府,路上还因为没注意撞到个蓝衣服的少年。 “你无事吧?”叶煜拽了他一把才让少年避免了跌倒。 “你——”那少年刚想发怒,但在见到他模样的时候却像是被人卡着了脖子,涨红着脸支支吾吾许久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叶煜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又见他穿得亮丽华美,生得清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像是吕府的门客,倒像是吕不韦的男宠。 “你……”叶煜想要好言劝上两句,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说,只叹了口气,继续走了。 那少年打算伸手抓住叶煜,却没站稳,踉跄一步抓了个空,只能看着叶煜远去的背影。 少年转头看向叶煜出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正好遇上从厅里出来的吕不韦。 这回他可没刚才那个结巴劲了,甚至带点戏谑地说道:“原是第一美人来访,怪不得吕相要中途离席呢。” 吕不韦是醉了点,但还不至于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瞥了少年一眼说道:“那太子殿下离席,可也是为了美人?” 蓝袍少年,即燕太子丹笑道:“见过美人,哪还记得起由呢?” 吕不韦微微讽刺道:“不该想的东西,太子殿下还是别想的好。” 燕丹顿时就怒了,反讽道:“我瞧那美人倒是步履匆匆,似是厌避着什么,应与吕相无关吧?” 吕不韦站着吹了一会儿风,酒意已经差不多散了,但想起叶煜,依旧是心里痒痒,因为他总是得不到。 此时燕丹的话,那就是直戳痛处啊!故而吕不韦也毫不客气地说道:“此处乃秦国,还望太子殿下谨记。” 燕丹的脸色红了又青的,冷声说道:“想来吕相也当记得魏王之鉴!”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吕不韦攥紧长袍宽袖之下的拳头,他当然记得魏王的事,不然一个小小的将军他早下手了。 哪里还像是现在这样看得到吃不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觉得没有特殊典故的成语对古人来说其实就是很普通的话(毕竟本来就是文言文),所以看到时间不对也请别在意。 ②百科上说是2月举行冠礼,不知是真是假,就当做是真的拿来用吧。 第四十一章 二十及冠取表字 二月二这天来的很快。 从早上起就穿着繁重的礼服走完一系列祭祀流程,再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由嬴政打头走到田里, 每个官员都挥舞着铁锄头松着脚下一片地, 然后洒下种子, 拍上一层土,算是完成了亲耕的环节。 时至此时也不过是未时刚过, 果然同那李斯所讲,还能剩下很长时间。 叶煜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到了不少奉常寺的人捧着放有礼服等待着他,礼服有两套, 一套是冠礼前较为朴素的云雷纹纯青衣, 另一套是冠礼后要换上的绛袡玄鸟蟠螭纹玄衣。 看得出来奉常寺也是照着他的喜好做的,叶煜松了口气, 沐浴后拿起青衣走到室内换上,只比他平时穿的多了点花纹,感觉还不错。 刚走出房门, 就有奉常寺的人上来给他整理衣服, 明明不是大礼服那种, 他们硬是弄了一刻钟,叶煜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不会换衣服了。 换完衣服,下一步就是上牛车赶往宗庙。 “我自己骑马前去。”叶煜对奉常寺的人说道,他实在是坐不惯慢悠悠的牛车。 奉常寺的人当场拦住他,用哀怨的目光盯着他……身上的衣服。 想起刚才他们一个褶皱就理了半天,叶煜顿了顿,无奈的同意了。 以牛车的速度赶到宗庙的时候,都半个时辰后了。 因为叶煜没有双亲不在,他冠礼的主人就由就九卿之首的奉常来做,从身份上来说,这算是极大的荣耀了,而且既然有吕不韦做他的大宾,主人交给奉常也正好。 到了宗庙,距离吉时还有一会儿,他先去见了奉常,表达了感谢之后两人简单讨论了一下流程就各干各的去了。 观礼的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叶煜见到蒙骜一家的男丁都来了,忙上前道:“不过区区一冠礼,怎么如此兴师动众?” 蒙骜一如既往地口气,“怎么,吕相能做你大宾,奉常能为你司礼,我这个将军就不能做个赞者了吗?” 叶煜早已熟悉他的性格,却也没办法反驳,“将军莫笑我了,快请入庙。”他领这蒙骜一家子走到了特定的地点,边走还边聊着。 “也是许久未见恬、毅二位士子了,差点叫煜认不出来了。”叶煜看着落于蒙武身后的二人,蒙毅今年十一了,已经长高许多,不过比起当初的蒙恬来说还是差了点,而蒙恬进入了发育期,现在只比叶煜矮了半个头,大概翻过年之前就能超了他。 蒙恬道:“将军也是一样。” 蒙毅变得不只是个子,性格也收敛了许多,他没说话,只是附和着他哥哥点了点头。 叶煜有些惋惜,他是挺怀念以前那个比较活泼的蒙毅的。 虽然叶煜和蒙家很熟,不过来的宾客不只他们,他只能告罪一声,继续去门口领人了。 这会儿来的是穿着礼服的李斯,不过后面紧跟着好几位卿大夫。 叶煜还没说什么,李斯就体贴地说道:“我来助你吧,今日要来的人可不少。” 叶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与他说了位置后,两人分头迎接着前来的宾客们。 因是奉常寺主办,叶煜又是有官场关系需要照顾,前些日子邀请宾客的时候他干脆把全朝堂的人都一视同仁地邀请了,至于来与不来那就与他无关了。 不过今日,他邀请的人竟然全都来了,想来大概也是看在吕相、奉常和蒙骜的份上,他可不觉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 大家都是上朝的时候经常见的熟面孔,关系不是很亲近,而且上午也见过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也就和平时一样寒暄了几句就把人引了进去。 接引完最后一位宾客,叶煜四周看了看,就差个嬴政就可以开朝会了。 吉时差不多到了,他走到前方开始受礼。 加冠分三步,先是加布冠。 吕不韦与李斯一前一后地帮他换上布冠,同时吕不韦口中还念着:“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的祝辞。 再是加皮冠。 李斯摘掉他头上的布冠,吕不韦给他换上皮冠,继续念着:“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最后是爵冠。 吕不韦一边说着:“以岁之正……”一边给他换上黑色的爵冠。 加冠完毕后,其实并不是直接赐字,而是要拜见母亲。 叶煜是只身前去拜母亲的牌位,然后再回到这里。 紧接着,才到了赐字的环节。 看着吕不韦一脸温和,叶煜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春秋战国,尤其是秦国其实并不兴表字,叶煜的冠礼中会有着环节完全是因为他是魏国人,而魏国承周礼周德,所以才会如此。 叶煜恭顺地等待着吕不韦的赐字,却无人瞧见他宽袖之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吕不韦看着叶煜带冠后露出的白皙脖颈,笑着说道:“今赐尔表字,曰……长离。” 叶煜那就救了他无数次的预感再度应验,他身体微颤,却仍旧恭敬地回道:“谢吕相赐字。” 长离,比喻才德出众之人。 这么看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字,但是…… 长者,久也。 离者,丽也。 这个离无论是附丽还是美丽,亦或者是本意,可都不是什么好词。 连在场人中最小的蒙毅都皱起了眉,他前面的蒙骜甚至嘀咕说吕不韦取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字。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陆陆续续出现了称赞的声音。 “吕相大人所言不错,叶将军的确是有才德之人。” 甚至有位奉常寺的人说道:“离卦为吉,这是个吉利的字啊!” 奉常抬眼看去,轻嗤一声,只觉得这人真是丢了奉常寺的脸面。 离卦有六,吉卦不过其二,更有凶卦,且离卦与战祸相关,单字寓意为罹,皆是凶意,搭长而论,更是大凶。 在场人都是有才学的人,大多数都知道这个意思,不过谁会顶撞如日中天的吕不韦呢?至多心中嘀咕两句罢了。 再说了,说不定吕不韦真是在夸奖叶煜的,真是他们过度解读了。 这么想着他们夸赞起来也真心实意多了。 叶煜跪坐在地上听着那些人的恭维只想笑出声来,他倒是宁愿得一个烂大街的“子伯”,也不想接受这个字。这个字也就表面含义过得去,吕不韦岂会不知? 可是不行,虽然他已经远超从前的自己,但吕不韦的权势地位始终比他高,甚至无法相提并论。 他垂于袍下的手心出现了几个深深地月牙印,在恭顺的表象之下更是生出了强烈的野心。 取字的环节至少看起来是顺利的结束了,他接着去祭祀了一下父母生前信仰的神明,然后将在场的宾客送出宗庙,赠谢礼,再邀请他们在他的府邸行飨食。 暂时送走宾客后,叶煜松了一口气,却又一刻不停地换上与爵冠同套的绛袡玄鸟蟠螭纹玄衣,坐上牛车入宫去拜见嬴政。 这是冠礼的倒数第二个步骤。 嬴政也是事先到了通知,他下了车被查问了一下之后就只身入殿。 “今臣行冠礼,特来拜见王上。” 嬴政放下手边的竹简看着他,换了特殊礼服戴了冠的叶煜给人的感觉顿时不一样了,至少是再无人会将他当做女子了。 并且二十岁的叶煜经历了许多事情,成熟了许多,这些都从他的气质上体现了出来,配上长开后的容貌,更是动人,七国第一美人名副其实。 嬴政尚不知冠礼上的事情,随口一问道:“听闻仲父为你大宾,不知取了什么表字?” 叶煜的神情顿时就变了,尽管他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却还是被嬴政一眼看穿。 嬴政心中微微好奇吕不韦到底取了什么字才让他如此反应,可他又觉得吕不韦不是没有才华的草莽,应当不会取什么不贴切的字才对。 叶煜低头回道:“吕相为臣取字长离。” 嬴政也和当时在场的那些宾客们一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字的诸多意思,差点也要和蒙骜一样脱口而出一句“不伦不类”了。 嬴政看着前方的叶煜,思索着近日发生的事情,没听说他这个近年来声名鹤起的将军哪里得罪了吕不韦,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字的? 不过嬴政也同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唤内侍取来了他给叶煜备的及冠礼。 叶煜原本听嬴政都没有对吕不韦的行为说什么,尽管知道缘由,却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但一见那嬴政备给他的及冠礼,顿时就把这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谢王上!”还没摸到那贺礼,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 嬴政见他已经向前倾身,伸长了脖子去看的急切模样,心中突然起了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及冠流程参照《士冠礼》。 ②三加冠祝词是引用的,具体出处没找到。 ③长离比喻才德出众之人那是后来才有的说法,但是我难得找到这么一个符合剧情的字,就把这一点提前了。离是通“丽”,但主要是附丽而不是美丽,不过本文中两者皆有。 第四十二章 秦王三年得名剑 就在那引得叶煜探着脑袋去看的礼快要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嬴政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内侍退回来。 叶煜的手都做好了双手接物的准备了, 孰料嬴政来了这么一出。 他放下手, 疑惑并且带着一点哀怨地问道:“王上?” 嬴政着内侍将那礼放到几上, 叶煜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几上。 能让叶煜如此不顾场所仪态的礼物,也唯有剑而已。 那是一把通身漆黑的长剑, 与其剑鞘并排放着,没有什么华丽的刻纹,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锋利, 可是看到这把剑的第一眼, 叶煜就有奇特的感觉。 这把剑很适合他。 李斯曾送给他一把宝剑,那把剑看起来更好更锋利, 但是叶煜却极少使用,除了因为那把剑长度他不是很习惯之外,还因为不顺手。 名器有灵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 嬴政伸手握住剑柄拿了起来, 叶煜紧紧盯着他。 嬴政察觉他的目光, 才好似吊胃口一般慢悠悠地说道:“听闻叶将军是爱剑之人,果不其然。” 叶煜目不转睛地说道:“哪位好武之人不爱剑呢?更何况是宝剑。” 嬴政抬起剑尖,转动手腕,将刻有字的一面朝向自己,然后问道:“那么叶将军可知这是什么剑?” 叶煜这才回了些神,努力回忆着关于黑色剑的知识,迟疑半响道:“此玄剑,有锋不觉利,莫不是湛卢?” 嬴政笑了起来,将剑的正面转向叶煜道:“将军果然识剑,不错,此剑正是欧治子所铸的湛卢剑!” 只见那剑身上果然刻着两个古字——湛卢。 如果说叶煜之前只是向前微倾着身体,那么此刻就已经是向前挪动了。 十大名剑中的湛卢剑啊!后世周处岳飞等英雄的佩剑,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只是小小的探个脑袋,已是碍于嬴政的身份了。 嬴政见他已经出了半块席子仍然不察,只一心落在湛卢剑上的模样,嘴角弯起,将剑重新放回盒中,还坏心地盖上了盖子。 叶煜见到他的行为,以为是嬴政根本没打算送给他,只是拿出来给他看看,故意耍他的,心中顿时憋着一口气,嘴上却不得不说道:“君有道而剑在侧,王上能得此剑,定是上天的预示。”好好一句话愣是给他说的干巴巴的。 嬴政见他气得表情都生动艳丽起来了,嘴中还说着这等话,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叶煜今日因吕不韦的搅和,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瞪大双眼,用目光控诉着嬴政。 嬴政这才让内侍将盒子递到他面前。 叶煜的神情比那变脸技巧更快,顿时眉开眼笑道:“此剑名贵,臣哪里配得上呢?”一边说着他却已经双手捧上了盒子。 唾弃一秒自己的虚伪,叶煜抚摸着这盒子,按捺着自己想要当场打开的心情。 嬴政当然知道他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听惯了的他也并不在意,“仲父为你大宾,寡人也不能赠个次礼,此剑固然名贵,却不及太阿于我。” 太阿剑本是楚国至宝,但在三十五年前白起攻打到楚国都城之后就被带到了秦国。 太阿剑是威道之剑,比起身为仁道之剑的湛卢的确更适合嬴政。 叶煜听后倒是放心不少,他当然听出了嬴政的意思。这算是嬴政给他的补偿,因为吕不韦给了他一个糟糕的字。 反正这时候又不像东汉那样称字不称名,一个深意不太好的字换一把绝世名剑,值! 他安心地抱着那放着湛卢剑的盒子请辞。 嬴政知道他迫不及待,也不留他,更没说什么训诫的话,直接让他回去了。 叶煜面带笑容地出了宫,一路上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那些平日只见他板着脸做无表情的人更是惊得差点忘了审查他。 一上牛车,叶煜就打开了盒子,看着里面通黑的长剑,伸手握上剑柄,顿时一个激灵。 叶煜看着手中的剑露出了惊叹之色,便是他用了好些年的寻常铜剑都没有这么契合的感受,但是此剑一握上去就有一种仿佛相处了几十年的感觉,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那种仿佛是身体一部分的感受。 “名剑有灵,你是选了我吗?”他轻喃道。 剑当然不会说话,但在叶煜轻轻敲击的时候却发出了清脆如同回应般的响声。 叶煜傻笑一声,满足地抱着剑回了府。 一道府中,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因为早有安排,所以就算他还没回去也不至于让宾客们干等。 叶煜扫了一眼,虽说是来了不少人,但比起之前在宗庙那般犹如开朝会一般的景象,还是少了许多人。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吕不韦的行为大概让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得罪了吕相,自然就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现在来的基本都是武官,掺上几个略有交情的文官,看起来倒也不至于落差太大。 见叶煜回来了,那些比他身份低的人纷纷起身相迎。 叶煜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冲着蒙骜等身份比自己高的人行了个礼。 因之前他担任过麃公的副将,也算熟络,此时麃公见他怀中抱着一个狭长的物件,便问道:“可是王上的赏赐?” 叶煜小心地将盒子放到了几上,点头道:“不错。” 在场的武将大多数都被秦王赏过东西,看到这盒子就都明白了。 “哈哈,看样子王上也知你使长剑的本事。”蒙骜说道。 叶煜没有回话,只是慢慢地打开了盒子展示给众人看。 原本还一脸平静的众人顿时就和他之前的反应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纷纷离开席位凑上前来,睁大了双眼打量着盒中的玄色长剑,个个摩拳擦掌却碍于最后的礼节不敢触碰。 “竟是湛卢剑!”王翦大惊道,端坐在席上的李斯持着酒樽的手停住了。 蒙骜抓着自己的胡子好像抓着剑柄一样,揪痛了也浑然不觉道:“倒不想王上把它赐给了你!” 倒是麃公一脸疑惑,“王上何时得到此剑的?老夫都不知此剑在秦国。” 众人互相看看,却又都摇摇头,蒙骜道:“想来也是才得不久,不然不会一定风声都没有。” 大家不过顺带关心一下而已,主要的注意力仍旧在那剑上。 叶煜因为刚刚也经历了一样的情况,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和想法,故而他起身说道:“煜先去换身衣服,诸位将军请自便。” 能走到这个位置的,都是有分寸的人,叶煜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这是嬴政赐给他的,别人拿不走=v= 叶煜犹如一个向同伴们炫耀的孩童一般,笑容半点不曾落下,缓缓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却恰巧撞上李斯戏谑的目光。 “咳。”他轻咳一声,整了整神情,步调也恢复了正常。 李斯浅笑不语。 叶煜顿时有种羞愧感,他撇过头,目光看到了那些正在你挤我我挤你,像小孩子一样努力往前凑的将军们,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刚刚不会在嬴政面前也这个样子吧?! 叶煜脸上一热,连忙低着头,快步走出宴厅。 李斯笑着看他离开,表情却骤然严肃起来,但没过一会儿,又恢复了那包容宽厚的微笑,甚至看起来更加友善了。 小蒙毅挤不过各种长辈,只能在席上叹息,余光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心下有些疑惑。 房里的叶煜在换衣前特地唤人打了盆冷水,拍了拍脸颊,盯着水中的倒影再三确认了,自己肯定没在嬴政面前做出什么愚蠢的表情增加自己的黑历史,才换上了一套新衣服,施施然走回了宴厅。 不过在宴厅外,他遇上了站在门口往里看的王龁。 “王将军,您怎么出来了?”他好奇的上前问道,顺道扫了一眼宴厅,里面和之前一样热闹。 王龁张张嘴,还没说什么就握掌成拳抵在唇上压着声音咳了一会儿,等停下了才朝他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没事,就是出来走走。” “您的身体……”叶煜担忧地看着王龁,他还记得前段时间他和麃公之所以会出战,就是因为本应出战的王龁身体不适。 王龁又咳了两声才说道:“老毛病了,走吧,一起进去。” 叶煜跟在他身后,却皱着眉头,心中总有些担心,他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时间告诉嬴政,请宫中的太医来给王龁看看。 王龁的身体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出了问题,很多都是早年留下的沉疴,因而,便是嬴政派下了各种巫医也仍旧没有办法治好他。 秦王政三年夏,辅佐朝政的王龁上将军逝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太阿剑=泰阿剑。本为楚国至宝,不过因为谏逐客书上就有说嬴政的佩剑是太阿,所以应该不是灭楚国的时候得到的,时间往前推,最有可能就是前279年那一次。 第四十三章 三年夏秋蝗灾至 当王龁将军的讣告传来时,管事正在找叶煜商量下个月的诞辰怎么举办。 虽然他的冠礼是在二月举行的,但实际上他的生辰是在七月。 骤然听道这消息, 他唰地站起身来, 难以置信道:“前些日子不是有些好转了吗?怎么会突然去了?” 家仆也不清楚, 只能摇摇头。 叶煜抿了抿下唇,走出两步, 却又想起管事还在,转头对管事说道:“寿宴之事作罢,府中近日也不要沾什么喜事。” 管事也现在的明白情况, 点点头道:“小的明白, 将军可是打算出行?” 叶煜就顺道吩咐,“你去备车吧, 我要去王龁将军府上瞧瞧情况。” 又不是直接去奔丧,叶煜想了想还是穿着一身没有花纹的玄衣去了。 和他一样去王龁府上看看情况的人不少,不过却没有谁进去了, 因为都被王龁的管事挡了回来, 只说是现在不便招待客人。 叶煜远远瞧着在挂白的王府, 命车夫停下,叹了口气,让人直接打道回府。 虽然他和王龁的交情不是很深,但听到这消息也感觉心中闷闷的。 他从窗口望去,瞧见集市上的交易场景,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更是愁眉不展。 王龁是和蒙骜一样经验丰富的老将的,前几年又被一阵辅佐朝政,这一走,朝上难免乱上一小阵。 他看着窗外的如洗的碧空,食指在窗框轻轻敲击。 根据他的推断,历史上说的蝗灾怕就是在今年的七八月,但他至今仍然没有什么能够预防的方法。 关于蝗虫的知识他其实记不得什么了,不过却是知道蝗灾不像地震海啸那样有明显预兆,就算他说有蝗灾怕是也不会有人相信。 倒是勉强可以假借那些神棍之手让人信服,可是他总是想起嬴政寻仙问药那些事,他若是现在用这事捧个神棍起来,岂不是更让嬴政相信那些方士吗? 可若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倒是宁愿用这招,至少,他觉得他无法接受那么多黔首因为他的不作为而死去。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突然察觉到一道令人厌恶的视线,他顿时沉下脸,目光看向人群。 却并没有看到什么神色有异的人。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但也没有命车夫停下,因为这种肮脏的视线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是头一回感觉这么强烈的。 回到府中,他没有停歇,匆匆换上一身短打骑上马朝着城外行去。 马儿停在了一块田的边上,正在挑水的一个老农见到他来了,连忙放下水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前打算行礼。 “免了吧。”他下马快步搀住老伯。 老农应声而起,忐忑道:“将军您怎么又来了?”他的双手在腿侧蹭着,很是紧张。 叶煜也习惯了他的直言直语,“我来看看而已,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老农重重地点头道:“好,都好!” 叶煜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看着面前的作物沉吟起来。 老农更加紧张了,“将、将军,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您别赶我……” 叶煜没回话,径自走上前几步,老农忙拦着他,指着他前方的地上说道:“前方污秽,将军您别太靠近。” 叶煜瞥了眼下面的肥料,仍旧大步向前走。 老农见他穿着干净的鞋子踏进肥料之中,顿时惊慌起来。 在那老农看来,叶煜长这么好看简直是天上来的仙人,又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怎么能踏入那臭粪之中? 叶煜没管身后的老农多么惊慌,走了好一段,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面前一株黍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托起一片叶子,凝重地问道:“怎么被咬得这么厉害?” 老农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立马跑了过来,待见到他手中的叶子时,反倒松了口气道:“这时候就是螟螣多的时候,您别担心,我一定弄干净的。” 叶煜望了望四周的作物,继续问道:“往年都这样吗?” 那老农答道:“差不多,就是今年好像多了一点,大概是将军您给我的田太好了,连那螟螣都贪嘴了。” 叶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心下来,反倒看着远处的田地说道:“其他人的田地也是这样吗?” 老农道:“那当然,大家都一样。” 叶煜突然掉头,走到马侧,用地上的泥土蹭掉了脚上的污秽,飞身上马朝着别的田地跑去。 *** “王上,今年恐有螽蝝之灾!”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叶煜求见嬴政,而且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嬴政还在苦恼王龁的事,本以为叶煜也是来说这个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说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叶煜想大概是自己太突兀的,补充道:“臣从一些老农处得知,今年的害虫往常多了许多,臣又去查阅史料,发现七八月最易蝗虫成灾。原想着大抵是臣多想了,但昨夜梦中却见无数蝗虫遮天蔽地,如身临其境一般,似上神预示,臣甚恐,故而前来告知王上。” 这话扯了点,但叶煜实在没什么好招数让人相信马上就要蝗灾了,不得不借助一下当下最盛行的神鬼之说。 嬴政听后,仍旧不太相信的样子,甚至还说道:“倒不知叶将军还通此道。” 说好的古人都很相信神鬼之说的呢?! 叶煜心中吐槽一句,面上半点不显,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道:“臣不通此道,却不得不信。” 嬴政好奇,“怎么个不得不信法?” 叶煜心中对王龁道了声歉,然后说道:“臣本不察此事,却是在听闻王龁将军薨之后,宛如受到牵引一般察觉,臣想着,这也许是上天收走王龁将军之后给予我们秦国的补偿。” 嬴政这才正了正神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煜并不认为自己的蝴蝶效应还会影响到天灾,他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臣才学疏浅,莫说王上,便是臣自己起初也是不信的,故而,恳请王上先尽快彻查此事,早日防灾。” 嬴政这才信了大半,当即就命人分成两拨,一波下道田里去问,另一波从史料中寻找相关记载。 若要防灾,定然要提前收割农作物,这对目前的秦国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所以嬴政才没那么容易相信。 翌日,嬴政就开了朝会讨论此事, 虽然现在的人都很迷信,但也很聪明,没有谁第一时间就信了那神鬼之言的,都是等到嬴政拿出了诸多佐证之后才堪堪相信。 可就算是这样,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提前收割这件事。 叶煜看着诸位大臣吵嘴,有些心焦。 嬴政看着这幅场景,抬高了声音说道:“肃静,防灾一事就交由……”他点了接连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直接拍板定音。 他那变声期独特的沙哑声音颇具威慑力,当下还真没有人再站出来反对。 叶煜悄悄松了口气。 而在他斜前方不远处,吕不韦看着日渐威严的嬴政,却抿紧了唇,似是在思索什么。 半个月后,正如叶煜所说,黑压压的蝗虫大军铺天盖地地袭来,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只是看着就让人心忧。 秦国虽然早有准备,可到底还是损失了不少,再加上秦国的本就粮食不丰,又不知蝗虫会持续到几时,饥荒仍旧出现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赵国楚国等国并没有遭受这么大规模的蝗灾,仍是兵强马壮的样子,难保不会趁虚而入。 终于,在赵国一次饶边之后,朝堂上对此事爆发了争吵。 “现在我国没有粮草,不能够出战。” “难不成就让赵国这么打过来吗?” 双方的说的都有理,但也正因此才让人难以抉择。 大家不是不想打,而是没有足够的物资去打。 恰在此时,最近有些沉寂的吕不韦站出来了。 “臣认为,可以为出谷者加爵,若是有商贾能够捐出一千石的粮食,就允许他们拜爵一级。” 虽然有人愤愤商贾手中捏着太多粮食,但也不会在吕不韦面前说出这话。 更何况,此计其实并非吕不韦开创,早在几十年前秦昭襄王也曾这么做过。 嬴政稍加思索,沉声道:“此计可行,便有仲父掌管此事。” 吕不韦领命后又退了回去。 接着嬴政又点到了叶煜的名字。 “臣在。”叶煜出列答道。 “待粮草一事落定,就由你率五万军去迎战赵军。” 赵国知道秦国在灾前做了准备,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今不过是来探个虚实的罢了。 只要军中有粮食,在饥荒之时要凑出五万人,反倒会比以往更加容易一些,只是民夫太多怕是会产生影响。 “臣领命。” 第四十四章 减少份例提捐俸 叶煜坐于主帐之中,他不是没有待过主帐,却是头一回坐在主位上。 脱了盔甲, 他穿着一身杏色胡服跪坐在几案后, 少了几分英气但多了几分秀美, 只可惜他埋首于案卷之中,让这份美色被遮了起来。 做副将的时候还没觉得, 反倒是如今只做一个率领五万人的小将军让他感觉压力颇大。 揉着那酸胀发麻的腿,叶煜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头看了看帐外的天色, 轻叹一声, 放下笔,对面前同样盯着一份份木简的通粮等人说道:“辛苦诸位了, 暂且歇息片刻吧。” 他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去把飧食送进来。 众人这才放下案卷,松了口气。 虽然是这一次只有五万人,可兵备不如往年精良, 粮草也是不足, 更是有数不清的饥饿的民夫为了那一口饭不择手段地投军, 弄得状况着实有点乱。 帐内陆续出现了轻微的交谈声,倒也不似之前那般肃静凝重了。 叶煜按了按太阳穴,他想着可比下面这些军中管理要多的多。 嬴政给了他五万人,这差不多是可以攻城的人数了,用来迎战只派了不足两万人的赵军,就算是兵种杂乱,但在这种蝗灾饥荒之时也是太过奢侈了。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叶煜光是想象那中间浪费的粮草就觉得心疼不已。 嬴政当然是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所以很显然,他给叶煜五万人的意思根本不是简单地击退扰边的赵军,而是要让叶煜打回去。 两军相加都不满十万人,只要双方将领脑子都正常就不可能会酿成大战,所以嬴政才会没什么顾及地让叶煜给秦国找回面子。 叶煜摸着挂在腰侧的湛卢剑剑柄,此情此景,他倒不是很支持这种做法,可秦国需要。 秦国树敌太多,就是虚弱疲惫之时也决计不能被其他国家站了便宜去,否则就将一发不可收拾,任谁都要来捏一捏。 强秦强秦,就是不能弱了去。 飧食没过多久就送来了,叶煜是饭点后到的,到还不知道如今军中的伙食状况。 侍从揭了食盒的盖子,一碗碗地放到了他几上,量是比以往少了些,但是东西大多没变,比他在府中吃得都好上许多倍。 叶煜脑中顿时冒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当下就耷拉下脸,挺直了身体愠怒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那侍从猛然听到他的大声斥责,慌忙放下食盒解释道:“这是您的份例……” 叶煜一噎,猛然想起这是奴隶制社会,就是下层的人饿死,也要供给上层的人吃饱穿暖的时代。 他说怎么都提前做了防灾准备,粮食方面的空缺还会那么大了。原还想着是蝗灾太厉害了,如今看来,却是他灯下黑了。 有爵位有官职的人都是吃的公粮,那都是有份例的。有爵位的人有多少他不清楚,但光是那有官职在身的,大大小小的加起来也有上万人,若是算上有爵位,还得往上翻倍。 这些人有别于一般黔首,俸禄都是那几石几石的栗米,当然不可能去吃树皮草根,就是最小的公士吃的都是粗米,这米哪里来?当然是国家发的。国家又从哪里得来?自是那一天大概都吃不上一口饭的寻常黔首处。 他胸中好似憋闷着一口气,脸色涨红,又羞又怒。 周围的人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他们或许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奢侈,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却无法想的向叶煜那般远。 叶煜脑中纷杂,过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挪动了一下那盛着米饭的陶碗,对刚才摆饭的侍从说道:“除了这个,其他的全部去给外面的将士们吧。” 侍从惊讶地看着他手边的一碗饭,“将军?” 叶煜又对通粮说道:“我以后的份例,就比照着这个来。”他的食指点了点碗沿,又补充道:“不,连精米都不用,给我换成粗米就好,多出来的份例全都发放下去。” 通粮有些为难,他可没那个胆子给堂堂将军吃下等的粗米。 叶煜冷眼扫过去,通粮的身形颤了颤,只得低头应了。 剩下的人看着他面前的一碗饭,再看看自己桌上的饭菜,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纷纷说道:“将军,我们的份例也给减了吧。” 叶煜也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这么做,一并应下了。 也借此机会,叶煜想到了一件事,甚至也顾不得是吃饭的时间,从侧边摸出竹简和笔当场写了起来。 刚写下一个字,叶煜突然喊住正打算退出去的侍从问道:“军中是否有人捕那蝗虫来吃?” 侍从点点头。 叶煜严肃道:“传我命令,军中再有捕蝗虫而食者,仗三十军棍。” 当下就有人反驳道:“将军,他们捕食那蝗虫来吃,也不过是为了饱腹而已,而至于此?” 他们也是疑惑,刚刚叶煜还好心让那些人尽量多吃点,怎么转头就下了个矛盾的命令? 叶煜回道:“军中有马草,若是被引了蝗虫进来,迟早酿成大患。”如今马草可是比粮食更为紧缺。 依旧有人不解,“那蝗虫总归是死了的,哪里会跟着人回来呢?” 叶煜又回道:“成虫是死,卵虫却能覆在衣服上被人带进来,又时值蝗虫泛滥之际,若是一个不察,又是一场蝗虫过境。” 众人顺着他的话想想,也觉得冒冷汗,再也没有反驳的人了。 叶煜见此又对那侍从说道:“把理由也传出去,还有,派人编成几个什日夜在周围巡查,一是避免有人趁夜去捕蝗虫而食,二是注意周围蝗虫的数量,少则捕杀就地焚烧,多若虫群立刻来报!另外,巡查之人注意清洗衣物。” 那侍从应下,提着食盒出去了。 叶煜继续写着给嬴政的信。 *** “……军中不可食蝗……臣愿意捐岁俸济灾……” 嬴政看着叶煜呈上来的竹简,反倒皱起了眉。 前者倒是没错,他打算立刻通知下去,但是后者却让嬴政突然想当面问问叶煜了。 他捐献自己的岁俸济灾,就黔首的角度来说是件大好事,可是却损害到了其他贵族的利益。 因为他带头捐了,别人不捐,那就是不仁,就没有好名声,可若是去捐,那谁会愿意呢?跟在他后面肯定会成为陪衬,而且若是没有向他一样捐出全部的岁俸,就算数量多比他多也难免显得不够大度。 这对贵族们来说根本不是好事。 虽然他这件事没有像商鞅和吴起那样从根本上动摇贵族的权力和利益,可到底还是会落个结仇的下场,积少成多,商鞅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嬴政看着那没什么风骨,却端正的字迹,失笑一声,将竹简收了起来。 翌日朝会,嬴政先是颁布了军中不得食蝗的事,又把叶煜捐献的事情拿出来说了。 “叶将军见士兵疾苦,无爵者无以填腹,愿献岁俸一千石济灾,众卿觉得如何?” 果然不出嬴政所料,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对,“王上,此例不可开啊。” 还有人附和道:“没错,都有商贾出谷了,我等怎么能够同他们一样?” 就算秦国这边没有像他国那样排斥商贾,却也没有哪个贵族士族愿意自降身份。 甚至有人恶意道:“王上,叶长离定是为了那‘出谷者爵一级’,不可信其!” 嬴政没说话,只是目光看向那武将阵营。 蒙骜还未等嬴政的视线扫过来就出列了,他的声音顿时盖过了其他几位大臣,“王上,老臣也愿意捐岁俸济灾。” 那些大臣谁也没料到蒙骜会这么说,一下子没了响。 嬴政看着蒙骜问道:“蒙将军所想为何?” 蒙骜回到:“臣也是将领,自是懂叶将军的怜悯体恤之心,再者老臣岁俸过万,若是那用不着的几千石能救我大秦将士、大秦黔首,何乐而不为?” 嬴政微微点头,“蒙将军所言倒是有理。”他接着看向文官之首的吕不韦。 吕不韦自上朝时脸色就不太好,等嬴政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道:“臣赞同蒙将军所言,只是方才大夫说的也有理,既是有言在先出谷者爵一级,若是官吏高爵者也这么做,怕是不公。” 被吕不韦点到的那位大夫仰着头,很是自得。 蒙骜不服了,“能少死几千几万人,这本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加爵。” 嬴政看他的将相快要吵起来了,就说道:“仲父可有什么法子?” 吕不韦点头道:“臣以为,应当如之前一般,定下规定才行。” 吕不韦话音一落,朝上就想起了窃窃私语,嬴政也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过了半响,嬴政似是想好了一样,开口道:“那便依蒙将军与仲父之言。” 第四十五章 客卿李斯非入秦 当叶煜在军中得知新令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会儿。 遭遇过挫折,也有史书和后世的推测作为经验, 他不是没有想到嬴政想的那个问题, 或许他第一时间可能思虑不够周全, 可是至少在他斟词酌句落笔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清楚了一切后果。 他从没打算做那长袖善舞之人, 那太累了,也不适合他,故而, 少不了要得罪一些人。 有道是债多了不愁, 他都得罪了魏王和吕不韦,还差那么点人吗? 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小人有多难缠, 所以也没有得罪狠了,只是提出自己私下里捐献而已,没有和嬴政提过建立什么制度。 但嬴政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居然把叶煜想弄没有弄出来的事情完成了, 简直让人怀疑到底谁才是穿越者。 “王曰:官爵者若出谷, 秩两千石下出千石加爵,秩两千石上者出半俸加爵,无论数品秩,记出谷者名。” 嬴政在原先的基础上颁布了一套针对官爵的出谷的奖赏,不仅有叫人向往的加爵,更有流芳后世的好名声。 对于权势贵族们来说,和这两样相比,区区几千石俸禄算什么呢? 这道王令刚刚颁布下去,去吕不韦那里捐献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和这些大几千石捐出去的人相比,叶煜这个只捐了一千石还没有达到标准线的人就显得没那么起眼了。 他明明捐的是全部俸禄总共两千九百五十石啊! 叶煜一脸懵逼。 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嬴政的意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掩盖住,嬴政竟然是在保护他。 叶煜为自己的猜想受宠若惊地眨眨眼,虽然觉得一千石有点少,却也没有去做什么白费嬴政好意的事情,只悄悄给管事寄去一封信,让他领了剩下的俸禄后匿名捐出去。 不料,这信还没写完,传令官又进来了。 叶煜问了才知道,这一回竟是李斯的来信。 叶煜从布袋中拿出竹简,阅读起来。 李斯没写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发挥他那过人的文采,只是平平淡淡地简述了一下事情了经过。 大意就是嬴政看了他的上书,找了吕不韦和蒙骜商量此事,李斯恰好被吕不韦顺带上了,然后就出了这个主意。接着李斯就让他放心,说他不会被权贵惦记,他之前说的俸禄也都捐了,说出去的是假的,只是加爵一事要等到他出战回朝之后了。 叶煜越往下看脸上就笑意越大,到了最后甚至忍不住出声道:“知我者,通古也!”他说嬴政怎么可能替他遮掩,果然是有缘由的。 他把竹简收回布袋里,抬头看着传令官顺口问道:“通古可有升迁?”长史之位与李斯而言倒是有些小了。 那传令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口中的通古是谁,“已是客卿了。” 叶煜由衷地露出喜色,但他知道不能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就耗费人力去传个信,他打算等得胜归来之后再当面去道喜道谢。 已无后顾之忧的叶煜全身心投入到了军中,带着五万将士赴往马陵。 赵孝成王在前年薨了,如今继位的新君是赵王偃。 对于这个人,叶煜还有那么点印象,他依稀记得这是个昏庸的君王,堪称是历代君王亲小人远贤臣的典范,力排众议娶了个倡女,废了原太子,让倡女的儿子做太子,那个倡后还害死了李牧。 其实就算他不记得这些也并不影响他对赵王偃的评价,因为就在前年,刚刚继位的赵王偃就逼走了赵国的大将廉颇和乐乘,当时在秦国的朝堂上还引起了不少唏嘘。 对手是这样一个王,叶煜倒是轻松许多,用不着和对韩非那时斗智斗勇,很快就把赵军逐出了马陵,并且准备东攻阏与。 全军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叶煜也是反复推敲阵型战术战略,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命人攻城。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军会在阏与遭遇到激烈的抵抗时,阏与居然被轻轻松松地攻了下来,整个过程甚至还没半个时辰。 正在披甲打算出战的叶煜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传令官又说了一遍,“阏与已破。” 叶煜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把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不知多少遍,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那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还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看着手中还没穿好的盔甲一阵无言。 “是真的。”传令官道。 叶煜却觉得没什么实感,他觉得他好像刚刚下令攻城,只是确认了一遍编制和兵备正打算出战呢。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顿了顿,继续披好盔甲走了出去,军中似乎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又派了人去打探一番,生怕这是赵军的阴谋。 结果还是一样,阏与真的被攻了下来。 叶煜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消息,他感觉自己熬了一夜的战略都白想了,真想抓个赵将来问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回到营中,他看着简陋的地图,却又陷入了犯难的时候。 阏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到手了,那么还需要继续攻下一座城吗? 其实打肯定是要打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浪费的这么多粮草,怎么对得起秦军的贪婪之名?他回朝也不好交代啊。 只是,阏与到底是弃子还是诱饵呢? 若是诱饵,他这五万人肯定会折损很大。 不怪他这般疑神疑鬼,实在是这攻城的速度太快了,赵王偃就算再昏庸也不至于会白白送给秦国城邑。 可若是做戏这样太不走心了吧?前些年拿太原某些城池做诱饵的时候都比这个好。 叶煜顿时有了一种比对付韩非还要费劲的想法,至少韩非是聪明人,他顺着聪明人的想法去想就是了,但是面对赵军,他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真是可怕的赵军…… 叶煜无力地想到。 尚在叶煜率领的秦军在阏与休整,还没有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秦军火速攻下阏与的消息就传开来了。 秦国和赵国内部都是知道实情的,双方都觉得丢脸,闭口不谈此事。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以韩国为首的一些国家误会了秦国的兵力。 韩国也遭遇了蝗灾,虽然因为国家小人口少,向南边的楚国借了点粮食就度过去了,但是也仍旧受到了影响。 如今,他们瞧见灾情更为严重的秦国居然还有着如此的兵力,能够顷刻间攻下一座城,无不大吃一惊。 这时候,韩国朝堂上就出现了一种声音,要与秦国交好,如此一来别的国家看在强秦的份上就不会来欺辱他们韩国,就能够为韩国谋取发展的时间。 韩非是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这种话的,“秦国的狼子野心尔等不知吗?怎么还能说出将韩国送到秦国口中的话?!” 一个大臣就站出来说道:“我们知道非公子的顾虑,但是您想要在韩国变法,却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事情,如今的我们就像先前的阏与一样,如果秦国打过来了,我们还能支撑多久呢?倒不如在这个时候先假意附和秦国。” 韩非的确想要申不害一样变法强韩,只是苦于韩国积弱已久,他又受到重重阻挠,时日尚短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并且正因如此他才更进一步了解到了秦国的强大,更是无法赞同这等言论。 “秦灭周,意在天下,韩必是首当其冲,怎么还会放过韩国呢?”因口吃在身,韩非在朝堂上争辩的时候往往没办法像他的文章一样引经据典更具说服力。 韩王听着他们的争辩,忽然看着韩非说道:“既如此,那么韩非,你入秦吧。”他显然打的是和之前疲秦差不多的主意,不过这回却是明着安插一个人过去为韩国争取利益。 韩非猛地抬头看向韩王,满脸震惊。 韩王虽然感念韩非之前在韩国危急之时站出来,也承认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是韩非的变法他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效用,反倒是引得了其他大臣怨言。 既然这样,倒不如让韩非去秦国,用他的文采知识和口才为韩国争取更显著的利益。 韩非看着韩王眼底带着隐隐不耐的神情,又看了看其他大臣满意的表情,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入了寒凉的冰水之中,明明还不是冬天却冷得他直哆嗦,他张着嘴但没有说出任何一个音,好似口吃更加严重了一样。 他错了吗? 一向自信的韩非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他闭上眼,深呼吸,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一记大礼,用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回道:“臣……必、不负、所望。” 第四十六章 再攻橑阳韩非至 却说叶煜这边。 叶煜也不是没想过绕开橑阳这个肯定会被重点防守的城邑去攻打其他的城,可是此处有太行山和漳水阻隔,就算翻了过去往北是重重山峦, 往南临近邯郸与武安, 若是攻过去那就是直接对赵国全面开展了, 目前秦国还没有那个打算,就算有, 也不会是用他和他身后算不上精兵的五万人去点燃这个导火索。 橑阳几乎是当下唯一的选择,凡是长了眼的都知道秦军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橑阳。 橑阳比阏与还小些,放在寻常的战争中这大概就是个开胃菜, 大军路过的时候就能顺道攻下来的那种, 可是如今却成了叶煜苦恼的对象。 不过就算还在寻思中,叶煜也没忘了派遣探子去查查橑阳此时的兵力。 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总是不会错的。 其实先前没得到什么赵军几十万大军的痕迹,他估计橑阳的兵力也就十万不到, 可最为担心的却不是兵力问题, 而是将领问题。 虽然廉颇、乐乘等人因为赵王的作死已经离开的赵国前往他国, 但是赫赫有名的与白起同为武安君的李牧却是仍受重用。 不是叶煜过于自卑,而是他有自知之明。 从军之前他尚能说出些什么以四大名将为目标的豪言壮语,但如今见识了那战场上刀光剑影、战场下的琐碎后勤以及对峙之时的斗智斗勇后,他已不似当初那般少年意气,至少是沉稳多了,心中目标虽是没变,却多了几分脚踏实地、埋头骨干,少了些高谈阔论。 他对真正的李牧所知不多,可也能从蒙骜来推测,他知晓自己是决计没有办法靠着不算精良的五万人从李牧手上占到什么便宜。 李牧不是韩非那般军事经验浅薄的人,他那点小伎俩恐怕在李牧手上一个回合都走不了,到时反而白白葬送了大秦的士兵,指不定还会落得个赵括的下场。 在谍人探子尚未回报之前,叶煜也没闲着,他虽然忌于李牧,可若是什么中上等的将领他还是自认为有几分把握的,总不能因为一个猜想就断了攻下橑阳的计划。 橑阳不是什么大城邑,背后的漳水和太行山断了秦军攻赵的路,也同样断了橑阳的退路。 现下的橑阳就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城邑,倘若不是秦军粮草稀缺,就是橑阳里有十万人也无用。 只要人数察觉不是太大,目前对于秦军来说最快的法子其实就是直接攻城,虽然有道是“攻城为下”,可实际上哪能场场战役都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秦军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耗,此时对于秦军来说下策就是上策。 待他定了几套计划,把民夫打磨地略有几分精兵架势的时候,探子的消息总算是来了。 秦谍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叶煜并没有等太久。 橑阳的守城不是李牧,这首先让叶煜松了口气,他接着往下看,看到兵力的时候微微皱眉,但也没有跳过苦恼。 算上橑阳本地和阏与先前过去的一些兵,再加上后来赵国的支援,总计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不足十万人。 瞧见说守将性格稳重的时候,叶煜就将手边写着激将法的木简投入了火盆中,又从剩下的木简中挑了一个出来,着传令官唤来谋士等人。 此后不出七日,做足了准备的叶煜就亲率三军攻下了顽强抵抗却无奈没什么地利优势的橑阳。 他身后那军队,一扫之前毫无纪律、不顶用的模样,改头换面成了一支森严的精兵部队,光是在对垒时就让那橑阳的守兵们气势弱了一截。 就人数和城邑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战役,传出去本该也就几个字带过或者随口一提,却因有蝗灾和阏与打头,让这场战役平白多了些关注。 莫说是其他国家,就是秦国内部也惊讶于叶煜是怎么调教那些民夫的。 回朝的调令很快就来了,不过却有人比叶煜更快到达秦国。 那人就是韩非。 也不知韩国是做惯了这事,没什么好准备的,还是太急切,韩非在叶煜还在攻城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前往秦国的路。 他的神情宛如挂上一层寒霜,握着自己出行前刚刚完成的《五蠹》其中一份竹简,静静地端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车轱辘缓缓驶出燕国领土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回头。 最初的时候,秦国虽然知道韩国来了一个有些本事的公子,可并没有重视他,甚至嬴政都不曾接见他,就像当初对待燕丹一样。 但韩非却没有向燕丹当时那样气急败坏,他也没有去寻自己那已是客卿的同门师兄李斯的帮助,而是差人送上一卷竹简。 嬴政倒也不是真的不知道韩国来使了,无非是种态度罢了,至少韩非的上书他还是会看的。 一份竹简又能记载多少字?但是嬴政却从第一枚开始就仿佛被吸引一般,甚至忘了这是韩非的上书,像是在拜读什么大家之作一样,挺直背脊,双手捧卷。 直至一卷看完,嬴政下意识摸索着桌上想要看下一卷,却摸了个空后,方才回神。 “此人有大才!”他露出喜色,站起身来,着人准备出行,又沐浴更衣,急迫却又恭敬地、赴往韩非落脚的驿馆。 谁也不知道韩非与嬴政谈了什么,但是第二天嬴政要下令封韩非为客卿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有郑国之例在前,秦国大臣对于同样是从韩国来的,又同样有着大才的韩非极为警惕,许多人都在朝堂上对韩非提出了质疑,却都被嬴政挡了回去。 “非先生才不下商君。”嬴政甚至给予了这样的高评价。 他这般说辞,让其他大臣惊讶的同时,也让一个人攥紧了袍下的双掌。 嬴政虽然只有十五岁,可也是一代君王,他坚持要做的事情还真没谁劝得住他。 这时候,担了个秦王仲父之称的吕不韦只好带着众臣的期望上前道:“王上,便是公子非真有大才,却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吕不韦同样也信不过韩非,言下之意就是让嬴政再考察考察。 可嬴政却忽然点了李斯说道:“听闻卿与非先生同门,应是最了解非先生的。” 被点到的李斯走上前几步,他身形流畅,面无异样,不见半点不悦,甚至还浅笑道:“恭喜王上得一大才,老师曾经夸赞过,非公子的才志比我们更高,臣也听闻非公子以商君申子为志,欲变法图强,得其定是我秦国一大幸。” 他明明说的都是夸赞韩非的话,可是嬴政听后却收起了笑容。 李斯说完后就退了回去,也不知注意到这一点没。 以商君申子为志,变法图强…… 嬴政抿了抿唇,竟然突然松口道:“是寡人急躁了,非公子入秦,也不拘于这么一日两日,只是那驿馆却是不宜常住,既为同门,那便由客卿来安排吧。” 李斯又站了出来躬身应下。 *** 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韩非看着那袅袅生烟的雅致小火炉,嘴角含笑道:“没想到我还未去拜访师兄,却是师兄先来见我了。” 李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拿起炉上的陶罐倒出了两杯酒,回道:“我们既是同门,本就该如此。” 韩非轻笑道:“那日你说要事秦,我本以为我们此生是不会再见了。” “怎么会?”李斯端起一杯温热的酒喝了一口说道。 韩非也端起酒杯回道:“秦国的野心,你莫不是当我不知吗?” 李斯轻轻摇头。 韩非看着杯中不是十分透彻的浊酒,随口问道:“倒不想秦国还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李斯又喝一口说道:“总是要拿出点好东西招待贵客的。” 韩非失笑一声,喝了手中的酒之后说道:“你我不都是客卿吗?” 李斯看了眼韩非身后摆满竹简的台子说道:“但我们不同。” 韩非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我们是不同,那么,不如再来比试一次?” 李斯收回目光看向他,问道:“比试什么?” 韩非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对上李斯的双眼道:“就像当初在老师门下的时候一样,看看如今秦王会采纳我们之中的谁。” 李斯嘴角上扬道:“昔日的确是你更得老师喜爱,可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韩非回他,“所以才更令人期待不是吗?” 李斯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与几接触时发出了一点声响,“斯愿奉陪。” 韩非给他满上酒,两人无声地对饮起来。 叶煜正在回程的路上,自然没有听闻韩非入秦的事情,因此,当他在看到迎接他的人之中站着一个熟悉的翠袡玄衣的身影时,惊讶得下马都慢了半拍。 韩非笑着看他一脸惊愕的神情,上前道:“叶将军,许久不见啊。” 第四十七章 诸事存疑嫪毐现 叶煜看了看韩非,又看了看韩非身后的李斯,存了满心的疑惑, 却也知现在不是问出来的时候, 只是回了一个颔首道:“非公子。” 他刚回朝, 接下来还需去觐见嬴政,韩非也没与他说什么别的, 只是退了回去与李斯并排立着,明明是气质出众的韩公子,此时却瞧着不怎么起眼。 叶煜匆匆整了整衣服入宫, 他还打算回头好好请李斯给他解解惑呢。 入了殿内, 除了嬴政之外蒙骜和吕不韦也都在内,他一一见了礼, 才道:“臣叶煜,幸不辱命。” 嬴政早已得了上书,具体情况都是知道的, 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叶将军此战, 取阏与、橑阳二城, 使那六国此刻不敢侵犯,当为大功臣。” 叶煜回道:“不过两小城尔,是赵军不比往日。” 嬴政也是知道阏与的事,但他并没有提及,而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帛书道:“叶将军自谦了。叶将军爵为大上造?” 叶煜应道:“是。”这次他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军爵是越往上要求越高,这种小仗还没办法让他升级,大上造还是他这两年做副将的时候攒的军功。 嬴政却说道:“寡人与仲父、蒙将军所认一致,叶将军堪为大庶长。” 叶煜早就从李斯那里得知回来会升爵的事情,但也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突然被嬴政一提,才猛然想起。 不过,大上造上一级不是驷车庶长吗?怎么一下子多跳了一级到了大庶长? 叶煜心中算了一遍自己的军功,仍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让他一下子升到大庶长的,他抬眼瞧了瞧嬴政,觉得不像是口误。 若他还是左庶长或者簪袅的时候,别说跳两级了,就是跳三五级也行,可是从十六级的大上造跳到十八级的大庶长,这就差距大了。 虽是无职虚爵,但别的不说,就说那大庶长再往上只剩下关内侯和彻侯就足以看出这个爵位的分量。 “臣功不及大庶长。”叶煜实诚地说了。 嬴政大抵也是没想到有人会嫌弃升爵升高了,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识破合纵,伐韩破赵十余城,擢升二级,如何不使得。” 叶煜仍想说什么,却被蒙骜按住了肩膀,示意他不要再拒绝了。 “既是帛书都已写好,你应下便是。”蒙骜对他和说道:“还是快些与老夫说说你是如何将那些民夫练成精兵的吧。” 叶煜恍然大悟,原来蒙骜会出现在这里是在等着他啊。 他摇摇头道:“非精兵也,不过是练个气势罢了。” 他接着讲现代那套军训说了出来。他在后世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些小说会写用军训强国什么的,实际上真正入了军中就知道了,古代、至少是他现在生活的秦国,这时候的军训其实比后世也差不了多少,当然,肯定是没有后世经过历史沉淀之后的好,但如今拿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蒙骜听后,倒不觉得失望,因为现下的战争有时候靠得就是气势,此法刚好可以弥补秦军的一个缺陷。 嬴政也懂这个方法的用处,又奖赏了叶煜一些田地和食邑。 叶煜得了奖赏后告辞,结果走出殿外没几步,却被吕不韦叫住了。 吕不韦与他是他前后脚出来的,叶煜还想着也许是嬴政有什么事,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吕不韦赶上了他,面色和蔼地说道:“既是同路,不若一起走吧。” 叶煜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恭敬地退后一步,做出谦让的姿势道:“煜还需去趟营中,不若吕相先行?” 吕不韦看着他,叶煜本以为他会继续纠缠,可吕不韦却仍旧带着微笑道:“也罢,叶将军也请吧。” 叶煜觉得今天的吕不韦也有些奇怪,往常的吕不韦好像没有这么和蔼才是。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叶煜打算一会儿顺便问问李斯,他总觉得每次自己一出征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世界一样。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城里人。 叶煜待吕不韦走远了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步速,出了宫之后直接骑上马慢慢朝着营中行去。 去军中大致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之后,叶煜拿了点衣物打算回府。 不料,在城门附近时却遇上了一桩事。 叶煜起初见到众多妇女纷纷用袖子掩着面快步逃开,还以为是前方出了什么事,逆着人流向前走了点,又转了个拐角总算是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但瞧见了还不如没瞧见呢,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只见前方有一男子,浑身上下除了披着一件外袍别无他物,故而可清楚地瞧见他下物穿在一个桐轮里缓缓前行。 想不用想叶煜就知道这人是谁,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腰间湛卢剑的剑柄。 他毕竟是骑在马上的,嫪毐自然也是很快就看见了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加大,甚至身下之物也更挺了挺。 叶煜也是个男人,哪能不明白这点小动作的意思,他怒火中烧,气得浑身颤抖,湛卢剑当场就出鞘了,发出一声清鸣。 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里的太近,在城门站岗的士兵一见他拔了剑,便立刻上前来劝阻。 “将军!” 秦国可没有什么律法不允许嫪毐的行为,却有律法规定不得打架杀人,虽然叶煜可以拿军爵相抵,但总是不好的。 叶煜脸色铁青,身上还散发着杀气,那士兵甫一靠近,就双腿打颤,竟是不小心扑到了叶煜的马上。 叶煜忙控制住马,也顺道回了点理智。 他瞧了眼看看站稳的士兵,脑中闪过什么,唇间泄出一声冷笑,也不收剑回鞘,就这么一手持剑一手抓着缰绳,掉头走开。 *** 李斯看了看天色,觉得叶煜也差不多从宫里出来了,就上门去拜访自己的友人。 “将军正在练武场。”管事说着就带他去了练武场里找人。 李斯还在奇怪叶煜应当知道他要来,怎么会待在练武场,就见到原本干净的练武场像是打了一架一样,遍地狼藉,原本好好的木桩木架都成了柴火,架子上的武器也散落了一地。 “出了什么事?”他问身边的管事。 管事也摇摇头,只说道:“将军一回来就这样了。” 李斯想了想,仍旧找不到什么头绪,他上前唤了好几声叶煜的名字。 叶煜才反应过来,长舒一口气,收起剑朝着他走过来,“通古怎么来了?” 李斯打量着他的神情,直言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叶煜立马就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却仍旧没有说,只把李斯引入厅内对坐着。 着人上了杯冷水,叶煜猛灌一口,好似下了火气,才冲李斯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把话题扯开了,“非公子怎么会在秦国?” 李斯见他不说,暗暗记下此事,也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韩国欲于秦国交好,便派了他来。” 若只是普通的使者肯定是不会站在迎接他的队伍里,不过秦国本就有不少其他国家的公子任职的例子,所以叶煜奇怪的倒不是这个。 他真正奇怪的是韩国怎么会把韩非送来,明明嬴政还没干什么呢。 “可我听说非公子在韩国变法。”叶煜问道。 李斯笑而不语,避开了这个话题。 叶煜见此,干脆又问起了之前自己升爵的事。 李斯听后,先是起身作了个端正的辑,说道:“那可要恭喜大庶长了。” 叶煜原先又是苦恼又是愤怒,被李斯这么一弄,哭笑不得道:“你说这些作甚呀,我可是在愁呢。” 李斯眨眨眼道:“升爵又有什么好愁的呢?” “可是……” 李斯又道:“不过是无实权的虚职罢了。” 叶煜也知道这个,但心中一直没底,如今见李斯这么淡然,倒是平静多了。 他想起刚才李斯的行为,也站起身来朝李斯行了个礼,“倒是还未恭喜通古成客卿。” 李斯可没他刚才那副表情,平淡地回道:“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职位,与长史又差不了多少。” 叶煜重新坐下道:“总归是桩好事。” 李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道:“说得也是。” 叶煜举起手中盛水的杯子,对李斯说道:“蝗灾之威仍在,你我今日就以水代酒吧,可莫嫌我招待不周。” 李斯持着杯子笑道:“怎会?” 两人又聊了会儿,结果话题兜兜转转又到了韩非身上。 李斯这时说道:“说起来,你还同我那师弟交手过,不如改日一起去拜访拜访?他的所在之地你也是知道的。” 叶煜就奇道:“我都是才知道非公子入秦的,怎么就知道他的府宅所在了?” 李斯说了个地址,叶煜想了想才道:“原来是那里啊,我买宅子的时候倒是去看过,若不是太大又没有练武场,我怕是就选在哪儿了。” 那地方距离王宫不远不近,景色也好,最妙的是离吕府最远,叶煜当时真的是差点就盘下来了。 不过叶煜突然想到个问题,“非公子住那,岂不是不方便与你来往吗?” 叶煜可没忘后世有说是李斯害死韩非的,虽然他认为自己的友人不太可能那么做,却也知道空穴不来风,这两人关系肯定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现在是有点苗头,还是已经有龃龉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查资料的时候觉得了,秦国的军训方面其实和现在也很相似的,比如我们现在当兵肯定要考枪法,那时候也是一样,不过考得都是箭法,要求非常高(这个在前面其实也捎带提过)。然后还有男女老少全都要去服役,还有女子军什么的。 第四十八章 嫪毐余事小甘罗 面对叶煜的疑问,李斯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一个平常的笑容。 叶煜见此, 微微蹙眉, 摇头拒绝了李斯的拜访提议, 既然他的友人和韩非关系不怎么好,那他也没必要刻意去与韩非交好, 这不是给自己好友心里添堵吗? 李斯听到他的回复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虽然心情糟糕透了, 可是与李斯畅谈一下午之后, 叶煜也就把嫪毐那事抛到了脑后,哪知第二天李斯竟主动来找他说起这件事。 咸阳城一直是个非常有秩序, 甚至有些肃穆的地方,偶尔出现嫪毐这种事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全城,李斯回去后稍加打听就听到了原委, 也知道了叶煜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气。 “提他作甚?”叶煜冷哼一声道。 李斯安抚道:“我当然不是存心给你添堵的, 只是此人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倒不如给你出出气。” 叶煜露出好奇地神色,问道:“什么法子?” 李斯淡淡道:“随意寻个错处就是了。” 叶煜听后,一愣,狐疑地瞧着李斯,在他看来,李斯不像是这般罔顾法纪之人啊。 实则问题不在于李斯,而在于他。 就是秦国律法严苛又如何?到底还是奴隶制社会及封建社会,下位者得罪上位者,寻个由头就可以处置了,要不是想要面上干净些,以后被人逮小辫子,连由头都用不着。 但是叶煜因为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来到古代后要么是偏居一隅,要么结交的都是身份更高的人,所以虽说他已经是官至将军爵至大庶长,可一直没什么自己官很大的实感,更别说是这种事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第一反应是拔剑上去了。 叶煜不是什么在奴隶制社会高呼人人平等的愣头青,可到底对这种事有些抗拒。 见他面露纠结之色,李斯就知了他的想法,他自认还算了解叶煜,但也摸不透叶煜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很平常的事。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了。 不过李斯到底反应快,猜到叶煜的想法之后他就补充道:“那人要真的是遵纪守法之人,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等事?” 说的倒也是,叶煜想起了后来的嫪毐之乱,又想那嫪毐敢当街羞辱他,寻常人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想到这叶煜的神情就平静许多,李斯见此就说道:“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叶煜摇头道:“不过是个黔首罢了,我遣几个人去就行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李斯笑道:“你莫不是觉得那么简单就行了吧?” 叶煜疑惑道:“不是你说寻个错处就好吗?我还打算待他进了大牢着人去收拾一顿。” 李斯轻笑道:“你年纪轻轻却已是大庶长,虽没什么人明着反对,可总是有些人嫉妒于你。” 今日朝会,叶煜本以为他升大庶长这事会遭到中众臣反对,结果没想到就那么顺顺利利地通过了,让他在疑惑之时也放松了许多。 听李斯这么一提,叶煜也觉得自己是干不来这种事情,却仍是疑惑,“你是我挚友,你下手与我下手又有何不同?” 李斯笑出声来,“我见得比你多些,自然不至于做得向你那样明显,你且安心就是了。” 叶煜觉得自己好像被友人嘲笑了,摸了摸鼻子,也没反对李斯把这事接下。 虽然今日之事让他知道李斯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纯善,但他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个时代李斯这样才是正常的,而且若是没点心机日后哪能坐上丞相的位子,之前纯属是他美化过头了。 不过关于韩非之事,叶煜仍保持着之前的意见,他不会因为一件还没发生的甚至没有证据的事情就去怀疑自己的好友。 李斯带着一抹神秘的笑容应下了此事,可那嫪毐依旧每隔几日都在街上以其阴关桐轮而行,叶煜还以为李斯是没想好具体的法子,不料没个几天,就听说那嫪毐因为失手杀了一个人进了大牢。 叶煜只以为李斯是找嫪毐以前犯的事,没想到李斯竟然大费周章用人命策划了一场陷阱让嫪毐钻。 他听到消息后沉默许久,着人去打听那死者的亲人,匿名送了些银钱过去。 他在战场上收获的人命比李斯多得多了,也知道这行为若是让外人瞧了肯定觉得是伪善至极,可他就是买个心安。 李斯看着桌上零碎但是足够一家黔首活好几年的银钱,捻起一枚圜钱,垂眸道:“真是不像个将军。” 过了一会儿,李斯叫来一个小侍,“去告诉叶将军,那嫪毐判了宫刑。” 叶煜听到小侍传话,也没有扯出什么笑容,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声“我知晓了”,正欲让那小侍离开,又觉得这么说怕是太冷淡了,补充了一句,“此事有劳通古了。” 待小侍走后,叶煜却皱起了眉。 他想起了历史上嫪毐是做了假宦官才到了赵太后身边的,这回就算他和李斯插了一手怕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叹息一声,将这事抛至脑后,就算没有嫪毐,也有嫪毒、嫪毋什么的,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好揭的。 只是李斯…… 叶煜有些疑惑,他觉得李斯应当不会去拿人命去设计一个黔首,也没必要这么做,兴许是吕不韦掺了一手也说不准,可是这样的话……李斯他会不知道吗? 他嗤笑一声,倒不是笑别人,而是在笑他自己。 起因就是他,不管如何,他也没那个立场去怀疑李斯。 李斯若是知道,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反倒是他这等前头信誓旦旦现在却胡乱揣测之人真是龌龊。 叶煜摇摇头,提前下场酣畅淋漓地练了会儿剑,把这事忘了。 第二天叶煜换了身衣服,和往常一样去拜访了李斯。 不过他到的时候正巧看到李斯送着一个穿着玄衣的总角小儿离开,他虽不知那孩子是谁,但见李斯亲自出门相送的态度,应当不是寻常人,朝他行了个颔首礼后擦肩而过。 待小童走远之后,他有些好奇地问李斯:“那小童可是吕相之子?” 李斯一边将他引进去,一边回道:“那是甘相之孙。” 叶煜当场就蹦出了个名字,“甘罗?” 李斯点头,“原来你也听过,他在贵士二族之间小有名气,方才来不过是问我几个问题罢了。” 以后会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哪能没听过。 叶煜心中想道。 “竟能问到你这里,不知是什么问题?” 李斯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想请我打听一下甘相的情况罢了。” 甘茂的儿子孙子都在秦国,可是他本人却是在齐国。 叶煜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甘茂死的时候甘罗十二岁,便问道:“不知道甘罗年岁几何?我瞧着倒是和蒙毅差不多大。” “略小一岁。”李斯答道。 那么说就是明年咯? 叶煜暗暗记下此事。 “你今日来的正好。”在叶煜思考的时候,李斯说道。 叶煜回神,笑问道:“怎么,我赶巧了什么?” “我也打算迁出去了,你先前相看过些宅子,不如帮我谋划谋划?” 叶煜回道:“这哪算谋划,你且先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宅子,不过我看宅子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做不得准。” 李斯笑道:“没事,这两年也没几人迁居。” 接着他看了看叶煜,意有所指道:“略大一些吧,我还有家眷。” 叶煜听懂了李斯的意思,耸肩道:“搁这带也再没比我还小的宅子了。”他反正是不能理解买那么大的宅子做什么,不觉得冷清吗? 李斯就道:“待你娶了妻就觉得挤了。” 叶煜假做恼意,“你是真想让我帮你参谋宅子,还是收了哪位大夫的冰人礼了啊?” 李斯忙摇头继续说道:“其他的我到不是很讲究,你帮我瞧瞧就是了。” 他是这么说,但叶煜哪敢真的随便给他点一套,努力回忆了一下脑中的信息,说道:“相府附近可没空宅了。”吕不韦目前权势极大,抱大腿的不知道要有多少。 李斯道:“不拘是什么地方。” 叶煜知他和韩非关系不太好,就排除了离韩非近的,又想到李斯日后是丞相,有意在靠近王宫的内圈选。 “这几个怎样?”他说个地址,一个离王宫和相府都是不远不近,但是大小合适,另一个离王宫更近点,就是太大了,有他家那小宅子三倍大。 李斯想了想道:“听着倒都还可以。” 叶煜就道:“你若是午后没事,不如一起去瞧瞧,总归是亲眼看看比较好。” 李斯点头应下,中间去了后院与妻子也讨论了一下,下午就同叶煜一起去看了那两座宅子。 叶煜还以为他会犹豫几天,没想到看完之后李斯眼都不眨当即就拍板卖下了那个大的,让他不禁在心里喊声壕做友。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甘罗使赵有说是前244年,也有说前243年的,我算了算前243年好像比较对(燕王喜十二年),所以本文取后者。 第四十九章 甘茂消息叶煜猜 许是那日见了小甘罗,叶煜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些时日没有拜访过蒙家了,说做便做, 次日就递了拜帖上门。 迎接他的人是蒙毅, 虽然在之前的及冠礼上见过, 但因为当时他忙着接待其他宾客,也没来得及和蒙毅说上几句。 他瞧了瞧蒙毅, 笑着说出了上次没机会说的话,“毅小士子倒不似以前那般活泼了。” 蒙毅肃着小脸说道:“毅已经长大了,从前叫将军见笑了。” 不知怎的, 叶煜瞧着蒙毅的表情真想伸手捏上一把他那还带点婴儿肥的脸庞。 他在双眸含笑道:“我倒是你觉得你应当多笑笑, 可不能学你兄长和父长。” 蒙毅露出狐疑地神色,抬头瞧了瞧一脸笑容的叶煜, 果断地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阿罗说这样会比较令人信服。” 叶煜突然有一种被小孩子嫌弃了感觉,他噎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说道:“阿罗……莫不是那甘小士子?” 蒙毅点点头, “将军也听过阿罗的名字?” 真是巧了。 他又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后小有名气的人都志气相投,所以才会早早地成为朋友。 就像蒙毅和甘罗,或者是蒙恬和王贲等人。 “昨日偶然见过一面。”他说着就瞧见已经到了大厅,走进去与蒙骜和蒙武见了礼。 寒暄了几句之后,蒙骜说道:“你也有些日子没来了,阿恬若是在定然想与你切磋看看。” 叶煜这才明白原来蒙恬是今日不在府上。 “这有何难?左右我近日也是闲得很。”秦国武将比较多,赋闲的将军自然也多。 蒙骜摇摇头道:“我把那小子扔营里去了,一半会儿回不来。” 叶煜惊讶道:“这么早?”、 说完他也想起蒙恬快十六岁了,他当初也就比这大一岁入了军营的。 不过他对蒙恬的印象仍旧停留在那让他印象深刻的小学生年龄上,下意识还觉得还是个小孩子。 果然蒙骜也说道:“都十五了,算不得小,要不是先前他娘身子不太好,我们都在外面,府里没人顶着,早两年就和王翦家的儿子一起扔进去了。” 叶煜忽然想起一事道:“蝗灾余威仍在,目前军中若不是有爵位者,吃食怕是……” 蒙武这会儿开口了,“行军打仗就是如此,他应当习惯。” 想起后世的什么学农啊军训啊,叶煜对让十几岁的少年吃吃苦其实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可怜了那蒙恬,有家不能回,还不如那些驻都的甲士,他纵然有一身本领能拼几个爵位回来,可惜目前无仗可打,他表现得再好也说不定连口粗米都吃不上。 叶煜点点头,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近日都城守军的变动有点频繁,王上是又打算出战了吗?”他蹙眉道。 其实变动也并非特别频繁明显,旁人仍是难以察觉的,只不过因为他也是那变动的人员的之一,自然就注意了一些。 他本以为蒙骜会像以前探讨问题的时候那样回复他,结果没想到蒙骜竟然也玩起了李斯那一套,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好歹是上门拜访别人,叶煜是肯定自己的仪表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就是他刚才说的话咯? 他想了想自己的问题,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职位变动频繁一般也就那么几个原因,最浅显的就是在尝试把人才放在合适的位置,但他瞧着并不像,更为普遍的就是要打仗了,可蒙骜的表情看着也不像。 难道是政权变动? 他沉吟片刻,还是否定了。 嬴政才十五岁,距离亲政的年纪还早着呢。吕不韦历史上也没干什么,现在看着也没有打算谋反的迹象,而谋反了的嫪毐现在甭管宫了没宫,一时半会儿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叹了口气,这种朝斗什么的他玩不来,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带了前世的记忆这个金手指,不然说不准他就会因为站队错误英年早逝了。 蒙骜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你果然是年轻了点啊。” 叶煜倒也没否认,他也觉得自己还是嫩了点,不过如果可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去玩什么勾心斗角。 低下头喝口水打算换个话题的他余光瞥见蒙毅,顿时想起了那比他小上许多岁却能一步登天拜相的甘罗。 不,蒙将军,您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说蠢字吧,年轻他是无辜的! *** 因着甘罗的缘故,叶煜也稍微注意了一下李斯那边关于甘茂的消息。 倒也不用刻意问什么,总归他来寻李斯聊天的时候都能聊到。 李斯当初曾在齐国求学,至今仍保留了一定的人脉,这也是甘罗为什么会来找李斯帮忙打探的原因之一。 而李斯也不负所望,几乎只是寻常的秦齐信件一来一回的时间他就已经得知了甘茂的消息。 这一日,叶煜仍旧闲着无聊来找好友,聊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管事通报说甘罗来了。 李斯对叶煜歉意地笑笑道:“是我得了甘相的消息就赶忙请小士子过来了。” 叶煜摇头道:“无妨,上次错过了,这一次我也想见见甘小士子呢。” 不一会儿,甘罗就进来了,今日穿的倒是一身水绿的衣服,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瞧着就是一副机灵的模样。 甘罗见到叶煜,脸上去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从容地行了个礼。 叶煜回以微笑,因为知道他牵挂甘茂的消息,没在这时候说什么。 不过就算这样李斯也没有立刻说出甘茂的消息,而是请甘罗入座,又上了杯清水。 甘罗并没有入席,只是面上的表情微变,嘴里问道:“家祖可是卧病在床?” 叶煜一愣,连他都还没听李斯说甘茂的消息,怎么甘罗一下子就知道了。 李斯轻叹道:“小士子果然聪慧过人。” 他从几上一个小袋子里取出一枚竹简递给甘罗。 甘罗双手微颤着接过,瞧见竹简上的内容后便是早有准备也是晃了晃身形,当场请辞。 李斯自是允了,转头就瞧见叶煜看着那上了清水出神。 “水里有什么吗?”李斯疑惑道。 “我是在想那甘罗是如何得知甘相消息的。”他答道。 李斯明白过来,笑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叶煜迟疑地说道:“有了点眉目。” 李斯就道:“说来听听。” 叶煜整理了一下语言道:“甘相年事已高,消息无非几种,一是一切安好,二是身体抱恙,三是……”他顿了顿,没说完。 李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你既然得了消息就将甘罗请了过来,肯定不是第三种。但若是一切安好,定不会故意让他多担心一会儿,故而就只剩下第二种了。”他看向那空坐席继续说道:“你备的是温热的水,是怕甘罗得知消息后会伤心,那么甘相的病情可能并不轻松。” 李斯鼓掌道:“分明已是面目清晰,是你过谦了。” 叶煜摇摇头道:“比不得甘小士子,倒是那甘相的病情到底……” 李斯缓缓道来,“熬不过冬天了。” 叶煜虽然知道甘茂是明年去世,也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惊愕道:“怎么会?” 李斯看着门外说道:“甘家来找我打听,恐怕也是有了猜测,据闻甘相已经提不动笔了。” 骤然听到甘茂这样的消息,两人也没什么兴致继续谈天说地了,叶煜坐在牛车上的时候突然想起甘茂最后是死于魏国的,接着李斯之前的话一想,顿时有了个猜想。 也许甘茂是想回到秦国最后见一面他的亲人? 心中弥漫起一股哀意,叶煜垂眸,对车夫说道:“去王宫。” 王宫外,叶煜刚走下牛车就见到公子成蟜带着一个有些面熟的蓝袍少年走了出来。 他想了想,忆起他似乎在吕不韦府中见过,貌似是个男宠? 他既然看到了对方,对方自然也看到了他,蓝袍少年对着嬴成蟜说了什么两人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见过成蟜公子。”叶煜恭敬地说道。 自嬴政继位,嬴成蟜这几年倒是异常低调,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般跋扈的模样了,朝着叶煜颔首一下。 倒是边上那个蓝袍少年笑得灿烂,“在下燕丹,久仰叶将军大名。” 叶煜心下一惊,第一反应倒不是自己把燕丹认错了,而是想到嬴成蟜一个与王兄关系不好的秦公子怎么会和燕国太子混在一起,他想做什么? 也是他有些执着前些天的那件事了,不过叶煜却越想越觉得他这一回可能猜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煜(懵逼脸):到现在都还没有点亮朝斗技能的我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作者(笑):你猜? 第五十章 宽仁之事谢李斯 心中虽然有着种种猜测,可是该有的礼节他却是没有落下的,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对燕丹行了个礼, “丹太子。” 敏感如他已经察觉到了燕丹不同寻常的痴迷目光。 燕丹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 热情地向前一步,满脸笑容, “此处不方便久谈,叶将军可愿过府一叙?” 面对燕丹的邀请,叶煜心中不耐, 委婉地拒绝道:“臣下还有事要告知王上, 脱不开身,谢过丹太子好意。” 燕丹也不沮丧, 继续说道:“那明日如何?” 叶煜忙说道:“臣还有军务,恐是无什闲暇。”便是再蠢的人此时也明白他的拒绝了。 燕丹的笑容果然凝滞了几息,干笑道:“那, 丹就先不叨扰叶将军了。” 叶煜点点头, 为了避免之后燕丹又说什么, 快步走进了王宫。 燕丹就那么站在原地,目光盯着他远去的身影,那灼热的仿佛要烧起来的目光让叶煜面色微沉,脚下步履更快。 嬴成蟜瞧着这一切,对着燕丹冷哼一声,不屑道:“人家避你如蛇蝎,你又何必热脸贴他冷屁股呢?” 燕丹收了收表情,转过来眯着眼笑道:“我还真是想贴上去试试呢。” 嬴成蟜抽抽嘴角,“可惜他一心冲着赵政,就算你是燕太子又如何?他连魏王都不放在眼里。” 燕丹耷拉下嘴角,“他和秦王……” 嬴成蟜却是摇摇头,“应当不是,我可没在宫里见过他。” 燕丹恢复了些笑容,意味深长道:“这样才有味道。” 嬴成蟜皱皱眉,下意识抬起手用长袍的袖子隔绝了一下他和燕丹,像是在隔绝什么脏东西,却又意识到燕丹好歹是个太子,很快又自然地放下手来。 只是他这一举动却被燕丹收入眼底,燕丹的眸色深了深,却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与嬴成蟜说起别的来了。 外面的燕丹动了什么龌龊的思想叶煜是全然不知的,他已入了大殿,见到了嬴政。 大抵是因为生平的黑历史全都展现在嬴政面前了,叶煜面对嬴政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尴尬,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其实早就被城府极深的嬴政发现了。 故而若非无事,嬴政基本也不会召见他,弄得有些抓揣测王心的人纠结不已。 要说叶煜得宠吧,可是除了朝会,他还不如吕不韦手下几个门客和嬴政见得多,但要说不得宠吧,那官爵怎么会什么这快?还有那世间名剑湛卢也都赏给了叶煜。 还有吕不韦对叶煜也是,说不睦嘛……这些年来叶煜依旧顺风顺水,吕不韦可不是能十年报仇的君子,说和睦嘛……当日及冠礼一事怎么说? 众臣又不好直言问,只能埋在心里慢慢纠结,反正不管叶煜和他们关系怎么样,不巴结也不得罪总归错不了。 叶煜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清净,完全是他的理想状态。 鉴于此,嬴政难得见到叶煜主动来找他,还是有点惊讶的。他回忆了一下上回叶煜来找他,那还是因为蝗灾的事。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嬴政当即就问道。 叶煜觉得他好像从嬴政的话里听出一股“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不过他也的确是有事。 他给嬴政说了一下甘罗和甘茂的事,末了说道:“臣以为,甘相曾为秦国相,也心存秦国,却因齐秦之故数十年不曾见过血亲一面,今其缠绵病榻,身旁无人侍奉,不如遣其子孙前去照料一二,以示秦国宽仁。” 甘茂如今在齐国不过是白担个上卿之位,他已是耄耋之年,齐国也用不动他了,借此彰显一下秦国的名声倒也的确是件好事。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齐国当初敢和秦国争甘茂,难保不会借甘茂把他的子孙留下。甘茂的子孙除了甘罗这个小神童之外,其他几个也都是很有本事的,这些人才可不能白白送给齐国。 叶煜瞧着嬴政面露思索,想了想道:“其子孙若是入齐,必定经韩魏两国,我等若是事先知会二国借道,那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有恩与甘相血亲,届时就是再有小人挑拨离间,又有谁会信呢?甘相子孙也皆是明理之辈,怎么会留在齐国不回来呢?” 说完,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甘相虽因小人谗言弃秦奔齐,但是秦国却仍旧免除了他家人的徭役赋税,还用和以前一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现在甘相在他乡病重,我们又成全他们的慈孝之心,天下人若是见到我们对待甘相的态度,贤人还不都直奔秦国而来吗?” 本就所有意动的嬴政几乎当场被说服了,“此事可行,只是寡人还需想想。” 叶煜点头退下,他也只能帮小甘罗到这里了。 嬴政再叶煜走后命人去将李斯和韩非找来,得了王令,两人自然很快就来了,李斯和韩非虽然不住在同一处,却是一起走进来的。 嬴政见了这对师兄弟,就说道:“方才叶将军对寡人说,应当让甘相一家团聚。”他接着还算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叶煜的话。 韩非听后先说道:“臣附议叶将军,此事的确是又能施恩又能扬名。” 李斯却沉吟片刻道:“将军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只是却忘了若是秦国只显仁厚,赴来的就不止贤人,还有小人了。” 嬴政点头道:“不错,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韩非听着他俩的话,笑道:“王上不必担忧,解决此事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嬴政又看向了韩非,“哦?” 韩非说道:“王上只要在此时狠狠地惩戒一次小人,天下的贤人不会因此得到影响,但是小人却会望而却步。” 嬴政听后,也笑了起来:“多谢非先生提醒,那么此事便依叶将军与非先生所言。” 李斯等嬴政夸完后,说道:“甘相族人虽有文武双全者,但一行人上路,也唯恐遇到心存不轨者,王上不如派人一路护送,即可保证安全,也可保证往返,更能体现出秦国对于贤人的重视。” 嬴政满意道:“不错,那么客卿认为当有谁来护送?” 李斯毫不犹豫道:“叶煜将军乃上上之选。” “上上之选?” 李斯解释道:“一来,此事为叶将军所提,二来,吾友心地良善,必能与甘相族人和睦相处,三来,此行经韩魏两国,过韩能请非公子传书一封,过魏却是叶将军最为熟悉。” 嬴政却想起了那龙阳君之事。 对此,李斯说道:“吾友今为秦之大将,魏国非但不会为难他,还会主动交好他。” 听到李斯的解释,嬴政心中已经同意了,却还是沉思半响才点头道:“甘相病重,那么就令叶将军即刻护送甘氏族人出发吧。” 退出殿中朝着宫外走去的时候,后半段一直没有开口的韩非突然停下脚步,对李斯说道:“我听闻叶将军只有你这一个友人” 李斯也停下脚步道:“斯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韩非改口道:“可挚友却是只有你一人。” 李斯也笑道:“斯的挚友虽不止一人,可也定然是有叶煜一席的。”他的语气真诚,倒不似做假。 韩非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朝前走去,却是不同李斯并排而行。 李斯看着前面韩非的身影,并不因为韩非的举动感到恼怒,也没有较劲似的追上去,就这么走在韩非身后。 那厢,叶煜的了嬴政的命令,又听传令官说是李斯帮他的,更是没有半点不愿。 虽然要穿过魏国这件事让他感觉有些变扭,但他也和李斯一样认为,现在魏王是没办法轻易动他的,更何况他听说现在魏王似乎身体也不大好,想来也没空再来找他麻烦。 嬴政给的手令上并没有给明确的出发时间,只是甘家却是很是着急,当晚就遣了甘罗来叶煜这里隐晦地问能不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不过所谓的“隐晦”的问只是甘家的意思,甘罗在和叶煜聊了两句之后,就直接问了出来。 叶煜哭笑不得地看着甘罗,他说刚才甘罗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像现在这样直接说不就得了嘛? “煜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他也猜到甘家会着急,接到命令后就着人收拾了东西,又去了军中挑人。 甘罗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叶将军。” “这都是煜的职责所在。”叶煜忙回道。 甘罗仍是面露感激,随后又问道:“敢问叶将军可知李客卿身在何处?” “应是在府中吧。”叶煜回到。 甘罗却是皱了皱眉。 “怎么?通古不在吗?”叶煜疑惑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可代为转达。” 甘罗摇头道:“我只是想亲自去感谢一下客卿罢了,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日没见到人,那便待回来之后再亲自登门吧。” 第五十一章 路过韩国经魏国 叶煜调整了一下腰间的湛卢剑,拽着缰绳令马匹掉头走到后面的马车旁,扬声问道:“可妥当了?” 甘罗撩开窗帘回道:“可以出发了。” 叶煜颔首, 四周瞧了瞧后面几辆马车和护卫的情况后才驾着马走到了最前方, 举臂一挥道:“出发!” 二百卫兵加上二十多的甘家人就驶离了身后的襄阳城。 虽然甘家的身份有些尴尬, 照常来说不一定能乘马车出行,可为了让甘家能更快的赴往齐国, 嬴政自然不会吝啬这么一点马匹。 没有长长的大军拖累,这二百来号人的速度自然是快多了,只是路上也无聊了许多。 甘罗到底是小孩子, 在车上闷得就了也耐不住性子, 从车厢里溜了出来坐到了车夫边上。 叶煜余光瞧着他的举动,靠近那辆马车问道:“马车比牛车颠簸了些, 若是难受就告诉我。” 甘罗的精神有些萎靡,他摇摇头道:“透透风就好了,叶将军, 你们大军出征也是这样吗?” 叶煜笑道:“大军人多, 比这慢些, 只是时日要拖得更久。” 甘罗道:“早些到也好,将军不用顾忌我们,不知现在到郑都要多久?” 叶煜坐在马上眺望着前方说道:“大约也就五日吧,我们如今已经走了差不多大军一天的路程了。” 甘罗看了看天空道:“果然快些。” 吹了一会儿风,他看着精神许多了,叶煜就提醒道:“风大,小士子还是赶紧回车里吧。” 甘罗拢了拢衣服,对他道了声谢就回了车厢里。 叶煜摸了摸胸口的帛书,又跑到了前头去。 五日的路程对叶煜来说其实并不多,他当初从濮阳到咸阳都花了一个多月,只是对于甘家人来说却是有些难熬了。 第一天的时候甘罗还有其他人还能强打起精神撑下去,后几天就是逐渐消瘦,连睡觉都不安稳,也就几个有练武底子的人还看得过去。 叶煜摸了摸怀中的帛书,对刚从马上下来的小甘罗的说道:“煜还要去拜见一下韩王,就在这郑都休息一日再继续上路吧。” 甘罗和其他甘家人虽然也想说赶路要紧,但身体确实吃不消了,对此都没什么异议。 叶煜安排好了守卫之后,就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帛书去了韩王宫。 他怀中的帛书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临行前拜托韩非的写的一封证明,虽有韩非的飞书在前,可是他这边也总要留点证明,而且他总要准备点什么去见韩王。 韩王是没见过叶煜的,可是在看到叶煜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定是那秦将叶煜无疑,连韩非的帛书都用不着看。 无他,七国第一美人,只要让人瞧上一眼就能明白。 他眼中同那魏王初见时一样露出惊艳,却想起叶煜的身份后很快收敛,接过他递来的帛书草草看了一眼。 叶煜并不担心韩非会假借传什么消息给韩王,因为他早就看过那帛书上的内容。 他既然通晓秦魏文字语言,对于韩国文字当然不可能真的一窍不通,毕竟七国都是周的诸侯国,韩国和魏国又都是从晋国分裂而来,文字还是比较相似的。 说是不能,可看懂却是没什么问题,好歹他当年也做了那么多年的文言文和英语阅读理解,就算遇到不认识的,联系上下文总成了。 韩王看完后就对他说道:“秦王如此仁厚,我韩国自然是会帮助将军的,将军不妨多留几日?”美人碰不得,多瞧瞧也是好的。 叶煜却推辞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甘相如今卧病在床,其子孙焦心不已,怕是无暇做多停留。” 韩王也不介意,只说道:“那等到将军返程之时,若有闲暇,可来赏看我韩国景色。” 叶煜垂首应道:“若是机会,煜必然好好领略一下。” 说完后,叶煜就告辞了,韩王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道:“如此美人,却偏要染上杀伐之气。” 又想到先前伐韩时叶煜的战绩,牙后槽有些痒,嘲一声道:“不知魏王作何感想。”韩王如此一想,心情便是好多了。 韩国是一帆风顺地过了,叶煜由衷地希望魏国也可以这么一帆风顺的度过,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刚刚踏入魏国的土地,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人。 “叶将军,王上命我在此接引,请将军随我等入城。”那魏将说道。 叶煜心中冷笑一声,他们刚刚进入魏国领土,入城?入什么城?大梁离着还远着呢。 他面上不露分毫道:“何须劳将军出城迎接,我等也正要朝着大梁而去呢。” 身后的马车似乎有了点动静,叶煜微微转头,瞧见甘罗扶着门框打算出来的样子,就投了个目光过去,示意甘罗稍安勿躁。 那魏将点头道:“如此正好,那便一路同行吧。”那态度,似是生怕叶煜直接绕过去,紧密盯人呢。 若是几年前,叶煜这时候八成已经在思索要怎么逃走了,可是现在他只是淡然一笑,浑不在意道:“还请将军开路。” 他身后,和甘罗一辆车的甘家子弟瞧着外面的情况,疑惑道:“魏王不是据说病了吗?莫不是假病?” 甘罗思索一下道:“那倒不一定,只是病得不重罢了,不然魏国也不会这般安稳。” “那叶将军不是麻烦了吗?” 甘罗摇头道:“叶将军自有分寸。” 第二天的时候,一行人到了魏国大梁,叶煜本想回以前在城外的住处瞧瞧,但是碍于魏将和其他人,从头到尾却是一个字都没提。 魏王似乎是真的怕他又逃了,他们刚刚与护送他们的魏将分开,才在驿站歇歇脚,就又有人上门拜访。 不过这一次倒是指明了只找叶煜,邀请他去参加个宴席。 “煜还有王令在身,当护甘氏,轻易离不得。”叶煜就拿这句话将来人挡了回去。 甘罗从不远处走来,说道:“魏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叶煜低头瞧着他,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说了没多久,魏王又派了第三波人来,不过这回只为通知他。 “明日朝会,皆时还请将军上殿。” 本来是因为魏王卧病,朝会不开,叶煜打算是直接上书走个程序,倒不想魏王竟然特地为了他开了早朝。 脑中顿时就想起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句来,旁人都是让君王不早朝,到了他这却是反了。 “煜已知晓,多谢知会。”不管怎样,朝会他还是要去的。 他好歹是个身份不算低的秦国将军,叶煜想魏王应该不会昏庸到为了他和秦国为敌。 不过他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 叶煜这个名字对于整个魏国来说都是如雷贯耳,因此,当魏王明明因病半个多月没有开朝会,却突然说要举行朝会时,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叶煜来了。 众大臣们在朝会开始前互相寒暄着,只是目光却频频朝着门口望去,似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一面就能令魏王四年念念不忘,欲以五城而换,艳冠天下,又却能征战四方,这等人物谁不好奇呢? 终于在那早朝开始前,他们瞧见了一陌生的青年缓缓走入大殿。 他穿的是一身明显秦国风格鸑鷟暗纹玄长袍,头上戴着的是朴素的白玉冠,明明较之他人再是低调不过,可在众人眼中,他的如同一盏油灯在黑夜中那般起眼。 “煜应当没来晚吧?”注意到所有人都听着他看,叶煜便是再怎么有所准备也忍不住问出来来。 “没有,当然没有。”不知是谁回了他。 “那便好。”叶煜礼节性地朝那人笑了一下。 不过在某些人眼中,他这个幅度极小,只是勾了勾嘴角的简单动作却是一笑百媚之态。 他看着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肤如凝脂,虽然眉宇间的几分英气让他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被错认女子,但怎么看都仍旧不像是个将军,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秦将叶煜,因为也只有秦将叶煜才有此等容貌。 大殿之后,魏王借着一些遮蔽贪婪地看着叶煜,四年不见,叶煜如今已是彻底长开,五官同棹还存有几分相似,但在军中打磨过后明显更加张扬艳丽,更因地位的缘故养出一股尊贵的气质。 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就算是有遮挡也让叶煜有所察觉,直至被内侍提醒,魏王才反应过来到了上朝的时间。 但就算是走到王座上的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叶煜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牛车和马车,大家可能有点疑惑,我这里简单解释一下。先秦的时候两者是都有的,而且据说秦汉更加崇尚马车,但是我考虑到现在(胡服骑射后的)战争要更多的马匹,是一种很重要的战备资源,所以通常情况下的出行我觉得坐坐牛车就行了,但是贵族是保留了坐马车权力的。(这个我之前韩非入秦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回头改改。) 第五十二章 上卿利诱初见棹 魏王那露骨的视线看得叶煜头皮发麻,自从他在军中小有地位之后基本上再也没有人拿这种视线看他,如今顿时就想起了魏王要封他做龙阳君的时候。 好在他之前有所准备, 到不至于失礼。 他心想着早日把流程走完, 就可以快些离开了。 叶煜上前一步, 对魏王说道:“外臣乃秦将叶煜,奉王上之令护送甘相族人前去齐国侍奉, 望陛下通融。” 魏王眯起了眼睛,笑道:“好说好说。”他挥挥手,几个内侍从后殿走出, 手里端着一个个托盘。 叶煜不经意地一扫, 注意到那托盘里有竹简、有盒子甚至还有衣物。 他眉心一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内侍们在他前方站定, 端着盒子的内侍打开盖子,露出了一方金印。 魏王对他说道:“叶将军之才寡人甚为欣赏,愿以上卿之礼款待。” 叶煜瞧呈到他面前那不带一丝秦国风格, 犹如喜袍一般的官服, 当下是又惊又怒。 他没想到魏王真的敢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而且用上卿之位挖人,这不正是当时齐国挖甘茂时用的吗?这完全戳中了秦国怒点。 他隐晦地打量了一眼魏王,目光主要停留在魏王的头上,他真是怀疑魏王是不是病坏了脑子。 但是魏王却误会了他的目光,面上露出喜色。 “外臣为秦国大庶长,怕是担不起上卿一职。”叶煜神情坚定地说道。 魏王却不解,他初次以封君赏赐叶煜,所求不过是叶煜入宫来,结果沦落个叶煜连夜出逃的结果,他第二次用五城去和秦国换人,又派兵去迎接,结果叶煜奋力抵抗,依旧不了了之。 如今第三次,他拿出上卿这种最高等的爵位,可仍旧被拒绝了。 魏王忍不住站起身,走下王座,满是疑惑地问他,“是龙阳君的地位不够吗?还是上卿的爵位不够高?你若是喜欢领兵打仗,只要你留下来,寡人也可以封你做上将军啊。” 如果刚才魏王拿出上卿这个虚爵众臣还能平静地接受,那么此时他把上将军这种实权之位也送出去,就没有人能冷静了,安静的朝堂突然喧闹起来。 直到叶煜轻笑出声。 魏王问道:“你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吗?秦国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叶煜听着魏王如此轻易地拿出一个比一个诱人的权力,他不知道魏王还会拿出什么,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勉强理解魏王是多么执着于他的时候,魏王总能再度刷新他的认知,但他知道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叶煜他起头来,看着浑不自觉的魏王,沉声道:“外臣所求,非君卿将也。” “那你求的是什么呢?” “煜之所求不过问心无愧尔。”叶煜对他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君王家,但煜的剑不是令人亵玩的。” 他就差明摆着说他不愿做男宠了。 魏王脸色一变,仍是不愿放弃,“只要你能留下来寡人都答应你。” 叶煜看着他,他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魏王会这么执着于他,只是颜吗?一张皮相而已,真能倾国倾城也未免太过夸张了。可是他也只与魏王见过一面而已,若是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叹息一声道:“敢问陛下信此话吗?” 魏王看着他,张张嘴,正要回答,叶煜却说道:“无论陛下信与不信,煜却是不信的。” 魏王哑然。 叶煜后对一步,对魏王行礼道:“外臣叶煜,见过魏王陛下。” 魏王看着面前的叶煜,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双手颤抖着问道:“你……在秦国又能得到什么呢?” 叶煜回复他道:“秦国的君王只会赠予我剑,而不会亵玩我的剑。” 魏王听后,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他不死心,他想要亲眼验证一下。 入殿不能佩剑,所以叶煜的剑就放在殿外由一个内侍看管,魏王一眼就看到了。 做了许多年君王,他怎么说也是有点鉴宝的能力的,只是一眼他就猜到了那是传说中的湛卢剑。 魏王浑身僵直,他不复出来时的快速,异常缓慢地走回了殿中。 朝臣们见到这个发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个个低着头当做不存在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里。 魏王重新坐回了王座,却是看着苍老了许多。 他看着面前静寂无声的朝堂,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寡人疲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根本什么事都没有解决,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众臣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徒留下魏王一个人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王座上。 “王上?”看着魏王许久没有动作,内侍吓得赶紧出声询问。 魏王喉间泻出一声嘲笑,“寡人还没死呢。” 那内侍忙跪下来请罪。 “罢了,去把棹唤来吧。”魏王说道。 那内侍没有站起来,反倒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棹大夫他一早就出宫去了。” 叶煜骑着马,轻易地出了大梁的城门,在小道上跑了一段路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他让马开始慢慢前行。 能轻易的出城这件事让他有些惊讶,不过想想或许是魏王真的死心了,这个猜测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眼熟,叶煜脸上也露出了一些怀念的神色。 他避开了行人,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 将马拴在了门口树干上,叶煜走入院子,刚想感叹一番,低头就注意到地上好像被人清扫过,与周围的颜色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按上了剑柄,脑中想着各种可能。 这明显是一座废宅,平时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是小偷来了也不会刻意扫地,所以肯定是有什么身份不一般的人。 会是谁呢? 他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谨慎地顺着扫过的地方走着。 一直到了他家唯一算的上是大厅的地方,他远远地就见到一个青衣男子坐在那儿低头把玩着一个精致的东西,身后站着一个小侍。 “你是谁?”他停下脚步,远远地问着。 青衣男子抬起头来,叶煜一见到他的容貌就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实在长得太像他了。 青衣男子见到他,笑着说道:“你可以叫我表兄。” 古代的亲戚关系都是总是盘根错节的,叶煜母亲去的早,母族那边他基本都不认识,可他觉得面前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因为光从容貌上就可以判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叶煜已经有了猜测,可还是问了出来。 青衣男子回道:“我在等你。” “等我?” “不错,”青衣男子笑道:“我代表你的母族来找你。” 叶煜放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放松了些,“有什么事吗?” “家族希望你日后在战场上遇到你的表亲能手下留情些,至少放他们一条生路。” 叶煜又警惕了起来,因为他懂了青衣男子话中的意思,不过为了防止对方是诈他,他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青衣男子抛了抛手中的物件,说道:“秦国早晚要伐魏不是吗?” 叶煜面色凝重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 青衣男子握住那个物件说道:“因为秦国送了很多钱财给我,希望我能偶尔说上几句话。” 叶煜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秦国灭六国过程中的确少不了利用别国的臣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 他疑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魏王?”无论是今日朝堂上那些臣子还是魏王,看起来都不像是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我又不是魏王的臣子,为什么要告诉他?”青衣男子反问道。 叶煜蹙眉道:“你若不是臣子,他们怎么会找上你?” 青衣男子说道:“因为我是魏王的男宠。” 叶煜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棹?!”魏王宠爱许久的一个男宠,他还是略有耳闻。 “不错。”棹答道。 原本对于两人相似的容貌,叶煜只是惊讶,并不在意,但是现在一想到这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竟然雌伏于他人,他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你为什么……”他有些难以理解。 棹坦然道:“有荣华富贵,为何不要?我却是奇怪你为什么放着这些不要跑去做个小兵。” 叶煜紧皱着眉头,他觉得他和棹的三观有些不同。 “你只为来告诉我这个?”他转移话题问道。 棹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子,以便于模仿你。” 叶煜脸色青黑,同时心中冒出个古怪地猜测,“你该不会……喜欢魏王?” 棹笑了一声回道:“我若是喜欢魏王,又怎么会答应做秦国的内应?” 叶煜怒道:“那你为何要来模仿我?你本就长得与我极其相似,不是吗?” 棹回道:“我越是像你,在魏王身边的地位也就越高。” 叶煜脑中顿时冒出了“自己”躺在魏王身下的情景,浑身一颤,掩着嘴跑到一旁的角落里干呕起来。 棹见到他的反应,愕然道:“不至于此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挥手让身后的小侍给叶煜倒了杯热水。 第五十三章 终觉小人仍不知 叶煜虽然正处于难受不已的状态,却也不是没脑子没戒心的人,他瞥见递到手边的热水, 瞧了一眼不远处端坐着的棹, 犹豫几息还是接了过来, 只是那水不过是在他口中过了一遍,就被他吐了出去。 尽管是干呕, 可还是会觉得嘴里怪怪的,漱个口正好。 棹面色如常地看着他,也不在意他的行为, 等到叶煜平复好状态之后, 他才缓缓开口,“怪不得你做不得这位置。” 叶煜蔫头耷脑地走回来, 也没心思去回复棹的话,更不想搭理那令他感到厌恶的话题。 棹虽然知道叶煜不想说这个,可还是说道:“我欠你两个人情。” “人情?”叶煜有了点反应, 他惊讶地看向棹, 想起棹之前说过的话, 心中隐约有了点猜测。 可他却有点接受不能,棹是因为他才成了魏王的男宠,怎么想都应当是他欠棹才对…… 棹的察言观色技能远在他之上,他说道:“我总不见得委屈自己,说是欠你两个人情就是欠你两个人情,不过是两个人情却能换来无数荣华富贵,分明是我赚了才对。” 叶煜仍是不应,他摇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欠我。” 棹听到他这倔强甚至有些愧疚的话,只觉得自己这个表弟真是难以沟通。 他寻思一下说道:“你若是真不想让我欠着,赶快花了就是了。” 叶煜正欲说什么,就听见棹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两年魏王是怎么知道你在秦国的吗?” 叶煜猛地一震,想起两年前那一场场浴血奋战,立刻冷声问道:“是谁?” 棹回他道:“当时关于你的消息传到了大梁来,我便着人注意了一下,后来发现关于你在秦国的消息是从附近一座城邑传过来的,别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于是我又派人去查了查,发现最初带来消息的是个来自咸阳的行商。”棹绝口不提他自己曾经也在那件事上出过力。 听到“行商”二字,叶煜当即想起吕不韦,却又觉得至少当时的吕不韦没有道理揭发他才对。 那么,一介普通商贾又是如何知道他过往的呢? 他曾经猜测是魏国有间谍在秦国,所以才会把他的消息传回去,可是对比棹的话一想,却有点问题了。 如果是间谍,那完全可以直接告诉魏王,何必费那么大工夫,让消息从周边的城邑传出,再慢慢传入魏王耳中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是有人在陷害他。 他凝神回忆,两年前正是他崛起之时,且不说军中和有过一些小摩擦的人,就是眼红他蹿升快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所以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实在太多了。 “你还知道别的么?”他问棹道。 棹摇了摇头道。 叶煜冥思苦想起来,但碍于范围实在是太广了,他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他长叹一声,对棹说道:“多谢你了。” “没什么,我说了,我只是再让你尽快花掉我欠下的人情罢了。”棹喝了一口水说道。 叶煜是真的难以理解棹的所思所想了,但不管如何,棹至少是在帮他,而且他觉得自己有愧于棹,更没什么立场去说了。 “既如此,第二个人情也一并免去吧。”叶煜对他说道。 棹却突然笑了,“我虽然是个慕财的小人,却也说到做到。”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朝他告辞。 叶煜看着棹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瞧,棹走路的样子,竟有几分像他。 叶煜想起之前棹说的话,脸色顿时扭曲起来,努力催眠自己棹是他表兄,是棹代替他做了魏王的男宠,这才强压下翻腾的心情。 被棹这么一打岔,他却是再没了故地重游的兴致,只是看了一圈略略感慨几句,就回了马上,掉头回到了大梁。 “叶将军!”刚到驿站,一见到了小甘罗神色匆匆地朝他跑来。 “怎么了?”他问道。 “那魏王……”甘罗委婉地问道。 思及今日朝上之事,叶煜却是松了口气,他微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甘罗仍是不放心的样子,他似乎以为叶煜是在宽慰他,还给他出谋划策道:“将军不必担忧,我听闻那魏王有个很得宠而且非常好黄白之物的男宠,您不如遣人去寻他,让他从旁劝谏几句,魏王如今卧病,要说动他应是不难。” 叶煜看甘罗一副皱着眉思索的模样,哭笑不得道:“你何不信我呢?” 甘罗抬头望着叶煜那张出众的容貌,轻声道:“不是罗不信将军,只是……”他像突然没了下文,又像是声音太轻。 叶煜猜不到甘罗到底想说什么词,但他并不是多么好奇的人,也没注意这个,而是把今天在朝堂上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甘罗听,也没有估计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甘罗刚开始还皱着一张脸,像是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沉思,但听到后来也舒展了眉头。 “将军还有什么疑虑的吗?”听完后的甘罗注意到叶煜的神色还有些不对。 叶煜看着面前这个大概明年就能拜相,号称机智过人的孩子,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后遇到棹的事情说出来,好让未来的丞相帮忙参谋参谋。 不过思索了一会儿过后,他还是没有全都说出来,只说了棹是他表兄,意外欠他个人情,所以告诉了自己两年前被陷害的事情。 甘罗听后,沉吟片刻道:“将军这般会招小人,往日里还需多注意些才是,尤其是那害将军之人到现在都没有别的动静,这才是最可怕的。” 叶煜点点头,“我却不是不知会这样。” 甘罗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将军不善此等琐事也是平常,罗以为那害将军之人恐与吕相有关。” “我也这么想,但应当不会是吕相。” “不错,若是吕相所为就不必如此行事。”甘罗想了想道:“那人如此迂回,想来当时的身份应当不高,或是吕相的门人或者属官,只可惜时过境迁,吕相食客三千,属官不计其数,那小人如今怎么样却是难以判断了。” 叶煜顺着他的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人如今的身份必然没有我高,不然不会沉寂至此,如此一来都是可以缩小些范围了。” 甘罗也这么认为,他再度提醒道:“有小人在暗,将军多加小心啊。” 叶煜点头应下,“多谢小士子提点。”叶煜用和面对李斯时差不多的语气对甘罗说。 敏锐的小甘罗脸上露出笑容,他虽然很聪明,打小就被称作神童,可是碍于年龄少有人会重视他,叶煜的态度让他非常欣喜。 他把刚才的那对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中有了个想法。 第二天早上,叶煜一边让人收拾着东西,一边让人四下打探,确认魏王的确没有下达什么阻拦的命令后才领着护卫队和甘家出了城。 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头来的甘罗注意到叶煜在出城之后频频回望,不过脸上倒不是什么怀念或者不舍的神色,而是满满的警惕。 甘罗也回头看了看那巍峨的大梁城之后,就对叶煜说道:“将军不必担心,魏王是不会追截的。” 叶煜回过头来,因为是在行路中,又有噪音干扰,他抬高了些音量问道:“小士子何以见得?” 甘罗自信地笑道:“我瞧那守军的人数与部署没有明显的变化就知道了,再者,将军昨日朝堂上那番言辞,我想魏王若不想魏秦交恶,定然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叶煜与着重注意了一下墙头上的士兵,此时已经行出了一点距离,不过还可以判断甘罗说的是正确的。 他板着的脸松快可许多,露出一丝笑意,一边令人加速,一边对甘罗说着:“小士子能以小见大,煜真是差得远了。” 他摸了摸胸口,虽然他知道这些人都很有本事,可是接二连三地败给小学生还真是让他觉得有些郁闷。 又想起前些时日蒙骜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能一直埋在军营里了,不然指不定哪日再被人算计了,说不定还得过上两年才能知晓,那可就丢脸丢大喽。 当然,丢脸是小,丢命是大,他曾经一直都不怎么注意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但如今是必须重视起来了。 骑在马上的叶煜余光瞥了眼甘罗所在的马车,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甘罗很聪明,但实际上和他一样没什么经验,指不定后来英年早逝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要取经还得找别人才行。 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叶煜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李斯的身形。 第五十四章 抵达齐国名声扬 虽然经过实际接触之后叶煜并不认为李斯会是那等会因嫉妒害死韩非的小人,可是他也不认为李斯有多纯白,这从上次嫪毐的事中就可以看出来了, 所以向李斯取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或许……还可以顺道提提站队的事情, 别让他这个好友在和历史上一样站个昏君, 最后还被反咬一口。 叶煜在心中盘算着到时候要怎么和李斯说才不会显得突兀。 不过现在别说胡亥了,扶苏都还没出生呢, 所以叶煜倒不是很急,比起这些,眼下的任务才更为要紧。 因为本身就要传扬秦国仁厚的行为, 再加上急着赶路, 他们一路上并没有太多的遮掩,需得时时保持警惕。 但好在就算有人认为虎狼之秦和仁厚二字完全靠不上边, 却也不会没脑子地来拦截他们。 一路上除了些劫山匪倒也没遇上什么别的,抵达临淄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齐国对于其他国家的态度非常微妙,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因此对于秦国来的他们不算多热情, 也可没有冷落, 还派了卿大夫来迎接他们。 甘茂就在城内,甘家人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歇息了,只换了套干净衣服就随着那卿大夫去了甘茂府上。 入了甘府,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叶煜看到那么冷清的景象也是有些愠怒,甘茂好歹是个上卿,怎么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 那卿大夫见此,也面露尴尬之色。甘茂辞官许久,平日里来往也不多,听说甘茂卧病不起后他们也就送送礼,谁会还往这里跑? 此时倒是有个瘦弱的老管事在侍从的通报下来了,见到了这一大帮子人,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之前传消息过来的甘茂族人,热泪盈眶激动地快站不稳了,“来了,来了啊!” 甘罗上前搀扶道:“管事,祖父他在何处?身体如何了?” 管事一边叹息一边摇头道:“老丈他刚醒,你们随我来吧。” 叶煜也跟着他们走了,却只在门外不远处停下,待到他们亲人相见得了通传后才进去。 刚一进去,叶煜就吃了一惊,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席上被众人围着,眼神浑浊,浑身上下好似就标着“行将就木”四个大字。 他顺着甘家人的意思凑进了些,才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老夫多谢叶将军了……” 叶煜忙说道:“不过是王上的命令罢了,煜担不得。上卿您现在有儿孙相伴在侧,身体一定能马上好起来的。” 甘茂的嘴动了动,像是个笑容,眼神看着也清明了一点,他努力睁大眼瞧着他的这些儿孙们,尽管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相间,但感情好像并没有变的生熟。 对于这种身在异国他乡奄奄一息的老人来说,亲人相伴或许比什么良药都好。 也不知道是从秦国带来的一些药材起了作用还是真如他想的这般,之后甘茂的身体的确是好了很多,第一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叶煜还以为是回光返照,吓得脸色苍白,后来看甘茂没什么事才逐渐安下心来。 再说叶煜在齐国这段时间,当然也少不了去见齐王,他第二日就参加了朝会。 与之前在魏国的那次朝会不同,叶煜想这一次应该没那么苦恼了,不料想,齐王突然语出惊人。 “叶将军果然不负七国第一美人之称。”那齐王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便是魏王也不过眼神出格了些,却没有如此直白,齐王竟然面带笑容,浑不在意他面前这个除了是第一美人还是秦国使臣。 齐王在位近二十年,不曾经历战火的困扰,又距离秦国最远,所谓的强秦在他耳中几乎是只留下了一个浅显的印象,自是不惧,加之辅政的君王后已经去世,没有束缚,平日里更是不着调了些。 叶煜沉下脸,对他说道:“此不过坊间传闻,怎能置于朝堂上说道?” 齐王笑笑道:“叶将军想必是初来齐国,明日有一宴席,叶将军可愿前往?” 叶煜听齐王语气,分明是把他当做了珍宝或者名伶等酒宴增彩之人,去了恐怕也是自取其辱,便回道:“臣遵王令探甘相,甘相病重,臣怎可寻欢作乐?” 齐王皱了皱眉头,思及那甘茂好歹也是齐国上卿,就没再说什么了。 下了朝的叶煜黑着一张脸回了驿馆,暗道:“真是荒唐!” 齐王虽然对他没有某方面的想法,可是那态度却让叶煜恼火至极。 如果是寻常,叶煜也知道那齐王的性格,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如今他是秦国的使臣,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被齐王落了秦国的面子。 叶煜看着天空寻思了一会儿,换上一身戎装,带了几个亲卫就出门了。 他想的其实也很简单,齐王既然在朝堂上那么说,那他就在朝下找回场子,若是论口才他是绝对没有什么优势,尤其是在齐国有个稷下学宫的前提下,不过若是在武…… 他今日在朝堂上也听到了好几个将军的名字,本为同行自然多注意了一下,结果他发现好几人的身手甚至不如他高。 他不敢说一眼能瞧出别人的深浅,可是好歹带过兵,也跟着蒙骜混了一段时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齐国的现状没有出彩的将领也并不难理解。 他着人打听了一下,就近去了他朝上记得的一名将军的府邸。 因为容貌问题,他出行总是带着点明星效应,不过放现在还好,若是放在西晋他估计得落得个和卫玠一样的下场。 当他站定与将军府前时,身后就跟着不少好奇的百姓,他也没让身边的亲卫遣散这些人,反而让人去叫门,然后高声说道:“煜早有耳闻将军身手非凡,今日恰出使齐国,望能得将军指点。” 他仪态万方,语气诚挚,身边亲卫不过寥寥,无论是围观的人还是里头的人都不觉得他是在说假话。 那将军虽然不好这口,但也不会拒绝一个在美人面前展示的机会,当场就应了下来,将叶煜迎进了练武场,也换了一身戎装出来。 叶煜今日是带了两把剑出门,一把是嬴政所赐的湛卢剑,而另一把不过是从亲卫处拿来的寻常青铜剑。 他将湛卢剑解下交于亲卫保管,手持着那柄青铜剑与齐将切磋。 齐将也不觉得他这是轻视,反而自己空手就上阵了。 结果可想而知,几十个回合后那齐将就败下了阵,身上的护甲都被叶煜划断了带子。 “将军身手果然了得,幸而煜得了蒙将军传授。”末了,叶煜收起剑对他说道。 那齐将本就难以置信自己会输给面前这个美人,听到叶煜的话后,心中为了自己的面子嘀咕道:原是从蒙骜那儿学来的。 如此一来,他便有了点心理安慰,对自己的落败也就容易接受了。 他亲自将叶煜从出门去,将军府外头仍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两人这么快就出来,他们个个都好奇不已,目光隐晦地打量着二人,似乎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赢了。 叶煜向魏将辞别时行了个礼,同时问道:“不知那……将军与您相比如何呢?” 众目睽睽之下那齐将也不会说什么坏话,他回道:“他的能力在我之上。” 叶煜展颜笑道:“如此甚好,煜必会去讨教一番。” 众人初时仍看不出来两人之间到底谁赢谁输,但听了叶煜的话心中多少有了点猜想,却是不能确定。 至到那齐将说的将军也败给了叶煜,被碎嘴的家丁传了出来之后,众人恍然大悟,而此时,叶煜已经挑了第三位将军了。 他不是本国人,相貌出众又顶着个第一美人的头衔,一举一动受到的关注自是不小,没几天就传遍了临淄,人人都知道他接连打败好几位将军的事迹,开始当然有人不忿,但是等他连胜之后也觉得他是真厉害,反倒是佩服起来,传着传着还越来越夸张,齐国的将臣们都觉得面上无光。 恰逢此时,叶煜败给了一名齐国老将,齐国众臣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为了找回面子把这件事也传了出去。 然而结果却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因为叶煜的人气好像因此更高了。 亲卫将外面的消息告诉了叶煜之后,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军,外面的百姓觉得您受了委屈呢,还说您这几日不出门是在苦练功呢。” 叶煜无奈道:“我可没想到这个结果。”他只是想借流言还击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就输给一个老将,这样双方也能和睦收场,齐国也不会太忌惮秦国。 谁知道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本就不爱出门,前几天总是出门才是反常啊。 此时又有个亲卫进来说驿站外面有百姓想要给他送东西。 叶煜刚想和之前一样回绝掉,却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小侍说道:“去拿一套紫袍来。” 第五十五章 甘茂去世回秦国 齐国主火德辅金德,尚紫,因此在齐国穿紫服就和在秦国穿黑服一样普遍, 叶煜既然要在齐国待段时间, 自然不可能一件紫色的衣服都没有, 实际上他早就派了人去置办几套。 “这……”叶煜看着小侍端出来的衣服,有点被闪到了, 那是一套紫底金纹的衣服,就是不展开看着上面的飞凤纹和云纹也是精致无比,若不是款式不同, 都能和他及冠时穿的有的一比了。 看惯了秦国朴素风格的他有点不习惯这个华丽的风格, 但是小侍却委婉地告诉他这是最简单的了。 叶煜回忆了一下这些时日看到的服饰,的确是一个比一个华丽, 他只能叹齐国果然是安逸了太久。 进了屋内换好衣服,没有落地镜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就着水的倒影看了看, 瞧见没什么问题就走了出去。 点了两个亲卫走出驿站, 果然见到一些提着篮子端着盆的百姓, 他们带来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贵重,无非是几颗鸡蛋几株菜什么的。 叶煜刚走出去,外面便静了静,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叶将军”,百姓们纷纷朝他走来。 亲卫们想要上前阻挡,却被叶煜拦住了。 这些百姓不似后世那些疯狂的粉丝,便是无人阻拦也自发停在了叶煜几步外的位置。 叶煜面带微笑,温文尔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煜怎会介怀?再者将军指点了煜一番,煜已是受了恩德,诸位还如此厚爱倒是让煜无地自容了。”说着他就让人把百姓送的东西拿来,自己亲手原原本本地退了回去。 紫显贵,他本来身份就高,百姓们见到他只觉得是高不可攀的贵族,又加上那般令君王都心动的容貌,别说是亲自出门见他们了,他们就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觉得满足。 但如今这般神仙似的人不仅特地来见他们,态度还温柔敦厚,百姓们突然遇上这么一遭,好些个都呆若木鸡,等到叶煜把东西还了他们回了驿站后,他们才堪堪反应过来,激动得脸色发红。 “叶将军真是……”百姓们没什么学问,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文辞来形容叶煜,只觉得叶煜好,然后就把这好传扬了出去。 回了驿站,有个口快的亲卫就问道:“将军,您何必特地去见那些百姓呢?” 叶煜听到他的问话,心中微叹。 他这般举动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的确是有些怪异,虽然人们称赞礼贤下士的人,但那得对象是“士”而已,而对于寻常百姓这么做,那就是自降身份。 想那孟尝君不过是被嘲笑了一句,就因为迁怒当场毁了一个县,但最后仍是落得个宽厚爱人的评价,就可见寻常百姓的命是多么轻贱。 “待我善者,我善待之。”叶煜回他道。 而这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卧病的甘茂耳中,等叶煜过几日去看已经有所起色的甘茂时,甘茂也提起了这件事。 甘茂被甘罗扶着坐在席上,无论是身形还是脸色都有了点起色。 “将军,善不为官。”甘茂对他说道。 叶煜一愣,听见甘茂接着说道:“青云难立,将军已是积薪累卵,仍不自知。” 叶煜茫然,他虽然知道自己被小人算计了,可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近日也没什么事,怎么就积薪累卵了呢? 他又想到甘茂的前一句,眉头微皱。 他知道甘茂是说他心无城府,可他又不是什么纯善之人,慢慢学就是了。 他躬身行了一礼,把之前对亲卫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敢问上卿,危在何处?” 甘茂却是半响都没有回复,叶煜还疑惑着呢,就听到甘罗说:“祖父近来多倦,还望将军见谅。” 叶煜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也没放在心上,打算下次再问问甘茂。 只是叶煜没想到待他下回问甘茂的时候,甘茂却说他忘了。 那一瞬间,叶煜明白了君王后忘记遗言时齐王的心情,心中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却又说不了什么,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去了。 甘茂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临近年关的时候甚至还能在旁人扶持下起身,甘府也过了一个团圆的年节。 不料想,那之后没过多久甘茂又倒下了,而这一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叶煜原本还以为甘茂能多活几年,甚至都已经做好等过段时间甘茂身体再好点就回秦国的打算,没想到甘茂突然去了,一同历史上那般死在了这一年。 “祖父走得很安详,谢叶将军护送我等来齐。”甘罗对他说道。 虽然没能改变甘茂的结局,但是能在儿孙的陪伴下走掉,之后又没有病魔缠绕,也多多少少算是个喜丧。 叶煜帮着甘家人办完了丧礼,刚一结束,就收到了嬴政通知他回去的传书。 甘家也无人反对,甚至感念嬴政这一回允许他们来陪甘茂走完最后一程。 要回到秦国,和之前一样要经过魏国和韩国,不过这回魏王倒是什么都没干,大概也因为他这回是真的卧病起不来了。 为了避讳,一行人也没入城,只在都城外的小镇歇了歇就走了。 待到重新回到秦国之时,恰赶上蝗虫复苏。 不过这个时候的蝗虫比之前差远了,很快就被灭了去,等叶煜蒙头大睡休息了几天后蝗虫之事就已经彻底解决了。 叶煜这时想起了自己被算计的事,正打算去找李斯请教呢,嬴政突然传令下来,说是要准备去祭祀渭水。 叶煜暂没那个时间和李斯请教朝斗的事了,因为他就在嬴政点的名单中,这回是做嬴政的护卫。 “怎么突然要去祭祀渭水了?”下朝后叶煜和李斯边走边问道。 李斯回道:“蝗灾事已了,王上又将有后,这都是喜事啊。” 叶煜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嬴政册立王后的,但觉得不太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说嬴政有后嗣了。 嬴政今年十六,放古代这年纪有孩子也差不多。 不过叶煜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扶苏? 他露出沉吟的神色,李斯还以为他是在思索是那位夫人怀孕了,便告诉他,“是那位郑夫人。” 叶煜不知道历史上扶苏的母亲是谁,不过他的名字大概是来自于《诗经·郑风·山有扶苏》,郑姬的可能性很大。 他露出了笑意,毕竟从后世的一些说法来看,扶苏继位秦朝肯定能延续的更久。 想到这里,叶煜瞧了瞧自己的好友,他是想不明白怎么李斯最后放着扶苏这个好苗子不扶持,选了胡亥。 不过这些问题就算他现在问了李斯,李斯也不会知道,他只能深埋心底,寻思着以后一定要注意,别让李斯被赵高和胡亥勾了去。 正想着,叶煜突然察觉到了一道有几分熟悉,且令他感到恶心的目光,和半年多前那次令他印象深刻的情况一样。 他原以为是吕不韦,但是一看才发现吕不韦走在他前头,看不到他,而那道视线又是从后方传来的。 他当下就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走在他后面的人。 李斯见他骤然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疑惑道:“怎么了?” 叶煜摇了摇头,那视线在他回头之后就突然消失了,走在他后头的人又有不少,个个看着都很正常,完全找不出来源。 又想到那算计他的小人,他怀疑那也许是同一人。因为走在他身后的这些多是比他身份低的,好些个也的确和吕不韦有点关系,正应了他和甘罗对那小人的猜测。 “没什么。”他对李斯说道,心里却是打算回头好好查查这些人。 出了宫门之后,叶煜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军营里点兵,这一回是做一阵护卫而不是去打仗,必须个个都是底子干净的精兵才成。 他是初次担这祭祀上的事情,问题一大堆,天天都得往奉常寺跑,也没什么功夫去查人了,叶煜想了想,干脆就把这事情拜托给了李斯。 “他们?”李斯看着叶煜列的名单,惊疑道。 “他们中有人有问题,通古你的人脉比我广些,想请你帮我查查,尤其是与吕相有关的。”叶煜说道。 李斯想了想,什么都没多问,只是端详着那卷木简看了一会儿,提笔圈了一些名字说道:“我如今已不在吕相门下,这些个与吕相是否还有关系我尚不能确定,你若是着急不若先去问问少庶子,剩下的我会派人去查查的。” “少庶子?”叶煜想了想没想起这个人。 “就是甘小士子,他前些时日拜入吕相门下,现任少庶子一职。”李斯解释道。 叶煜想起今年就是甘罗拜相之年,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李斯笑道:“何谈麻烦,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扶苏的母亲史料没有明确记载,楚国芈氏那是来自于《秦谜》的推测,本文没用那个(有派系问题),选了个浅显简单,也是同人中常见的。 第五十六章 祭祀渭水魏王逝 渭水在秦国境内,又离咸阳很近,完全没必要带上蒙骜这等大将, 因此到最后随从的武将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叶煜了。 文官方面除了九卿之外, 吕不韦这个丞相竟然也没留下坐守朝中, 而是跟了过来。 “叶将军。”在叶煜巡视嬴政帐外时,有一人翩翩走来。 “非公子。”叶煜朝他点头示意。韩非也是这一次的随从人员, 不过与之相对的就是李斯被留在了都城。 “王上已经传达过,非公子可自行进帐。”叶煜对他说道。 “有劳叶将军了。”韩非说完,正打算朝着前方的营帐走去, 却突然停住步伐, 问叶煜道:“不知叶将军对于‘以金玉游说诸侯’有何看法。” 叶煜听到韩非的问题,先是寻思了一会儿, 想起了前几日小侍讲给他的事,说是在他使齐期间,韩非和李斯突然不对付起来, 想来也是因为这这件事吧。 他有幸在嬴政那拜读过韩非的亲笔作, 知道这与韩非的主张是相悖的, 不过从小侍和棹那得知的结果表明,嬴政最后仍是赞同了李斯的提议。 脑中想起了《六国论》中的几句话,叶煜回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煜以为,这是与秦有益的计策。” 韩非抿了抿唇,回道:“金玉动人心,只是不知动的是何人心思,秦地荒多灾,不似他国富饶,金玉四散不得效,奸人敛财买官树私党,上行下效,国家危矣!” 韩非怫然而去,留下叶煜疑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韩非说得着这般铿锵有力、义正言辞,叶煜甚至都以为韩非秦国的大忠臣了。 不过韩非所言也确实与他的主张相符,并不像是假话。 叶煜却是摸不清韩非的心思了。 举行祭祀的地点是渭水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祭台,原本奉常寺给嬴政备下的是白色的祭服,但嬴政不知为何要求用黑色的祭服,好在奉常寺准备的充分。 祭祀这东西,在叶煜看来是非常神棍的一件事,不过音乐着实不错。 穿着黑色祭服的嬴政站在十几平米大祭台中央,面向渭水嘴里念着祭词,其他人则配合这流程往水里倒祭品,而叶煜就时不时地看看周围警戒一下。 忽然,祭台以及周边晃动起来,起先是小幅度的震动,渐渐的愈来愈强烈。 “地动?”这是叶煜第一个反应,但是他猛然想起来这里根本不是地震带。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祭祀暂时中断了,嬴政睁开眼就看到渭水翻滚起来,这翻滚的情况与发大水截然不同,好似有什么在水里捣动着。 是水神吗? 众人不但没有逃走,还面带惊喜地看着渭水。 叶煜并不像这些人一样迷信,他死死盯着水面,瞧见原本颜色正常的渭水变得深了许多,又有一个黑影在窜动,离水面越来越近的样子。 他一个箭步冲上祭台去,拽过站在中央的嬴政,闪躲开来。 就在他躲开的那一刹那,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中钻出,黑影带起的水自上方落下,就像众人顶上被倒了一泼掺着泥沙的水,一时间眼前看不见什么,只听到祭台被猛烈冲撞的声音。 嬴政骤然被叶煜拽走,还在地上毫无形象地翻滚了好几米,刚想发怒,就感到天降暴雨,耳畔也传来巨大的冲击声,甚至是短促的呼喊声。 叶煜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帮他挡住了大部分泥水,嬴政的视线并没有受到阻碍,他转头看去,见自己刚刚所在的祭台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头摧毁了,若是他当时还在上面,恐怕也和那些台上的人一样被压扁了。 而且那个头还不是死物,那双同样巨大的眼睛正好对上嬴政。 嬴政就算是个非凡的君王,但此时也不免像是其他人一样浑身僵直。 叶煜抹了把脸,睁眼就瞧见眼前的庞然大物,他也同样被吓住了。 直至那砸在祭台上的头颅动了动,叶煜才回过神来,眼下太过危险,他想带着嬴政远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太过震惊完全无法控制。 那有着巨头的怪物退回了渭水,却只是一个翻滚后就又冒了出来,而这一次,它竟然像是竖立着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那怪物在水面上的部分起码六米长,遍布漆黑的鳞片,似蛇形,前面有两个像是腹鳍的东西,仍是放大了无数倍,还长着一颗其丑无比似鱼非鱼的头颅,名副其实的怪物,它扭动间甩下了来水底的淤泥,临近的几个人已经因此受了伤。 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声“黑龙”,紧接着那些同样已经脚软的人都直接跪下来,嘴里呼着“龙神”之类的词。 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叶煜当然知道这家伙大约是个水怪之类的鱼类,绝不是什么传说中代表祥瑞的龙,但此时他没功夫去想这些,因为无论是水怪还是龙,他们都危在旦夕了,甚至还不如是面前是条真龙呢,至少若是传说中的真龙他们还安全点。 叶煜狠下心咬破了舌尖,他能感到只是咬破了一点点表面,但是那痛感却足以让他重新取得身体的掌控。 “王上。”他转过头来打量着嬴政的状况,轻声唤道,两人因为刚才的闪躲此时是坐在地上,借着祭台废墟和装祭品的空笼子的阻挡,在一众跪俯的人中算不上多么突出。 嬴政的脸色发白,在听到叶煜的声音后他回过了神,眼中的震惊之色却是仍未褪去,他握住叶煜腰间的湛卢剑,双手微微颤抖,缓慢地拔出了这把剑。 他的太阿剑在祭祀前就解了下来,身上只余繁重的祭服。 握着剑的嬴政似是有了点安全感,神情镇定许多,他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场景,又看着那缓慢潜下去的水怪,眼中露出深思。 叶煜想起了那“昔文公出猎,获黑龙”的事,有点怀疑嬴政是不是也想仿照他的祖先再猎一次,只是他觉得秦文公遇到的水怪肯定没有他们这么大。 不过嬴政当然没有那么无脑冲动,他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凝神戒备。 水怪在下潜的时候忽然看向了他们,嬴政和叶煜头心头一跳,两人都暗自蓄力,这时水怪突然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前倾了身子。 二人后撤一段距离,嬴政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去,然后停下了脚步。 叶煜暗自焦急,却发现水怪并没有攻击他们。 他正疑惑呢,就见那水怪竟然对嬴政摇了摇头,好似听从他的命令一样,然后一下子缩回了渭水。 周围的人立刻转过身对嬴政跪拜,怀着敬畏之情高呼,甚至韩非和吕不韦也在其中。 叶煜也附和着众人跪下来,却是忍不住疑惑,悄悄抬头看了看嬴政,恰逢,嬴政也低头他。 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叶煜眨眨眼,正要低下头,就见嬴政半蹲下身子靠近他,将那柄湛卢剑重新放回了他腰间的剑鞘之中,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嬴政松了口气的声音。 待嬴政再度站起身来,又是那般庄重威严临危不乱的少年君王,他俯视着众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回营。” 在指挥着亲卫收拾残局,回望现场时,叶煜终于明白水怪不过攻击他们的原因了,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忍不住佩服嬴政的胆量和魄力。 在这个信奉神明的时代,嬴政的这次遭遇让他的声望提高了一层,也让因为蝗灾和重赋税心中有怨的黔首们继续低头耕作,巩固了他的统治,更是让他收获了意外之喜。 不过在那之前,有两桩难辨好坏的消息传入了秦国。 魏王喜与信陵君先后病逝。 对于秦国来说,魏国的国君和顶梁柱双双而去的确是件好事,但是这个死去的是昏君和不受重用的顶梁柱这就算不上什么好事了。 就在秦国内部商讨着如何对待魏国的新君时,叶煜却因此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他不像范雎,与他有仇的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有魏王一个而已,他的父母虽然早早去了,但是父族和母族在魏国仍然是不算小的家族,因此,有些人对他的立场产生了怀疑。 叶煜整天被那些人的目光弄得烦不胜烦,对于魏王的去世他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根本没打算回去魏国,没想到最后还被魏王连累了一把,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谣言。 不过好不容易休了个假待在家的他,正在书房看着一卷兵法呢,却突然眼皮直跳,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将军,吕相府的少庶子来找您。”管事进来说道。 第五十七章 甘罗之言亲自查 叶煜起身说道:“我马上就去,先请少庶子入厅。” 管事应声退下,叶煜收好手中的兵法, 回到房里换了套见客的衣服, 快步走向大厅。 “叶将军。”甘罗见叶煜前来, 立刻从席上站起身行礼。 “少庶子请坐。”叶煜走到主座对甘罗说道。 甘罗却没有做法,而是就着作揖的动作, 面露犹豫地说道:“罗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问将军。” 叶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好奇道:“直说便是。” 甘罗抬头看向他问道:“敢问将军, 当日王上允我族前去侍奉祖父, 可是将军的提议?” 叶煜心中疑惑,这事甘罗应当知道才是啊。 “的确如此。”他不解地回到。 甘罗顿时眉头紧皱, 他弯腰朝叶煜一拜道:“多谢将军当日助言。” 叶煜含笑道:“不必多礼,你当时不已经谢过我了吗?” 甘罗面上一红,低着头赧然道:“当日所谢为将军护送一事。” “无碍的。”叶煜笑道。 甘罗仍是带着一些迟疑, 他抬头看着叶煜, 叶煜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 面带如春风般的浅笑,英气煞气也被盖住了,一副恬静的样子,瞧着让人感觉好生亲近。 他暗自咬了咬牙,说道:“罗本不该多嘴,只是……将军还当警醒些,莫轻信他人才是。” 叶煜又是奇怪,这话之前他们在齐国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怎么甘罗会特地重复一遍?而且听着语气,也不像是随口的提点。 他正了正色,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少庶子可是找找了那算计煜的小人?” 甘罗的神色又变了变,踌躇片刻道:“罗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而且怕是将军不会想听。” 叶煜无奈道:“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想来也是有了些眉目,你若不与煜相说,煜有如何警惕呢?” 甘罗听后,叹息一声,再做一拜道:“将军太过仁善,小人易近身,只需戒备身边之人就是。” “你这般半露半掩,倒不如一次说个明白,煜尚无娶妻,哪来的身边之人?至多也就有些友人……”他的身体突然顿住,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罗先告辞。”甘罗请辞,正转身欲走。 “且慢。”叶煜的声音相比之前冷上了许多。 甘罗一顿,无奈地转回来。 叶煜已经从席上站了起来,月白色的衣袍这时候让他看起来好似冷硬许多,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甘罗,“煜驽钝,恳请少庶子让煜得个明白。”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甘罗说话。 听到甘罗这么说,叶煜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斯,但他绝不相信李斯就是那小人。 论起亲疏远近,甘罗自是远不及李斯和他的关系,也无怪乎他心中窜出了怒意。 甘罗心中一颤,头一回体会到了叶煜其实是个武将这个事实,也是头一回被骇住,过了半响才道:“……那小人怕是将军的亲近之人。” 叶煜仍是看着他没有挪动半分,“少庶子可有证据?” “将军提过的那名行商已至秦国,将军若是不信,亲自问询一番便知。”甘罗也来了气,他能体谅叶煜的心情,但是他就是觉得委屈,明明在齐国的时候叶煜从来没有对他生过气。 叶煜见甘罗目露委屈,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太过了,略收敛了些情绪,按了按太阳穴对甘罗说道:“多谢少庶子提点,是非如何煜会自行判断。” 甘罗低头道:“那罗就先告辞了。”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似是在赌气。 叶煜瞧着甘罗的背影,失笑一声,但是还没等笑出来,又想起甘罗刚才说的事情,面色凝重起来。 “去给我找那行商落脚的地方。”叶煜唤来一亲卫说道。 若是旁的人,这时候大抵是寻个由头逮了那行商在牢里问,但是叶煜偏不。 他令人去打探完地点后,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找上门去。 那行商见门口站了好些个卫兵,吓得魂都快飞了,紧接着他又看到一匹白蹄黑马停在他家正门口,心知肯定是什么大人物,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呵。”叶煜瞧了他和他身后的府邸,冷哼一声。无论指使着行商的人是谁,他都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 行商低着头,只能瞧见叶煜的袍角,他支支吾吾地问道:“不知小商犯了何错?” “本将叶煜,你可认识?”叶煜缓缓说道。 那行商一个哆嗦,头缩得更低了,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请本将进去坐坐?” “您请、您请!”行商忙说道,他一边将叶煜迎进去,一边给自己管事使眼色,着人上了最好的酒。 叶煜看着面前的琼浆,笑着看向那行商道:“怎的,你竟不奇我的相貌,也不奇我的来历?” 行商抖了抖道:“小商身份卑微,不敢直视君颜。” 叶煜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当是你在两年前就知道我的容貌了呢。” 行商面露惶恐,连连说道:“哪里的事……” 叶煜突然止住笑声,手一个横扫,几上的酒杯就掉在了地上,他目光如炬地看着行商,“那你又为什么会在魏国散步我的消息?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行商一瘫,知道自己做的事被叶煜知道了,他连连求饶道:“将军,是小商一时财迷心窍,听闻那魏王在重金寻您,就……” 叶煜冷笑,“好一个财迷心窍,那怎么领取赏赐的人不是你?” 行商继续说道:“小商不敢肯定魏王在寻的人是不是您,就没敢说……” 叶煜怒道:“没敢说?没敢说却是特地将消息传入了大梁?” 行商不语,叶煜又说道:“好,那我问你,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我当时跟随吕相,可未曾见过你这个小小的行商!” 他一身煞气外露,行商双膝打颤,满头大汗道:“小商……小商不过是听道途说罢了。” “听道途说?”叶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问道:“那不知,是哪位大夫告诉你的。”他当时在外露面的情况极少,虽然也有下人传出去的可能,但从棹的话看来,很显然当初那件事是有推手的。 他身上的煞气可都是负了人命的,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那行商没坚持多久就一脸恐惧地说了,“是、吕相府上一个小侍让我这么做的。” 叶煜皱眉道:“他叫什么名字。” 行商如实地说了。 ——“咦,通古,你那个小侍怎么最近没瞧见了?” ——“手脚不干净打发了,怎么提起不相干的事了,莫不是想悔棋?” ——“知我者,通古也!” 行商招出来的的确是李斯门下的一个小侍,可是那个小侍在两年就被打发了。 叶煜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木几,他觉得那小侍背后还有另一人,被李斯察觉到了才会被打发了,而那背后之人恐怕才是真正算计他的人。 叶煜瞥了一眼瘫坐着的行商,不去管他狼狈的模样,起身离去。 “你们先回府吧。”叶煜对门口的亲卫们说道,他打算去找李斯问问那小侍的情况。 骑着马行了一半的路程,叶煜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是有麻烦缠身的,今日又没留意,恐会被人拿来说事。 他看着前路,想到李斯府邸离王宫本身就近,干脆先去见趟嬴政大致解释一下,回来的时候再去找李斯也不迟。 他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服本身就是见客穿的,算不上寒酸,完全可以直接进宫。 而这一回,叶煜又遇到了那股视线,这一次不是下朝的时候,附近人除了侍卫就是内侍婢女,他一眼就找到了来源。 “那人是谁?”尽管在看到的第一眼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叶煜还是指着目光来源的方向问引路的内侍。 他前方的内侍看了看,回道:“应是太后宫里的人。” “是么……”叶煜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握紧了袍下的手。 嫪毐! “若是有事要查问,直接抓入大牢就是。”听了他的简单解释后,嬴政不赞同道。 “臣近日略有急躁,望王上赎罪。”叶煜说道。 嬴政想了想道:“是魏王之事?” 叶煜微微点头,“请王上明鉴,臣绝无回魏之意。” 嬴政看着他,说道:“寡人知道。” 听出了嬴政话中的信任,叶煜一顿,突然好像觉得自己之前完全没必要烦恼。 嬴政继续说道:“只是你这般称病中大肆出行却是要不得的。” 叶煜恍然想起自己之前请的是病假,讪笑道:“臣之前称的是养病,今日出门透透风,想来各位大夫也不会说什么。” 嬴政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下不为例。” 叶煜忙答道:“诺。” 从王宫出来之后,叶煜依照原计划去了一趟李斯府。 在门口迎接他的是李斯的管事,“将军您不是称病了吗?”管事也是惊讶道。 叶煜握拳抵唇咳了两声,然后轻声说道:“已经跟王上说过了。” 管事点点头,带他去寻李斯。 叶煜看着从身边经过的一些小侍,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管事道:“我记得以前通古有个用得趁手的小侍,什么时候打发了?” 管事想了一下,笑道:“将军您伐韩回来后也问过,不过那人手脚不干净,您若是觉得好用我也可以给你再找几个。” 叶煜含糊地应了两声,突然停住脚步。 “将军,怎么了?”管事疑惑地看着他。 叶煜懊恼道:“刚才想着先去见王上,竟然把打算给通古看的东西忘带了。” “这有何难?我亲自帮您去取一趟吧。”管事说道。 叶煜展颜道:“也好,那东西我放在库房里了,你与我的管事说是最左侧最里面的长盒就好。” 第五十八章 疑点重重李斯说 因为叶煜也不是第一次来的,对府里至少是去见李斯的这条路还是很熟悉的,管事也就没有继续带他往前走。 待到管事转身离去之后, 叶煜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是的, 他想起来了, 他在出征前还见到过那个小侍,但是等到他伐韩回来之后却没了。 这个是时间实在是太敏感了,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啪——”叶煜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笑容道:“我什么时候也被带偏了思路……” 他迈步朝着李斯所在走去,只是那笑容之下始终带着一抹抑郁的神色。 叶煜走进去的时候, 李斯正低着头在木简上写着什么, 完全没注意到叶煜的到来“通古?”叶煜唤了唤。 李斯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木简, 露出笑容,疑道:“你怎的这时候来了?” 叶煜想到了之前的事,神情一僵, 却是很快反应过来, 回道:“刚刚进宫一趟, 顺道来瞧瞧你。” 李斯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不然不会发现不了叶煜那一瞬的异样。他握住手中的竹简答道:“你给的名单我已经查了一部分,若是王上需要,你就先把这些带过去吧。”李斯指着桌上一摞木简。 叶煜看着他指着的木简,茫然道:“王上何时也要了这个?” 李斯顿住,对上他的双眼,错愕道:“这不是王上需要的吗?” 叶煜回忆了一遍当时自己拜托李斯时说的话,“我何时说过?” 李斯失笑道:“因着你是从不涉及这档子事的,我还以为是王上嘱托的你。” 叶煜想起那天李斯什么都没问,原来是误会了,他摇头道:“我又不善此事,王上怎会找我而不找你?” 李斯停顿片刻后才说道:“找你与找我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倒也是。” 李斯舒了口气,把手中的木简放在叶煜手边那一摞上,“总归是你要的,你且看看有没有用处。” 叶煜看着眼前神韵超逸的字迹,又看着李斯疲惫的神色,抿了抿唇,心中顿时软了下来,来之前打算说的话也都压在了喉间,心里压着两股想法,让他觉得羞愧不已,只觉得自己真是肮脏。 眼前的木简上都是他认识的字,可他看了好一会儿却都看不进一个字。 李斯这时候问了,“你突然要查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叶煜心中纠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更别提回答李斯了。 李斯终于察觉到了叶煜的异样,瞥了眼手边的单子,问道:“这些人都是同朝为官的,你莫不是得罪了谁?” 虽然他已经知晓那日的人其实是嫪毐,但是难保那算计他的小人不在此列。 叶煜点了点头,有摇了摇头,总算开口道:“我也不知。” 李斯无力地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便是得罪了人若是无人提点只怕也是不会知晓的。” 叶煜有种被说中的感觉,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李斯见到他的表情,面露了然,含笑道:“斯不才,与这一途上却是略懂一点,不妨斯帮你参谋参谋?” 叶煜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哪还有脸现在就说给李斯听,他试图含糊过去,却是瞒不过李斯。 “不过是……”叶煜想了想道:“先前遇到个目光不善之人。” 李斯将信将疑,“想来这不是全部。” 叶煜对上李斯的目光,忍不住撇开头,才回道:“我也是刚刚知晓,那人名叫嫪毐。” 李斯释然一笑,“那嫪毐被施了宫刑,自然是入宫做个最下等的内侍,叫你撞上也正常,若是不喜,再寻个由头发落了就是。” 他这番话入了叶煜耳中,却没有起到半分劝慰的作用,反倒让叶煜目露复杂之色。 “那般目光,却不是去势之人能有的。”他轻声说道。 嫪毐天赋异禀,并以此自傲,这种人若是真去了势,不是成为一个疯子变态,就是变得自卑不已,但嫪毐却没有疯也没有自卑,他甚至依旧敢宵想叶煜。 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胆子?都已去势的宦官怎么还会有这种淫邪的想法? 联系到那史实记载,他确信嫪毐没有被宫刑,而是与赵太后厮混一处,野心日渐膨胀。 不过这种可能他早在得知嫪毐的结果是宫刑的时候就猜到了,并没有多少惊讶,甚至还不如他听到李斯的话时惊讶。 李斯那一句平常的劝慰,无论是语气语调甚至是神态都与寻常没有两样,但是叶煜却觉得这是假话。 这倒并不是因为之前甘罗之语,而是他不认为李斯会不清楚嫪毐的事情。 当初嫪毐的事情是李斯一手操办,那时候李斯还没有搬出来开府,不论吕不韦有没有瞒着他,他都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相识几年,叶煜很清楚李斯的谨慎细心,送嫪毐去行刑之后他不可能一点不过问。 所以,无论李斯有没有全程跟吕不韦参与此事,他都不可能不知道嫪毐没有去势这一事。 而一个被吕不韦保下、天赋异禀的人假装被宫刑送入宫是为什么,以李斯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出来。 也许李斯是有原因的? 叶煜下意识想到。 叶煜那句话虽然轻了点,可李斯却是能听到的,他的目光闪了闪,露出歉意道:“你知道了?” 听到李斯这么坦率的承认,叶煜反倒愣住了。 李斯叹息着说道:“此事与吕相有关,你还是不要知晓比较好,你只当那嫪毐被施了宫刑便是,无论谁提起也不要露出异色。” 他这话就好像是印证了叶煜刚才的猜想一样,打消了叶煜的一部分疑惑。 此时叶煜的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就将自己的猜忌与李斯对证一下,那事若是真的与李斯无关,证了清白,也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免得影响二人友情,就算最后李斯怎么怒他,他也都甘愿承受。 若是真的是…… 不。 叶煜心中仍旧有个声音下意识地否定道,他与李斯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李斯完全没必要如此算计他。 “通古,我托你查人,实则是为了找一曾算计我的人。”叶煜鼓足了勇气开口道。 李斯看着他,饶有兴趣问道:“可愿详说?” “自然。”叶煜他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可记得两年多前魏王曾愿意五城易我?” 李斯顿了一下,好似思索,回道:“印象深刻。” 叶煜对上他的双眼,说道:“我与魏王的男宠棹是亲缘,他也欠我人情,就告诉我当时魏王会知道我在秦国,是有人特地告诉魏王,起先我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猜测多半是当时与我同是吕相门下。甘相、甘罗也都言我已入小人陷阱,而那小人,说是亲近之人。” 李斯看着他,不语,像是在顺着他的话思考,待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棹说在魏国散播消息的人是个行商,今日我得知那行商恰在咸阳,方才就已经去找他对峙过了,他告诉了我一个名字……”叶煜过了半响才接上,“所以我来找你了。” 李斯双手成拳,先是惊后是起身,恼道:“你觉得那人是我?” 李斯又颓然坐下,衣袍也不整理,面露失望之色,对叶煜摇摇头道:“我知你仁善,却不想你竟会这般轻易听信他人之言。” 叶煜闭上了眼。 李斯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眼中露出哀伤的神色,“我何必算计你呢?你是武将我是文官,若是互相依托指不定能走得更高更远,我岂是不明这道理的蠢人?” “我何必算计你呢?”他露出一些懊恼的神情,“我承认嫪毐之事我对你有所隐瞒,只是此事实不便与你知晓。” “我何必算计你呢?”他的声音中带上了悲痛,“你当这王宫附近的宅子真有谁像你这样反其道而行之,不爱大宅,反而喜欢那等小宅?你当你为何看遍空宅也仅有一个合意的?我若是算计你,又何必转头请人照着你的喜好修造?”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叶煜,不曾退怯半分,满是被挚友猜忌后的悲伤与愤怒。 叶煜叹息一声,正打算说什么,就听到管事的声音。 管事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额头还带着一些汗水,他捧着一个狭长的盒子,对叶煜说道:“叶将军,您的东西我给您拿来了。” 叶煜却是没想到管事的速度这么快,他看着那盒子,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伸手接过。 盒子被他放在了几上,但他的手却放在上面迟迟没有打开。 第五十九章 割席断交语喻谁 叶煜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李斯忍不住皱眉的时候,他亲启双唇, 泄出宛如轻叹般的声音。 “通古, 我……原是不信的。”他抬眼看去, 眼中是不下于李斯的悲伤。 李斯很快抓住了他的字眼,仍是怒道:“但你现在却不信我了。” “因为我是第一次见你有这么丰富反应。”叶煜置于盒上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 “这是第一次。”他强调道。 他印象中的李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从容不迫淡然处之,便是真正困难之事, 也少有情绪外露, 更别提是外露地这么厉害了。 故而,无论李斯说的多么动人, 他都觉得假得发冷。 他一向不是什么聪明人,有了李斯相助之后更是怠惰放松许多,他从来分辨不出来李斯的真假话, 只除了今天。 就好像是嫪毐一事捅破了窗纸一样, 他清楚地看到了李斯的假话比真话还真。 李斯的神情顿时凝结, 片刻后,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张了张嘴,但尚未吐出一个字,就紧抿起唇。 管事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场压抑且安静的气氛却让他额头冒汗,有几分不妙的感觉。 叶煜垂眸看着手下精致的木盒,“那行商说的人,是你从前身边的一个小侍。” 李斯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错愕的表情,最终却回归那一抹自嘲的笑容上。 “我便是说了你也不信。”他轻嘲到。 他的语气直直地刺向叶煜,叶煜苦笑说一声道:“我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我伐韩之前,你还用他用得顺手,回来之后,他却不见人影。” 李斯直到他说完后,才开口道:“你以为是我指示的他,后来又处理了他?” 叶煜没有回复,但显然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斯冷冷道:“那你也太小看我了,若真是我算计的你,怎么会把那个把柄留那么久?不过是去指示个行商,何需折损我身边一个得力的人?” 叶煜不由得想起了棹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怪不得你做不得这位置。 他回道:“若是本不需折损,自然是亲信去最为放心。” 忆起当日李斯的提议,叶煜眉头微皱,“若是我当时没有自请出战,最后必然会采纳你的提议,去做同棹一样的内应,以此来报复魏王,如此一来,你就不必多此一举。” 李斯沉默一会儿,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一个问题:“我与你无冤无仇,无利益瓜葛,甚至交谈甚欢,何必要去这么做呢?” 这也是叶煜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他沉吟片刻,不甚确定道:“同那以金玉游说诸侯一样,我大概也只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李斯收起了各种情绪,静静地看着他,“我若是承认这都是我做的呢?” 叶煜猛地睁大双眼,盯着李斯。 李斯整了整袍子,又恢复成了那安之若素的模样,“你既是已经猜到,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叶煜收回目光,摩挲着盒子道:“你若是一开始就这样,我定然就信了。” “如果是以前的你,会信的。”李斯淡淡说道:“但是只要一旦起了疑心,无论我有没有露出破绽,你都不会全然相信。” 叶煜低着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李斯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将他看得透透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情绪激烈地辩解了,因为他可以容忍李斯做的别的事,唯有那一件他无法原谅。 韩非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叶煜却不会对韩非生气,只因他们当时是对立的阵营,就算韩非做得更过分,叶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 可是那时候的李斯已经成了他的挚友。 被自己的挚友背后插刀,还是插在他心窝子上,即便他最后安然无恙,也无法化去心中那一抹愤怒。 叶煜终于打开了面前的木盒,精致的木盒内,是一把同样精致的宝剑,虽比不得他腰间的湛卢,却也是极其罕见。 他握着剑柄站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刚才坐的那块席子一划,那席子便成了两块,他又将剑插在中间对李斯说道:“物归原主,子非吾友也!” 这宝剑是李斯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到头来却成了两人割席断交的器物,虽然李斯不知道这个典故,可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李斯看着那被插在地上晃动着的宝剑,待到宝剑恢复原状,室内却已无第三人的身影。 管事看到自己帮忙拿来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吓得魂不守舍,缩在角落里恨不得自己没来过一样。 李斯一句话都没说,更没迁怒那管事,他只是抓起手边的木简,一个接一个地投入到火盆之中。 直到所有的木简都人了进去,眼底印着火光的李斯才对管事说道:“你去一趟叶将军府。” 埋着头的管事顿时苦下脸来,却听李斯继续说道:“替我传句话给叶将军。” 管事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躬身应下。 “就说——他的湛卢剑是王上送的。” 火盆内炸开一个小小的火花,管事不知这众所周知的话有什么意义,却还是领命退下。 室内只剩下一人了,李斯看着那些木简被火舌吞噬之后,施施然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唤来一个小侍说道:“备车,我要去拜访一下非公子。” “倒是难得客卿竟然会来我这里。”韩非着人上了美酒鲜果,含笑着看向李斯。 李斯摸着装温酒的杯子道:“温度倒是正好。” 韩非让人把热酒的小炉抬了上来道:“略仓促了些,但准备得还算妥当。” 李斯并没有喝酒的兴致,他只是握着杯子,看着那里面半浑浊的玉液,哂笑一声道:“到底是非公子还是韩客卿呢?” “师兄不必计较,随意就好。”韩非也换了个称呼唤他。 “你扳回了一筹。”李斯坦然道:“可你觉得这样就能消了秦国的野心吗?” 韩非轻轻摇头道:“自是不能。” 李斯又是讥笑道:“老师知你心术上乘,想来却不知你的心机也是上乘。” 韩非没有生气,反倒对他说:“不知客卿听过一个商人的故事吗?” 李斯道:“未曾。” 韩非就说道:“从前有一个商人,他把他的东西要以十倍价卖给朋友,朋友并不知道那东西的的原价格,正打算买,有个过路人就说:‘此物价十之一也。’” 韩非笑着问李斯,“客卿觉得结果如何?” 李斯不语,韩非就接着说道:“那商人的东西自是没卖出去,还亏了本,不仅如此,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朋友了,于是他就怪那过路人毁了他的生意。” 韩非笑起来说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李斯面色泛青,说道:“我也听说过一个故事,非公子不如也来听听。” “有一个人做错了事,但没被他的朋友发现,他就想着要十倍地补偿他的朋友,可在他补偿之后,却又过路人出来拿旧事挑拨两人,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韩非却说道:“只怕是那人一边补偿,一边又趁他朋友不知道继续拿走一些东西,并卖出去。” 李斯道:“有个人抓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鸡,却被过路人放走了。” 韩非回道:“若那是偷来的鸡和兔子,那就不止要放走,还要报官了。” 李斯的脸色变了变,过了一会儿才接道:“有人赚了点银子,可却从别的国家来了个路人说他是偷来的银子,不仅报了官,他还要把那人全部的银子都拿走。” 韩非不紧不慢道:“你怎知是拿走而不是物归原主呢?你又怎知那银子是不是来路得当呢?” 韩非也说道:“有个商人收了他朋友卖东西得的钱,还让他朋友再去收一遍钱,你认为这钱得当吗?” 李斯没有继续接下去,他放下酒杯道:“韩国想来一定面目一新了,不然非公子怎么会有闲情惬意与斯来讨论这等事。” 韩非喝了口温酒说道:“何必唤得如此生疏,你我同朝为官,也唤我客卿就好。” 李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说道:“韩客卿果然与众不同,斯这就告辞了。” 韩非轻笑一声道:“我倒是瞧着李客卿更为独特一点。来人,送客。” “不必了,这宅子还是斯寻的,斯还是记得路的。” “府内修缮过一番,与客卿看中时自是大不相同了。” “可我来时到没发现什么变化。” “变化最大的就是主宅,客卿想来是没注意吧。”韩非笑着回道。 李斯冷哼一声,“既如此,还请为斯引路。” “自然。” 第六十章 高烧一场人通透 另一厢,叶煜离开李斯府邸后并未打马回府,而是改道去了一趟吕府。 “敢问少庶子可在?”他停在吕相府门口站定, 摸着白蹄黑马的鬃毛问门口的守卫道。 其中一个的有点年纪的守卫见过叶煜, 立刻恭敬地上前回道:“少庶子巳时出去了, 尚未归来,将军您若是有事在下可以代为通传……” “不必了。”叶煜翻身上马, 拽住缰绳掉了个头,“我自己去寻。” 虽然之前他生气时更多的是气自己心里也对李斯存了疑虑,但肯定还是伤到了甘罗, 他得当面好好道歉才行。 叶煜又骑着马去了甘家一趟, 但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回复。 他与甘罗虽然在齐国时关系不错,但也未曾谈到过平日里会去什么地方, 此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人。 叶煜又问了问家丁,“不知小士子平日里喜好什么地方?” 家丁们想了想,摇摇头道:“小士子少有出门,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晓, 要不然我们帮您问问主母?” 叶煜刚想应下, 又想起要是这么一问,怕是免不了被拉进去招待一番,还不定能找到人,就拒绝道:“不过是煜的私事罢了,不必劳烦了。” 他说着就又上了马,不过这回却只能回府。 一回府,他府里的段管事就前来说道:“将军,先前李府的管事来……”段管事虽然知道这事肯定是叶煜嘱咐的,因为他可比李府的管事知道盒内装得什么,拿去李,但少不了核对一趟。 “是我的吩咐。”他不待段管事说完就回了,“还有什么事吗?” 段管事回道:“还有一桩,刚才李府的管事又来了一趟。” “又?”叶煜转头看向他,一脸疑惑。 “是的,说是李客卿给您带了句话。” 叶煜神情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他带了什么话?” 段管事也有点茫然地回道:“说您的湛卢剑是王上送的。” 叶煜还以为是什么话,不想是一句无关甚至无用的话,知道他佩剑的人,哪个不知道他的湛卢剑是嬴政送的呢? 不对,通……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蹙眉道。 只是无论他把这句话怎么碾碎了思索,仍是无法想到其中蕴含的意思。 今日虽然没有厮杀一场,但叶煜却觉得心身俱疲,此时思索李斯这话又觉得脑子也累了,便唤来人备了热水打算泡个澡。 白雾缭绕,氤氲仙气,美人沐浴,倾倒之姿。 只可惜此等美景注定无人赏看,因为叶煜最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就是小侍也一样,唯一能看到这幅景象的人只有他自己,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热水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先前寒到骨子里的悲伤也去了几分,他仰头靠在木桶边缘望着顶上房梁,一副出神的模样。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感觉水差不多凉了,叶煜才回过神来,他正要跨出浴桶,却一个恍惚,碰倒了边上放着加热水用的锡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将军?”门外的小侍听到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忙问道。 “……无碍。”叶煜晃了晃头,快速擦干身子穿好衣服。 他只当是今日泡的久了,脑袋有些晕乎乎,连带着眼前看着的也有些模糊。 捏了捏鼻梁,叶煜朝门口走去。 “砰——” 小侍又听到一声动静,却忆起叶煜刚说的话,不敢多问,只老实地守在门口。 直至段管事觉得时间有些久了,赶来询问才注意到里面连点水声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段管事心里觉得不妙,朝里面唤道:“将军?将军?” 他唤了好几声,里面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叶煜从前定下的规矩,轻轻推开门。 刚推开门,他就给吓了一跳。 只见冰凉的石板上,躺倒着他方才唤了许久的叶煜,一身崭新的青衣,头发还是湿着,却是不省人事了。 门口的二人顿时吓白了脸,手忙脚乱地将叶煜扶了起来,着人去叫了巫医来。 叶煜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好似混沌一片,但他却能隐约察觉到外界的情况,只是连眼皮子都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好似要灼烧起来一样,大抵是发烧了。 他恍然想起了自己刚来秦国那会儿,也发烧过,不过那会儿倒没现在这么严重,起码还能给自己应付一下,这回却是一头栽倒了。 这么想着,耳边管事小侍婢女嘈杂的声音也没那么吵闹了,比起那时冷冷清清生死由天,一口热水良药都没有,现在有人照顾实在是太好了。 带着些安心,他不知不觉就入了梦。 梦是很奇怪的梦,一会儿是杀声震天、热血沸腾的战场,一会儿又是荒无人烟、雪虐风饕的雪地,一热一冷,让他睡得极不踏实。 不过就算再不踏实他也醒不过来,只能重复着各种短暂又不香甜的梦境,有时甚至不知道是还有意识还是在梦里了。 叶煜原想着,上次的发烧也很厉害,但第二日能有好转,这一回有人照料还有药,总不会比上次还糟糕吧? 然而还真就是更糟糕了,他连婢女的惊呼和慌乱都听得不那么真切了,耳朵好似被塞了棉花,嘴里灌药也尝不出味道,甚至都快感觉不到出了汗黏在身上的衣服。 这病来势汹汹还愈演愈烈,弄得他顿生惶恐,心道:该不会就折在这里了吧? 连思绪都是断断续续的,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就又陷入了睡梦中。 他是不记得这回做没做梦,只知道等到他再度醒来的时候,都是第三日了。 这一次无需依靠外界,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明显是有了好转,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但感知却是恢复了大半。 就在他推测着自己情况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段管事由远及近的声音,“王上,将军就在里面。” 王上?嬴政?他怎么来了? 叶煜疑惑道。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边上。 他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嬴政坐了下来。 嬴政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打量着面前熟睡着的人,轻叹道:“不过是称病,怎么真把自己给弄病了?寡人又不至于和你计较。” 叶煜心想道:啊,这回是假病假成真病假了,果然假不能乱请。 嬴政又转头看向段管事,“我听医官说他在湢浴里还受了凉加剧病情,湢浴里怎么没个服侍的人?” 段管事低着头惶恐道:“将军素来不喜人近身,更是不许人在他沐浴时进入。” 嬴政想到叶煜的经历,倒不觉得奇怪,只说道:“让他最近好好调养吧,莫胡思乱想了。” “诺。” 嬴政想了想,又补充道:“医官这几日就住下吧。” 有个陌生的声音应声了,叶煜就知那是给他看病的医官。 嬴政又看向了叶煜,轻语道:“哪里像个将军……” 旁人倒是没听清,叶煜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心生一股无奈的悲愤之感。 嬴政虽是来探望叶煜的,但是叶煜都没有醒,他也只说了几句就走了。 叶煜的病情已经在好转,这天晚上就醒了过来,睁眼的那一刻,他感觉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骨头已经睡得酥软了,他还起不了身,更使不上什么劲,只能微微侧身打量着屋内。 窗外挂着一轮圆月,室内便是不点灯也能看个大概,还比点灯时更美。 门外传来轻轻的鼾声,应是当值的小侍。 目光扫过一圈,落到侧边架子上的湛卢剑,当下就想起几日前李斯传过来的那句话。 原本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话,此时此刻竟灵台清明,像是开了窍一样,那话在脑中略转了一圈就明白了李斯言下之意。 叶煜目光未沉,露出一抹讥讽的浅笑。 不止如此,他还想到了已去世的甘茂。 先前只以为甘茂是和君王后一样忘了要说的话,可现在想来却是奇怪不已,君王后是临终忘了,但是甘茂却不是,就算当时忘了,之后再想不起来吗?甚至是再也想不到吗?尤其是在他提醒过的情况下…… 曾经觉得各桩稀疏平常之事,如今却觉得处处有异。 夜露寒凉,他刚刚大病过,身上还覆着汗水,这会子抖了几下身子,就忙翻了回去,不叫冷风再从空隙吹进去。 遇李斯之事时,他只恨自己开始怎么不敏锐些,瞧得清楚些,但现在他只是想明白了几桩事,就有些怀念起看不清的时候了。 他叹息一声,闭上眼。 总归比做个睁眼瞎要好。 第六十一章 休养之时心灵活 已经睡了几天的他当然不可能再睡得着,故而他只能慢慢活动下身体,并且努力不去想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让人觉得异常漫长, 当晨光熹微时, 他已经能活动自如了, 甚至迫不及待地下了地。 “将军!”段管事推门而入,就见到叶煜穿好了衣服跪坐着看竹简, 面露担忧之色,“您尚未痊愈,还当好好休息。” 叶煜抬头对他说道:“我知, 只是身上黏糊着难受, 去帮我打水来,我要沐浴。” 段管事说道:“医官说您现在还不能沐浴, 恐再着了凉。” 叶煜沉吟一下道:“那就打盆热水来,我自己擦擦身。” 段管事应下了,遣了小侍去办。 “我生病时, 何人来过?”叶煜问道。 段管事当即回道:“昨日王上、少庶子、蒙小士子都来过了。” 叶煜轻咦一下, 嬴政来过他是知道的, 倒不想甘罗和蒙毅也来了。 这回他也猛然想起甘罗和蒙毅似乎关系不错,前些天他找不着人大概就是与蒙毅在一起。 心中记下此事,他便开始思索起二人的来意。 蒙家和甘家与他的关系都不错,派人过来也是正常,只是他先前还和甘罗生了气…… “少庶子说了什么没?”他向段管事问道。 “他说要向您道歉,让您不要多想好好休养。”段管事思索片刻答道。 “道歉?”叶煜疑惑道:“医官可说了我是因什么病的没?” 段管事又答道:“说了,说是您情志不舒、气机郁结,又受了凉,才生了温病。” 原来甘罗以为是那番话扰得他情绪不稳。 叶煜了然,对段管事说道:“你跑一趟甘府回他,说我这病与他无关,反倒要谢他。”道歉自然要亲自登门拜访,叶煜并不打算让人代劳。 “诺。” “对了,除了登门的,还有哪些个是带了口信,送了礼的?”叶煜问道。 段管事一奇,因为平日里叶煜最不喜欢打理这些事的,通常是他报个数,叶煜看一遍就过去了,从没主动过问过。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李客卿遣了大管事来慰问,也送了礼,还有王将军、麃将军、丹太子、信侯公子、韩客卿、奉常、羌偏将……也都如此。” 燕丹? 叶煜忆起当日在宫外见到燕丹的神态,心中微嗤,不作理会。 “只着下人送了礼来的有……”段管事又报了一串名单。 叶煜倒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人际有这么广,不过管事说的好些人他都没个印象,“都是王上来之后送的?” 段管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只送了礼的都是。” 人际有点窄啊……叶煜蹙眉道。 他寻思着要不要拓宽一下,就抬眼瞧到了湛卢剑,暗自放弃了这个念头。 此时热水也打来了,段管事退了出去,但却留了一个小侍在房内。 “出去。”叶煜说道。 小侍担忧地说道:“您先前倒在了湢浴里,王上也提了,怕是您再病倒了……” 先前倒在冷冰冰地石板上许久的确不是什么好体验,叶煜送了些语气,却仍是让小侍出去,“两刻后若我不出,你再进来。” 小侍自是不敢违背他的话,应声后低着头出去了。 虽然半个小时擦个身完全可以慢慢来,但考虑到大早上的还是挺冷的,叶煜只能动作快些。 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他就重新换上一套米色长袍。 几天没好好进食了,叶煜着人熬了碗粥送来。 不过没想到和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白胡子医官。 医官见他已经下地走动,就皱着脸说道:“将军,身体为重!”接着他又讲了一大堆术语。 叶煜只好摸了摸鼻子躺了回去,让他医官给他看诊。 医官把脉好一会儿后才回道:“尚未痊愈,还需休养几日,近日不可食荤腥油腻。”然后又去开了药,着人去熬。 叶煜摸了摸额头,是感觉比平时还高些,便不敢反驳,等医官走了之后才端起温度适中的白粥,没什么形象地咕噜几口,喝个干净。 白粥不能饱腹,却又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但他也清楚古代生病死亡率高,不敢任性违背医嘱,只能苦着脸让人再端碗粥过来。 白粥喝完,又来了一碗苦药汁,三碗汤水下肚,叶煜就是想再喝碗粥压压味道也做不成。 段管事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叶煜屏气凝神一口气喝了药的景象,脑子一转就上前问道:“客卿送了些蓬饵来,还有上回送来的蜜饯,要不要给您拿点?” 段管事仍不知道叶煜和李斯掰了这事,还以为两人关系好呢,专拿李斯送的东西出来。 他却不料,叶煜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沉声道:“府里可缺了吃食?” 段管事疑惑着摇头,叶煜说道:“既如此,何必专拿旁人所赠?” 段管事这才听出叶煜和李斯之间似乎出了点什么事,不然平时叶煜怎么刻意说李斯是旁人,他暗道坏了事,此后再不敢轻易提及李斯,面上惶恐地回道:“是,府里还有,是我记错了。” 叶煜思及李斯便觉得烦心,也不在意嘴里的苦味了,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这么多年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他只觉得又是痛定思痛又是不寒而栗,可李斯却是礼仪不错半分,若不是他知道李斯是个骨子里骄傲的人,听管事先前说的,估计真要以为李斯是在寻他求和了。 不过现在他只觉得膈应。 眨了眨眼,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冷笑,往阴暗里想道:许是真的是在膈应他也说不准呢,就同之前带给他的那句话一样。 李斯赠他宝剑,却利用了他,嬴政赠他湛卢,多少也有点利用的意思。 不过嬴政又不是他的友人,也没捅他刀子,对此他也没什么伤心之感。 嬴政已经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而他就是那个引子。 无论是赠剑、越级升爵还是先前的探病,都表示嬴政要开始重用新人了,当然也是对吕不韦的试探,无怪乎去年吕不韦匆匆寻了嫪毐来摆脱赵太后。 虽然嬴政现在才十六岁,但以他的野心当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一直到二十岁才开始慢慢亲政。 至于为什么用他,多半是因为他是个孤臣,而且蒙恬王贲等人还没有开始发光发热。 忽然忆起去年他还与蒙骜谈及此事,结果至今才勘破,他甚至怀疑嬴政是不是看他蠢才选的他…… 不,我才没这么蠢呢。 他暗道。 比起嬴政拿他做引子这点小事,他更想知道的是,前几日那件事里嬴政有没有掺一手。 从甘罗的当时话里,他觉得甘罗可能是把李斯当做了提议的人。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当时对嬴政说的是做面子,这话自然不可能传出去,而之后李斯和韩非进宫,紧接着旨意就下来了,护卫还是由李斯的挚友他来担任,常人肯定会以为是李斯的提议,若是李斯再说上几句,这误会肯定就要被坚信了。 但是李斯不可能直接对甘罗说提议的人是他,这简直就是给人把柄,万一被发现名声也不好,所以李斯肯定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几句,诱导了甘罗去信,如此一来就是失败了也没什么。 而李斯的图谋……无非是甘家的人情。 那东西对于叶煜来说其实作用不大,但是对于李斯这种有野心向上爬的人来说,甘相留下的人脉却是一件极为有用的东西。 思及此,叶煜又深深叹了口气。 恐怕李斯的算计还不止这样,护卫让他去,等于又让他卖了甘家一个人情,就同嫪毐之事一样,又帮他又利用他,轻轻松松坐收两份好处,还不容易被看穿。 一股寒意涌上,他抖了抖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越是深思李斯就越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但这样一个算计周全的人却毫无知觉地被甘罗发现了。 他并不觉得那么久了甘罗都没发现,却有一天突然开窍,甘罗是个聪明人,这种人若是信了往往深信不疑。 甘罗没有进宫过,连吕不韦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了甘罗,就像甘罗来告诉他一样。 当日知道他提议的,除了他和李斯,就只有韩非和嬴政,以及一些近侍。 近侍没必要告诉甘罗,那么只剩下韩非和嬴政了。 这两个人里面韩非的疑点最大,可是韩非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但如果韩非的目的是嬴政的话,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第六十二章 病愈道歉秦王问 如果韩非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来疲秦的韩公子,或者与李斯有恩怨的人,此事他不出手, 任其发展反倒是对他最为有利的。 叶煜略思索了一下后果, 有些后怕。 若是此事不揭破, 甘家和他都会继续被李斯利用,事态沉淀酝酿, 待到未来有一日被他们发现李斯的作为,对李斯产生的影响将不可小觑,而那时候李斯多半已经登上了廷尉甚至丞相的位置, 还可能会因此间接影响秦国的内政。 这不是夸张, 权力越大的人造成的影响也越大,他如今已是大庶长, 虽远远比不上蒙骜等人,可只要以后不出什么事,最起码往上走一点, 一个关内侯的爵位还是能捞得到的, 将相不和, 又有甘家一脉的士族不满,这隐患可不是一点两点。 尽管叶煜很不喜李斯此人,却也无法否认李斯对秦国统一天下的重要性。 韩非就算不知道后来的事,但对李斯足够了解的他也应当能猜到一二,放任发展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揭破,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韩非此举就像是一个一身正气、仗义执言的愣头青,或者是为秦国深谋远虑、丹心赤忱的臣子。 叶煜大脑空白了片刻。 从韩非用他向魏国借兵,以及他的作品来看,韩非绝不是第一种人。 正因此叶煜才会感到纠结。 韩非要成秦国的忠臣,别说后世了,就是现下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连嬴政都心知肚明韩非入秦的目的,他或许不是像郑国一样采取疲秦之计,但是最终目的绝是为了保存韩国。 叶煜努力回忆着他和韩非寥寥的接触,越想越觉得韩非好像真的有事秦之心。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背,心道:蝴蝶效应没那么强大吧,韩非只是早入秦了几年而已啊。 脑中灵光一闪,叶煜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思索。 历史上的韩非是在韩国不得重用,秦国又兵临城下才会入秦,当时韩非没有太多的回转余地,是绝不可能出现真心事秦的想法,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郑国渠与蝗灾损伤了秦国的元气,至少十年内应当是不会挥师灭韩,对于韩非来说,他有足够的的时间用另外的办法保存韩国。 就像卫国一样。 叶煜记得没错的话,历史上秦始皇灭六国,却独独保留了小小的卫国,就是因为卫国出了商鞅和吕不韦这两个对秦国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物。 韩非不可能知道卫国最后多么幸运,可他却能看出来秦国对于卫国的优待。 秦灭卫的机会太多了,之前连周都灭掉了,顺手灭个卫简直是轻而易举,就算这里面有吕不韦的因素,可是秦国方面本身就没有这个心思才是主要。 韩非想要成为当下的吕不韦,后世的商鞅,依靠在秦国做出成就获取高位保全韩国。 就算这样不行,等他有了足够的地位和权势,他也完全能够影响秦国的决策,凭他的辩才,到时还保不下一个韩国吗? 叶煜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可若是顺着他这么想下去,韩非的作为就变得能够解释了。 那算是投名状。 嬴政当然不会乐意一个将军被另一个臣子影响甚至完全利用,韩非揭出这一点就能表现出他对秦国的真心和志向,以此博取嬴政的信任。 所以韩非此举目的不在于他,也不在于甘家或者李斯,而是嬴政。 叶煜舒展了眉头,这一放松,就觉得一股眩晕涌上头,他毕竟身体还未痊愈,这番用脑过多,也难怪脑袋难受起来了。 躺着闭目养神一会儿,但仍是睡不着,他起身想了想,着人唤来医官。 医官有些年纪了,他见到段管事亲自请,又不说原因,一路提心吊胆,脚下步伐屡屡加快,生怕叶煜的身体又怎么了。 叶煜看到医官额头冒着细汗,匆匆赶来,忙起身说道:“医官不必如此焦急。” 医官见他起身无恙,看着和之前诊断时没什么两样,才松了口气道:“将军可是有不适之处?” 叶煜让人为他端来水,彬彬有礼道:“煜请医官来,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他冲医官作了一揖。 医官慌忙避让开,摆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不过一届医者,担不起将军之礼。” 叶煜笑道:“若无医者,我帐下郎儿哪里还能生龙活虎的征战四方?您是专为王上太后治病的太医,必然博学多闻,煜不过是想请教一二,也好日后战场上多个保障。” 医官这才端坐下来,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之后休养的日子,他便时常与医官请教,倒也不显得枯燥。 过了几天,医官说他全好了,他下场舞了一套剑法,眉飞色舞地送走了医官,临走前还朝医官郑重一拜,以谢医治、传教之恩。 “去备水,我要出门。”送走医官之后,他立马对段管事说。 “要备车吗?您现在不宜吹风。”段管事问道。 叶煜摆摆手道:“我已无碍,骑马前往便可。” 他沐浴更衣,穿着一身黎色骑上白蹄黑马,又朝着甘府行去。 这一回到是没跑空,甘罗正巧在家。 “将军大病初愈,怎么来寻罗了?”甘罗疑惑道。 叶煜朝他一拜,歉疚道:“煜是来寻你道歉了,前些日子煜朝你动怒,实是煜的过错。” 甘罗神色微愣,忙起身将叶煜扶起来道:“将军……那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有人与罗说阿毅是个小人,罗也会动怒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叶煜苦笑道:“蒙毅自然不是个小人,但吾友却……” 甘罗明了,问道:“将军淳善,才一时不察叫人蒙蔽。” 叶煜又是面带感谢之意道:“仍是要谢你提点。” 甘罗惭愧道:“罗原也是不知,也是经人提点方才知晓。” 叶煜早已猜出那人是谁,但他并没有打算把话题往韩非身上扯,便与甘罗叹了几句旁的,就告辞了。 他虽然病已经好了,倒也没有立刻就回去上朝,一方面是因为新魏王继位的风波仍在,另一方面就是他躺了这么些日子,自己感觉身手都退步了,多休息了几天努力把感觉找了回来。 但就在他寻思着那一日销假的时候,嬴政给了他这个契机。 “不知王上寻煜有何要事?”叶煜问那来通传的内侍道。 内侍摇摇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叶煜思索了一下,应当也没什么事,便安心上了车。 然而……岂止是没事,简直是大事! “寡人欲东伐,两位客卿一说伐韩一说伐赵,不知叶将军怎么看?” 看着韩非和李斯,就是嬴政不说,叶煜也能知道是谁说的伐韩,又是谁说的伐赵。 他甚至还知道这话题是谁挑起的,唯有李斯! 因为韩非的死穴实在是太好找了,李斯被韩非坏了算计,又见韩非试图博取嬴政的信任,才会拿出这个话题,提醒嬴政,并将韩非立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打消嬴政对韩非的信任。 不过如果韩非能借着这个机会扭转乾坤,这就算不得他的死穴了。 李斯深知这一点,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等到韩非真的被嬴政重用的时候,他这一招就用处不大了。 而且就眼下来说,国力最弱的韩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历史上第一个灭的也的确是韩国。 所以李斯在这场博弈里面已经占了上风。 但让叶煜疑惑的是嬴政为什么叫他来,“王上,眼下秦国兵备、物资、财力都不足以支持东伐。”尚不知嬴政的想法,他不敢轻易回答。 嬴政看着他说道:“寡人知道,但是李爱卿所言有理,我等应当尽早准备才是。” 叶煜脑中百转千回一番,面上看着只是思索了片刻,他上前道:“若是一二年内东伐,臣以为,应当伐魏。” 三人具是一惊,李斯和韩非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嬴政嘴角微扬,“何以见得?” 叶煜张口便来,“僖王在位多年荒淫无道,猜忌多疑,不近贤臣,致魏国上下混乱。又值信陵君去世,其下门客群龙无首,无人管束,必乱。今新王继位,必拔养新臣,青黄不接,又当一乱。有此三乱,乃最佳时机。” 说完,他话锋又一转道:“然秦国如今尚无此力,唯蚕食一途。” 嬴政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他又问道:“那么赵韩若要择一呢?” 东方有六国,但嬴政却只提了赵韩,叶煜又是寻思一会儿道:“臣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说卫国是秦二世灭的,而且也不是靠武力,只是把卫君贬成庶人而已。(虽然也有说是史记记载错误,但是本文还是采取这种记载以及衍生的网络解释,毕竟是小说嘛=v=怎么有情节怎么来。) 第六十三章 言说伐赵拒请命 “应当伐赵!” 叶煜掷地有声地说道。 嬴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难以判断他的想法,但是韩非和李斯却露出了明显的讶色。 韩非知道自己促成了李斯和叶煜的断交, 可也没想到叶煜会在这种问题上站在他这一边。 而李斯更是直接拱手上前道:“叶将军, 你若是因与斯生了间隙……” “不是。”叶煜偏头对李斯说道:“莫非李客卿觉得煜是这等因私废公之人吗?”他微带笑容, 听到李斯这么说也镇定自若。 李斯突然觉得面前的叶煜与之前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他顿了一瞬, 从容地退了回去,一点也不尴尬地说道:“既然如此,斯愿一闻将军之见。” 嬴政也抬手示意, “爱卿请讲。” 凭着嬴政这句话叶煜就知道他猜对了, 果然嬴政也是意图伐赵,只是碍于什么才没有立刻决定。 他正过身来回道:“诚然韩国国小力微, 难以抵抗我秦国大军,犹如嘴边猎物,插翅难逃, 可轻而易举攻下, 但却不是最佳选择。” “秦国破灭弱小的韩国, 必定会引起诸国警惕,为口下猎物打草惊蛇,委实太过浪费。”他一点点分析道:“但若是先伐赵,那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呢?”嬴政问道。 “秦赵之仇,世人皆知,赵曾恶待王上,这亦是众所周知。”他打量了一下嬴政,并未见到什么不快的神色,就接着说道:“我们攻打敌对的赵国,那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东方诸国不会有谁因此警戒我们秦国,也少有国会插手此事。”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专心攻赵,就算天下有人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却也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而韩国不过是随时可以下嘴的猎物,何必急于一时。等到秦国攻下的野心勃勃的敌人赵国,吞下了不足为道的韩国,蚕食了混乱的魏国,就算燕齐楚三国合纵攻秦,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叶煜缓缓说完,然后后退一步站立着。 嬴政这回不再故作无表情了,他笑起来道:“爱卿所言倒是与非先生有几分相似。非先生言‘合纵者赵之患胜于韩’,只不过,非先生认为韩国会追随秦国,所以应当保存韩国,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叶煜看向韩非,他知道《韩非子》中有一篇《存韩》,只是没想到现在的背景下韩非还会这么说,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非怎会如此不智? 余光瞥到李斯,叶煜突然明白了韩非这么做的意义。 他是想借李斯这一手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向嬴政坦诚自己的目的,以绝后患。 如此一来在嬴政眼里韩非就是知其心思的可以掌控之人,自会重用,还可能会因为韩非出色的贡献真的满足他存韩的愿望,以此来施恩。 当然这一招也只能在现在秦国外患不重,嬴政没有亲政,身边隐患重重,暴戾多疑的性格还不凸显之时能用用,等到以后嬴政大权在握、野心渐长,恐怕只会猜忌韩非,而少有重用。 虽然他大致猜到了韩非的目的,可是嬴政的问题却着实为难到了他。 碍于韩非的才华和身份,又因他之前已经站在了李斯的对立面,叶煜其实不应当说出反对存韩的话语,只是他前面曾提及韩国随时可以拿下,现在若是改口那就是自打脸面,必然会给嬴政一个不好的印象。 “依臣之见,韩国不当存。”他思索一会儿回道。 的确他也可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但是那样其实是两边都不喜欢的最糟糕的选择。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却从头到尾没有说他的决定,更没有追问叶煜不要存韩的原因。 “两位先生所言皆是有理,寡人还需仔细想一想,就不留两位先生了。”嬴政对韩非和李斯说道。 “臣告退。”二人非常识相的告退了。 叶煜看着这两人退出殿内,目露疑惑。 此时嬴政对他说道:“将军近日的变化倒是让寡人刮目相看了。” 叶煜也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因为他连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了,“前些日子病得好生糊涂,倒叫臣大悟一场,应是不迟。” 嬴政回道:“当然不迟,不仅不迟,还非常及时。” 叶煜含笑道:“看样子臣真是险些就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打量着他说道:“爱卿如此看来,反倒像个文官。” 叶煜正色道:“臣的才思远不及诸位卿大夫,要成做文官那岂不是浪费了宝贵的位置?臣唯有身手尚能在战场上得一二成果。” 嬴政回他道:“寡人既把湛卢剑给你,自然是信任你的,你不必忧心寡人会因一些谗言猜忌你。” 叶煜朝他一拜道:“臣只怕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听后便站起身来,超后走了几步,拽下身后一块巨大的黑布。 叶煜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副大约两米高竖立着的六国大致地形地图,虽然经不起细致地推敲揣摩,但是这般将天下纳入其中的巨大地图仍然是十分有冲击力。 嬴政站在地图前,看着魏国的领土问他:“你当知道,破除谗言的最好方式,就是带兵攻魏,寡人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愿不愿意领命呢?” 叶煜回道:“王上的命令臣定然是要遵从的。” 嬴政停顿一下又问道:“那若不是命令,而是让你来选择呢?” 叶煜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不愿。” 嬴政转过身来,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他,“哦?” 叶煜看着嬴政,没有半点心虚地说:“臣若是遵从王上的命令去攻打魏国,将士们会追随臣,整个军营会团结一致为了达成王上的命令而努力,但假如臣是自请去攻魏——诸位大夫说的没错,臣与僖王之外的人并无怨仇,臣为了消除对自己不好的谗言而去攻打魏国,与杀妻求将的吴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到时候军营里的将士们怎么会服从我的将令?如何为王上打下魏国?” 他接着说道:“臣可以为王上出谋划策,也可以遵从王上的命令尽心尽力地去攻打魏国,但是臣绝不会自请前往。” 嬴政听罢,道:“爱卿虽是大悟一场,但性子却是未变,罢了,寡人已经知晓,你且离去吧。” 叶煜躬身退下。 除了殿外,他看到了带他来的内侍,露出个微笑,然后顺着台阶而下,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车才卸下表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和鼻梁。 “将军,回府吗?”前头的车夫没听到叶煜的吩咐,就出声问道。 “回去吧。”叶煜一边回他,一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透透气。 车子刚起步不久,他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 从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原来李斯的府邸距离王宫比他想象得还要近好多。 忆起帮李斯寻宅子那日的事情,叶煜失笑出声。 出相府,近王宫。 这么明显的含义他竟然从未想到过。若是他当时就想到了,恐怕也能更早发现李斯的面目了吧? 不,就算他当时发现了也不会联想什么,恐怕只会毫不在意的抛置脑后。 甚至自己曾经所思所想的他立刻反驳了自己。 由府邸之事,他又想起当日李斯所言,下车后看着自己这间小宅子,面露深思。 “是不是太小了呢?”他轻喃到。 “将军,是什么太小了?”段管事正好在边上,还以为是叶煜有什么指示。 叶煜回神,“这宅子,会不会觉得太小、太挤?” 段管事瞧了瞧四周说道:“对于将军您来说的确是小了点,若是要迎主母过门定是要扩充修缮一番。” 他又想了想道:“只是周边没有空宅子,便是想扩也扩不了。” “主母……”叶煜念着这个词,要说他对结婚没什么期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且不说他还没遇到心仪的人,光是眼下他就觉得浑身疲惫,更不想去弄那些繁复的事了。 “也罢,现在能住着就是了。”他不想再思索这个问题了,干脆翻过页去。 撇到几上的笔筒,他面露深思,让段管事又给他弄来了几枚小拇指粗细的空白竹简。 他提起笔,依次在上面写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字,分别是七个国家的名字,然后把笔筒清空,放入这几枚竹简,像是后世寺庙里求签一样,上下甩着。 很快,就有一枚竹简被他从笔筒里甩了出来,他放下笔筒,拾起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一个他极为熟悉的“魏”字。 叶煜把玩着手里的竹简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连带剩下的一起全都投入到了火盆中。 第六十四章 奉常提醒媒人至 养病之后,叶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与李斯的断交却让他的生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将军?”段管事唤着叶煜。 叶煜看着自己让人准备的牛车, 却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几息前想要去什么地方了。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叹了口气道:“算了, 把我的马牵来,我去营里看看。” 既然太空闲了, 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就这样,他一连半个月都基本泡在了军队里,不过他身上本就挂着职, 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立于主帐外, 他瞧着远方正在锻炼的某一队士兵,一个偏将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说道:“那是蒙帅的长孙吧,是个好苗子,不过现在没什么机会升迁。” 叶煜转身走回帐中道:“机会总会有的。” 偏将慢了一步才跟上他, 疑惑着问道:“您是说又要打仗了吗?” “早晚都是要打的。”秦国虽然现在不会打大仗, 但小仗总是不断。 叶煜又想了想, 对偏将说道:“蒙恬那一什还不错,我记得百将王贲那还差点人,给他们调过去,顺道把王贲极其士兵归到中军下吧。” 偏将没什么意见,蒙恬和王贲的能力要是放在战场上肯定不止现在这样,调到中军出战的几率也大一点。 “对了,你来寻我何事?”叶煜跪坐下来问道。 偏将回道:“您府上的小侍来找您,说是府中来了贵客,请您回去一趟,我恰好看见就来告诉您了。” 段管事倒是第一次派人来军营里找他,这贵客身份肯定不一般,定然是有什么事。 刚刚坐下的叶煜翻了遍几上的木简,确认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后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我先回府一趟,若有什么事着人来通知我。” “诺。”偏将应下。 两人一起退出帐外,叶煜命外面的士兵看守好主帐,虽然账内没什么机密,可还是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骑着马出了军营,果然见到他的小侍神情焦急道:“奉常来了。” 奉常? 他有些疑惑,他还以为来的是韩非吕不韦这类,甚至连燕丹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奉常来找他做什么。 他与奉常有点交情,但不是很深,若是见他不在府中,应当走了才对,但却在等他,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奉常管得是礼,他细细思索了一遍,最近能和奉常寺牵扯到的只有先前的祭祀渭水,可那都过去有一月了,应当不是,可他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啊。 快马回到府中,奉常果然还在等他。 “着实不巧,方才煜在军中,让您久等了。”他致歉道。 “将军不必着急,倒也不是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奉常笑着对他说道。 既然奉常都这样说了,那叶煜就先请辞离席片刻,去换了见客的衣服,同时让人好生招待着奉常。 毕竟见得是掌管礼的,叶煜特地换了件略精致的玄衣,郑重其事地走了出去。 “不知奉常来寻煜,可是有什么要事?”他好奇道。 奉常和蔼地笑道:“将军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叶煜回道:“的确。” 奉常又问道:“可作了媒?” 叶煜有了点不妙地感觉,却仍是回道:“家父家母早逝,尚未说媒。” 奉常不只是满意还是遗憾地点点头,打量了一圈叶煜说道:“将军尊亲不在,身边也总要有个人照料。” 叶煜听出奉常这是来说媒的了,他失笑道:“煜尚无成家之意。” 奉常却是面色严肃起来,“将军已是二十有一,在我秦国男子二十就当成婚,若是因家中无长亲,不便行事,也可上书王上,请官媒。” 叶煜愕然。官媒他是知道的,简单说就是地方官给剩男剩女凑对子,可他才二十一岁,根据周礼,过了三十岁才会被官媒啊。 紧接着,他却明白了,因为战争的损耗,为了人口,现在男子成婚年龄早就从三十岁减到了二十岁,只是他平时根本没注意到官媒这种事,以致如今一脸懵逼。 原本好好的小青年一枚,突然被告知成了大龄剩男,被逼婚的叶煜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此事还需叫煜好好琢磨,人生大事,怎能戏言?” 奉常点点头道:“若不是因为二月的祭祀,实则将军也应当去参加那仲春之会。” 仲春之会,通俗点说就是地方官召集当地的剩男剩女们来个集体相亲,这是源自周朝的习俗。 逼婚、相亲。 历史惊人真是的相似,千年后的套路也还是这个啊。 末了,奉常遗憾地叹道:“将军年轻有为,实属佳婿的不二人选,只可惜老夫无适龄之女。” 叶煜挂着僵硬的笑容送走了奉常。 重新回到厅里,他一脸灰色地坐了下来。 他先前隐约想过要成婚,不过由于先秦的成婚年龄比他以为的十五六岁那种要晚很多,就一直没放在心上,不料今日落得个被催婚的结果。 他从未谈过恋爱,对爱情也没什么太大的憧憬,只是对于盲婚哑嫁的行为认仍是有些接受不良。 “段管事,那仲春之会是怎样的呢?”他唤来段管事问道。 段管事知道的当然比他多,尽管没有参加过,但也能说出一二来,“参加的男子要么是像将军这样因为战事误了婚事,要么就是那谁人都嫌的地痞,或者是命格不好之人。而女子,要么是因为孝期耽误了、要么就是无盐无德女。再者就是那出不起媒钱、聘礼、嫁妆的穷苦黔首。通常而言,参加者男子远远多于女子。” 虽然算不得盲婚哑嫁了,但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鱼龙混杂些,让他一下子失了兴趣。 若是上书嬴政请了官媒,那与赐婚也没什么不同了,听着是好听,可难保不会娶个公主回家。 秦庄襄王没有女儿,可是秦孝文王还有几个女儿留下来,他又没打算吃软饭,完全没必要这么干。 这么说来,最好的法子似乎是自己相看人家?可他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合心意的女子啊! 那日奉常走后,似是给了诸位大夫什么信号一样,那些有适龄女子的人家纷纷派了媒人来。 正打算出门,却见到一群媒人堵在门口的叶煜,愤而挥袖,除了上朝再不出门。 段管事满脸喜色地问他,“将军您为何将他们都拒之门外呢?”他在为主人家即将成婚感到高兴,这可是件大喜事。 “看着心烦。”他回到。 他是能明白那些大夫的想法,他刚来秦国的时候还小,成就不显、等他小有成就时又多是在外打仗,后来在冠礼上又疑似和吕不韦不对付,一时之间更没人来给他做媒了,之后蝗灾捐俸之事,虽然没敌对他,可事情过去后大家基本都能猜到一点内情,心里肯定还有些微词,出使齐国回来又是祭祀又收到魏王薨的影响,直至现在才开始上门说媒倒也正常。 只是看到了这些蜂拥而至的媒人,他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兴趣,何况光听那些媒人说,他又哪里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段管事听他这么说,只能亲自出去打发那些媒人,怎么说堂堂将军府总被堵着也不是事啊。 然而过了没多久,段管事面色犹豫地进来了,“将军,吕相和甘家也遣了媒人过来。”一些不熟悉,身份比叶煜低的他尚能回绝掉,但是这两个一个是身份太高,一个是和叶煜交情不错,所以他做不了主。 他听到吕不韦的名字,乍然一愣,“吕相有女儿?”他好像没注意过这一点。 段管事点头道:“听媒人讲是芳龄十三。” 叶煜顿时皱起了眉头,十五六岁他勉强能接受,毕竟现在女子婚龄也是如此,但是十三岁他实在无法接受。 因为他已经过了年龄线,基本上是订了亲就要很快成婚的,他实在无法接受和一个十三岁的萝莉洞房,罪恶感实在是太强了。 而且吕不韦此人的人他尚且猜不到,也不想去做吕不韦的女婿,那简直就是把自己送到吕不韦口中。 “甘家的呢?”男女有别,他护送甘家的时候只知道个人数,具体年龄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也从未多看过一眼,至今也最多见过甘罗母亲的模样。 段管事想了一下道:“是甘家的三女,也是甘相的孙女,少庶子的堂姐,芳龄十六。” 十六倒是能接受。 他松了口气,紧接着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三小姐是个什么样。 然而并没有。 既是甘茂的孙女,那他护送之中肯定有这位三小姐,如同之前回想的一样,他的眼睛从未多瞟过一眼,更别提三小姐的模样了。 但是一路上好像也没生病,身体应该还可以。 他对太娇滴滴的女子没有兴趣,好在这种女子在秦国比较少,他基本上是遇不到的。 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性格应该还过的去,家庭也是,不至于遇上奇葩。 他把那段枯燥的路程的记忆翻出来仔细揣摩道。 又是甘茂的孙女,甘罗的堂姐,他本就欠他们人情,做成这门亲事也不错。 “去请甘家的媒人进来。”他对管事 吩咐道。 段管事欣喜地应声退下。 *** “八字不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秦国男女成婚的时间,有资料说是按照身高定的,可这也太不可靠了,于是本文用了别的说法。 ②关于《周礼·地管·媒氏》中提及的仲春之会有很多种解释,本文取剩男剩女的相亲节这种说法。 第六十五章 八字不合二退亲 听到来人说的那四个字,叶煜惊疑出声,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怒意。 若不是面前这人是九卿奉常, 他只怕早就给人赶出去了。 奉常遗憾地摇摇头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 八字不合, 可惜了……” 叶煜先前相中了甘家三小姐,也与甘家派来的媒人交谈甚欢, 亲自在城郊逮了一只大雁做纳采礼送过去,十足的诚意。 两家都很满意这桩婚事,自然就按照流程走了下去。 纳彩之后轮到问名和纳吉了, 叶煜既然是个将军, 合婚自然不能随便找个方士,而是把庚帖送到了奉常寺, 反正这也是奉常寺常干的事。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他都已经准备好聘礼,只差拿回庚帖之后就上门订婚, 结果奉常却来了他家, 说他和甘三小姐八字不合, 不宜成婚。 他能不怒吗?这是娶媳妇儿的大事啊!偏就被这封建迷信生生拦住了。 本以为是六礼中最简单的不用自己去办的一件事,却不料得到这样的结果。 叶煜是绝不信那什么八字的,可耐不住别人信啊。 平息了一下那尚未表露出来的愤怒,叶煜狐疑道:“怎么个不合了?” 他不信,但不代表他是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合婚八字这种事,通常只要不是什么相克的大问题,都是顺顺利利的,他可不信自己和那甘三小姐就这么小几率的撞上了相克的情况。 若真是相克,那护送的时候怎么两人都好好的?别说他的了,当时连初出远门、自西至东的甘三小姐都没有任何的水土不服的现象,这是能使相克的效果吗? 奉常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便回道:“将军你的八字是极旺火命,而那甘三女是相土命……” “且慢。”叶煜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皱眉道:“我若是记得不错,火生土,火命合相土,如此看来,应是最合适不过。” 奉常点头道:“初看的确如此,只是将军火命太旺,不宜再结辅相土命,否则过犹不及,将克己啊。” 叶煜轻笑一声,不以为然,若是奉常真有什么大克的说法,按照古人的迷信这婚事定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只是区区太旺算什么不合?这不正是天作之合的嘛,大不了他改改家里风水格局,弥补一下就是了,正好新房还没买,可以一道弄。 不过这事要是让甘家知道了,肯定会有点麻烦,叶煜想到这就问奉常,“不知甘府那边可知会了?” “此等大事自然要知会甘府。”奉常答道。 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叶煜倒也不觉懊恼,只是心中打着腹稿要怎么和甘家说。 待奉常走后,他连忙派人去了一趟甘府,下拜帖。 那厢,甘府也刚刚送走来说八字之事的奉常寺官员,他们家爵位和官职都不高,够不上让奉常亲自跑一趟。 “家主,那这婚事可怎么办呀?”旁听了这事的甘家人着急到。 甘家主也就是甘罗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用眼神询问道。 “此事皆由兄长做主吧,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叶将军与我们有恩,三女这般八字……唉……”他便是那甘三小姐的父亲。 甘家主正在头疼思索之时,有慌张的婢子进来道:“家主,不好了,叶将军在纳采、问名时送来的那对大雁不知怎么的,都飞了!” 堂内众人纷纷露出惊色,这时机也着实太巧了,莫不是……上天的预示? 甘家主沉思片刻道:“既如此,此事就让我去叶将军府上走一趟吧。” 他刚说完,又有管事进来说有事相告。 众人脸色不太好,又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叶将军遣人过来下拜帖了。”管事份上叶煜的拜帖道。 甘家主看了看上面的时间,着人收好道:“既然将军要来,那也不用我上门一趟了,想来是奉常寺那边也通知了将军。” 他长叹一声,今日府里的喜气今日全跑光了。 等到第二日,叶煜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来到甘府。纳采前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太朴素了,头回让人去多准备些精致点的服装,就是为了让甘家知道他很重视这桩亲事。 入了甘府,先是一阵礼仪寒暄,过了好久才由甘家主切入了正题。 甘家主想着,叶煜半天不说退亲之事,必然是面子薄,索性自己提出来了,“将军想来是也知了奉常寺的回话,三女与将军八字不合,是三女福薄,做不得将军夫人。” 叶煜微愣道:“我何时说要退亲了?” “可是三女的八字……” “区区过旺而已,我叶煜岂是为了那飘渺虚无的三言两语就退亲之人?我既是下了纳采礼,那就是真心想求娶三女,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就是真有坎坷也也算不得什么,天下少有一帆风顺到头的事,我也更是磕磕绊绊行来,我从前没有怨责,难道以后就会将这些事怪罪于三女身上吗?你们若真觉得我是这种人,那求退亲我也无话可说。”叶煜诚恳道,“今日我来就是想请诸位不必忧心,纳吉和纳征的聘礼我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可继续进行。” 甘三女的父亲突然朝着叶煜一拜不起道:“将军的品性我们最是相信不过,您与我们甘家有恩,这桩婚事本就是我们高攀了,哪里还有脸让三女累及您呢?” “有何好拜的?快起快起!”叶煜上前搀扶,可他就好似腿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拉不起来。 甘家主也道:“您宽善,不计较此事,可我们却不能得寸进尺,若是您的运途真有何差池,我们就是自刎也无颜去见家父。” 叶煜抿了抿唇道:“你们为何不信我呢?若是真忧心此事,我改了府邸的格局就是,哪里用得着退亲?” “若是有个万一呢?” 二人仍是执拗无比,铁了心要退亲,叶煜最终离开甘家的时候他脸上的失落人人可见。 回了府,他先是与段管事说了退亲一事,让他不用继续张罗了,紧接着又道:“此番退亲,怕是对甘三女的名声有碍。”虽然按照流程来说他们都还没定亲拿聘书,还算不得退婚,但是在纳吉阶段戛然而止,众人都能想到肯定是八字不合,而按照这个时代的风气,市井之间的流言肯定会说是甘三女克夫。 “你让人不着痕迹地传出去,说是我克了甘三女的八字。”越是小道消息越有人信,这时代总是对男性更加偏向,此番他也不担心有人传他克妻。 段管事按照他的话去做了,因着当日叶煜出甘府的神情被不少人看到了,众人觉得若是甘三女克夫,他肯定不会如此失落,也就信了他传出去的消息。 亲事退了,叶煜就又回到了之前被媒人堵门的状况,只是这回人数稍微少了一点。 而奉常也经常来问上一二,好似在催促一样,这样叶煜因为八字不合之事产生的疑惑一下子放大了。 他刚刚退亲不久,这么快又催他成婚,实在是太诡异了。 日常听着段管事报着那些媒人来历和适龄女年龄的叶煜听到“吕相”二字的时候,顿时了然。 若是奉常身后有吕不韦在授意…… 叶煜冷笑着心道:该不会是打着蒸报的念头,想让他“伺候”父女二人? 这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恶心。 耳边段管事的声音仍旧没有停止,叶煜听到一个在奉常寺地位很高的官员也派了没人过来的时候,突然笑了。 “将军?”段管事停下来看着他。 “去叫那位媒人进来。”既是奉常寺高官,应是能拿到他的庚帖的,他有因八字退亲的事例在前,这位官员应当会私底下先合合看,就是没有合也无所谓,他稍稍暗示一下就好。 他倒想看看吕不韦这回还会不会从中作梗,而那奉常到底是不是得了吕不韦的授意。 如果都是他想多了,那自然最好。 左右他经过这一遭对成婚也没什么大期望了,敢让媒人来的,条件应该都还可以,那官员的女儿十五岁,若是顺利,倒也不妨就这么定下来。 如果不是,他倒宁愿请官媒。 第一次与媒人的简单交谈与上回没什么不同,按说等到第二次媒人再来时,他这边就可以走六礼了,只是他没想到突变来的这么快。 第二次媒人来却是告诉他,那家人不说媒了,换言之就是“对不起,我们不想和你结亲了”的意思。 叶煜面色不改,却是攥紧了袖下的双手,他几乎是确认这事是吕不韦干的了。 不过他仍是要去问个究竟。 “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生辰八字我不是很懂啊,瞎诌的,大师们请一笑而过。(虽然我不懂,但我很喜欢玄学,文里其实埋了不少玄学伏笔。) ②上章有个小错,那时候还没有“小姐”的称法,现在对话里全改为“甘三女”,其他地方就不改了。 第六十六章 再遇徐福命无妻 手中的美酒冒着丝丝热气,虽然已是春季,可气候还没那么暖和, 室内仍是放着两个火盆。 叶煜看着对面额头冒汗的官员, 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大夫可是热了?不妨把火盆撤下去。” 官员面带惊色地摇摇头, 喝了口温酒,嘴里连连说道:“不热、不热……” 他怎么也想不到, 叶煜竟然不等他上门解释就来了,让他连个准备都没有。 叶煜又问道:“可是煜有何不妥?” 那官员知道叶煜的意思,心中犹豫不决, 但一抬头便瞧见叶煜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让他心中发憷。 他身形一颤,咬咬牙道:“是小女的八字配不上将军。” 又是八字。 叶煜神色一暗, 却是半点不信。 就算先前那回真是有点相克,这回总不至于也是相克吧?他觉得他应当还没有脸黑到这种地步,要说这背后没鬼, 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官员见此便解释道:“将军运势尊贵, 小女配不上将军, 先前是我不察,还请将军见谅。” 叶煜猛地放下手中的酒樽,酒液晃了晃,倒是一滴都未洒出,渐渐平静下来,“大夫何须拿那种话来搪塞煜呢?煜又不是不讲理之人,此行不过是为了求个缘由罢了,您若是不愿与煜结亲,煜总不至于和您结仇。” 官员却是回道:“老夫所言句句属实。” 叶煜不怒反笑,起身作了一揖问道:“那么敢问大夫,煜的八字可是有何问题?为何二度结亲因八字失败?” 那官员大抵也是猜到了他早晚会有这么一问,回他道:“将军火命,小女木命,火赖木生,木多火炽,若是单看,虽比不得水命那般相济,却也是次选。” 叶煜疑道:“那么合看有何问题?” 官员缓缓道:“此婚不成。” “!”叶煜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既然已经起了个头,那官员说起来也没有开始那么犹豫了,像是一箩筐倒出来一样,“将军命格利官近贵,有飞天之相,只是……”他打量了一下对面容貌远胜他美妾爱女的叶煜,隐隐叹息道:“命无妻星。” 克妻好歹是娶了妻的,但是无妻…… 就算是实话,这话说出来也有得罪人的意思了,怪不得官员先前面总是不敢说。 叶煜蹙眉起来,他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真是吕不韦在后头搞鬼,怎么会说他无妻?那他也就不可能和相女成婚。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如果是他的八字是命中无妻,那么奉常怎么可能还来催他成婚。 叶煜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瞧着眼前惴惴不安的官员,心想是不是他被吕不韦骗了? 但是这话他没问出来,对一个奉常寺的官员问这问题,就是在质疑别人的专业性了。 心里这会儿怒意基本消散了,只留下各种疑虑,这桩亲事终是结不成了,叶煜不得不告辞。 他骑在马上常速行着,他分明不信那八字,可偏偏“命无妻星”这四个字总在他脑海中徘徊。 两桩亲事都还没订婚就不了了之……他该不会真的是无妻命吧。 他虽然曾经向往过某些男频文里的情节,却是从没有开后宫的想法,就是现在也没有纳妾的念头。 哪怕他真的是无妻命,他宁愿终身不娶也没打算以妾崇妻,不能明媒正娶那简直是在糟践人家妹子。 脑中思绪杂乱,他堪堪回神,突然觉得前方有个算命小摊的摊主有点眼熟,那一身道服,以及与周围人有所不同的气质让人一眼就瞧到了。 好像是……徐福?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让徐福测测,好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吕不韦从中作梗。 他不迷信,不过如此一来也省的以后被人拿八字说事。 下马步行至那小摊,摊主果然是四年前遇到过的徐福。 徐福一见来人,便展颜笑道:“今日出门前算得西向贵人来,果然是来了贵人。”他朝着叶煜作揖到。 “你可会算八字?”叶煜现在心情并不好,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对于方士来说,那可是基本功,所以徐福也应到:“自然是会的,只是不知将军想算什么?” 叶煜沉吟一下道:“你全说了吧。” 徐福也不拒绝,只问他要了八字。 徐福的算命摊是在集市边上,人其实不是很多,叶煜就直接轻声与他说了,却是没说是谁的八字。 徐福倒不像叶煜想象中那般掐指算命,而是静静思索了片刻回他:“此人亲缘浅薄,父母无缘离祖居。为人温良、重信守义、志气宽宏、衣禄丰足,却是多灾,羊刃,坐下有杀印相生,武大贵,然文才稍逊。廉贞七杀双星同宫,易犯桃花。” 他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秘密,叶煜也就听听罢了,他只觉得便是他不说是谁八字,徐福也猜出来了,更是觉得什么迷信都是唬人的。 “那么姻缘呢?”叶煜要的其实只有这个。 徐福回道:“火命太旺,需水命相济。” 叶煜双眼一亮,果然什么无妻都是骗人的。 却不料徐福下一句说:“只是男命坐刃不利妻,女命克夫,然此人身具凤命,女命可化煞无碍富贵姻缘,若是男命则有加无己,命无妻星,却仍是富贵不减。” 叶煜犹如被一泼冷水浇下。 又是这四个字! 他暗自咬牙。 莫非……先前真的是他多疑了? 他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有何解?”他当下就问徐福。 徐福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龙命凤命不可轻改。” 他不知道为何奉常没有告诉他这一点,却是知道他怕是再难成婚了。 凡是明媒正娶,都得合婚八字,就是他不迷信,但是别人呢?哪怕他能找个同样不信命的女子,可她的家族呢? 叶煜已经能预见自己单身一辈子的苦逼结局了,想来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要连做两世单身狗了吧。 长呼一口气,他付了徐福算命钱,甚至没有半点多聊聊的想法,就打马回府。 徐福瞧着他的离去的背影,轻喃一声,“可惜了……”随即却又皱起了眉。 叶煜是当街算的命,又有第一次八字不合退亲和第二次突然中断的事情在前,没几日他命中无妻的消息就传遍了。 段管事听到下人碎嘴,板着一张脸斥责了几声,他并未听叶煜提过此事,还当这是不知哪儿传来的流言,一脸愤慨的将此事上报给了叶煜。 叶煜沉默许久,却只对他说:“不用管。” 左右这消息也瞒不住的,就是否认了也没用,无妻不是克妻,传出去了人们最多感叹几声,与他唯一的影响也就是娶不到妻子,但这不是瞒住就有用的,倒不妨借此看看奉常的反应。 他刚这么想着,就听小侍来报说奉常拜访。 他换了身朴素的衣服去见奉常,奉常见他神情嗒焉,面上仍旧强打着笑意,心中更是有愧,还不待他走上前去就朝他行了一礼。 他嘴里懊恼地说道:“先前将军的八字是老夫来合的,却没看出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让将军困恼,实是老夫的错!” 他似是觉得外面的传言影响到了叶煜,而且人生两大事——及冠和成婚,叶煜的两大事都是他主办的,结果冠礼被他请得吕不韦毁了一半,成婚又因他的疏忽闹得满城皆知。 叶煜快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能让奉常为我合八字,自是再荣幸不过了,何况您有没有断错,我与甘三女的确无缘份。” 奉常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初也是想的,想给叶煜合个八字添个彩头,哪里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是主管,毕竟不是方士,但作为奉常寺卿,八字还是会看的,只是没想到他看出两人八字不合的事了,却没看出原因出在叶煜身上。 至于他频频催婚,那就像后世的长辈一样,在关心叶煜罢了。 叶煜听了解释,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好生安抚了一把上了年纪的奉常,然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府门口。 他转身朝回走,突得感觉自己这小宅子空得厉害。 他深知这是他的错觉,空的或许不是宅子,而是他的心。 断交了挚友李斯,冷淡了交言甚欢的甘罗,猜忌了对他多有照顾的奉常,连蒙家现在也联系的少了,现在更是连身侧都无人陪伴。 想起前段时间满脑子阴谋论,他自嘲一笑,喃道:“心思灵活了其实也不好,倒不如……” 想得简单些,也活得简单些。 第六十七章 探访麃公遇嬴政 看开之后,叶煜好似又回到了与李斯做友的那段时间,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友人对象换了。 蒙家、甘罗、李信……还有各种平时小有交情的武将们, 都感觉到叶煜最近似是开朗许多, 大家闲暇时一起喝酒、切磋, 关系好上不少。 又因他来往的都是早前就认识的人,也不担心被盯着他抓小辫子的人说些什么。 虽是这么说, 可总有些脑子不灵活的人想着去告上一状。 “王上,叶将军擅离职守,四处走访, 广交诸将, 恐是在谋划些什么。” 叶煜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朝着声源望去, 发现是两个月前,借着魏安僖王去世说他事秦之心不忠的那批打头的大夫之一。 两个月前的事拿出来暗示,也真是执着。 他回忆了一下, 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位大夫吧。 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他这人虽然交友不算广, 也不算八面玲珑,但也不至于让人追着怼,就好像背地里有什么人在针对他一样。 心中轻笑一声,叶煜也没有深究此事。 总归现在也想不出什么,还不如等背后的人自己露了马脚,再做打算不迟。 座上的嬴政也并非愚昧之人,听闻此言,心中只是冷笑。 吕不韦权倾朝野,派系几乎都摆在明面上也不见这些人说什么,倒是一个孤将访友却被他们拎出来说,若是叶煜真的大改孤臣之势,四下暗结派系,嬴政必然会生疑,只是叶煜也心知肚明这一点,这些日子交流的都是旧友,也是明摆着给嬴政了一个态度。 既是自己信任的忠心可表臣子,又没有做戏的必要,嬴政当然是当朝叱回了那大夫。 从始至终都没人说些什么,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这大夫明摆着是在上眼药,而且段数低劣,就连叶煜的上级——守卫都城的前将军都觉得没必要替叶煜解释。 他们的君王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什么好愚弄之人。 李斯看着那被嬴政斥责的大夫,心中却是怀疑这指不定是叶煜的自己的手笔,以退为进,用嬴政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抹掉先前那些蜚语,毕竟先前知道嬴政态度的终归是少数,但今日之后就再无人能说道些什么了,他朝斜对面的叶煜瞧去,见叶煜神情淡淡,从容不迫,瞧不出来什么,半点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溢于言表的人。 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斯自然地收回目光。 下了朝之后,倒是肉眼可见那些与叶煜攀谈的人变多了,叶煜却不借此形势拓展人脉,而是略略寒暄了几句,就找上了那麃公的副将。 “麃公可有好转?”叶煜关切地问道。 前几日他得了消息,麃公病倒了。 麃公和蒙骜年岁相当,虽也是鬓角花白,但身体可不比蒙骜差多少,提马上阵皆是半点不显迟暮之相。 先前他也曾去拜访过,只是那时麃公正病着,问了其子也说不清什么,心里总归存了些担忧。 副将回道:“好些了,昨晚听闻已经能起身了。” 叶煜心里松了口气,麃公对他多有照顾,两人关系也不错,自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盘算着回府后可去拜访一下,叶煜辞别了诸位大臣。 “将军,少庶子来了。”刚刚下车,便听段管事上前报道。 叶煜点点头,问道:“来了多久?” 段管事回道:“约莫一刻钟。” 叶煜走入厅内,注意到甘罗身上穿着的衣服稍显郑重了些,便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甘罗整了整衣服,摇摇头回他道:“听说麃公好些了,父亲叫我去探望一番。可我身份卑微,只怕是连门都进不了,我想着你定然也会去,就来同你一道,蹭个位置了。” 甘家是名门,与麃公有些许关系很正常,只是甘家让甘罗这个光有名声却无身份的人做代表去…… 叶煜扬起笑意道:“你倒是猜得没错,我也正要去探望一番呢。” 他看了看身上的还未换下的朝服道:“只是你要先等我一会儿了。” 甘罗道:“也好也好,你这的美馔我就能再食些了。” 叶煜示意段管事多拿点待客的果脯肉脯来,然后笑道:“最近让庖子学了几手,堪堪像了几分,你若是有兴趣,待探望完麃公我带你去吃,这还是我从侯公子那得来的去处。” 甘罗也来了兴致,当下就应了。 待到两人下了马车,站在麃公府外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边上的四乘玄色马车。 “看来有人比我们快一步啊。”叶煜想了一下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虽然不知道马车的主人是谁,但他们都是来探访的,也没必要刻意避开。 守门的两个麃公的家仆是头回见叶煜,不过他们一眼就猜出叶煜的身份了,毕竟世间少有如此相貌的人。 然而听了叶煜和甘罗的来意,家仆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通报,而是先露出了顾虑的神色,才着人去报。 这样的一样自是第一眼就被叶煜注意到了,他低头看了看,想要听听甘罗的猜测,却发现甘罗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样。 也罢。 叶煜放弃了猜测,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在他们前头那人身份不同寻常罢了。 那去通报的家仆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叶煜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府内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总算有脚步声临近。 叶煜抬眼望去,那来人还不止一个,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穿着一身深紫的嬴政。 “王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们先他们一步的竟然是嬴政。 边上的甘罗听到他的称呼,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只是吕不韦的一个家臣,是没机会见到嬴政的。 嬴政朝叶煜颔首道:“麃公已经睡下了。” 边上的家仆也解释说麃公尚未痊愈,精神不佳之类的话。 “无碍,我们可以改日再来,还望下次来时麃公已经痊愈。”叶煜对家仆说道。 甘罗也说了几句祝福,嬴政注意到他,顺带疑问道:“你是甘相之孙?” 甘罗第一次嬴政,却没有半点紧张,落落大方道:“正是。” 嬴政说道:“寡人也听闻过你的巧捷名声。” 甘罗笑道:“那我就要为秦国高兴了,因为王上连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个兼听的人。” 叶煜还是头一回知道甘罗也这么会说话,兼听齐明,他竟然上来就夸这个,这可比什么虚无的奉承都好。 嬴政也觉得有趣,就说道:“你小小年纪,却能代表甘家前来,能力应当不小。” 甘罗回道:“我只是吕相门下一少庶子,就是有大才也看不出来呢。但我的朋友是叶将军,父亲觉得来探望麃公的人会很多,我若是接着叶将军一起来才能不让麃公多操劳一趟,却又可以传达我们的慰问。”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甘茂不能任秦国的上卿,想来是一大遗憾。” 被提到这个尴尬话题的甘罗仍是面不改色,面带笑容道:“我们甘家仍旧居住在秦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王上的这句话能从他国的君王口中说出。” 嬴政听后,终于露出了笑意,他看向叶煜问道:“爱卿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臣与甘罗打算去一酒馆。”叶煜如实答道。 嬴政说道:“寡人也一同前往。” 叶煜有些吃惊,他看了看甘罗,回道:“好。” 甘罗的目光微闪,低下头跟着叶煜一起上了车。 两辆明显非同寻常的马车先后停靠在一家酒馆门口,却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听侯公子说,这里是许多达官士子常来的地方。”下了马车,叶煜对嬴政解释道。 嬴政打量了一下四周,注意到这里隐私性不错,借着身边侍卫的阻挡,没被什么人看到地上了楼。 他既然乘着四乘马车,而不是御驾,就是没打算太过引人注目。 听着小二报了会儿菜名,叶煜也推荐了几道菜,问嬴政道:“王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先秦的食物算来算去也就几样,这里的吃食用材也精细不到那里去,嬴政对这些兴致不是很大,直接说道:“就你推荐的吧。” 叶煜又问甘罗,甘罗摇了摇头。 点了菜还还要等一会儿,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嬴政忽然冷笑道:“果然是达官士子甚至侯公子都常来的地方。” 叶煜想了一会儿也想起了那声音是谁,只好说道:“臣也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丹太子。” 第六十八章 话嘲燕丹使赵国 嬴政偏头问甘罗,“寡人听说,燕丹经常会去吕相府上?” 既然嬴政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甘罗也不好含糊其辞, 只能如实回道:“是。” 嬴政又是一声冷呵, 他这般态度着实让叶煜和甘罗好奇。 就是叶煜这种不曾刻意打听过的人都听说了嬴政和燕丹在赵国曾是好友,怎的如今却弄出了一套乌白马角的场面。 嬴政也不至于翻脸无情至此, 必然是两人本就有什么龃龉或者这本就是燕丹编造的话也说不定。 原本此事就当告一段落,毕竟各自关起厢门来,大家也见不着, 而叶煜和甘罗也不会没眼色的提起, 只是世间总有些不讨喜的巧合。 燕丹尚未从门外走过,就有小二快步端菜而入, 燕丹不过余光随意一瞥,就瞧见了叶煜。 秦国不兴楚国的那种座屏,又本就是在厢房内, 没什么遮蔽物, 兼之叶煜的相貌出众, 就算是匆匆扫过,也是惊鸿一瞥,使得那燕丹不由得驻步而望。 “叶将军也在此?真是与丹有缘,可否请丹入席?”燕丹扬起笑容,朝着这边走了两步,厚着脸皮说道。 叶煜和甘罗脸色微变,齐齐朝嬴政看去。 燕丹注意到叶煜和边上那个小少年的神色,便明白了里边还有身份更高的一个人,他又走了一步,换了个角度才逐渐看到一个深紫身影。 而此时,嬴政也开口了,“如此说来,世间与丹太子有缘的人可真不少。” 燕丹听那声音,正好也看到了嬴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浮现了一抹怨怼的神色,却又很快盖了过去,只是那重新扬起的笑容僵硬无比,“不想秦王也在此。” 嬴政也看见了燕丹,睥睨而视,目光在燕丹的衣服上停了一下道:“前日寡人曾闻燕太子不得秦善待,已是捉襟见肘,原来……燕国如此奢靡。” 这是实打实的讽刺了,要知道燕国的经济和军事一向都是垫底的。 听嬴政这么说,叶煜也打量了一下燕丹的衣服,其实对于一国太子来说这完全算不上精致奢靡,但也绝对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甚至比叶煜常穿的还要好上一点。 要是这样都像传闻中所言,那叶煜岂不得算是衣不蔽体了? 燕丹想起自己的徒劳奔波,和嬴政对他的羞辱,就忍不住讽刺道:“昔日我以美酒佳肴宴你,可你却不曾以宴待我。” 这又是在说嬴政不仁不义,可叶煜却听出了点别的。 当时嬴政是邯郸弃儿,被赵人迁怒怨恨,但同为质子的燕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那种差距下,燕丹与嬴政做友,用美酒佳肴来款待嬴政,对自尊心极强的嬴政来说,可不就是嗟来之食吗? 不论燕丹当时是不是出自真心,但从嬴政如今的态度看来,他显然认为是羞辱施舍。 而且以燕丹的心性和当时的年龄来想,会做出这等表面交好,实则炫耀的事也不足为奇。 果然嬴政嗤笑一声道:“既然丹太子都反复要求了,那就入席吧。” 他这是把燕丹先前厚颜对叶煜说的也算进去了。 叶煜端起酒樽遮掩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嬴政平时不显山露水,不想也是个毒舌的。 燕丹的脸色又变了变,他虽然很乐意和叶煜同席,可他还做不到视嬴政的羞辱与无物,他好歹是一国太子,怎么也不至于上赶着让人踩自己脸面。 “丹还有约,不打搅叶将军了。”便是找借口离开他也不愿向嬴政示弱,匆匆对叶煜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燕丹还算有自知之明,尽管对叶煜有些非分之想,但也碍于现下受制于秦没有死缠烂打,只是偶尔遇到的时候纠缠一番却是少不了的。 如今叶煜见燕丹三言两语便被嬴政逼退,心中自是快意,等燕丹离开后就不再抑制,直接笑出了声。 叶煜平时有冷笑讥笑浅笑,却是少有这么开怀的大笑,连甘罗都是第一次见,更别说是嬴政了。 美人就是勾勾嘴角也足以让人倾倒,只是这对见惯了赵女姿态的嬴政来说不会有任何触动。 但叶煜不做那些扭捏之姿,只是弯着眉眼朗笑,姿态随意,双眼甚至溢出了一点水意,更显得双眸灵动,美目盼兮,有熠熠生辉之感。偏生他这样也不让人觉得像个女子,而是真正美如冠玉的美人。 嬴政见此,也不奇那阅尽邯郸女和燕女的燕丹会瞧上叶煜,更不奇为何魏王致死都不曾放下叶煜,他忆起赠剑那日就是生气也好看至极的叶煜,心想,美人如斯,若是魏王得了叶煜,恐也愿为此一笑而仿那周幽王戏诸侯。 只不过叶煜不是褒姒,更不愿做褒姒,所以他才会来到秦国,成为秦国的将军,而非魏国的龙阳君。 又想到前些日子奉常请他赐下几个美妾以偿叶煜无妻之憾,嬴政觉得原本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情突然难了许多。 因为宫中那些个最美的邯郸女在叶煜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嬴政端起樽中美酒饮了一口,比不得宫中的金液佳酿,却也是香气浓郁的玉醴香醪。 此时叶煜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喝了口酒掩过。 能引得都城里众多士子高官来,这里的味道怎么说也是有出彩之处的,又有先前嬴政的毒舌和叶煜肆意的笑,三人尽管秉承着食不言的礼仪安静地品尝,但也不觉得气氛拘谨。 目送嬴政上了马车离开,叶煜把甘罗送回了甘家。 但就在甘罗下车回头正要与叶煜道别时,叶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少有地像是长辈一般对他说道:“你今日太鲁莽了。” 甘罗看着叶煜毫无醉意明亮的双眼,抿着唇,目光闪躲开来,欲言又止,低下头来。 叶煜含笑道:“此次无碍,你总归没有我当日鲁莽,只是下次切莫这么冒进了。” 甘罗又抬起头来,微赫着脸,带着一点讶异,试探性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在意?” 甘罗又不曾向李斯那样触及他的底线,不过是从他这借个力在嬴政面前露个脸铺路,他何必要计较什么呢?他若是真要计较,早在他想明白那天就与甘罗和甘家断交了。 “既是友人,能帮上什么总是好的,甘相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对甘罗说道。 “不过下回你还是与我通个气吧,王上可比你想象的更加聪慧。” 甘罗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他说道:“多谢。” 叶煜应下,坐回了车里打道回府。 又过了几个月,嬴政召见甘罗进宫。 “寡人听说你替仲父劝说了张将军出使燕国?”嬴政问道。 甘罗答:“是。” 嬴政又问:“仲父说你打算亲自去赵国为张将军开路?” 甘罗回道:“是。” 嬴政知道甘罗很聪明,可并不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便问他,“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甘罗扬着嘴角答道:“我人小,也没有什么地位,的确很难说服赵王,可若是王上您将一个人交给我,那我就能做到了。” 嬴政以为他说的是叶煜,想想又觉得不对,故而追问道:“你说的是谁?” 甘罗却答道:“燕太子丹。” 甘罗又接着说道:“我知道王上和丹太子有恩怨,不愿放他回燕国,可若是我能用他换来五座城邑呢?” 嬴政想也不想就回道:“大善!” 燕丹又不是叶煜,没办法为秦国赢来更多的城邑,若是能用他这样一个他国的太子为秦国谋取到五座城,那完全是以外之喜了。 甘罗紧接着与嬴政说了他的计划,并且得到了嬴政的同意,当下就允了他出使赵国。 虽然众臣都认为甘罗小小年纪没办法担此重任,可是吕不韦和嬴政都同意了,他们谁都不敢站出来反对这两人做的决定。 倒是叶煜上前说道:“甘罗年幼,此行入赵,臣请护卫。” 以叶煜如今的身份,去给没有任何职爵的甘罗做护卫实在是有点自降身份,毕竟这又不是先前那一次,先前的目的是甘茂,又要展示秦国的仁善,越显重视越好,但是此番却是不同。 不过嬴政念及他与甘罗是好友,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此行又不入城,少有逗留,何须你护送呢?”甘罗知道了这件事后就来到他的府上。 秦国和赵国的关系可不和睦,秦国的使臣也因此入不了邯郸。 “世道不平,你就算是带着五辆马车阵容又能如何?”叶煜回他,“再说了我也有些日子没有出过咸阳了,我还尚未去过赵国呢。” 叶煜其实担心的不是有人袭击甘罗,虽然有蝴蝶效应的可能,但他记得甘罗是做了上卿的,那也就说明他是顺利回到了秦国。 只是甘罗这样十二岁拜相的天才人物之后却销声匿迹了,这才是让叶煜担心的地方。 甘罗一步登天固然显赫,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他,纵然有着甘茂留下来的人脉,可这么久了能用上的还有多少? 如今他明明白白地站到甘罗身后,为一个虚爵上卿得罪一个受宠的实权将军,那些想动手的人也得顾虑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魏王:五城买叶煜。 嬴政:亏了,不卖! 甘罗:五城卖燕丹。 嬴政:卖卖卖!扔给你了,拿去吧。 第六十九章 完成任务逛女闾 出使赵国的队伍一路平安无事地抵达了邯郸城外,他们通报了邯郸的守兵,就地休整了一夜。 次日, 赵王就携带着卫兵和几个臣子来接见秦国的使臣。 叶煜和甘罗分别骑在马上, 几乎并排立着, 不过鉴于甘罗本就年少,骑得马还矮上几分, 在叶煜身边倒是不怎么起眼。 赵王的脸色黯淡,看着病恹恹的,神态之中没什么王者之气, 反倒透着几分猥琐之感。 见了叶煜这等美人, 赵王顿时双眼发亮,正打算下车的他险些栽了个踉跄, 好在被一旁的一位年轻将领及时搀扶住。 赵王清咳几声,正了正神色,目光却没有从叶煜身上撇开。 叶煜是为甘罗而来, 倒是没怎么留心赵王, 可此时见赵王神色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像魏王的那样的人到底是少数, 叶煜只当赵王与那齐王一样,更何况他还记得这位赵王会有位真爱倡女,虽然心下有些警惕赵王的态度,却没有如惊弓之鸟一般反应过度,仍是淡然道:“秦将叶煜见过赵王陛下。” 甘罗也跟着行了个礼。 赵王向着叶煜的方向走了一步,似是还想继续向前,却被刚才那将领不着痕迹地阻拦住了。 赵王不悦地回头,却见那将领轻声说道:“危险。” 对方是敌国,赵王倒是没忘了这点,悻悻地驻足在距离叶煜好一段距离的地方。 叶煜身为武将的本能让他下示意衡量了一下自己和对面的距离,发现赵王正好停在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就算他拔出长剑也伤不到赵王半分。 他心中微奇,打量了一下刚才劝阻赵王的那个年轻将领,意外发现这个人有几分面熟。 他快速回忆了一下,总算从脑海中翻出了与这个人有关的事来,而且这事还算让他记忆深刻的。 那是他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在五国合纵阴谋暴露前与赵国军队交手时遇到的一个少年英才,至于名字—— 乐叔! 敢当着他的面叫他美人的,这世间拢共也没多少人,叶煜自然记得乐叔就是那其中之一。 带上一点回忆再去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下状况,叶煜发现乐叔看起来和那时候的性格大不一样了,眉宇间也带着几分阴霾。 也许也不尽是因为眼下,还有可能是因为乐乘。 先前赵王把乐乘和廉颇双双逼走的事情可叫秦国内部看了好一阵笑话,他亦是记忆深刻,还记得当时探子回报中有说那乐乘是单独走的,亲人都还留在赵国。 想来这乐叔大概就是乐乘的儿子了吧? 思及此,叶煜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托上朝的福,叶煜已经能和众多大臣一样练成心中开小差,神色却半点不显的本领。 众人只当他性格冷淡,这也符合众人对他高岭之花的假想,就连秦国这边的人也只以为是他不喜赵王的眼神。 而且本次秦国出使的主要人物甘罗已经开始忽悠起赵王了,这时候就算叶煜容貌再怎么出众没人注意了。 唯独赵王身边的乐叔频频看向叶煜,他总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连嬴政都同意了的计划,拿来说服赵王完全是轻而易举,尽管甘罗才十二岁,赵王起初也不信心他,可没几句话就开始不住地点头。 末了,赵王当场就划出河间一带的五座城邑来,希望秦国把燕丹送回去,不再与燕国交好,转头来帮助赵国一起攻打燕国。 在场的一些赵臣并不信任秦国,他们几番出声反对,可若是赵王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哪里还会做出那么多力排众议的昏庸事呢? 叶煜看着甘罗笑得灿烂,双手握着地图的样子,想起以前自己费好大功夫还拿不下五座城的事,突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 甘罗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又对赵王说道:“我们王上打算派遣张唐将军去燕国送回燕太子丹,燕国看到张唐将军必然不会怀疑我们和赵国合谋了,如此一来,赵国就可以攻击毫无防备的燕国了。故而,罗希望陛下能在张唐将军路过赵国时,能行个方便。” 赵国恨秦国,也恨秦国那些武将,赵孝成王甚至说出了“得唐者与百里之地”这样的悬赏,这也是张唐最开始不愿意出使燕国的理由。 不过是放个人过去而已,这对赵王来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说出那句悬赏的是他爹又不是他,所以赵王轻易地应允了下来,背景仍是众赵臣的反对声。 甘罗来赵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他便向赵王请辞。 “何必这么匆忙?”赵王虽然是对甘罗说,目光却是看着叶煜,“你们跋涉而来,叶将军同少庶子想来还未曾见过邯郸,不妨停留几日?” 甘罗正要拒绝,却被叶煜按住了肩膀。 “早有听闻邯郸美名,煜才主动请缨。”叶煜竟是应承了下来,“赵王陛下美意我等厚颜承下了。” 甘罗惊讶地看向叶煜,他就是以为叶煜不会想要留下才主动请辞,否则也的确没有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道理。 叶煜给了他一个安抚地眼神,甘罗知道他定然是有什么原因,也不现在就追问。 入了邯郸的驿站,甘罗才半是疑惑,半是戏谑地问道:“你不是心仪那些邯郸女,想要带上几个回去吧?” 当下都流传着邯郸多美女的说法,几乎所有的诸侯王宫里都少不了几个能歌善舞的邯郸女。叶煜无妻命又是众所周知的,想要纳几个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叶煜勾起嘴角,神秘地笑道:“我还真就是想带几个人回去。” 甘罗不过是随口开的玩笑,哪里想到叶煜竟然真的应了,面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随即,又化为了然,不过嘴上却是说着:“那我日后可不敢不递拜帖就去寻你了。” 叶煜刚想接话,就觉得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讨论这种污污的话题有点不合适,当即刹住了车,扯到了别的方面去了。 不过翌日,叶煜却是没有去那些风月场所,而是穿着戎装去了乐叔的府邸门口。 乐叔听管事来报说秦国的叶将军在他家门口叫阵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紧接着,他想起了关于叶煜的一桩美谈,说的就是他在出使齐国的时候挑战齐国将军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不过老实说他也有点手痒,父亲离开赵国后,迫于压力,他几乎没出过邯郸,更别说是上阵了。 乐叔亲自打开大门,去迎接叶煜,果然叶煜第一句话就是“当日战场一别,没想到还能见到乐将军,不知可否与煜再行切磋一番?” 乐叔摸了摸自己当日被叶煜所伤的左肩,时隔许久地露出了个笑容道:“乐意之至。” 赵国的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去看,好似这样就能越过乐府的高墙看到正在切磋的两人一样。 赵国与齐国不同,在这里几乎没有人希望叶煜赢,就算他们不得不承认叶煜的确比他们赵国的女子都美也一样。 只因为他是秦将。 谁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又是怎么打的,他们只瞧见了,叶煜的戎装没有盔甲的部分被划破了几道,而乐叔却是鼻青脸肿地被赵王召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叶煜会接着挑战下一位将军,就像他当初在齐国时做的一样,可是谁也没想到之后叶煜再没有穿上戎装,而是一身玄衣地去了女闾。 甚至有人怀疑,叶煜去找乐叔目的就是为了女闾,不,不是怀疑,而是坚定地认为。 女闾是什么地方呢?简单点说,就是官方青楼。 “将军~” 叶煜打了个颤,他把伸到自己身上的一双柔荑拨了下去。 习惯了后世和秦国的女子风格,他对着这些柔弱无骨的女子实在是接受不良。 柔弱无骨这四个字可不算是夸张,因为他面前这些女子个个擅长歌舞,身段那是好的没话说。 若是一个这样的女子他或许还是能消受一番,但是好几个风格一样的的女子缠着他,别说消受了,他觉得他一点念头都没有。 当然,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怕花柳病。 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叶煜心中叹息一声,“你们全都去奏乐起舞吧,我早听闻赵女的舞姿动人了。”就当是看几天的歌舞表演了,艺术赏析了。 另一边,赵王请了叶煜作宴好几次,可叶煜天天待在女闾,派人去请的时候都是一副醉意,只得作罢。 在叶煜他们临走前,赵王甚至还特地送了叶煜几名倡女,似是怕他还不满足。 “将军,这些人怎么办?”叶煜回到府中,还不等歇息,就听段管事问道。 连着看着好几天歌舞,叶煜再听人提起,只觉得脑瓜子都疼,他从前是学电子信息的,现在是武将,都是和艺术无关的行当,更没什么艺术细胞。开始图个鲜还好,天天如此根本受不了。 虽然清楚这些人并非探子,都是清倡,可叶煜想起他们是赵王赐下的就觉得怪难受的,半点没有收入房中的念头,他又不想养着一个自己不去看的歌舞团,一时陷入了两难。 第七十章 燕丹归燕拜上卿 在时下,像是倡伎优伶这类,哪怕是已经被纳做妾, 也是可以轻易送人的, 甚至还能拉近双方关系, 就像当初吕不韦将赵姬送给嬴子楚一样。 不过叶煜哪怕为难也没有这么做。 他没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更没什么浓烈的大男子主义, 虽然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处处一视同仁,可本质上仍是尊重女性的。 只因个人喜好,就将无辜女子不由分说地送人, 这种事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且不说如果所赠非人, 害了这些人怎么办,就是真给她们送了个好人, 日后混了个宠妾的地位,叶煜也觉得良心不安。 “去将她们唤来。”叶煜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段管事应声退下,不一会儿那还未安置的, 仍穿着赵国服饰的五名女子就款款而入, 整齐划一地朝叶煜行礼, 她们比叶煜在赵国接触的那些倡女更为貌美,赵王贪欢好色,审美自然不错,送出去的必然都是顶尖的。 她们举止之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带上了几分勾人的媚意,但是恰到好处,并不引人反感。 只是这些媚眼就好似抛给了瞎子看一样,叶煜无动于衷,毫不留情地说道:“我没打算纳你们,也对乐舞一途没什么的兴致,你们若是依旧想要表演歌舞,我可送你们入乐府,或者你们有什么别的去处想去,也可以告诉我。” 五名赵女露出惊异之色,她们完全没想到叶煜会如此打算,都是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叶煜也只自己的行为有些略奇葩了点,若是家中有妻子,他这么做常人也都能理解,只是他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府中没有女眷,却将五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推了出去,谁不讶异呢? 就连段管家都觉得五个全推出去太可惜了,怎么说也要留下一两个,充充后院。 她们不知所措了好半响,站在最右边的女子见叶煜神情不似做假,迟疑了片刻道:“妾愿入乐府。” 叶煜点点头,有了这个起头,接下来有站出了三名女子愿意去乐府。 叶煜看向站在最中间,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女子问道:“你呢?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女子是五人中长相最为出众的一个,她伸着蝤蛴玉颈,双目含情地看着叶煜,柔柔道:“妾不愿入乐府,将军若是不喜歌舞,妾愿为将军端酒,做一婢女。” 叶煜听出了她的野心,心下不悦,但也没有发怒,只是毫不犹豫地驳回道:“我府上不缺人差遣,你再寻个去处吧。” 那女子咬住下唇,余光看了看周边的同伴,考虑了一会儿,面带遗憾道:“谢将军为我等思虑,实乃大恩,妾愿同姊妹们一同入乐府。” 叶煜把他们交给段管事去安排了,宫中乐府他弄几个能歌善舞的女子进去还是没问题的。 解决完事情,他倒头睡去,自是不知道外面又因他的举动悄然出现了一些流言。 不过就算他醒来了,也不会知道,毕竟他又不是自恋,天天让人盯着市井间关于自己的消息什么的。 待到过几日叶煜惯例去拜访一票友人,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堆的戏谑。 “这又是怎么了?”叶煜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李信。 李信哈哈大笑道:“前些日子你可是把那赵王所赠的五位美人扔到乐府去了?” 叶煜点头道:“却有此事,不过论不上扔之一词。” 李信说道:“外面有人说你精通乐理,那五女却是频频出错,你忍无可忍之下便将她们打发到了乐府去修习。” 叶煜无奈道:“都是些的胡言乱语,赵王所赠的女子哪里会如此拙劣?而且我堪堪认个五音,也从未奏乐过,怎么就传出精通乐理了?” 李信又是笑了起来,“我们当然知道你不通这些,不过流言不只这个。” 叶煜愕然,“怎么还有?”都城的黔首这么闲吗? 他心中嘀咕:城中流言也太多了,是该找个时间上报来治理一下了。 他却是不知,城里的流言其实基本没有,多的只是与他相关的罢了,顶着七国第一美人头衔的他注定被众所瞩目。 李信道:“有,怎么没有!” 他笑弯了眼睛说道:“听闻你请命出使赵国,就是为了找与你一样美的女子取为妻,只可惜找遍了邯郸也找不到。这是当然的,因为你命里无妻嘛。赵王只好送你五个大美人,可惜在你看来她们相貌平平,五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配不上给你做妾,故而打发到了乐府去。” 叶煜瞠目结舌,好半响才回过劲来,哭笑不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李信安抚道:“不过是市井流言罢了,你也不必在意。” 叶煜叹了口气,生气倒也没有,就是一肚子郁闷。 灌了两口酒,叶煜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你可知那甘罗……”他突然停住。 “甘罗怎么了?”李信疑惑道,“他不是好好的吗?” 叶煜摇摇头,心中却是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只不给力的蝴蝶不小心扇到了甘罗身上。 因为他分明记得甘罗使赵回来后就该封上卿了,可这回甘罗却只封了一个不高不低的爵位,上卿什么根本没影,田宅倒是得了不少,可听说那原本是甘茂的。 又想了想,他觉得这样才对嘛。甘罗虽然秦国得到了河间一带五座城,可那五座城其实也没多大,要封上卿是绝对不可能的,八成是还有什么后续,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他所料不错,这事的确还有后续,而那后续已经从燕国展开了。 有了甘罗的开路,张唐放心地带着燕丹到了燕国。 燕丹多番请求回到燕国,都被嬴政驳了回去,无论他怎么疏通都不起作用,高官一两次后就知道了嬴政的态度,少有会帮他的,而官低的在嬴政面前也说不上话。 他只好从吕不韦下手,可吕不韦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燕丹本来都快放弃的,突然得知嬴政允许他回到燕国了,还派乐张唐去与燕国交好,甚至都已经让人去赵国开路了。 尽管开始有些怀疑,可听那后面的消息,燕丹想起之前张唐到过吕不韦府上,便以为是他总算说动吕不韦了。 燕丹虽然在咸阳内,但他的身份可没办法知道秦国内部的谋划,只看到了表象。 只是赵国割让五座城给秦国这种消息是藏不住的,燕丹一到燕国就听说了,他并非有多聪明,可也知道嬴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放他,两厢联系起来,顿时就明白自己是被秦国卖了还喜不自胜,当场气晕了过去。 “张将军,这……”小兵扶着已经没了意识的燕丹,慌张到。 张唐是个武将,可武将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哪个不是老狐狸呢? 他转了转眼睛,嘴角扬起,却又装出一副惊怒的表情对小兵说:“还不快去告诉燕王陛下!若是丹太子有什么好歹,你我都担待不起!” 燕王对自己这个太子其实感情不是很深,毕竟燕丹总是在别的国家做质子,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不过儿子刚回来就病了,秦国也派了张唐这样的大将来,燕王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要来看上一看的。 燕国的太医看着面前晕厥的燕丹,面露犹豫。 “吾儿怎么了?”燕王问道。 “丹太子如何了?”张唐也关心道。 太医心中疑惑,他觉得燕丹像是气急攻心,可是燕丹好不容易回到燕国,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气急攻心呢? 太医不知内情,却也不敢直接说燕丹是气急攻心,只捡了个不会错的说辞,“太子殿下是一路奔波劳累,加上情绪激动,才会一时厥了过去,很快就转醒了。” 燕王却是认定了燕丹是太高兴了,想起燕丹在秦国的那些传言,不免生出了一点慈父之心,留下来照顾燕丹。 张唐却趁此机会讲起了关于秦燕相交的事情。 燕王不似燕丹那般了解秦国,却也知道赵国刚刚割让城邑给秦国的事情,但现在赵燕之间可是剑拔弩张,他警惕地问道:“我听说赵国有意与秦国交好?” 张唐回道:“绝没有这回事。” “陛下若说的是五城之事,那您大可放心。”张唐就像看透了燕王所想的一样,“您知道,赵国人憎恨我,绝不会让我活着路过赵国来到燕国的。于是我们秦国有个叫做甘罗的少臣就提议,假意与赵国交好来对付燕国,这样子赵国就能放我和丹太子过来了……” 张唐九分真一分假,做的事情是真,目的却是真假难辨,就算燕国派探子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燕王虽然没有全信他,可也是放心了不少。 燕丹醒来后,自然对燕王说了他的猜想,燕王半信半疑,不敢立刻答应张唐,但碍于秦燕离得太远,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这事就这么搁置着了。 直到赵国大军进攻燕国,秦国并没有如燕丹所说的那样和赵国合谋,燕王才信了张唐的话,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相信,不然有了秦国的帮助,他们也不会被赵国攻下了上谷一带三十多座城。就算是不足为道的小城,可这么大数字也还是让燕王肉疼。 不过在赵国看来,秦国没有帮助燕国就已经是在帮助他们了。之前赵国不敢下大力气去进攻燕国就是怕秦国背后偷袭,成腹背受敌之势。以秦赵原本的关系,用五座小城换秦国不插手,已经算是赵国赚了。 一口气攻下了燕国三十六座城邑,对赵王来说是在位时的一件不小的功绩了,也堵住了那些成天说他无道的臣子的嘴。 赵王一高兴,想到这回多亏了秦国配合,就大手一挥,又一次力排众议,送了秦国十一座城邑。 这意外之喜的十一座城的功绩,自然是落到了出计的甘罗头上。 “封甘罗任上卿……” 十二岁拜相,多大的殊荣啊! 秦国平静如湖面的朝堂顿时泛起了涟漪。 人心浮动! 第七十一章 人心浮动扶苏出 其实从“上卿甘罗”这个印象脱出来之后,叶煜对这件事看得更明白了。 甘罗此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完成了秦国的最初的目的,让张唐顺利出使了燕国, 还收获了十六座城邑, 的确是大功一件没错, 直接封上卿,不是不可以, 但细较的话有点高了。 上卿虽然是个虚爵,可却相当于相邦。 面对甘罗拜相,唯一的解释就是嬴政看中甘罗, 就像当初赵惠文王青睐蔺相如一样。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甘罗现在才十二岁就有这样的才智,以后恐怕只会更高, 所以嬴政才给予了他足够高的期望。 这么解释看起来是没问题,可是叶煜想想嬴政的性格,却觉得疑点重重。 依照嬴政的性格, 就算他现在缺乏亲信, 也不至于一下子把人推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那不是重用,而是靶子。 吕不韦仍然一家独大,尚无败落的迹象,而且嬴政现在才十六岁,就算真的遏制住了吕不韦也没办法立刻亲政。哪怕他真的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现在就削弱吕不韦,那也不是依靠一个十二岁的上卿能办得到的。 所以,在叶煜看来,恐怕嬴政真的是把甘罗当成了个靶子。 只是不知道他立这个靶子是为了什么。 叶煜叹息一声,着人备马。 好歹他和甘罗是朋友一场,怎么说也要提醒几句。 不过叶煜也没有直说他关于嬴政的猜测,只是让甘罗多加小心。 甘罗听了他的提醒,面上倒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你已经猜到了?”叶煜问他。 甘罗摇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在齐国的时候祖父教导过我一些,我自己也想到了一点。” 原来是有人引导。 叶煜想起甘罗从齐国回来之后的种种举动,恍然道。 甘茂很重视甘家,所以当初才会对他说出那半句提醒,好拉近他和甘家的关系,而甘罗当时必定也得了授意,才会在得知李斯的异样之后,还没有铁证就第一时间来告诉他,不然甘罗绝非碎嘴之人。 这些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料到甘茂教甘罗的远远不止如此,看样子甘茂也是把宝也在了甘罗身上。 但这样也不错,总比他当初无人引导、懵懵懂懂、任人算计来的强。 “那你有何打算?”叶煜问道。 甘罗狡黠一笑,“当然是为王上效力,尽到我这上卿之责咯!” 叶煜听明白他的话意后,也松快了些。 既然嬴政给甘罗搭了个天梯,那么甭管梯子下面是不是空的,甘罗只需要顺着嬴政给的路往上走就是了,就当是个捷径,而且只要走过这段,顶上的路反而更好。 只是想着甘罗这么小身边就危机四伏的,叶煜心中对嬴政不免升起了一点怨念。 “还是要小心才是。”叶煜再度提醒道。 之后的日子,果不其然盯着甘家和甘罗的人更多了,为了以防万一,叶煜亲自帮甘罗挑了亲卫,以甘罗现在的爵位他的亲卫规格可不小。 而且甘家也早有准备,低调做人,有些眼红的人就是想在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 再者,就算他们真的挑出了什么错处,嬴政也不会搭理他们。 这些上蹿下跳的人都是小角色,没过一阵就偃旗息鼓了,至于那些大角色们,会不会在意都说不定。 另一边,赵国赠送战胜地给秦国的事情刺激到了燕王,他忙召来张唐想要一探秦国真正的立场。 张唐已经得了嬴政的传书,心中有了底,便对燕王说:“我们秦国当然是向着燕国的。” 燕王狐疑道:“那为何赵国要割让城邑给秦国呢?” 张唐回道:“因为他以为赵国能打下燕国上谷一带都是因为秦国没有插手的缘故,若是您足够信任我们秦国,那么赵国肯定不会赢,自然也不会送给我们城邑。” 燕王也在懊恼没有早点和秦国合作的事,“那我要如何相信秦国呢?”就眼下来看,显然赵国更得秦国的心。 张唐说道:“陛下不必焦急,我们秦国从没打算和赵国联合,我们王上已经扣留了赵国的春平君,难道这样您还不相信我们吗?” 春平侯是赵王十分信任的一个臣子,燕王听他这么一说,已经信了大半,之后又找人核查此事,得到确定后就立刻找来张唐,愿意与秦国联合。 不过燕国刚刚遭受了赵军的打击,必须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和秦国联合出击进攻赵国。 而这段时间里,秦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公子出生了。 那天晴空万里,正是朝会的时间,却突然有个内侍匆匆来到嬴政边上,带来了郑姬临盆的消息。 这是嬴政的第一个孩子,不管嬴政平时怎么镇定,这时候也克制不住地站起身来,甚至都忘了吩咐什么,就已经快步走出大殿。 “这……”被留下的众臣们看着前方空空如也的坐席,也不知道这朝会还进不进行。 不过嬴政虽然当时忘了,但走出一会儿之后也想起来自己把一群朝臣落下的事,连忙遣了内侍带来通知,说他去去就回。 有些家中有妻妾儿女的大臣不以为意,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一时片刻的事,去去就回跟没去差不多,这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可嬴政都那么说了,他们也只能干等着。 那厢,等嬴政到了郑姬所在的宫殿时,事情的确还没结束,他的两位祖母和赵太后,以及一干姬妾都守在外面。 赵太后见嬴政来了,忙上前对他解释道:“郑姬怕是难产了。” 其实郑姬发动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掌管后宫最大权柄的华阳太王太后见事态不妙才会派人去打断嬴政的朝会。 嬴政皱起眉头,他初次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里面一直没听到郑姬的声音,在场的人都有点心慌。 突然,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的,不一会儿就有婢女抱着一个婴儿出来了,“恭喜王上,长公子与郑夫人都平安无事。” 嬴政和几位太后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但一旁的韩姬等人却是握紧了袍下的拳头,面上扬着的笑容也僵硬了,好在这时候没人去注意。 嬴政走进他的长子,而赵太后在边上说道:“果然哀家的政儿就是有福,你一来这孩子就顺利出来了。” 嬴政眉头一挑,他总觉得今天的赵太后比平时热切几分。 他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开口道:“郑姬所出……就叫做扶苏吧。” 扶苏亦指佳木、茂盛的树木,到底是第一个孩子,嬴政对扶苏的期望还是挺大的。 取完名字后,嬴政让婢女把扶苏抱去给两位太王太后看,让人好生照料着,然后都赵太后说道:“母后身体虚弱,今日劳烦您了,政儿送您回宫吧。” 赵太后咳嗽几声,把手搭在自己带来的婢女手上,对嬴政说道:“我这就回去,政儿还有朝会,怎能耽搁?” 嬴政又提了提,见赵太后坚定不让送,就作罢了,用和来时一样的速度回了大殿。 众臣见嬴政真的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吃了一惊。 嬴政面带喜色道:“郑姬为寡人出了长子扶苏。” 众臣当即贺喜道:“恭喜王上得扶苏长公子。” 叶煜更是由衷贺喜,毕竟那可是扶苏啊! 下了朝后,嬴政去了华阳太王太后宫里看了会儿扶苏,中途却被赵太后宫里的人叫走了。 “不知母后唤政儿来……”嬴政疑惑地问道。 赵太后满脸笑意,和嬴政撤了会儿家常,无非是以前在赵国的时候有多苦,现在总算熬过来了之类的。 听到赵太后无缘无故提起从前的事情,嬴政就知道今天赵太后这么反常一定是有事相求,却也没有打断,而是耐心等着赵太后说出目的。 “对了,我听说你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封了上卿?”赵太后问道。 嬴政点头,“确有此事。” 赵太后总算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这里也有个人,才华应是不落那位小上卿,更难得的是他与我有恩,我想给他某个职爵,也不求什么上卿,只要一个侯爵就好。” 嬴政问道:“是谁?” 这时一名穿着精致的内侍走上前,赵太后指着他说道:“就是他。” 嬴政见那内侍没有眉毛也没有胡子,眉头微皱,“这是个宦阉。” 赵太后回道:“他是受人算计才被宫刑的,母后已经查清楚了,你放心,他是个可用之人。” 嬴政看着那内侍有几分邪佞的眼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嫪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春平君/侯的身份实在是迷,他好像是赵孝成王的太子(?),却又得赵悼襄王的宠信,又与倡后乱,我还没找到他是赵太子的实锤,就当做不是了,不然实在是难以解释。 ②扶苏名字的寓意采用了《秦谜》的说法。 第七十二章 嫪毐封侯问叶煜 赵太后笑眯眯地问嬴政,“不过是个小小的侯爵而已,政儿你觉得呢?” 嬴政转头看向赵太后,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宦阉封侯尚无先例, 母后还请容寡人好好想想。” 赵太后上前一步, 握住嬴政的手说道:“既是有功有才之人,封个侯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秦国还有谁会不服秦王的命令吗?” 找太后的手比他的手温暖很多,但嬴政却缓缓抽出手来,“寡人会尽快给母后答复的。寡人还有政务在身, 母后好好休养。” 赵太后连声道好, 放了嬴政离开。 嬴政一走,刚才还一脸恭敬的嫪毐顿时就换了表情, 他放肆地揽住赵太后的腰肢,面色不悦道:“我看他好像不是很愿意。” 赵太后勾住嫪毐的脖子,任由嫪毐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看在我的面子上, 他不会不答应, 就是真不愿意,我也会让他愿意的。” 令人惊讶的是,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缠绵到一起,边上那些内侍婢女却当做没看到一样,只是低着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嫪毐这才收起了不悦,得意道:“等我封了侯,看那吕不韦还敢轻视我吗?”想起前些时日他去找吕不韦,想要谋个高爵,却被鄙夷地逐出来的事,他就粗暴地扯开了赵太后的衣服,嘴里还骂着些粗话。 他并不担心吕不韦会揭发他,因为在他身份这件事上,吕不韦才是主谋。 赵太后任其施为,甚至还很享受嫪毐的冲撞。 想着自己身下是当朝太后,又即将封侯,未来指不定吕不韦要在他面前低头,嫪毐就得意极了,他肆无忌惮地臆想着。 看着赵太后放荡的面容,嫪毐伸手抚摩上去,虽然他很喜欢赵太后的身子,可总觉得还不够味。 若是那叶煜…… 他脑中浮现了叶煜那张愤怒和冷艳的面容。 坐于府中的叶煜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还觉得一阵恶寒,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边上的段管事见了,慌忙问道:“将军可是受了凉?可要请医工?” 叶煜觉得自己应当是没感冒,而且室内放着火盆,也不知那股寒意是怎么来的,“不必了,替我拿件外袍来吧。”他摇摇头道。 而回到自己宫殿的嬴政满脸冷意,下令让人去查来嫪毐的事情。 第二天,赵高就来汇报关于嫪毐的资料了。 “那嫪毐本是一庶民,去年成了吕相的门客。” “吕相?”嬴政疑道:“那他又是犯了什么罪被施了宫刑的?” 宫刑仅次于死刑,既然是吕不韦的门客,那得是犯了多大的罪过才会被处以宫刑,而这样的事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赵高回道:“嫪毐天生长阴,在城门口以阴关桐轮而行,正巧撞上了叶将军,他戏辱叶将军,叶将军怒而拔剑,但是被拦了下来。” “是叶煜?”嬴政倒没想到竟然是叶煜做的,以先前叶煜的性情,倒不像是会背后下手的。 不过倒也是那嫪毐活该。 嬴政的眼中出现了对嫪毐的厌恶之色。 不管叶煜的相貌如何,他大秦的将军也不能被一届黔首侮辱。 赵高回道:“有传闻是,嫪毐入牢是因为杀了人,可有人见到之后没多久那死了人的家里突然有了余钱,而又过不久,那家人全都死了,钱也没了。” 嬴政蹙眉,这就更不像是叶煜的手笔了。 “给嫪毐行刑的人呢?”嬴政心里有个猜测。 赵高摇头道:“行刑之后几天就慢慢病死了。” 嬴政突然攥紧了膝上的双拳,“母后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 赵高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回道:“去年秋天。” 嬴政冷笑道:“给母后切脉的太医是谁,一年了也不曾见母后好转半分,要他何用!” 赵高隐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却不敢细想。 嬴政又问道:“那嫪毐现在仍然是吕相的门客吗?” “应当不是,据说那嫪毐前些日子去相府,结果被赶了出来。” 嬴政收起一切情绪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对赵高说道:“去寻叶将军来。” 这个时间叶煜正好在府中,因此很快就穿着一身黛蓝色长袍来了。 他穿深色衣服的时候更显沉稳,本来是想压压自己那过于醒目的容貌,可细细品来,反倒别有一番成熟的韵味,没有那么出挑,可是却让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变得更长。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当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 但这绝不是嫪毐可以放肆的理由。 想到嫪毐那时能把叶煜气得出剑,嬴政觉得嫪毐便是死也不足惜。 嬴政示意叶煜坐下,然后说起了这件事,“母后昨日来寡人这里,为一唤作嫪毐的宦阉求个侯爵。” 叶煜神色微沉,仍是继续听着。 “寡人听闻那嫪毐与你有些恩怨,想问问你是如何看的。” 嬴政要不要给一个人封侯,何须问他的意见呢?与其说是问他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在提醒他。要知道最小的关内侯也比他这个大庶长高上一阶。 而且嬴政既然知道他们的事情,那么必然也知道嫪毐是个怎样的人,指不定也知道他根本不是宦阉,却仍是继续考虑他封侯的这件事,只能说明嬴政有要用到这个嫪毐的地方。 叶煜眨眼间就想到了嬴政这么做的含义,他抬起头看着嬴政,不仅不生气,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道:“王上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嬴政很满意叶煜的反应,顺着他问道:“真话作何?假话作何?” “太后目光独特,所荐之人必有独到之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嬴政听他把假话说的都不像假话,笑道:“这是假话,那真话呢?” “真话就是——”叶煜张嘴说来,“嫪毐此人卑污龌龊、无勇无谋、无才无德、怙恶不悛,莫说是侯爵,便是做一公士也便宜他了。” 尽管他说的是真话,可是也牵连到了嬴政,便很快接上,“依臣之鉴,此人不堪侯爵之位,但臣认为,王上应当封他,还应当封得越大越好。” 嬴政问道:“何以见得?” “一是此事由太后提出,王上若是拒绝,难免伤了母子情分。” 嬴政神色微变,却仍示意他继续说。 “二是因为,此人无能,却有野心。”还与吕不韦不和。 吕不韦的势力不仅广泛,而却扎得越来越深了,就算嬴政亲政了也轻易动不得他。这大概也是吕不韦没有犯上之心的缘故,他已经和楚国的春申君一样,名望地位什么都不缺,嬴政还小他大权在握,没必要再担上一个人人痛骂的窃国污名。 但这绝不是永久的,等到嬴政日渐长成,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小,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有人分走他手里的权势,还不能被起疑到嬴政身上,更不能扶持出第二个吕不韦。 而嫪毐,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他是吕不韦自己提拔起来的,封侯又是太后开的口,怎么也牵扯不到嬴政身上。并且嫪毐虽然有狼子野心,才华谋略却远不及吕不韦,是个易于掌控的人。 到那时,嬴政不过是个被“蒙蔽”的少年君王,吕不韦只能自食苦果,谁让嫪毐之事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嬴政轻轻点头,开口说道:“宦者嫪毐,恩与太后,特封关内侯……为继续侍奉太后,仍居于宫中。” 仍旧居于宫中,那就有种荣誉爵位的意思,反对之声会小很多,更重要的是,他没办法去找叶煜的麻烦。 叶煜明白了嬴政的意思,释然一笑,心里一点担忧也消失了大半,虽然他知道嫪毐不可能一直待在宫里,可他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更何况按照他的预计,最迟明年他也该回战场了。 又过了几日,在赵太后反复催促之下,嬴政才颁布了这道旨令,不过比他说给叶煜听的,只多了一个号而已。 “长信侯?”在甘罗来告知的时候,叶煜做出惊怒的神色,好似第一次听说。 甘罗安慰了几句,才让叶煜无奈道:“我又不会对一届关内侯拔剑,你放心吧。对了,长信这个封号是怎么回事?” 这个封号不如武安那类本身就具有荣誉,也不是地名,一个杂号,虽然寓意还行,可是信有诚实可靠的意思,长信二字套到嫪毐身上太讽刺了,嬴政应当不会这么膈应自己。 甘罗年纪小,就算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也不知道嫪毐和太后的事,只回他:“听说是太后挑的。” 叶煜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和吕不韦就差一个字,还差的是个“长”字,比起他,吕不韦现在大概才是真怒的那个。 第七十三章 激怒二人两算计 吕不韦当然是气炸了,甚至当场摔了杯子。 “嫪毐小人!”他起身怒道。 嫪毐的行为完全是打了他的脸,可偏生他的确无法揭露此事, 一股气憋在胸膛里, 整日吹胡子瞪眼, 弄得他的门客们都不敢上前来。 但这时候却有一个人站出来了,他是司空马, 堪堪三十岁的样子,身份在吕不韦一众门客里算得不得多高,不过却已经跟随了吕不韦许久。 “君侯可不能如此外怒。”他劝谏道。 吕不韦本就火着, 又加之这些年来高位惯了, 心性浮躁,嘴上不耐烦地说道:“怎么?我连个佞幸都说不得了?” 司空马连忙说道:“君侯您贵为相邦, 怎么可与一宦阉计较?若是叫旁人得知了,岂不是您自贬身份了?” 吕不韦听着他这么说,情绪倒是略好些了, 但是仍是不耐道:“你多虑了, 我不过是在府中说两句罢了。” 司空马摇头道:“您在府中说了, 外人固然不会听去,可您的食客们会听到。” “那又如何?”吕不韦不以为意道,他觉得他府上应当没有那种会碎嘴乱说之辈,若真是这样,他府上岂不就成了筛子,哪里还能安稳至今。 司空马回道:“那嫪毐原本也是您府上的食客,固然此人性格自大不讨喜,可他的罪也不至于沦落到宫刑的地步,但是您却束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这本就叫一些食客寒了心。而如今您又见他封侯心生不满破口大骂,这更是让您的食客们担忧嫪毐之鉴啊!” 吕不韦这才收敛了神色,不过仍是眉头紧锁,他当初和嫪毐合谋的时候光顾着保密,未曾想到产生了这样的隐患。 “那我该如何是好?”门客是吕不韦的为之自豪的一点,他自比四君子,可若是底下门客走了一大半,还是在嫪毐封侯这时候走的,那可就是落了颜面,叫外人看了笑话。 司空马回道:“那嫪毐不过是因为太后恩宠才封的侯,与您又有怨,您不必太看中他,他不过是个宦阉,一个关内侯已是天大的荣誉,再难上去了,您何必与他计较呢?等他没了太后的恩宠,还算得了什么呢?” 吕不韦这回真是有苦说不出,司空马不知内情,可是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依照赵太后那个荒淫劲,完全和嫪毐一拍即合,就是他吃了山珍海味也吃不下粗粮杂食,更何况赵太后了。 要想等到嫪毐没了恩宠,倒不如等这两人先死一个。 对于一个有罪的宦阉,这已经是最高的地位了,可是他却清楚那嫪毐的野心不小,那等贪得无厌的小人在身无职爵之时都干傲视与他,如今有了个侯爵还不定会如何呢。 而且若是嫪毐揭出了他也曾祸乱宫闱,还一手策划嫪毐入宫之事,他就是彻侯相邦也无用,必然栽得比嫪毐还惨。 绝不能让嫪毐以此时威胁他。 吕不韦已然心生杀意。 司空马是个敏锐之人,他见吕不韦眼露寒光,就猜到了他对嫪毐起了杀意,纵使满腹疑虑,他也细细思索了半响回道:“君侯要是现在动手,怕是不妥,那嫪毐身后还有个太后呢。” 被戳穿了心思的吕不韦一惊,觉得司空马是个可用之人,他斟酌片刻,觉得自己一个人总有不足,便将自己以前的图谋说给司空马听。 司空马听到这之中的内幕,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却又转为凝重,明白了吕不韦的想法,“如此想来,那嫪毐的确是不能留了。” 吕不韦点头,“可时机难寻。” 司空马沉吟了一会儿道:“虽然此事是君侯策划,可是鲜有人知,我曾闻嫪毐受刑与叶将军有关,您不如仿那管相来个移祸江东。” “叶煜?”吕不韦思索起来,他也馋叶煜的容貌,可惜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神色,拍着大腿应下了,并且很快就派人去操办这件事情。 这事办起来比暗杀嫪毐其实还要难上几分,因为首先一个问题就是嫪毐很少出宫,所以这事的进度极为缓慢。 李斯手握着一卷听着边上小侍的回报,听到最后,竟然轻笑出了声。 “人善被人欺。”李斯卷起竹简放在身后的架子上。 他当初设计的计划虽然称不上完美,可也绝不会被人轻易怀疑,偏偏叶煜最后多此一举,去补偿那一家人,以至于他虽然就算封了口,也还是留下了个把柄和疑点。 以李斯的性格,他当然不可能在离开相府后不留点后手,而且他现在和吕不韦关系还可以,吕不韦更不会清查与他有关的人了。 不过就算他得知了吕不韦在算计叶煜,也没有想要提醒叶煜的念头,他倒是更想看看现在的叶煜,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 先不说这边的反应,实际上在得知了嫪毐封侯后,还有一个人勃然大怒。 “赵政竟然如此辱我!” 他边上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目光锐利地扫过了周边的内侍婢女,确认都是心腹后才对嬴成蟜说道:“我儿别恼,我听闻是赵姬给那个宦阉求来的。” 嬴成蟜抬起头,那双和叶煜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含怒看着女子,“赵太后能给一个宦阉求得侯爵,你好歹也是个太夫人,你能给我弄来一个吗?!” 韩太夫人哑然,她知道就算自己去求嬴政大概也不会成功。 嬴成蟜一阵发泄过后,情绪平复下来,若是不看那一地狼藉,倒是和平那个低调的公子成蟜没什么两样,就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 “成蟜刚才言重了,母亲切莫放在心上。”他对韩太夫人说道。 “我儿也是压抑许久,你能开心就好。”韩太夫人摸着他的头顶说道。 “我身无职爵,两个宦阉都抢在我前头,这不是叫人耻笑吗?”嬴成蟜此时反倒庆幸燕丹已经回了燕国,不过总还是有别的宗亲。 “谁敢!”韩太夫人厉声喝道。 嬴成蟜仍是低着头郁郁寡欢。他从前也不急职爵的事情,毕竟他才十三岁,只是这回却忍不住了。 韩太夫人怜惜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目光闪烁,凝眉道:“夏太王太后不喜管世事,如若不然,赵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个君侯之位。” 嬴成蟜厌恶地说道:“你这是要我沦落到和一届宦阉一样的地步吗?” 韩太夫人忙改口道:“她不行,不是还有个韩姬么。” “韩姬?那个韩国公主?”嬴成蟜疑惑道:“她能有什么用,半点不得赵政宠爱,还看不清形势,成天讨好夏祖母,能有什么用呢?结果还不是叫那与华阳祖母亲近的郑姬生下了赵政的长子。” “但那赵政的确是更亲近夏太王太后的。” 嬴成蟜嗤笑道:“那是因为夏祖母不揽事。” 韩太夫人说道:“韩姬虽然不得宠爱,却有个厉害的从叔。” 嬴成蟜经她这么一提,双眼顿时亮起来,“对了,她是韩国公主,韩非是韩国公子!赵政看中韩非,若是有韩非相帮,我哪里还需要此等憋屈!” 紧接着他又疑虑道:“可韩非与韩王一支关系不睦,他现在又得赵政信任,还会帮助韩姬吗?” 韩太夫人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具体的关系,摇了摇头说道:“总归要试试再说。” 嬴成蟜也跃跃欲试,若是能拉拢到韩非…… “告诉夫人,此事与非无关,非也不会插手。”韩非一如既往地口吃,但这让他的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韩姬派来的内侍是从韩国带来的,也有幸见过韩非,很清楚韩非在韩国是什么样的地位,他现在看到韩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公主的要求,脸上露出不忿,尖酸地说道:“我听说秦王重用非公子,非公子在秦国的地位比在韩国都高,已经忘记自己是个韩国人了。” 韩非无动于衷,“非是因为王上的命令才会来事秦的。”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那个侄女打得什么主意,只不过他并不认可。 内侍说道:“但如今您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忙都不愿帮公主。” 韩非回道:“若那是韩国的事,公主的忙我自然会帮,还会尽全力的去帮,可公主要我做的,却与韩国无关。” 内侍拔高了声音说道:“怎么会与韩国无关呢?成蟜公子的生母可是我们韩国人。” “照这么说,那我的确不是韩国人,而是楚国人了。”韩非扔出这么一句,顿时堵得内侍无言。 内侍气急败坏,“你若是现在帮了成蟜公子,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韩非笑了,“如你所言,我现在侍奉的是秦王,并且深得重用,为何要去舍近求远呢?” 内侍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愤然离去,添油加醋一番与韩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司空马:吕不韦的忠实小弟。 ②韩非和韩桓惠王貌似是堂兄弟,所以应该是韩姬的从叔没错,亲缘算的我都头晕了。唉,要是当时继位的韩非的父亲,那就好玩了。 第七十四章 挑拨离间管事死 “他真的这么说?”韩姬听了内侍的转述,气得脸色泛白。 “那韩非亲口说了不会帮公主您的忙的。”内侍信誓旦旦地说着。 韩姬怒道:“父王如此重视他,将保存韩国的大计交给了他, 结果他竟然敢辜负父王与我!” 韩姬气得身体发颤, 由着边上的婢女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浊气, 不悦道:“你去把这事告诉成蟜公子和韩太夫人吧,去说并非韩姬不愿意帮他们, 只是韩非此人见利忘义,我也无可奈何,愿在其他地方助公子一臂之力。” 内侍应下, 匆匆退出殿内。 那厢得知了韩姬答复的母子二人自然又是一阵气。 “我儿, 这可如何是好?” 嬴成蟜暗骂一声韩非,也开始寻思起办法来。 他也想了自己去找嬴政的结果, 却觉得始终拉不下脸,他都已经忍了三年了,难道还要再低声下气下去吗? 而且想想嬴政把燕丹扣押着的行为, 他也不觉得那心眼不比针尖大的人会轻易给他个爵位。 他脑中过着几个名字, 虽然韩非拒绝了, 可是受嬴政重用的人又不是只有韩非一人。 忽然,他脑中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下子起身,让人备车马去了。 “我儿这是要去见谁?”韩太夫人疑惑道。 “叶长离。”嬴成蟜答道。 韩太夫人听到这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是因为朝上没几个姓叶的。也不怪她想不起来,实在是用这个字称呼叶煜的人太少了,甚至很多人都快记不得他还有个字了。 “是他?”韩太夫人寻思一下,点了点头,“倒也是不错,只是你能说服他吗?” 嬴成蟜不屑道:“他不过是个空有皮相和武技的人,眼界狭隘傲慢,与韩非相差甚远。” 他心道:燕丹就算受赵政排挤,可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叶煜不过是个将军竟然那般冷待燕丹,定然是个有勇无谋的。 他这念头直至到了叶煜的府邸也没有改变,甚至看着面前的小宅,心中鄙夷更浓,却也觉得自己说服叶煜的可能性更大了。 于是等到叶煜从军营里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下人战战兢兢,还在奇怪是来了什么贵客。 “将军,成蟜公子在等您。”段管事对他说道。 “成蟜公子?”就算是嬴政亲至大概叶煜也不会这般疑惑,可是他着实想不到自己和嬴成蟜有什么关联,以至于嬴成蟜居然亲自来找他,而且听管事的话,似乎还等了好一会儿。 “你去知会一声,我换身衣服就到。” 他匆匆换了一身元青色的衣服,又翻出贵族间流行一个白玉带钩挂在腰上,换了个配套的发冠,看着不显失礼就出去了。 他走入厅内的时候,正好看到嬴成蟜打算拿起一个果脯,却因为见到他来了,生生错开手,矜持地端着那用来待客的酒,只是那器皿中的果脯只剩下薄薄一层了。 叶煜瞧见这一幕,心里觉得好笑,嬴成蟜到底也才十三岁,还小着呢。 他面带一抹浅笑,走了过去,“让公子久等了。” 嬴成蟜和叶煜其实基本没见过面,因为嬴成蟜是不上朝的,除了某些祭祀类的场合,两人走得最近的大概就是叶煜在宫门外遇到他和燕丹那次。 嬴成蟜早有耳闻叶煜七国第一美人之称,也的确承认,只是他倒是从未见过叶煜和颜悦色的样子,脑中只记得他遇到燕丹时警惕的模样。 如今见到叶煜莞尔一笑,也有种被晃了眼的感觉,竟是没有立刻回复。 待到叶煜坐下后疑惑地看过来,他才堪堪回神,觉得自己竟然也像燕丹那样实在是丢脸至极,便用慢吞吞,暗含讽刺的话掩饰过去,“的确是久等了。” 叶煜察觉那话中刺,更觉得嬴成蟜此行目的不一般,又提起了那刚刚放松的神经。 “煜不知公子要来,是煜之责。”叶煜也刺了回去。 没有递拜帖贸然上门的嬴成蟜无言好一会儿,撇开目光打量着四周,转移话题道:“将军此处委实太窄,王兄怎么也不赏赐一番。” 听到他这暗含挑拨之意的话语,叶煜嘴角弧度不变,回他:“煜无家眷,这般正好。” 嬴成蟜想起他无妻的传言,看着叶煜那张脸,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在他身边,大概多半都会被他衬成绿叶,而不是红花。 “虽有无妻之憾,但王兄怎么也不赏你点美妾?”嬴成蟜暗含深意地说。 嬴成蟜当然不好男色,甚至有几分鄙夷,他觉得叶煜也和他一样,便有意拿这个来挑拨。 叶煜果然脸色微变,如果说之前嬴成蟜的话他还可以当作是与兄长不和,随口刺几句,那么这回就是明摆着的挑拨离间了。 他其实从不歧视甚至反对男男,但着实不喜别人将这类事套在他身上,那会让他想起险些想成为魏王男宠的事,想来不论哪个男人,要是差点成了别人的男宠,恐怕心里都会呕上一呕,甚至留下心理阴影。 不过他也不会蠢到那么容易就上当,他只是收敛了全部的笑意,严肃地问道:“公子今日来,想来不会只是来评论煜的家眷与宅邸的。” 嬴成蟜却觉得依照他对叶煜有勇无谋的判断,这时候应当与嬴政生了间隙,便直言道:“王兄竟然给一个宦阉封了侯,却忘了我这亲弟弟,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呢?还请将军去提醒一番,成蟜必然会铭记将军之恩。”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叶煜看着成蟜几分自得的模样,笑出声道:“王上与公子是兄弟,煜怎么能比得过呢?公子不妨亲自去说。” 嬴成蟜听到叶煜拒绝,甚至讥笑他,就知道叶煜刚才并没有疑上嬴政,他冷哼一声道:“将军倒是忠心。” 叶煜笑而不语,心中却想到,就算他要跳槽,也绝不会跳到嬴成蟜那里去,让嬴政给他封个爵位的办法多得是,他偏就选了最蠢的法子,也不怕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如一个嫪毐。 嬴成蟜不死心,又捏着叶煜的痛处说:“将军的容貌就是那一国君王、太子都要为之倾倒,您可要多加小心啊。” 叶煜却看着他说道:“公子想来也是听信了一些坊间传闻,区区皮相罢了,难道公子心折了吗?” 见嬴成蟜面露厌色,叶煜便说道:“公子都不喜,别人怎么会倾倒呢?” 叶煜早就不是那个一点就炸的人,就算是容貌带来的困恼,他现在也能坦然处之,嬴成蟜想拿这个来离间他,也只能落个悻悻而去的下场。 叶煜看着嬴成蟜离去的身影,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嬴政,他可不觉得嬴成蟜会就这么放弃,必然还会去找其他人。 不过还没等他告诉嬴政,他府上又出了一桩事。 “段管事呢?”从军营回来好几个时辰都没见到段管事,叶煜便寻人来问。 “说是出去采办了……”那家丁也只知道这么多。 叶煜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心道不妙,当下就遣了一些亲卫出去找。 结果找了三五天都没有结果,不仅段管事没了,当时一起出去的车夫和牛车也都没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叶煜已经猜到了什么,他这几日脸色都不太好。 “将军,找到管事和车夫了!”就在他沉思之时,有亲卫进来说。 “在哪?”他起身问道。 “城外……湖面上。”亲卫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虽然已经料到段管事可能是被人抓了或者杀了,但听到的时候叶煜还是忍不住怒意,他面前的亲卫都打了个颤。 若是只有一个人出事,还可能是个人恩怨,但是两个人一起出事了…… 他没有妻子,段管事他府里便是最大的管事人,不管是为了落他颜面,还是为了趁乱做什么,那杀了段管事的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带我去看看。”他神情凝重,声音都好似覆着霜。 两具泡得发肿发白的尸体并排放在地面上,周围人都没眼看,但叶煜却蹲下身端详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他们死前被人打过。”他指着几处青紫破皮处说道。 他转头对自己的亲卫说道:“再去给我查一遍,当日他们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是。” 叶煜又检查了遍,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后就叫人好好收敛好尸体准备厚葬。 又过了一日,亲卫回来向他汇报。 “将军,查到了,那日段管事遇上了长信侯回宫的车架,似是还起了冲突……” 叶煜问道:“在什么地方?” 亲卫回道:“距离集市有点距离,人比较少,当时只有几个路过的黔首看到了,也不知道后续。” “长信侯?”叶煜念着这个称呼,目光微沉。 过了一会儿,他冷笑一声道:“最近总有人想拿我当枪使啊。” 会是谁呢? 是先前从他这里失败的嬴成蟜,还是最不愿看到嫪毐封侯的吕不韦?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不过不管是谁,似乎都把他当做软柿子了啊。 第七十五章 诚实善良小叶子 一个赶着回宫、在宫外没有势力和府邸的人,会特地跑到城外去抛尸?而且还只是处理一个车夫和管事? 虽然也不是全无可能,但是嫪毐那种肆无忌惮的人, 怎么可能会如此小心且繁琐地处理? 尚不确定这次的幕后到底是谁, 叶煜命人继续查找有用的线索。 翌日, 等到叶煜再从军营中回来时,又从亲卫这里听到了一个好笑的消息。 “都传遍了?”他确认道。 亲卫点头, “是的,外面都传遍了说是长信侯杀了段管事和车夫。” 叶煜眯起眼,缓缓说道:“看样子还真有人怕我不知道呢。”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也可以确认是谁了。 嬴成蟜可没有这个本事, 他若是有这么厉害的推动流言的能力, 哪里还需要上门来找他去劝说嬴政。 那么接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吕不韦了。 次日上朝前,因为叶煜和嫪毐之间的冲突都被传遍了, 众多大臣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 就连吕不韦这天也反常地早来了,带着一脸和蔼来对他说:“长离, 你虽然年轻, 但决不可意气用事, 长信侯怎么说也比你大上一级。” 叶煜朝他作了一揖道:“煜明白,谢君侯劝言。” 吕不韦摸着胡子,欣慰地点点头。 如果是不是叶煜早就疑上了吕不韦,此时恐怕也察觉不出他话里的挑拨之意。 嫪毐现在比他大上一级,可嫪毐身具太后宠爱,今日能一举封侯,日后定能更上一层,到那时他可就更有的气受了。 此时嫪毐也来了,他怎么说也是个关内侯,虽然俸禄相比这里的其他人低了点,可是爵位很高,完全有资格上朝。 嫪毐住在宫内,宫外的耳目还不通明,自然不会知道外面传成了什么样子,而且这些天过去了,他也早忘了和他起过冲突的段管事,面色平常地走了进来。他垂眸掩饰着眼中的傲慢,看着还像个样地向比他地位高的人行礼。 吕不韦也在其中,嫪毐现在还算收敛,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没什么错处。 他抬头朝着吕不韦走来,正好见到了吕不韦身边的叶煜,尤其是这回叶煜见到他还没有走开,就嘴角咧开个笑容,上前道:“待侯府落成,毐想要宴请一番诸位,届时还请叶将军赏面。” 他虽然住在宫中,但宫外总要有个落脚的,扩张势力的地方,跟何况他可没打算一直拘在宫里。 叶煜察觉到周围投递过来的目光,横眉冷哼一声,挥袖侧身道:“罢了,煜小小武将,怎堪出席长信侯首宴?” 他就像是吞了火药似的,明摆着一副和嫪毐不和的样子,恰恰符合了众臣对他的印象。 他自今年醒悟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故而除了些相熟的人,朝上这些大臣仍然当他是个愣头青,包括吕不韦也这么认为。 甘罗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便知道是叶煜故意做戏,还很配合地上前拉走他,对一脸难堪地嫪毐说道:“长信侯作宴,我等必准时赴会。” 嫪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就着甘罗给的这个台阶下来了。 但是末了,叶煜仍是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好似在嘲讽嫪毐。 吕不韦看着眼前这出戏,眼底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而这正好被叶煜收入眼底。 幸有通传说上朝的内侍来了,才化解了一室的尴尬。 今日的朝政依旧和叶煜没什么关系,于是他依旧拿出了那开小差的本领。 嗯,在秦始皇眼皮子底下开小差,其实还是挺爽的。 从吕不韦的反应来看,他也应该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没跑了。 叶煜撇了眼斜前方的吕不韦,压抑着心中的怒意。 连嬴政现在都动不得吕不韦,他又能如何呢? 吕不韦此人,有权势名财,他重视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但是叶煜现在却没有那个能力去动摇这些。 要说真要让他伤筋动骨一番,就必须有个人来抢走他重视的这些东西,这倒是与嬴政捧杀嫪毐和吕不韦打擂台的计划一样,只是未免太慢。 尽管有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煜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忍个几年倒也没什么问题。是他忍气吞声了,不代表别人也能偃旗息鼓。 今日吕不韦能那他身边得力的管事来算计他,指不定明日还会做出什么来激化他与嫪毐之间的矛盾。 思及此,叶煜又顺着思索了一下吕不韦的目的。 他和嫪毐有矛盾对吕不韦有什么用呢?他又不会蠢到这么明显地去对付嫪毐啊。 对付…… 叶煜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看向了吕不韦。 这一回他的视线似乎是太明显了些,以至于吕不韦都回过头来扫视了一圈。 装作若无其事的叶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叫吕不韦瞧出什么异样来。 待吕不韦转过去,他又开始寻思起来。 他觉得他可能已经猜到了吕不韦这么做的目的,大概吕不韦并不是把他当枪使,而是把他当成背锅的靶子了。 他不悦地垂下眼帘来,更是坚定了这回起码要让吕不韦栽一跤的念头。 韬光养晦固然好,却也要偶尔提醒一下不是吗? 今日的朝上没什么大事,没多久就散了朝,一如既往的是由吕不韦等人先出去,然后依照地位高低依次退出。 出去之后就没那么多规矩了,于是等叶煜出了大殿之后,他快步走到了前方的甘罗边上。 甘罗是上卿,只站在吕不韦和蒙骜后面不远处。 大殿外走出一段距离就是高高的台阶,因为穿着繁复的朝服,大家下台阶的时候通常都走得很慢,不然保不齐就被绊倒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咸阳宫落成这么多年了,倒也没有谁真的在这里在这里摔跤,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 叶煜一边和边上的甘罗聊着些琐碎,一边微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微笑,似乎并没有被之前嫪毐影响到心情。 眼看前头部队就要走完台阶了,突然,就在叶煜隔了几个身位侧前方的吕不韦向前栽倒。 这个时候,就算是同样在前头的蒙骜也赶不及扶住吕不韦,因为他和武官站在一列,和吕不韦有点距离。 骤然重心不稳失去平衡的吕不韦脸色大变,他见只有几阶台阶了,想着自己一脚下去就能踩到地上,忙迈出脚,向前伸去。 但是他却忘了穿着朝服是不能迈大步的,他这一脚下去还没踩到地呢,就被朝服绊住了,结果只踩到了台阶的边缘,不仅没稳住,还脚下一滑,更加猛烈地向前栽去。 只听见一声扑通,吕不韦的膝盖已经磕在了地上,眼见着就要脸着地,摔个狗啃泥。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拎住了吕不韦的后领,生生拽住了他,让他免了五体投地的姿势,而那时他的鼻尖险些就要撞到地上了。 “君侯没事吗?”叶煜松了手,匆匆来到吕不韦面前,关怀地问道。 吕不韦的衣服质量和腰带都是没的说,就算是被叶煜这么用力一扯,也没散架,而且交领的衣服都能勒住吕不韦的脖子,可见穿得多紧实。 吕不韦涨红着脸,捂着被勒的脖子咳嗽几声,等咳完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刚要起身就倒吸一口凉气,又捂着自己的膝盖,喊着叫太医。 “已经去唤了。”叶煜回他。 刚才那一下可谓是惊心动魄,周围不少人都被吓得都要飞了,几个机灵的侍卫见势不妙就跑去找太医了。 叶煜蹲在吕不韦边上,一边拍着他的背给他顺顺气,一边轻声说道:“也好在是地上,栽到河里可就不好了。” 原本咳嗽已经平复的吕不韦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瞪视着叶煜,一张脸涨的紫红,胡子感觉都要吹起来了。 吕不韦在殿前除了这么大事,早有人知会了嬴政,于是没一会儿嬴政就来了,比太医都要快上不少。 嬴政看这样一大帮子人围在一起,露出惊讶的神色,“仲父呢?” 众臣忙让出一条道给嬴政,他这才看到坐在地上的吕不韦和叶煜等人,快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太医呢!” 甘罗解释了一通,毫不吝啬地说了些什么“好在叶将军身手敏捷,及时抓住了吕相”之类的话,就是刚才没注意到的人这会儿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叶煜救了吕不韦一命。 至于吕不韦那阴沉的脸色,众人只当他是丢脸栽了这个大跟头,默契地没有怎么提他摔跤的事,就怕让他记恨了,所以把焦点转移到了叶煜拉他一把这件事上。 吕不韦听着周围人都在夸叶煜,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他这个还真没办法反驳,而且就算他怀疑是叶煜推得他,也没有证据,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被人推了。 他绝不会承认真的是自己栽倒的,但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是也叶煜干的。 还不清楚叶煜到底知道多少的吕不韦只能先吃下这个哑巴亏,等到来日再算计。 叶煜好似知道吕不韦所想的一样,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了一个只有吕不韦才能看到的笑容。 看着吕不韦又是气得发抖,叶煜心想:我真是个诚实又善良的人,说栽一跤就一跤,不多不少。 第七十六章 联手坑吕回战场 太医到来之后,吕不韦被挪动到了最近的厢房中去医治,剩下的大臣们自然是各回各家去了。 “叶将军请留步。”赵高叫住叶煜。 众臣对此也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叶煜这会儿拉了吕不韦一把, 嬴政既然称吕不韦为仲父, 那么肯定会给点赏赐什么的。 叶煜朝着甘罗点头示意了一下,让他先走, 而自己跟着赵高去了嬴政处理公务的大殿。 屏退一些不必要的内侍后,嬴政才露出无奈看着他,笑道:“你啊, 你啊……” 现场那么多人都没有怀疑到叶煜, 一方面还是因为他动作的隐蔽不易察觉,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对吕不韦下手。 就是暗中忌惮吕不韦,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嬴政都没想到过这样。 “王上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叶煜好奇道。 嬴政回他,“吕相又非黄口小儿,哪这么容易栽跤, 加之拉了他一把的又是你, 寡人难道还猜不到吗?” 叶煜笑了, 眨眨眼道:“幸好诸位大臣不都像王上这般敏锐。” 嬴政心想,就是有人怀疑也难以相信吧。 “你可是为了前些日子你那两个家丁的事?”嬴政问道,他的消息可比嫪毐灵通多了。 叶煜收敛了点笑意,点头道:“一半一半,折了我那得力管事我可有诸多不便,总不见得叫我吃了这个亏。” 嬴政是知道他变化的那小部分人,他知道叶煜绝不会如此鲁莽,便追问道:“那另一半呢?” 叶煜嘲讽一笑,“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下回王上您又要头疼了。” “哦?怎么说?” 叶煜回他,“自然是头疼信我,还是听从太后之言处置我。”若是嫪毐之死的锅被他背了,赵太后必然不会放过他。 嬴政却是一本正经道:“寡人信你。” 叶煜微愣,随即行了一礼说道:“那煜就先谢过王上了。” 嬴政看着姿态翩翩的叶煜,又问道:“你府上没有家眷,也没有管事,可需要寡人点个人给你?” 叶煜刚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也好,王上赏下来的人这回应当没人敢动了。” 就是再怎么忠心的人,也不定会愿意被上头派下来的人管家,哪怕没做什么亏心事,但这种感觉也不好,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的忠诚被怀疑了。 嬴政说这话不过是因为提及此事,随口一说罢了,按说这么多天过去了,叶煜府上大概早有了新的管事,自然不会应下。 只是没想到叶煜真的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这倒是叫嬴政有些惊奇。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叶煜的神情,没有半点不情愿,剪水双瞳中的坦荡让他都心生诧异。 “好。”嬴政也顺应下来,“寡人必然给你选个得力的。” 叶煜又谢了一次,然后说道:“其实臣还有个请愿。” “但说无妨。”嬴政道。 叶煜轻笑一声道:“臣也窝了够久的,想出去溜溜。” 赵国虽然大胜燕国,可自身不可能没有半点损失,秦国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只是目前赵军士气仍然高涨,还需要再过段时间才是秦军出现的最佳时机。 嬴政为他的用词皱了皱眉,“你不是之前才从赵国回来吗?” 叶煜义正言辞道:“正因如此,接下来才更应该派臣去。” 嬴政稍作思索,想起上次叶煜从赵国回来对他说的事,便应了下来,“也好,那你准备准备吧,过几日寡人就会下旨。” 他话音刚落,就有内侍通传而入,“王上,君侯已经处理好了。” 吕不韦的伤势已经包扎好了,嬴政怎么说也要去看看,他起身,顺道问叶煜,“爱卿可要一同前去?” 叶煜摇摇头道:“臣还是不去了,省得太医再操劳一番,倒是还请王上替臣美言几句。” 嬴政忆起先前吕不韦那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毫不怀疑叶煜要是现在再出现在吕不韦面前,吕不韦的伤口又要重新包扎一事。他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对叶煜说道:“寡人明白,你且安心吧。” 叶煜也起身道:“臣告退。” 等叶煜离开之后,嬴政调整了一下脸上轻松的表情,换成紧张又焦急地模样去见了吕不韦。 “仲父无碍吧?”他问站在吕不韦边上的太医道。 太医还未回话,腿上绑着木板的吕不韦就插嘴道:“多谢王上记挂,臣休养些时日就好。”他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还是被嬴政瞧出几分不情愿。 嬴政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若是没有仲父相助,政可处理不好那么多朝事。” 吕不韦听到嬴政的话,心中宽慰了些许,面上却做出一番贤臣的样子,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王上已经十六,总是要亲政的,怎可一直依赖臣!” 过了片刻他又叹了口气,像是对小辈无可奈何的长辈那样说道:“唉,王上还年幼,若是有疑难的奏章皆遣人送到臣府上吧。” 嬴政暗自冷笑,嘴里却附和着,又说起方才之事,故作气怒道:“那台阶寡人打算寻人拆了,仲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被提起丢脸的事,脸色一黑,却是生生做出一副劝谏的模样,“不可如此,是臣一时不察,与那台阶何干?” 吕不韦这回可是真心不想让嬴政拆了台阶的,不然以后传出去得是什么样子?他堂堂一国相邦,栽了一跤就要拆了那地,还是朝会的地方。若是真这么做了,恐怕他栽跤的事得千古流传了,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这事,他又想起叶煜,脸上的阴沉都快掩饰不住了,“臣听闻,王上刚才把也叶长离留下来了?” 嬴政装作没察觉吕不韦的怒意,点头回道:“叶将军救了仲父一把,寡人自然是要给赏赐的。” 吕不韦双肩微颤,这是气得,“王上赏赐了什么?” 嬴政回道:“寡人想要赏赐些金玉,不过叶将军却只向寡人求了一管事。” 吕不韦更加坚定了是叶煜干的,他咬牙道:“叶将军救了臣,这个管事自然应当由臣来挑。” 嬴政却遗憾道:“可……寡人已经给叶将军点好了人。” 吕不韦也知道自己要是再送个人过去叶煜肯定也不会收,只能先放弃这个念头,神情萎靡地向嬴政告辞,由着太医和内侍搀扶着离开了。 看着吕不韦没有半点权倾朝野,须得依靠他人才能行动的样子,嬴政也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不禁在心中称赞了一番叶煜,当下就钦点了自己寝宫的副管事去叶煜府上。 等叶煜做着马车回到府上,刚刚换了身常服歇了没一会儿,就听说宫里来人了。 他先是为嬴政的高效率点了个赞,然后颇为期待地走出去,瞧瞧自己未来的管事是个什么样。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宦官,面相看着颇为敦厚老实,也没有要侍新主的紧张,看着还是挺沉稳的人。 “你是王上派来的?叫什么名字。”叶煜问道。 “是,奴婢赵诚。”他的声音比起寻常人来说有点尖锐,但是比大多宦阉来说好多了,听着并不刺耳。 赵氏……那在宫中地位应当挺高。 叶煜心想道。 不过叶煜并没有多问他之前的事,只是又问了些年龄之类的琐碎问题,就让小侍令他下去熟悉一下府内的事了。 用了几天,叶煜觉得这人倒是挺不错的,比段管事都要厉害几分,便安了心,大多时间留在军营里准备接下来的战役了。 没过多久,果然嬴政下令,让他率领三军去出战赵国。 叶煜身着擦得发亮的戎装,骨节分明的手持通黑的湛卢长剑,经历过尔虞我诈,他再度骑上健硕有力的战马,立于大军前方,颇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受,不过他眼中却是克制不住的激动,那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模样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 这还算不上人多的大军,也不是什么大战役,没必要让嬴政这个秦王亲自来送行,但嬴政却突发奇想悄悄地来了。 嬴政看着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的叶煜,忽然明白了那天叶煜为什么会用上“窝”这个字了。 比起鲜衣怒马地偏居一隅,叶煜这样的脾性的确更适合穿着戎装骑着战马在疆场上驰骋。 他嘴角上扬,看着马上那人,轻喃道:“的确是个将军。” 而此时,叶煜高举湛卢,对着大军嘶喊道。 “出发!” 那到了最后有几分沙哑的声音传入嬴政耳中,让他有种耳朵里痒痒的感觉。 听惯了叶煜温润、狡黠的声音的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声音也挺好听。 第七十七章 偏将章邯乐入秦 “将军。”叶煜正撩开主帐的帘子,就被自己的偏将叫住了。 “怎么了?”他放下手,转过身发现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偏将, 他记得还是新提拔的, 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名字却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那年轻偏将面露不解道:“将军,我们已经围了好些日子, 兵备充足,为什么不一口气攻破,而要陪着赵军慢慢耗呢?” 叶煜示意他走入帐内, 一边走一边回他:“攻破赵军的确不是难事, 但我们现在的目的却不是这个。” 偏将疑惑道:“是王上还有什么指令吗?” 叶煜点点头回道:“算是吧。总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偏将不耐道:“还要等?将士们已经不耐烦了,这样下去对我军可不利。” 叶煜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不必担心, 等不了多久了,那赵王马上就要换将了。” 偏将皱着眉头问道:“现下赵军敌将性浮躁,与我军是最为有利, 若是换了什么大将来, 岂不是到手的优势又没了吗?战场上随机万变, 您这是大忌。”他说着说着,眉宇间甚至透出了几分怀疑。 看着这个好问甚至算得上有些逾矩的偏将,叶煜倒也不恼,因为这鲁莽劲倒是让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不过他作为主帅,还是需要斥责两句的,“军令不容置疑。”有些事情为了以防万一他没办法现在就说明。 偏将眼中的怀疑不减,嘴里却是认了错告辞。 在偏将撩开帘子要走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打算进来的王贲,王贲对他打了个招呼,“章偏将。” 偏将行了个颔首礼,脚下不做停留地走了。 叶煜这才突然想起来这人叫章邯,不知是不是他记错了,他总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前世听过。 不过王贲在前,他也不好意思走神,收敛了思绪,问王贲道:“如今将士们情况如何?” 王贲虽然还没有及冠,可瞧着也只比身高一米八的叶煜矮上几分,皮肤更是比当初围猎时所见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双眸却是明亮有神,极为精神。 他恭声回道:“尚在将军的预料之中。” “这就好。”叶煜松了口气,刚才章邯来说的时候,他还真怕出了什么岔子。 他又抽出一片木片,扫了眼,对王贲说道:“也就这两日了,你们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王贲微露喜色,毕竟又不是特殊情况,平白无故干等好些天,会焦躁也是正常。 叶煜又问了几句别的,就让王贲离开了。 在空无一人的主帐里,他放下手中写满了圆圈和竖杠像是涂鸦一样的薄木片,思索起了章邯的事。 既然他有印象,那以后肯定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他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儿。 终于,他从模糊的记忆里把这个人找出来了——章邯,秦二世时期的上将军,因为畏惧赵高投奔了项羽,弟弟好像也很有本事。 秦国的武将其实并不缺,不过这种发现历史名人的感觉老实说还挺不错的。 只是现在还嫩了点。 叶煜在心中想到。 他并未因此对还未崭露头角的章邯施恩,只是当做一件趣事在心里想了想,仍是平常待之,最多就是在自己心中某个小本子上记下一笔备忘,偶尔关注一下。 两日后,叶煜突然带着整合了部分戍边军队,总计七万人左右的大军袭向被他们围困许久的赵军,打了个赵军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尽管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秦军方面还是因为没了束缚而大松一口气,士气高涨。 当夜,章邯又来问叶煜,“将军,您先前不进攻赵军,难道是为了等燕国出军、引庞煖离巢吗?” 前日他们得到消息,燕国看赵军被秦军围困,也想趁此机会搭着顺风车痛打赵国报仇。为此,燕国那边派出了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将剧辛,来对付燕国代替廉颇的上将军庞煖。 叶煜却只是摇了摇头。 一夜过去,只听对面赵军战鼓雷动,远远见着还有崭新的战旗,再仔细望,原来是赵军那边来了援军。 巡查的士兵来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主帐里正好在开会,顿时炸开了锅。 “庞煖在东李牧在北,这援将是谁?” 士兵回道:“扬着乐字旗。” 赵国姓乐的将领,在场人可不陌生,“是乐间吗?”虽不比庞煖等人,却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众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些忧虑的神色。 叶煜却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起身,扬着笑容道:“来的正好!” 他扫视一圈众人,用清朗的声音问道:“有谁愿意同我一起去迎接?!” 众人面面相觑,叶煜用的虽然是“迎接”一词,可在他们耳中和“迎战”没什么差别。 “将军,还不清楚敌军底细,贸然出战……”有个偏将站出来说道。 只是他还没说完,章邯就站到他前面,抢道:“末将愿往。” 叶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那么章偏将随我来罢。” 他令三万人留守粮草和营地,自己带了四万人浩浩荡荡地来与赵军对阵。 两军对垒之地,叶煜看着对面的乐间和乐字旗下的乐叔,说道:“乐将军,别来无恙。” 乐叔驾着马上前一步,回道:“一别多日,叔倒是十分怀念与叶将军再度切磋一番。” 叶煜欣然应道:“随时奉陪。” 乐叔对乐间点了点头,只见乐间调转马头,面向身后赵军说道:“全军命令——”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就是秦军这边也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降!” 那些已经做好了开战准备的赵军,骤然被乐间的这个命令打懵了。 他们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接而连三地响起了武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好似在告诉他们,他们其实没有听错一样。 乐间带来的甲士和士兵应是特意筛选过的,小部分都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听从乐间的命令纷纷放下了武器,但更多的的士兵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情愿。 尤其是先前战败于秦军的人,好些都已经见势不妙,打算四散逃走。 叶煜看着那些已经乱成一团的赵军们,目光微凛,高声道:“降者不杀!” 他说出此话之前,那些赵军还觉得他就算是在战场上也难掩惊世之貌,偷瞄的人可不少,但这暗含杀意的话一出口,那些赵军看他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降者不杀,反之就是不降者杀。 偏偏秦国还有白起坑杀降将的事例在前,那些忐忑的赵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颇有一种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的感觉。 双方加起来将近十万人的聚在一起,却空前的安静,就是谁的马打了个响周围人也听得见。 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不过短短几息,就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水,被冷风一吹,身体越发颤栗。他们看着叶煜,只觉得他哪里是什么姑射美人,分明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就在这时,乐间出声了,既然叶煜唱了白脸,那他就得唱个红脸,他浑厚地声音带着悲意说道:“赵王无道,亲佞远贤,不听平原君等之谏,致忠将廉颇、乐乘远走,毫无悔意,荒淫无耻,宠幸倡女……” 他细数一番赵王的罪责,又沉声道:“还请诸位将士同我归降秦军,间愿保降者不杀。” 说完后,他和乐叔就领着扔下武器愿意归降的赵军向前,打破了这像是定格了一样的场面。 叶煜身后的大军也整齐地左右分开,给这些人空出了一片地。 老实说,对于这些多半是被迫参军或者纯粹是走投无路混口饭吃的士兵们而言,乐间说了那么多都没什么大用处,也就最后一句还算派的上用场。 在这个战乱纷飞、今日己国明日他国的年代,他们关心的可不是身处什么国家,而是能有口饭吃,能活命就好。 不过尽管事实如此,可乐间总是要起个缘由的,这些话也并非是说给这些士兵们听的。 有了叶煜和乐间的双重保证,又出于从众心理和颈边话刀子的威胁,剩下那些那些的士兵也陆陆续续放下武器,加入了乐间的队伍里。 以此为开端,乐间带来的五万援军加上原本就有的两万多守军几乎全都归降,不仅如此,秦军还一口气吞下了乐间负责的三座城邑。悄无声息策划了这一次事件的秦军算是赚了个盆满钵盈。 等此事传到赵国朝堂上,不必说自然又是一阵气怒、慌乱以及悲哀。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现在叶煜要做的是迎接乐间伯侄,并向他这边的将领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其实眼下的情形已经是一幕了然了,叶煜倒不用花费太大的功夫。 大致说明了一下之后,他就让关的将领就离开了,只留了乐间伯侄,以及腹心等人。 叶煜看向乐间,问道:“敢问乐乘将军……” 乐间回道:“家弟不日入秦。” 叶煜满意地点头,起身打算带二人稍微熟悉一下周围,不料,在他走到乐叔边上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劲风。 “将军!”腹心起身惊呼,他的亲卫也纷纷上前来。 叶煜用空余的手阻止了亲卫的举动,而他那另一只手则在面前,牢牢地包住了一个拳头。 他顺着拳头看去,挑眉道:“怎么,上次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想要找回场子吗?” 乐叔松了劲收回手,哼了一声道:“那是我手下留情,不然你也得是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叶煜嘴角勾起,嘲讽道:“你不打我脸,怪我咯?” 乐叔磨磨牙,此时真是万分想往那貌美如花的脸上招呼一下,不过刚才他也的确那么做了,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他嘴上不落下风,打趣道:“对,怪你长得太好看。” 听到乐叔又开始嘴欠了,叶煜呵呵一声,只想一拳头砸过去。 说起乐间伯侄怎么会反水一事,那必然还是要从叶煜打上乐叔府邸开始…… 第七十八章 叶乐密谋满载归 当时叶煜找上门说要和乐叔切磋,但也不可能二话不说就开打,至少叶煜是没这个意思, 两人还是先入席, 饮了点酒, 聊了两句。 乐叔和叶煜一样,这么多年也长进了不少, 他自是察觉到了叶煜此行别有深意。 不过他不喜欢绕绕弯弯,直白地问道:“叶将军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叶煜端着酒杯的手搁置在几上, 食指缓慢地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 也不去做讨乐叔反感的事,而是顺着他的直白回答道:“武襄君之事, 煜虽在秦国却也听说一二。” 乐叔冷哼一声道:“还有谁不知道吗?”他神情阴翳也不知是因为叶煜还是赵王。 叶煜接着说道:“煜此行,意在武襄君与昌国君。” 乐叔就答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自去寻我父亲与伯父呢?我与你不过早前在战场上碰到过, 可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叶煜回他, “因为煜希望乐府两支都能入秦。”乐家原本是燕国人, 后来才因燕王缘故才纷纷入了赵,人丁单薄,如今也就武襄君乐乘和昌国君乐间两支了。 乐叔听他的话,喉间泄出笑声,“早闻秦国贪得无厌,今日我倒是见得了。叶将军如此坦然,难道不惧我回禀王上吗?” 叶煜却淡然回道:“赵王如今不听谏言、一意孤行,与那燕王又有何不同呢?既然燕赵都非明主,何不入我大秦呢?” 乐乘乐间因为燕国入赵的时候,乐叔已经十多岁了,他对于当时家里发生的事还是记忆深刻的。又想起这次父亲被赵王逼走的事情,他眉头紧锁道:“天下之大,我等何必择秦呢?” 显然,他们并非没有出赵的打算。 叶煜勾唇一笑道:“只凭我们王上求贤若渴,是个能听得进谏言的,不是燕赵二王那等人,还不足以吗?” 乐叔嗤笑一声道:“秦王年纪轻轻,尚未亲政,许是本性未显呢。” 叶煜不恼,继续说道:“王上继位已四年,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四年还不足以吗?一个若是能藏四年,岂是蠢蠹之人?” 乐叔细细回忆了一下脑中关于这个少年秦王的事,同样是继位不久,他和赵王形成的反差太大了。 “再者,秦国将领济济,若是王上无道,这些人岂不早就四散了,我又怎么会投奔秦国,还会在这里来与你说道呢?” 乐叔却说道:“既然秦国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缺了我们几人?” 叶煜浅笑道:“谁会嫌将才少呢?而且秦国正是用人之际。” 乐叔有些意动,只是这事不只涉及到他一人,他还无法下定论。 叶煜静静等待一会儿,见乐叔脸上没有拒绝的神色,便说道:“煜不急,将军可以慢慢考虑,到时着人知会我便是了。” 乐叔点头,想着谈话结束了,他也该送叶煜离开了,结果刚站起来就反应过来叶煜穿着的是戎装,差点就忘了叶煜来的借口了。 正在他寻思着切磋还要不要的时候,叶煜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说道:“接下来还请将军多多指教了。” 乐叔欣然应下,让下人带叶煜去习武场,自己也匆匆换上一身戎装引战。 至于结果,虽然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可实际上是叶煜略胜一筹,参见乐叔那不忍直视的脸就知晓了。 而后,叶煜就是施施然地去女闾了,而乐叔还没来得及上完药,就被赵王召去了。 “那叶将军可同你说了什么没有?”赵王毫不关心他的伤势,一照面就问道。 刚刚做了亏心事的乐叔心头一跳,险些要以为赵王知道了他和叶煜的密谋。 赵王见他沉默,又是急切地问道:“你与他交情如何?他的脸没伤着吧?” 这下子乐叔是回过味了,赵王哪里是什么洞察了,分明是死性不改,垂涎叶煜美色,连他自己的将士都没慰问半句,一心念着那敌将。 思及此,他心下更是坚定了要投秦的打算。 他暗自冷笑,面上恭敬地回答道:“只在战场上打过一回照面。叶将军武艺胜于微臣,没伤在明显处。末了问了臣女闾的位置。”他这可不是在说谎,因为叶煜的确问了他,还引得的他戏谑了几句。 赵王露出可惜的神色,脸上变来变去,不知在想些什么,随手把乐叔打发走了。 走出王宫的乐叔看着身后巍峨的宫殿,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只是这笑容还未保持多久,就因为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颊没甚形象地走了。 赵王就像当初的燕王一样让乐家三将失望无比,乐间伯侄和已经逃出赵国的乐乘合计了一下,也就接下了叶煜投出的橄榄枝。 其实叶煜也曾考虑过让二人继续待在赵国做卧底的可能,敌方大将都是他们的人,攻下赵国的难度几乎可以说是降下了一半。 只是他们都不是适合做卧底的性子,更不是非秦不可,这样的提议出口反倒会把他们往别的国家推,与其为他人做了嫁衣,倒不如早早拉拢过来。 七万降军到来,叶煜手上这支军队就可以勉强称之为十五万大军了。 不过叶煜可不敢全用上,他不是没接受过降军,但老实说这么多人倒是头一回,心中始终保持一定的警惕。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其实降军的待遇一直比照着秦军,甚至杀甲士同样有爵位,这很快就揽了一批军心。不过他还他本着小心为上的想法,不敢全用他们上阵,却又不敢将他们全留在营地里,大多是两军一半一半地混杂了带出去,真要出了什么事也好应对。 乐间也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却没说什么,甚至还有几分赞许。 有十五万人在身后,叶煜很快攻下了两座大城邑、四座小城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算上之前乐间带来的三座城,叶煜觉得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因为在他和嬴政的报备里,此行目的除了惯例怼赵国之外,主要就是接回乐间伯侄。 于是,我们的美人将军大手一挥——回朝了。 抛去戍边军队,叶煜领着十万多人回朝,这人数可比他出去的时候翻了翻算得上大军了,又有乐间伯侄到来的因素在内,嬴政这一回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迎接了。 入城前,主将的位置稍微发生了点改变。 乐间的身份比叶煜高,也年长许多,但叶煜才是主帅,他是来归顺的,这就有点不尴不尬了。 不过最后还是叶煜拍板定音,让乐间走最前头,他落后半个马身,也算是两个人都在前头了。 于是当未来的秦始皇、如今年轻的秦王陛下站在城墙上,微眯着他那狭长的凤眼远望入城的队伍时,最先瞧见的竟是已年过半百的乐间,不由得顿了片刻。 待到再度抬眼望去,才瞧见了被乐间魁伟身躯遮挡了小半,又正巧转过头与身后人说着什么的叶煜。 殊不知嬴政已经打量过来的叶煜,见距离城门还有小段距离,就顺口回了身后乐叔几个问题,待到距离城门不过百米时,才收了心,端正了骑姿。 等到队伍停下,叶煜抬头对上嬴政的目光,用戛玉般的声音说道:“臣叶煜幸不辱命,得赵之城邑九,得降军……” 嬴政听着他简单成陈述,神情不改,仍是抿着唇的模样,只在叶煜说完后才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有劳爱卿了,迎——诸位将士入城。” 入城的当然不可能是所有人,不过是几千人的代表队伍罢了,不过就算这样大军回朝的仪式全套走下来也还是要不少时间。 等叶煜刚刚安置好了大军,就得了通知说是嬴政已经备下了宴席让他去,于是不得不赶回府上,沐浴更衣准备一阵。 通常大军回朝之后都是有庆功宴的,不过眼下战争太多,次次都开宴实在是太过奢靡,于是一般都是看情况了。 比如这次,庆功宴倒是其次,主要大概是给乐间伯侄的接风宴,他们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乐间又是昌国君,身份不一般。 其实对于宴席什么的,叶煜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毕竟去了几次之后他发觉通常都是宴无好宴,于是之后除了国宴或者友人开的宴席,他很少在宴席上露脸。 这回也算是国宴,不过规模小些,气氛轻松些,又与他有关,叶煜也没什么排斥的,扒拉出一件粗晶皂的礼服穿着,任由婢女选了几个配饰,就坐上马车了。 他来的不早不晚,入席后嬴政讲了两句,就开宴了。 然而打算吃点小菜,敬几个酒就安稳结束掉的叶煜却发现——今天来找他敬酒的人是不是有点多?尤其是朝他看过来的人。 看着面前举着酒樽浅笑着的李斯,叶煜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第七十九章 宴上对饮醒酒时 虽然叶煜和李斯没有到两看相厌的地步,可两人之间毕竟有那么点龃龉,如今的关系不过是平平淡淡的同僚情分罢了。 李斯来敬酒, 这倒没什么, 但同样的, 也没有这个必要。 “斯不过是来凑个趣罢了。”李斯含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樽,然后递到嘴边, 双手持着酒樽倾倒,一口饮尽,倒与他平日的作风截然不同。 叶煜拿余光瞥了眼周围, 果然向他看来的人还是很多。 结合李斯口中说的“凑个趣”和豪饮的动作, 叶煜也能猜到几分。尽管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目的大概是想将他灌醉。 看了看边上端着酒瓶随时准备倒酒的婢女, 又看了看手中盛着酒液的杯子,叶煜莞尔一笑,也豪爽地一饮而尽。 酒液下肚, 于他就好似喝水一般平常, 他的脸上不见半点异色。 李斯没露出什么神情, 敬完酒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但却有些人耐不住了。 这回上来的乐叔,他还特地带了两个倒酒的侍女,大有要与他对饮一番的打算。 叶煜瞧见他的举动,抽了抽嘴角,向周围看去,却发现没人来说什么,甚至好些人还都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就连嬴政和乐间都好像没看到一样,半点约束的打算都没有。 这的确不是什么拘谨的宴席,在尺度内肆意一番倒也无妨。可叶煜偏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吸了仇恨,引得这番“群起而攻之”的状况。 “我可不知我何时得罪了诸位?”叶煜面带一丝苦恼,疑惑道。 乐叔哈哈笑道:“你若是喝赢了我,我便告诉你。” 叶煜自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乐叔让侍女给他满上,自己也端起了酒樽,一副壮志酬筹、誓不罢休的模样。 叶煜也不甘示弱,与他比拼起来,这两人拼酒的猛劲,顿时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叶煜今日穿的正是一身皂色,还是精致的礼服,更显得他姿容绝佳。 只见叶煜仰着头倾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修长的玉颈,喝得猛时,更是有晶莹的酒液顺着颈脖留下,若是恰好划过了不停滚动的喉结,那就别提有多诱人了。 仅是瞧着就让人觉得口干舌燥,也恨不得也跟着灌几口酒下肚。 只可惜有乐叔这个木桩子杵在那,能赏到这一美景佐餐的不过寥寥几人,恰恰视角最好的嬴政也是其一。 他并不是很喜欢喝酒,尤其是不喜那醉酒之后那天地眩晕的感觉,故而宴席上也多是小酌几杯,不失礼仪后就停下。但是观着这一景色,他跟着多喝了好几杯也浑不自知。 除了嬴政这等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只注意到了叶煜稳稳处于上风的情况。 乐叔还好,他看着豪迈矫健,更是一门皆将,若是不会喝酒才奇了怪了,但甚至包括甘罗李斯在内,都是头一回见到叶煜如此狂放的饮酒,毕竟就他那容貌,谁也想不到他的酒量如此惊人。 不过打着让叶煜醉酒主意的人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直至乐叔喝不下去了,叶煜也还是面不改色,半分醉态都没有。 见乐叔打了个酒嗝,清醒了一点,叶煜才提起嘴角,带着一点得意道:“这回你总可以说了吧。” 乐叔露出懊恼之色,却也遵守约定,让叶煜附耳上来。 乐叔已有些晕乎,动作迟钝得完全不像是个是身手灵活的将军,反倒是有几分孩童的莽莽撞撞,向前倾的时候许是一个头晕,本只是靠近些就好,他却一个不小心凑得太近,鼻息都能喷洒在叶煜的耳朵上。 偏生他自己还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头一点一点地,好似下一刻就能直接栽在叶煜肩膀上睡去。 叶煜嗅到那铺面而来的酒气,虽然明白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却还是侧过了身,与乐叔拉开了点距离。 座上的嬴政瞧见了两人的动作,抿起了唇,觉得乐叔酒品不佳,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等似轻薄之举,于是吩咐身边的赵高道:“去端两碗酸汤给两位将军。” 赵高应是,去后殿拿了早已备下用于解酒的酸汤。 而此时,乐叔已经断断续续,大致解释了一番这么多人给他敬酒的缘由。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复杂,只是在叶煜到来前乐叔打算打入秦国的武将圈,便其他的将领聊上了,聊武道一途的话不能边说边下场总是不够尽兴,故而说了没几句话题就说到了双方都认识的叶煜身上。 而那时正好侍女端上了酒,乐叔就随口问了句,“不知叶将军酒量如何?” 偏生就是这么简单的话题却没一个人知道答案,因为叶煜几乎不出席酒宴,喝酒通常也浅尝即止,看不出什么酒量深浅。 几个武将都答不出来,反倒升起了好奇心,要知道他们平时可没少拼酒,对对方的的酒量酒品都是知道清清楚楚的,唯独除了叶煜。 好奇心能害死猫,也能勾得这群老虎去问与叶煜关系不错的友人,可偏偏他们连李斯都问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问题。 不起头还好,这一起头,无论是乐叔那些个武将,还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心里跟有只猫爪在挠一样,好奇的不得了。 接着,便有了那连番敬酒的事。 听完乐叔的解释,叶煜只觉得是哭笑不得,他倒是不知道这群人什么时候好奇心真么强了。 其实叶煜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如何。他前世的酒量只能算是一般,但来了这乱世战国之后,喝到的都是低度酒,和后世那些烈酒完全不能比,在他看来就像是掺了酒精的水,于是久而久之,就算酒量不会跟在灵魂里带过来,但是他一直这么想,就像暗示一样,身体也这么认为了,自然就醉不了。 就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的时候,赵高端着两碗酸汤过来了。 “王上命我送予二位将军。”赵高将酸汤端到叶煜面前几上说道。 叶煜冲嬴政的方向行了个谢礼,端起那温热的酸汤,刚刚含了一小口,忽然顿住。 这酸汤主要材料是梅浆,就算加了其他料也感觉犹如喝醋,不过这倒不是叶煜停住的原因。 他刚才被灌了那么多酒水,又被酸汤这么一刺激,只觉得腹下一紧,当下就动作轻缓地起身离席,随便点了个内侍带他去宫厕。 出来后他松了一口气,被扑面而来的凉风一吹,竟觉得突然泛上一股醉意。 他到底不是酒精免疫体质,喝了那么多酒不可能半点反应都没有。 为防回去又被灌酒,叶煜寻思一下,打算先醒醒酒再回去,比起喝那难以下咽的梅浆酸汤,他倒宁愿吹会儿风,左右他的醉意也不是特别深,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而在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嬴政注意到叶煜迟迟没回来,正想遣人去寻,但话到了嘴边却起身说道:“寡人去醒醒酒。”他简略向坐的近的吕不韦等重臣解释了一下自己离席的理由,免得被臣子以为他是扫兴而去,弄得宴席进行不下去。 嬴政也是刚刚才注意到自己今日喝多了酒,加上最近有些劳累,更觉得头晕难受。 他才走出一段路,感觉清明了不少,深呼吸一口气,朝着远处看去。 而这一看,却瞧见了刚才不见人影的叶煜凭栏远眺,背景是庄重的秦宫与如锦的彩霞。 嬴政脚下停顿片刻,又迈步上前。 “叶将军。”他唤到。 叶煜早已听到了脚步声,他只当是过路的宫人没怎么在意,听到嬴政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王上?”不知是醉意残留还是他惊讶使之,简简单单两个字如今听在嬴政来却与平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只可惜这两个字太短了,还没等嬴政想到是有何不同,就只剩下了叶煜转身与行礼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待到叶煜转过身来,嬴政这才注意到他目光有些迷离,脸上也微微泛红,就好似将锦霞映在他皓白的脸上一样。 他心道,也无怪乎那么多人想要将叶煜灌醉了,果然是别有一番风情。 乐叔不知,但是嬴政却是看得分明,想要试探叶煜深浅的只有少数,更多掺和的人无非就是打着想要看美人醉酒的模样。 “爱卿也是来醒酒的?”嬴政明知故问道。 叶煜顿时忆起了那被自己抛在一边、由嬴政着人送来的解酒酸汤,讪笑道:“王宫美景,绊了臣的步子。” 他说着正打算告辞离开,却被嬴政拦住了。 “?”叶煜茫然地看向嬴政。 嬴政的目光非常自然地停留在他的脸上,说道:“既如此,就陪寡人四处走走罢。” 第八十章 美景醒酒长安君 因为嬴政之前话中的“也”字,叶煜并未多想,只当嬴政是和他一样出来醒酒的, 便欣然应下, 错落嬴政一步的距离。 不过这一步按照当下的算法却是有近一米半的距离。 嬴政转头瞧了瞧叶煜, 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眉头微皱说道:“无妨, 上前些吧。” 叶煜只好上前一点,这样一来嬴政只要稍微偏头就可以瞧见他。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但还没等叶煜瞧见, 就又转过头去, 向前走去。 咸阳宫的主体色为黑,在那大片大片深沉黑色的渲染下, 仿佛连目光都不能随意乱瞟,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比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更显深沉肃穆。 叶煜入朝为官也有些时日了, 却没在王宫随便走动过, 他甚至不清楚秦王宫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御花园之类的地方, 不过就算有,嬴政这时候也不会去。 只因日头已经西沉,现在的天空看着就像是在灰蓝底上铺着彩霞,偏又有只手在西边将那彩锦慢慢拽走。 这时候去看所谓的“御花园”,可欣赏不到花朵的颜色,甚至还得借着庭燎的光寻花。 所以,还不如就周围走走,看看这云霞之下的王宫,倒也是也另有一番感触。 嬴政可比叶煜了解王宫,他看似随意走了些地方,可看到的景色却比叶煜刚才在的地方好多了。 明眸之中映照着火色天空,一双桃花眼中火光熠熠、流光溢彩的样子竟比美景还要胜上几分。 叶煜头一回这么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能记下这一幕,这么想着的他神情上也不由带出了几分遗憾。 “你在遗憾什么?”还处于变声期地嬴政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个少年,却不难听,反倒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叶煜收回目光,浅笑道:“臣只是遗憾不通丹青之道,不然便可时时回味这等景致了。” “寡人……”嬴政停住了,思索了一下才说道:“你若是喜欢,寡人准你随时入宫。” 要说随时进宫,像是吕不韦这样的身份的人甚至不必嬴政特许,而对于恩宠的臣子来说不过是小小的恩赐罢了。 尽管叶煜并没有真的打算没事就往宫里跑,可也不会拂了嬴政的好意,他颔首应下,“蒙王上恩。” 嬴政也多看了几眼面前的景色,他就在叶煜侧前方,叶煜若是不仰头,视野便会被他的身影占据大半,全然不会忽视。 站得近了,叶煜才发现嬴政就算久居宫中,身形竟也不落王贲蒙恬等人,比当初猎场初见瘦弱的模样看着要健康多了,只是因为还在抽条的时期,仍显得清瘦。 曾经沾沾自喜此世身高有一米八的叶煜,看着身边一个个眼看就要赶超他的少年,突生一股颓然之感。 天色暗的速度可不慢,但叶煜也不好提醒嬴政,幸而嬴政也没忘了还有个宴席在那。 他转头看了看叶煜,大概是酒意已散,叶煜脸上的红晕也消失了。 “回去吧。”嬴政说道。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就是宵禁、宫门下钥之时,嬴政自不会久留,回到宴席上不过一刻多,就散了。 古代的照明不是很好,大家为了防止马车擦碰,默契地分批走,而叶煜府中也没什么等候的人,干脆就多吃了几口菜,晚点走。 待他正要上马车之时,一个内侍却快步朝他走来。 叶煜停住步子,立于车旁驻足等候,不一会儿那内侍就到了。 “叶将军,王上让您仔细夜路。” 叶煜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竟是一句平常的叮嘱。 神情微愣片刻,他让内侍带回了自己的谢意,坐回了马车。 车内没有点灯,他在昏暗的车厢内蹙眉一会儿,莫名有几分燥热,就像是醉意再度涌上,迷迷糊糊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撩开窗帘,吹着夜风按了按太阳穴,这会子才有一种醉意彻底消下去的感觉。 顺着窗外望去,外面还有些赶回家的人,街道已经清冷下来了。 “咦?”他连着瞧见好几个有别与寻常黔首衣服的家丁在收拾一些玄纁的婚嫁物件,看着是刚刚这附近举行过一场规模不小的婚礼途径了此处。 不过他不记得那位大夫家里办喜了,方才席上好像也没听说过,便问车夫,“今日成婚的是那位大夫家?” 车夫可不像他一样黄昏时一直在宫里,所以对外面前不久发生的事倒是知道一些,“甘上卿府上。” 甘罗年岁未到,还未出府,但因为他爵位最高,有些人就会拿他来指代整个甘家。 “甘家?”与甘家关系不错,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的叶煜惊讶了。 又想起今晚甘罗基本没来找他的事情,叶煜似是知道了原因。 大概今日成婚的是那险些与他订了婚的甘家三小姐吧。 甘三女、姬宜……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记起问名那日自己说的话,叶煜长叹一声,他倒是并非遗憾或者尴尬什么,只是有几分感叹。 若是他当初订下了,这会儿回去也该有人点着灯等他了。 压下心中几分酸胀不适,他放下帘子,仍端坐在车中,回了那又小又不甚温暖的府邸。 过了不久,秦王政四年顺遂地翻了过去,而秦王政五年的头一件事,竟是蒙骜攻魏。 虽然嬴政一再提及信任叶煜,可叶煜一直以为嬴政会派他去攻魏,毕竟帝王多疑。然而等到那攻魏的名单上真的没有他时,他讶异之余也对嬴政更多了几分信任。 赵国与燕国的已经快打到了尾声,这个时候再去掺和按说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先前秦国已经抢了赵国的将和兵,再去收利,结果必然会彻底恶化与赵国的关系,指不定还会被燕国记恨上,这对现阶段的秦国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这时候,被秦国打上了蚕食标记的魏国就凸现出来了,正好最近魏国不知怎么的,与韩国生了间隙,频频交战,给秦国露出了可乘之机。 蒙骜带了十万秦军与先前那七万降军,再加上一点戍边军,二十万秦军以不可抵挡之势朝着魏国攻去。 而此时,嬴政又下了一道令——封公子成蟜为关内侯,号长安君。 初听到这这个封号时,叶煜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因为长安这地方太特殊了,是众多朝代的首都,但是随即,他却险些喷笑出来。 无他,只因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长安城这种称呼,如今咸阳附近倒是的确有个地方叫长安,可那却是连县都算不上的一个乡,乡民人数大抵堪堪千人。 更耐人寻味的是,嬴成蟜只是个有号无地的关内侯。 通常来说在关内侯时就用地名做封号只有一种预示,那就是等你晋升了你的封地就是你的封号,君王很看好你,已经给你预定了,加油晋升吧。 故而以地名为封号的关内侯要比杂号的地位高上半分。 然而,将这个表示恩宠的做法套到如今的长安君嬴成蟜身上却不对了。 因为这暗喻着嬴成蟜日后的封地就是那么一块小小的乡,而且还以长安为名,好好一个祈福的名字却有几分警示的寓意。 叶煜听说好像根本没人愿意帮嬴成蟜,他上蹿下跳好一阵没有用,最后去找了夏太王太后才说成的,也无怪乎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当然,封地一般都不只一块地,到时候嬴政也不可能真的就封他一个乡,可就眼下这有号无地的情况来说,却是对嬴成蟜极大的羞辱。 第二日上朝时,嬴成蟜果然脸上没有半分喜悦,脸色阴沉得不得了。 “恭喜长安君。”好些个重臣真诚地朝着嬴成蟜道贺,就好似完全不知有个地方叫做长安乡,也不知这个封号背后的意思一样。 反观那些有点小聪明但官职不高的臣子根本不敢去看嬴成蟜的脸色,避得远远的。 叶煜瞧见这么一幕,顿时明白了,他眨眨眼,也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上前贺喜道:“煜见过长安君。”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嬴成蟜也分不清这群笑吟吟的人到底知不知道长安乡这个小地方。 想起自己也是被侍从提醒后才知道的,嬴成蟜觉得眼前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不知道也是常事,故而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礼,毕竟都是重臣,他还没蠢到去开罪这些人。 至于那些对嬴成蟜的避之唯恐不及,在嬴成蟜看来都是知道他被嬴政羞辱了的,心中暗恨不已,也记上了这些人的名字。 明明对这事心里呕得很,却又记恨不来恭贺的人,嬴成蟜这般矛盾也完全是自作自受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到底是现有长安乡再有长安君还是反之,比较难断定,本文取前者。现在这地方有将近两万人,然而两千年前肯定不多。 第八十一章 水泥废品嬴政随 “你怎么这般火急火燎?后头有追兵不成?”叶煜喝着水看着面前匆匆而来的乐叔,疑惑道。 乐家融入秦国还算顺利,而乐叔如今也算是他的一个损友了, 自然是大门常开, 欢迎到来。 “追兵倒是没有。”乐叔随意地坐在他边上的席位, 立刻就有婢女给他倒水解渴。 乐叔端起杯子仰头一饮,喝完了才说道:“怎么是白水?” “哦?你还想和我拼酒?”叶煜戏谑道。 乐叔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惨败的事, 摸了摸鼻子,索性不提这事,“是父亲要给我娶亲。” 乐乘也在前几个月就来了秦国, 随之而来的还有乐家早有准备, 在叛离前就转移出赵国的家眷。 乐叔如今和叶煜一样二十有二,按说也早该成婚了才是, 叶煜回忆了一下,脑中还真的没有关于乐叔妻子的印象。 “你也二十有二了,怎么还没成亲?”以前他不曾提及这方面, 不过这回乐叔主动说起, 他也就多问两句了。 “我十九那会儿父亲不是出事了么, 那之后就一直搁置着的。”乐叔叹了一声说道:“现在父亲回来了,自然要给我主持婚事。” 父母早逝,又身负无妻命的叶煜眼神微微黯淡,嘴里说道:“那不是挺好的么?” 乐叔也想起关于叶煜的传闻,皱着眉头说道:“你那事是真的啊?哪个巫觋说的?我可见过不少骗子。” 难得遇到一个看起来不迷信的,叶煜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奉常寺那边都这么说。” 乐叔撇撇嘴,见他心情不是很好,便说道:“得了,就你这模样,还不定有女子愿意嫁你呢。” 叶煜瞧了眼乐叔的模样,明明是同龄人,可乐叔却是剑眉星目,一副英武潇洒青年将军模样,令他羡煞不已,他若是也长着个样子,哪里还会有那么多麻烦。 他轻哼一声,颇有几分羡慕嫉妒恨道:“怎么,媒人把你家门槛踏破了?” 乐叔奇道:“谁有胆子踩门槛啊。” 叶煜说完也才想起来,这时候忌踩门槛,便轻咳一声。 不过乐叔也明白了他的比喻,于是回他:“当然多,所以我才烦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烦什么?”叶煜随口说道。 乐叔也露出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不想娶,你这让我避会儿吧。” 叶煜轻嗤一声,“你不想娶,我还想娶呢,你这是跑我这炫耀是吧。”虽然这么说着,但叶煜却没半分赶他走的意思。 “那我……”乐叔刚笑着说了两个字,却突然止住。 “怎么了?” “没,就是突然忘了想说什么了。”乐叔活动了一下颈脖,“果然是烦闷。” 这种情况叶煜偶尔也会遇到,也没在意,倒是挺乐叔说烦闷,他提议道:“出去透透气吧,看你也坐不住的样子。” 乐叔想了一下道:“也好,我想去瞧瞧你那匹马来着。” “白蹄乌啊。”叶煜当初就是看那马长得和唐太宗李世民的坐骑一样才取了这个名字,每次想起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这可是唐太宗同款的马! 叶煜径直带了乐叔去马厩,白蹄乌正正优哉游哉的吃着马草,边上还有四匹拉车用的马和一头牛,离它有些距离。 “你这就一匹战马?”乐叔一眼就瞧出来这些马的功用。 叶煜摸了摸白蹄乌的鬃毛回道:“我要那么多马干嘛。” 乐叔也上前看了看,白蹄乌的毛乌黑有光泽,体型虽然比不得一些名种马,但放在马群中也算得上是完美。 “好马是好马,就是这么养久了当心上了战场不合群。”乐叔也和叶煜一样上前摸了摸,“要不我把我的那匹也拉过来?” 还没等叶煜说什么,白蹄乌朝着乐叔打了个响鼻,然后把头扭向了叶煜。 乐叔当然不至于被吓到,却是能感觉自己被一匹马嫌弃了,一时间神情呆愣。 叶煜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道:“算了吧。” 乐叔看着他是失笑的模样,只能点点头,却没半点恼意。 两人走出马厩呼了口气,乐叔突然瞧见前面一片石林,“你这是造假山?” 叶煜也看过去,面露一丝苦笑,“试点东西罢了。” 两人朝着那边走去,乐叔才看清楚,这可不是假山,而是一地中灰色的,大致规整的石块石板,有的像土墙一样,就是塌了,还有的与远瞧着很好,但是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布满了裂纹,整一片地看着就是一片狼藉,堪比那碎石堆。 乐叔捡起一块来掂了掂,“这是个什么石头?怎么这么规整?”他颇为新奇地看了看。 叶煜叹了口气道:“你手上这个叫做混凝土,边上砌墙的那个叫做水泥。” “混凝土?水泥?”乐叔重复了一遍,“这些明明是石头,怎么净叫土啊泥啊的。” 叶煜解释道:“他们本来不是石头,硬了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作为一个穿越者,叶煜觉得他一定是留了整个穿越者群体的脸,别的乱七八糟的就不说了,就是那么多强国文里必备的水泥他都弄不出来。 但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弄,他学的是电子信息,这个专业在这个时代完全没用,能弄出现在这些像模像样的水泥和混凝土,还要多亏了他以前有个学土木的室友,临近考试天天背什么“水泥、坍落度、混凝土、试块、周期、初凝、终凝、废品、合格品……”。 这都还是他绞尽脑汁地才想起的一点内容,要是早知今日,他大学报专业不说报历史,也肯定会报个土木。 仅靠着这些内容,他当然做不出水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水泥这类东西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找对了材料搅拌一下就好用,甚至他在失败了许多次后才发现原来还有一步煅烧。 也亏得如此,他才没有直接把这事上报,不然若是真的这么干了…… 他看着面前只是放着都会干裂的试验品,想起知道要煅烧前更加惨不忍睹的失败品,实在不敢想象他如果匆匆推广了这东西去代替坚实的夯土墙地面,得是什么后果。 如果只是民用损伤还小些,但若是像他最初预想的那般用到了城墙上…… 他无比庆幸自己已经谨慎许多,不会像当初那样想一套做一套。 乐叔当然不懂这些东西,不过他注意到叶煜的神情不太对,便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主动转移话题道:“你这府里太小了,也没什么好转悠的,不如出去跑个马吧。” 正好心情也不太好的叶煜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光是跑马也无趣,不如加个狩猎,再把有成他们也叫上吧。”有成就是李信的表字。 乐叔过了半响才回道:“也好。” 加上狩猎,可能还要吃点烧烤,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叶煜让乐叔也回去准备,一会儿两人一起到李府那里汇合。 待到叶煜整装好,穿着骑射胡服,骑着白蹄乌到了李府外,乐叔还没赶到。 “那是……”李府外停着一辆颇为熟悉的马车,叶煜一下子就想起来那是曾经遇到过的嬴政的马车。 恰逢李府里有人出来,正值壮年的狄道侯以及李信恭敬地将嬴政送出来。 刚走出李府的嬴政一眼就见到了不远处的叶煜,这样叶煜总不能不行礼,便下马上前,朝嬴政行了一礼。 “叶将军……是来寻侯公子的吗?”嬴政看了看他身上的胡服问道。 “是。”叶煜如实回到,“臣同乐将军约了城郊跑马狩猎,想来问问侯公子是否一起。” 不料嬴政却回他,“寡人也去。” 叶煜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了,这就跟你和一群同事出去玩,结果你的上司说也要一起去是一样的。 但叶煜总不能拒绝嬴政,于是等到乐叔赶到李府的时候,就看到嬴政也在其中。 嬴政出行当然没有带胡服,可是在回宫一趟太麻烦,干脆就在李府等着宫人把东西拿来。 叶煜想起这是嬴政第二次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他有点怀疑嬴政是不是因为在赵国没得玩,回了秦国又事务缠身玩不了,所以才会每次遇到就都参与进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他知道这也是嬴政信任他们的表现。 对于初来秦国,还未谋到个一官半职,只有空空两个爵位的乐家来说,这倒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叶煜心想着。 只可惜蒙恬他们都随着蒙骜出战,不然武将方面,嬴政现在的班底就来的差不多了。 第八十二章 乐家诸般烧烤时 等到内侍为嬴政取来骑装换上的时候,叶煜看着一身花青色的嬴政,着实惊艳了一下。 虽然通常只有他惊艳别人的份, 可是今天的嬴政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 叶煜见过嬴政穿玄纁紫等各种深沉的颜色, 确实头一回见嬴政穿青色, 往常嬴政看着就给人衣服成熟稳重的感觉,而如今贵气仍在, 不过气场却是柔和了许多,看着像是个年轻贵公子,生气多了许多, 也更符合他的年龄。 “如何?”嬴政看懂叶煜反应, 唇角勾起,凤眼看着也不觉得目光锐利, 反倒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掺着一些少年气。 叶煜含笑道:“旁人怕是要揣测王上是哪位太子了。”尽管以太子比秦王不是什么好比喻,可是他此时却想不出别的什么比喻,只觉得若是未来扶苏能有此时嬴政的一二风采, 那必然能担得一声太子。 他又想到, 如果嬴政一直是在秦国长大, 有个正常的童年,那么他作为公子的时候定然也是这番朝气蓬勃,而不是敦默寡言、沉稳早熟需得步步算计。 这样想着,叶煜在面对嬴政是也放松了许多。 并非是他警惕嬴政,只是对待上司人总是会有那么些敬畏,就算那个上司年纪小也是一样。 嬴政果然不在意叶煜的比喻,甚至很满意叶煜的反应,还回夸了一句,“爱卿也是英姿昳丽,端的是我大秦年少有为的英将。” 边上同样换好了骑装的李信看了看自己身上精神的沙绿色骑装,又看了看叶煜身上那鹊灰色,看起来灰扑扑的骑装,实在觉得叶煜今日穿得普普通通,完全不至于让嬴政夸赞。 果然还是叶煜最得王上看中。 他心想道。 叶煜和乐叔原本打算是肆意地跑马一回,但是嬴政也来了后就不能那么做了,就算嬴政马术好,大家身边也都带了亲卫,可难保不会有个万一。 于是狩猎反倒成了主要内容。 “寡人同叶将军一道吧。”嬴政一锤定音分了组。 没人敢有意见,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因为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武力值来说,这么分都是最好的。 便骑着马在林间走着,叶煜一边问道:“王上有什么想打的猎物吗?” 嬴政正在思索,忽然见前面的树丛里略过一个黄褐色的身影,像是头小鹿,他立马从背上取出一支箭,闪电般地射了出去! 虽然叶煜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不过他这个反应也是快极了。 一箭扎了过去,叶煜原本还有些担心嬴政会射不中,结果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一声短促的动物叫声响起,众人便知道是射中了。 嬴政脸上微微一喜,亲自带了两个亲卫上前去收获猎物,而叶煜就在原地等他回来。 不一会儿,嬴政回来了,只是神情看和并不满意,叶煜正疑惑呢,瞧见了亲卫手上的猎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后腿扎了箭的“小鹿”有一个白屁股,哪里是什么梅花鹿,分明是一只雄狍子。 在叶煜看来这也算是不错的收获了,但嬴政仍是不满意,“再去别的地方的看看。” 嬴政的运气非常好,每次都能很快遇上猎物,而且并非是因为有前方有凶兽撞上来的,真的是纯属运气的那种。 比如现在,叶煜刚刚一箭抢在嬴政前面猎到了只猞猁,结果失了手嬴政转头就看到了一头梅花鹿,抢在叶煜前头给拿下来了。 这回可是头真的梅花鹿,而不是傻狍子。 正把箭从已经没了生气的猞猁身上拔下来的叶煜瞧见这一幕,失笑一声,回头看了看两人的猎物,对嬴政说道:“王上,该是差不多去与少成他们汇合了。” 毕竟只是一时兴起,差不多就该收手了,等到大家烧烤一番,再回去也快要黄昏之时了。 嬴政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尽管难得出来一趟,现在觉得意犹未尽,却也点到即止。 “少成?哦,是乐将军的表字啊。”嬴政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 表字带成是很常见的,说白了就是烂大街,比如李信的表字就是有成。 其实乐叔不仅表字烂大街,名字更是同样。伯仲叔季,他名叔就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两个堂兄,乐乘当时在战场上,没工夫多想,就给他取了这个名。 不过可惜他的两个堂兄,一个早夭一个战死沙场,不然乐家人丁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稀薄。 “你同乐将军的关系倒是不错。”嬴政状似随口问道。 叶煜本就想帮乐家提提存在感,便不做掩饰的,浅笑着说了他同乐叔相识的经过,更提了他们这会儿是好友的事,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些旁的。 嬴政听后,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寡人听闻你同李卿以前也是挚友。” 叶煜面色一僵,不明白嬴政怎么突然提起李斯了,但转念一想,嬴政大概是在担心他。 李斯当初利用他,而如今,嬴政似乎觉得乐叔也在利用他。 因为他刚才一直在为乐家说话,也难怪嬴政会误会。 他看了看周围的亲卫,都是嬴政的亲信,便认真道:“臣帮衬乐将军一家,并非都是因为臣与少成是友人,而是因为乐将军一门可用。” 从乐乘乐间两次跳槽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想要一个贤明的、能重用他们的君王,而这些嬴政能够做到,他们自然就会恭顺的效忠秦国。他们有能力但是没有根基更没有利益瓜葛,最适合培养成嬴政的势力。 哪怕乐家忠心尚缺,但叶煜也不担心他们会再度跳槽。 秦国不缺士兵,更没必要接受赵国的降军,可是叶煜偏偏叫乐家带着七万赵军叛变入秦,说是说投名状,实则也有他自己的一份算计。 他是断了乐家的退路。 在战国虽说四处跳槽实属常事,可通常都是孤身一人,最多带点亲眷,平白无故带着大军归降,那是几乎没有的。 乐家从燕国道赵国再到秦国,若是再跳槽,也只剩下四国可选,有能力的人容易得到重用,如果不是有带军归降这个例子,他们就是跳遍七国其实也没什么,左右各国损失都不大,就当是个他国派来的客卿,用用也无妨。 但是现在他么要是跳槽会把兵也带走,那么敢用或者说敢重用他们的到底有几个呢? 乐家两个老将,哪里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所以与其说是他断了乐家的退路,倒不如说这其实才是乐家真正的投名状。 嬴政细细思索后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走吧,去与乐将军汇合。” 乐叔和李信那边只猎到了一对狍子、一只猞猁和两只野兔,就时间来说算得上是不错的成果了,不过还是比叶煜这边少点。 叶煜蹲下身,拎着一只兔子,拽着一条狍子腿问道:“烤一只兔子加头狍子,够了吧?” 哪怕四个人胃口不小,但一头狍子下去也绰绰有余。 李信和乐叔没什么意见,倒是嬴政却说:“换那头鹿烤吧。” 叶煜点点点头,让几个亲卫帮他把鹿抬到一边去。 乐叔不知道他会烹饪,看他打算料理猎物,嬉笑道:“好好一头鹿,可莫给烤成碳了。” 叶煜斗回去道:“想来乐将军手艺一定出众,不妨让煜尝尝?” “好啊。”乐叔自信地应道。行军打仗多半都会烤肉,他更是有家庭传承,自认为不会比叶煜差,便捞起边上的野兔手法熟练地处理起来。 李信瞧着这一幕,笑道:“要比得过叶将军,可难咯。” 嬴政听后奇道:“叶爱卿除了一手剑术,庖艺也惊人不成?” 李信回道:“定是比不上宫里的庖人,但味道有几分新奇,王上一尝便知。” 嬴政听后,颇为期待地看着忙上忙下的叶煜。 兔子体型没有鹿那么大,因此等到野兔烤好的时候,梅花鹿才刚刚上烤架。 乐叔给嬴政分了一份之后,拽了个肥硕的兔子腿给叶煜。 叶煜接过,吹了吹,在看起来不太烫的时候一口咬下,肉汁迸发出来,一下子就引出了他的馋虫。 “怎么样?”乐叔手里也拿着一块肉,却一口都没动,全程看着叶煜。 老实说乐叔的手艺是不错,但是和他府上的庖人烤出来的感觉差不多。 叶煜把兔子腿啃干净了回他:“你得让王上评判。” 乐叔虽然想从他这里得到评价,但还是看向了嬴政。 嬴政看了看前方香气扑鼻的梅花鹿,想了想道:“先尝了叶爱卿的再说吧。” 这个时候撸串还是很上档次的,叶煜偶尔做几回,连李斯都赞不绝口。 那么大个鹿,全都大口吃肉肯定会腻,于是叶煜弄了蜜汁口的、花椒盐口的、酸甜口的……甚至还烫了点秋葵。 乐叔得意地吃了一口,就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他并不失落,反倒一口气吃了不少,看起来挺喜欢的。 看着手里的串串,叶煜突然觉得自己作为穿越者,唯一的得意的地方居然是烤串,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受,心里盘算着水泥那边何时才能有进展。 大抵是这天回去后嬴政好好想过了,为了表达他打算重用乐家,他下令给乐叔赐婚。 不知是不是叶煜的错觉,他总觉得自那日过后,乐叔很少回来主动找他了。 乐叔自然不可能因为一顿烤肉和他闹不愉快,那么…… 叶煜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一个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  ①乐叔,字少成。自己编的。 第八十三章 乐叔心思嫪毐兴 一定是我想多了。 叶煜试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然而他嘴角只有一个僵硬的弧度。 就像当初开始怀疑起李斯一样,无论他怎么对自己说, 心里总是有道声音在响着“就是了, 就是了……” 嬴政为乐叔指的是一位适龄的宗室嫡女, 那位宗亲作为秦孝文王的儿子一直不太受重视,不过没什么野心, 更没得罪过秦庄襄王,故而到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乐家当然不必,也不会依靠一个女人融入秦国内部, 不过这次赐婚的主要含义是嬴政的重视, 如此一来这门亲事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而且就算是乐乘从一个父亲的角度看也极其满意。 “将军,请抬臂。”见乐叔半天没有动静, 婢女轻声提醒道。 乐叔过了片刻,好似回过神来才缓缓抬起了手臂,看着两名婢女将一件玄色纁袡的华服给他穿上。 婢女一边给他整理一边解释道:“这是奉常寺送来的量个样的, 您觉得合身吗?” 毕竟是赐婚, 还是嬴政登基后头一回赐婚, 奉常寺自是不敢怠慢,这才刚刚订了亲呢,就开始准备起大婚的喜服了。 “嗯。”乐叔眼皮抬也不抬就回道。 婢女顿了一下,还是将一边放着几块布料的托盘托起,又问乐叔,“这是喜服的样式,你喜欢哪一款?” 托盘里的布料上绣着好几款繁复精致的花纹,不仅如此,就连布料都是他能用的最高档次。 可就算如此,乐叔也还是兴致缺缺,伸手随便点了一个说道:“就这个吧。” 他恐怕连上面是些什么花纹都没看清,胡乱应付过去后,看着陆续离开的婢女们,松了松肩膀长叹一口气。 衣服是美,想来人也美。 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心悦的人,便是再美的衣服再美的人也都看不进去。 他其实想过,如果秦王的赐婚晚点来,哪怕只是晚一天,他都能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去…… 他忽然嗤笑一声,摇摇头,拎起一旁的陶瓶,灌了口酒。 那样的想法其实也只能想想罢了,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清楚,那个人多么厌恶分桃之事。这才是他不敢开口的真正理由。 乐间拍了拍脸颊,心里有几分悔意,他想,若是那天没吃那么多鹿肉,晚上就不会发现…… 对友人有着龌龊念头的他,哪里还有那个脸面去见叶煜呢? 距离他的婚期还有许久,甚至连蒙骜都班师回朝了他也没和叶煜见过几次面,但叶煜却也从没问过些什么,这使得乐叔心下有几分不安。 他知道了吗? 乐叔心惊胆战地想到。 他不去见叶煜,只是怕自己在那双明眸下漏了泄,却从未打算与他断了友谊。 “叶煜!”朝后,乐叔终是忍不住叫住了叶煜。 对一个及冠有职爵的人直呼其名通常是不礼貌的做法,但是谁都知道叶煜对他的字并不满意,因此也没这等拘束了。 “少成?什么事吗?”叶煜面不改色,从容地转身问道。就好似他们根本没冷了几个月一样。 乐叔见到他的态度,愣了愣,冲动地喊住人之后竟半响找不出说辞。 叶煜无奈笑道:“若不是急事,回头来我府上找我就是了,这里可不是说是的地。” 乐叔点点头,他恍然有一种先前都是自己错觉的感受。 此时赵高走来,对叶煜说道:“叶将军,王上有事要对您说。” 叶煜应下,再回头发现乐叔还站在那,想提醒,但话在嘴里转了转,仍是没说出口,只是看了看,就跟着赵高走了。 这么些年下来,叶煜早没了见嬴政时的那股尴尬,他被召入殿内的时候嬴政正皱着眉看一卷竹简。 “爱卿稍等片刻。”嬴政示意他入坐,手里却没放下那竹简。 叶煜见嬴政有大事,便也不叨扰,静静品着赵高端上来的酒。 对于赵高,叶煜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关于李斯的记载史书也是众说纷纭,他当时错信也不为过,只是赵高的记载却是没什么别的说辞了。 赵高是嬴政的心腹,叶煜不会贸然去动他,不过这个隐患他一定会解决。 看着酒液里自己的倒影,他在心中想着计策。 那竹简上似乎记载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嬴政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让爱卿久等了。”嬴政收好竹简,对他说道。 “朝事为重。”叶煜回到。 嬴政点点头,这才说出了他把叶煜叫来的目的。 “昨日,母后让寡人将东郡封给长信侯。”他平静地说着,可是叶煜却能看到他眼底的冷漠。 赵太后和嫪毐这是觉得嬴政好欺负啊。 叶煜心中也觉得好笑。 东郡是蒙骜刚刚打下来的地,总共二十余城,小城占多,但也有山阳等大城,赵太后这完全是狮子大开口。 而且有了封地的关内侯不就是彻侯了吗?又是进爵又是封地,那嫪毐做了什么吗?伺候好太后吗? 这可真是当嬴政傻的啊。 叶煜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说这两人是好,当然,他也是没那个资格评判太后的,于是便说道:“这应是长信侯的主意。” “当然是他!”嬴政冷声道。嫪毐比他想象的更为贪婪,更让他怒得是赵太后完全站在了嫪毐那边。 叶煜又说道:“以臣之见,太后应当也知晓长信侯无功,不堪此封赏,恐怕其另有想法。” 嫪毐日后好歹也是权倾一时,应该不会这么蠢,恐怕是借此让嬴政拒绝一次赵太后,以后再央求什么也好拿这事和母子情分来说事,而且对于这等无赖般的人来说,他们的贪婪是无底线的。 嬴政按下心中怒意,仔细想了想,问道:“只怕下次所求更大。”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指的是赵太后还是嫪毐。 叶煜其实并不擅长这种事,他是武将,又不是谋士,他觉嬴政若是找李斯韩非等人商议恐怕也比找他效果好。 但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嬴政为什么不找他们。 韩非到底是心向着韩国,嬴政认可他的才华,但是在政事上面仍然存有警惕。他要抬嫪毐起来,是因为嫪毐这种人容易控制,万一韩非借此机会做些什么,那嫪毐就不是他除掉吕不韦的剑,而是指着他的剑了。 而李斯私心重,为人圆滑狡诈,又与吕不韦有点关系,至少现在嬴政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所以,嬴政找他,不仅因为他是提议的人,更是因为……信任他。 哪怕叶煜听嬴政说过不少次信任,可都没这次自己感觉到来的感触深。 能得君王信任,这得是多少武将求而不得的事。 “既如此,王上不如让太后与长信侯承了您的恩?”叶煜想到个主意。 “那么寡人当如何做?”嬴政好奇道。 叶煜人畜无害地笑道:“您什么都不用做。” 待叶煜回了府中,先他一步出宫的乐叔果然就在他的府中等他,还拎了两个酒坛子。 叶煜的目光在两个大酒坛子上转了转,疑惑道:“难不成你还真不服输了?” 乐叔打开一坛,让婢女拿了两个酒樽过来,“我寻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找到两坛好酒,今日不比,就来喝个尽兴。” 叶煜目光闪了闪,“好。” 这一次光喝酒,不说话,叶煜只当他前些日子是在寻酒,静静地陪他喝完了。 等到坛子空了,乐叔也喝趴下了,叶煜虽然有点头晕,但神志却还清醒。 他看着空空的酒坛,轻叹一声。 也不知乐叔是从哪儿弄来的两坛好酒,比宫宴的都好上不少,却被两人这番牛饮,着实是浪费了。 叶煜起身朝乐叔的方向走了两步,他趴在几上抱着空酒坛子枕着左手臂酣睡,许是从军经验让他听到极脚步声时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叶煜停住脚步,唤来赵诚,“着人将乐将军送回府上。” 赵诚放轻了步子退出,找来好几个亲卫将乐叔弄到了马车上。 车夫架着马车朝乐府行去,中途突然听到车厢内有东西碎了声音,吓了一跳后才反应过来,大约是乐叔抱着的空坛子碎了,“乐将军,您醒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车厢内传来一声含糊的回应。 车夫继续前行,快到乐府时忽然有点疑惑,就车厢这点高度,那坛子怎么在木板上摔碎的。 他自是不敢问,却在回了府后探头进了车厢里瞧。 碎的的确是坛子没错,却是掺了一点红色的液体,估计是碎的时候伤到了乐叔。 车夫忙带着那些碎片把这件事告诉了叶煜,叶煜听后却是看着碎片久久不语。 第八十四章 嫪毐封地斯非想 叶煜和乐叔都是有几分聪明的人,更不是冲动的人,没过多久他们的相处就彻底回到了正常了, 好似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一样。 叶煜为此大松一口气, 他还没打算失去这个朋友, 或许他应该感谢嬴政这个及时的赐婚。 而就在两人恢复正常的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却没他那么平稳了。 赵太后想要让嬴政把东郡给嫪毐的事情被吕不韦在宫中的眼线知道了, 自然而然,吕不韦也知道了。 可想而知,吕不韦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群臣上书, 他们不会将矛头直接指向赵太后, 但是嫪毐此人的把柄可不少,便是不提那假宦官之事, 可发作的地方也少不了。 在战国这个时代,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最多被劝谏几句,要弄出群臣激愤这种场面, 全然是吕不韦一手操作。 在吕不韦行动之初, 司空马就说道:“君侯, 您是相邦,您大可直接向王上进谏。” 司空马说的没错,作为相邦吕不韦的确有这个职责,但是吕不韦却没有采纳司空马的建议。 他心中有鬼便觉得,秦国封君得地的人不少,他却偏偏只找嫪毐的麻烦,恐怕会被有心人看出端倪,不如弄个群臣上谏,最好能抹了嫪毐的爵位,让他再起不来。 而叶煜和嬴政看着吕不韦弄出的这场面,都觉得惊讶不已,因为他们都以为吕不韦会单独进谏。 不过这样一来效果更好,嬴政和叶煜都等着吕不韦的下一步反映。 果然,这时候作为文官之首吕不韦总算上前,像是响应群臣一样说道:“王上,臣也附议诸位大臣,长信侯不足得东郡。” 哪怕本来目的并不在东郡,可这会儿嫪毐也是一脸怒意。 就在他正要挂不住脸面走出来说什么,嬴政开口了。 嬴政看着嫪毐缓缓说道:“长信侯的确不足以得东郡。” 嬴政的拒绝本是嫪毐的预料之中,只是这话在此时此刻说出,他心中没有计划顺利的愉悦,反倒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心下有几分恼怒。 孰料,嬴政这时候又轻叹一声说道:“只是母后……” 他眉头轻皱,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不忍拒绝赵太后。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这位年轻的君王小时候,在那与秦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赵国受到了欺凌,若非有着赵太后当时的照料和保护,他大概在还未长成时就折了去,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登上秦王的宝座。 要说嬴政对于赵太后没有半点感激与迁就,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些都因赵太后接二连三的做法悄然磨去。 嬴政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底下的大臣们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说些什么。 先不提嬴政对赵太后的情分,在他们看来,嬴政距离亲政还有几年,赵太后虽然不像宣太后那样专政,可是很明显非常宠爱嫪毐,便是宣太后的男宠魏丑夫都及不上嫪毐爵位。 有的人已经开始动起了小心思,这是吕不韦等人都不曾想到的。 嬴政并没有当朝就给出回复,显然还是碍于赵太后。 吕不韦有几分气恼,而嫪毐却是改变了主意。 他本想着这回肯定是拿不到东郡,不如以后再要个大的,嬴政总不能一而再地落了他母亲的面子。 不过现在想起朝上发生的事,他却想要得到东郡了,好给吕不韦等人点颜色看看。 至于以后…… 嫪毐得意地笑了笑,他心想,反正赵姬对他百依百顺,什么要不到? “叶将军。”叶煜走向自己的马车,正好听到从后面走上前来的韩非唤他。 他回头颔首道:“非公子。” 已经来了秦国两年,韩非看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感觉更加成熟了几分,身处异国,又身怀着存韩的重任和目标,他的心境自然有所改变。 “叶将军唤我客卿便好。”韩非浅笑着说完,就继续朝着自己的马车行去,看着似乎是正好遇到了就打了个招呼。 叶煜点点头,待韩非走去却是看了看前面。 这一路可不少人,总不见得韩非个个都打了招呼。 从“非公子”到“韩客卿”么…… 叶煜心中微讶,心中赞叹道:不愧是能写出《韩非子》的人物。 只可惜他因李斯之事,对韩非也是敬而远之,不然若是能有这样一个才清志高又聪慧绝伦,而且能见微知著的友人,他可得轻松不少。 而等到韩非到了自己的马车旁时,和他同一排的李斯不知为何并没有坐上去,立在马车旁像是在等着他一样。 韩非笑问李斯:“师兄这是在看什么,怕非抢了你的友人不成?” 李斯看着他,淡然道:“斯只是在疑惑,韩客卿既然已经失了先机,还打算做什么呢?” 韩非回他道:“失了先机不代表没有后路,相较非而言,师兄得了先机,那又如何呢?” 李斯看着叶煜已经出发的马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想。 韩非看着他,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他们当初或多或少都把叶煜当做了棋子,只可惜,略胜一筹的不是他们两人,而是那个一直被当做棋子的人物。 李斯很明白自己是走错了一步棋,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尊严,不会去后悔,因为他更加清楚,叶煜虽然为何和善,但有时候却是无人能动摇其左右。 虽不是最为了解,但是李斯和韩非都知道嬴政是什么样的性格,正因此他们才会更加坚定的站到嬴政的队伍中。嬴政也的确接纳了他们,只是相比起叶煜而言,他们的分量还不够,至少在信任方面是如此。 不,不是他们不够,而是叶煜的分量越来越重。 他们了解嬴政的性格,在朝上的时候提及赵太后,并且隐约表露出一点示弱,那绝非嬴政的作风。嬴政在抛光养晦、养精蓄锐没错,可并不包括示弱。 关于嫪毐之事,必定有人在为嬴政出谋划策。 在李斯和韩非看来,这计策尚有几分拙劣,不似成熟稳重、老谋深算的人所出。而在蒙骜回朝到赵太后为嫪毐求封邑消息传出来之间,嬴政单独见过的人并不多,细细思索一番便能轻而易举的找出那人。 在所知条件几乎对等之后,叶煜能想到的关于信任的问题他们二人自然也能想到。 这才有了今日两人的一番对话。 他们这研习过帝王心术的二人是看明白了今日一场大戏后的种种,可更多的人却仍是顺着叶煜那个不完美的布局往下走。 得了嫪毐想法的赵太后精心化妆一番,甚至往近日越发红润的脸颊上傅了不少粉,盖掉身上一些欢爱的痕迹,勉强修饰出了几分体虚病弱的模样,又开始到嬴政那边故技重施了。 嬴政是何等眼见之人?加之又有叶煜那样真正面如傅粉的珠玉在前,他那能看不出来赵太后这种人工的修饰? 心中更觉失望,他却未曾显露半分,耐心地听完了赵太后的话,然后让赵高搬来一箩筐的竹简。 “这是……?”赵太后不明所以。 “母后看——”嬴政想让赵太后自己看,却想起来她只会一点赵国文字,听得懂一点宫里常用的雅言,却根本看不懂秦文,只好改口道:“赵高你念给母后听吧。” 赵高的声音并不悦耳,配上那更加不愉快的内容,赵太后莫名有几分坐立不安。 赵高念完一卷,又拾起一卷继续念,赵太后频频看向嬴政,却见嬴政没有停止的意思。 大概念了四五卷,嬴政才让赵高停住,对赵太后说道:“母后可听见了?” 赵太后点点头,“政儿,这都是谗言,长信侯是什么样的人母后难道还不知道吗?” 嬴政黝黑的眸子看着她,指着那一筐竹简说道:“可是这么多人谏言,让寡人不能给嫪毐封邑,母后觉得寡人该如何是好呢?” 赵太后看着已经比她高的儿子,心底莫名有几分发憷,却还是没忘了自己的情郎,“政儿何必去理会这些人呢?秦国这么大,难道还少了几块地不成?我记得东郡是刚打下来,封出去不是刚好么?” “再说了,母后何曾要过什么?政儿难道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应允阿娘了吗?” 嬴政回她:“寡人倒不是不可以给长信侯封邑。” 赵太后面色一喜,却听到嬴政接着说:“但能给长信侯的封邑只能有山阳一处。” 赵太后所知不多,却也记得山阳是这次战胜得到的大城,便欣然允下,翩翩而去。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嬴政话里的真正意思,更没注意到这回不是她以母子恩情挟制嬴政,而是嬴政施恩于他们。 第八十五章 藏美流言硝制冰 嫪毐最终还是晋升彻侯了,得到了山阳这一块封邑。但赵太后其实没有完完整整地将嬴政的话转述给嫪毐,因此嫪毐并不知道这可能这可能就是他唯一的封邑。尽管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不过只要一看到吕不韦的模样, 他便心生一股得意。 成了彻侯之后, 嫪毐自是不会再久住王宫,他入住了自己的侯府, 并且学着吕不韦的样子招揽起了门客。不过相比起吕不韦那边才华横溢、还能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文人,他手下多半是些阿谀奉承、鸡鸣狗盗之辈,亦或者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所以尽管目前看着他的派系是浩浩荡荡地集结了, 可实际上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空有爵位尚无权势的嫪毐现在虽然贪婪有野心,但还没有一下子就狂妄到日后那自称是嬴政“假父”的地步, 因此他现在并没有来招惹叶煜这一类实权的高官。 不过他就是想来招惹怕是也难寻到人,因为叶煜正趁着最近战事不频繁的好机会,一头扎进了他的后院里头。 当然, 他的后院里面并没有什么姿色醉人的美妾, 有的也只有那狼藉一片的水泥林。 只是外人并不知道啊, 他们瞧着将军府进进出出那么多工匠,叶煜又是闭门不出的样子,不由得浮想联翩,传着传着就传出了“将军建屋藏美人”的流言。 赵诚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了叶·流言体质·煜。 叶煜揉了揉太阳穴,思索片刻回道:“不用管。” 八卦而已,他又不痛不痒,过阵子就消了,要是为这点小事解释什么,保不齐还会适得其反。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传点艳闻也好,万一后世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处男,那就太丢脸了! 想着想着,他已经脑补出了后世的记载。 “叶煜者,魏大梁人也。叶氏,名煜,字长离……不近女色……” 鉴于有险些成为“龙阳君”的经历,“不近女色”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可不好。 这样想着,他就更加释然了,继续扎进了自己的研究中。 最近做出来的水泥成品看起来几乎和他前世见过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没测试好,等确认可用后还要测试一下与骨料混合后做出来的混凝土效果,毕竟水泥只是胶凝材料,要建城墙的话光砖墙是没用的,还的看混凝土才是。 又过了几日,赵诚对正在观察水泥试块的叶煜说道:“王上来了。” 叶煜看了看身上沾了灰的衣服,一边寻思着嬴政的来意,一边回到房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嬴政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叶煜却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太愉快。 “臣来迟了。”叶煜朝他行礼道。 嬴政打量着他,看起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听闻爱卿美人在怀……”他似乎是把叶煜来迟的原因与那流言结合到一起了。 叶煜失笑道:“哪里有什么美人,外头瞎传的,怎么,都传到宫里去了?”这几日他也没去会友,还当那流言差不多平息了,没想到竟是愈演愈烈,到了连王宫之中的嬴政都知道的地步。 嬴政收回打量的目光,回道:“你一直猫在府中,怕是甘卿他们都要信以为真了。” 叶煜在心里头算了算,除了上朝和当值他好像的确有好些天都没有出门了,就是上下朝也因为最近有了突破而步履匆匆。 “臣不过是在研究点东西罢了。”他如实说道。 水泥已经研制的差不多了,就算混凝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水泥的用处也不小,所以叶煜也有了几分底气与嬴政说。 “研究?”嬴政狐疑地看着叶煜,“是……什么兵法不成?” “是水泥。”叶煜将水泥的功效娓娓道来。 刚开始嬴政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听到后头却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体。 说完水泥的功效后,叶煜忽然想起自己那件黑历史了,忙补充道:“水泥臣已经研制出来了,混凝土正在弄。” 嬴政听他刚刚还在侃侃而谈,忽又变得略带几分急切,也想到了当年那件事,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黑历史对象就在面前,而且还记得,就算叶煜已经沉稳从容许多,这时候也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更何况嬴政嘴角微扬,抿嘴轻笑,带着几分谐谑的感觉。 他当下就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不自在,“臣带您去看那水泥成品吧。” 嬴政也不逗弄他,正了正神色跟在他身后去了后院。 见到那一片石头林,嬴政微微震惊,“这就是水泥?” 叶煜点点头,带着嬴政往里走,“这些大多是之前的的失败品。” 走了一段,他指着地上排列有序的一排石方块道:“这些就是最新一批,效果也是最好的。” 嬴政蹲下身摸了摸,又拿起一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完全不顾他沾了一手灰。 “若是此物与那混凝土真如爱卿所言,我大秦城墙必然坚不可破!”他眼中好似放着光彩。 叶煜点点头,“只是还得考虑周全才是,大风大水大寒大暑,都需得经受得住,关于这个臣还在检验。” 嬴政起身,向前望去发现有间屋子门窗紧锁,他便问道:“那是作何?也与这水泥有关吗?” 叶煜快步上前,让嬴政在原地稍作等候,他摸出钥匙开了门,顿时一股浓烟从里面散出。 散了一会儿,叶煜才示意嬴政上前,“这里面是臣在测试大暑情况下水泥的状态。” 嬴政在门口句看到了好几个火盆,走进去更觉得闷热,拭了拭额头上还没怎么冒出的汗,稍微被呛到了一点,他掩口鼻去看了看火盆不远处的水泥,发现和外面没有什么两样才满意的走了出来。 这还没转身呢,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个架子,上面挂着几条猪肉。 等到嬴政走出这个房间,便问了这事。 叶煜目光游离,有些不好意思道,“臣看烟大……就顺便试试看用烟熏肉。” 先秦还没有熏肉,但嬴政也能猜出是这大概种美食,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说他什么。 叶煜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快速把话题撤回了正道:“大暑大水都检验过了,大风和大寒一时半会儿还测不出来,得等到入冬或者有……冰?” 叶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穿越小说中没见过怎么做水泥,但是讲过怎么制冰啊! 硝石制冰!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甚至都不用详说,这点化学知识他还是记得的。 他正打算把这事说给嬴政呢,却突然顿住。 他没见过原生硝石矿长什么样,而且这时代还没有火药,认识硝石的人应该不多,他该怎么找呢? “爱卿?”嬴政注意到叶煜刚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先是惊喜,却又皱起了眉凝思。 叶煜来不及会回复他,因为他觉自己对硝有点熟悉,而且不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 硝、硝、硝……到底是哪里…… 他不敢打断思路,努力回忆着。 ——若眼目障翳,则熔北帝玄珠,加红丹…… 他想起来了! 太医在教他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一味叫做北帝玄珠的药,他当时因为好奇这个名字还多问了一番,后来发现那就是硝。 “北帝玄珠!”他看向嬴政说道,“北帝玄珠能制冰。” 嬴政讶然,“你说的可是真的?” “还得试试看。”叶煜谨慎起见说道。 嬴政立刻就让人去找来北帝玄珠,又还有一套新衣服,因为他的衣服现在染上了一股子烟熏的味道,在叶煜府上也就算了,但这么回去着实不雅。 在等待内侍回来的时间里,叶煜和嬴政又回到了大堂。 叶煜这时候忽然想到,嬴政好像还没说来找他的目的,总不至于只是来看看他在干什么吧? “王上来臣府上……” 嬴政借道:“爱卿觉得成蟜如何?” 公子成蟜? 叶煜面露疑惑,怀疑是不是嬴成蟜又蹦跶了。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嫪毐前不久成了彻侯,也许嬴成蟜又觉得不平了,耐不住性子做了什么。 思及嬴成蟜上次的举动,叶煜斟酌了下词句回道:“成蟜公子略性躁,但尚且年幼。” “已年十四,算不得年幼了。”十三岁继位的嬴政淡淡道,“至于性躁……呵,也该磨磨了。” 听起来嬴政似乎有了决定,叶煜见此也就不多言了。 没过多久,有个内侍就从医馆弄来了一块硝石。 叶煜将硝石放入注了水的青铜盆,又在盆里面放了个盛水的陶壶,过了半响,那陶壶中的水果然结成了冰。 总算有个一次性成功的了,叶煜心中微微激动,立刻就把这法献给了嬴政,然后又制了些冰,送去检验水泥了。 而在过几天的朝会上,叶煜也明白嬴政打算如何磨嬴成蟜的性子了。 “令——长安君使韩……” 哪怕叶煜不知道这段历史,可也立刻就明白了嬴政的想法,他转头看嬴成蟜,见他半点不察,甚至还有几分喜悦,心中微微叹气。 果然还是嫩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太医的那个配方来自于《本草纲目》,但是我觉得这手法和方士炼丹很像(又加硝又加铅的),就拿来用了,请别在意。话说北帝玄珠这名字真的有点酷啊w(所以那么多别名中我就挑了这个) 第八十六章 成蟜使韩姚贾现 通常来说,秦国出使他国的目的无非两种,一种是交好连横, 而另一种, 则是坑人。 韩国, 哪怕仍然有着七雄的名头,可却已经没有七雄的实力了。对于一直虎视眈眈的秦国来说, 那就是盘中餐,怎么还会费大力气与其交好呢? 真要交好,那也是韩国来交好秦国, 而非秦国去交好韩国。 自然, 嬴政派嬴成蟜去韩国的目的,是为了坑韩国, 并且也是为了坑嬴成蟜。 嬴成蟜的手下的势力主要分为三种:一种是看不惯嬴政的人,这些人多半是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秦庄襄王只在位了短短三年不满。不过这类人随着嬴政逐渐长成, 已经渐渐减少了。第二种是普通的门客, 也算不上多, 但他好歹是个王室公子,门客也不会少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而第三种才是嬴成蟜真正的势力,即韩系。 尽管韩国已经是势单力薄,可在秦国内韩系的势力却是仅次于楚系,这多半是因为嬴子楚和夏太王太后的缘故。 韩系中有的人想要借势往上爬,还有的人则是存了和韩姬一样的存韩的念头。 嬴成蟜并不知道,夏太王太后也是那怀有存韩之心的其中一人。 他喜滋滋地带着一些门客,朝着韩国出发。 若是秦庄襄王仍然在世,那他大概要被宠成纨绔了,可在嬴政上位以后,他的心境也有所改变,他明白若想要回到以前那种恣意,就要有相应的权势,正因为此他才会千方百计为自己谋求爵位。 若是我能为秦国取得极大的利益,赵政还能不给我封邑吗? 他心道。 在尚无经验的他看来,使韩是一件合了他口味的美差事。 他倒并不担心自己被嬴政当做了质子,因为面对区区韩国,秦国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若是真这么做了,反倒折了嬴政的面子。 在韩非入秦之后,韩国与秦国就没什么摩擦了,而且因为魏国与韩国不对付起来,韩国也有心交好秦国。于是,等嬴成蟜到了韩国,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极大的礼遇,韩王立刻封了他做客卿。 嬴成蟜在做了一段时间的客卿,享受了一番韩国的风土人情之后,却突然犯了愁。 “公子在忧愁什么?”他带来的人问道。 嬴成蟜问道:“我应该如何做出功绩回到秦国呢?”虽然他不会变成质子,但也没有一直在韩国担任客卿的打算,不然和质子也没多少差别了。 这时候嬴成蟜才隐隐约约察觉嬴政在坑他,因为给他的旨令上完全没有提及他是来做什么的。 越是嬴政阻挠,嬴成蟜越是想弄出一件大事来了。 门客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也一时没有想到。 在所有人凝思的时候,站在最末尾的一个三十多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男人站出来说道:“公子您可以让韩国献出百里的地给秦国,有这样的功绩,谁会不重视您呢?” 嬴成蟜看了看这个人,并非是他钦点来的,估计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门客,被管事点了随从凑数的。心中有几分看不起,但却觉得他的主意不错,便追问道:“可我要怎么做才行呢?韩国怎么可能会白白献出百里的地?” 那人说道:“您把贾带去见韩王,贾能说服他。” 嬴成蟜并不相信他,恰好此时站在他前面的一个门客出来说道:“公子,这个人不过是个监门卒之子,他的话怎么能信?又怎么能让他进入大殿呢?” 一个看城门的人的儿子甚至还不如他的管事,嬴成蟜当即就拒绝那人。 那人面无恼意,也无哀意,反而从容地说道:“公子若是不愿带贾去见韩王,那只需要将贾之言记下说与韩王也一样能成。” 嬴成蟜见他的姿态,倒是有了几分好感,顺着说道:“说来听听。” 那人思路灵活,口齿更是伶俐,几句话间就想好了说辞,并且那套说辞当下就说服了嬴成蟜。 嬴成蟜听后,不仅连声称好,更是轻蔑之意去了大半,“你叫什么?” 那人回道:“姚贾。” 嬴成蟜记下了,第二日就带着姚贾那套说辞去见韩王。 因为嬴成蟜说是与秦国有关的事,所以韩王以美酒美人招待他,问道:“公子来寻我,而是秦王有了什么想法?” 嬴成蟜牢记着姚贾的话,张口便说道:“我秦国打算攻打韩国。” 韩王吓了一大跳,席上歌舞的优伶也吓得停止了动作。 “敢问公子,秦国为何要攻打我们韩国呢?”他紧紧盯着嬴成蟜。 嬴成蟜回道:“陛下可知道我们秦国的长信侯。” 韩王点点头,“这与他有关?” “自是有关,长信侯得太后宠幸,哪里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山阳?可是您也知道,他无功无才,凭什么扩大封地?唯有自己派人去打。而韩国就是他的首选。魏韩恶交,他就是攻打韩国,魏国也一定不会出手,那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只要带着大军军攻韩,城邑就能轻松拿下,到时候王兄也唯有封他了。”嬴成蟜最满意姚贾说辞的地方,就是他把锅扣在了嫪毐身上。 韩王敢怒不敢言,焦躁地起身踱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嬴成蟜狐疑地说道:“若是秦国打算攻打韩国,公子为什么还要来我们韩国呢?” 嬴成蟜回道:“秦国并不想与韩国交恶,我亦如此,便上书王兄,允我来帮助韩国。” 因为嬴成蟜的母亲是韩国人,门下门客也多是韩国人,更有自己女儿打算帮助嬴成蟜在前,韩王对嬴成蟜的说辞深信不疑。 他热切地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帮助我国呢?” 嬴成蟜说道:“只要陛下献出百里地便可。” 百里地,完全是个大城邑的面积,或者是众多个小城邑,对于秦国这样的国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对于韩国仅剩不多的国土来说,却是需要着重考虑。 不过比起韩国曾经向秦国割让的十城,这一百里地倒也算不了什么,因为若是秦军真的来了,恐怕不是被夺走百里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剩下百里的问题了。 韩王真正担心的是秦国说话不算数,比如上次,明明献出去了十城,结果秦国还是来攻打他们拿下了七座城。 嬴成蟜见韩王一脸踌躇,便继续拿姚贾教的说辞说道:“我是秦国的公子,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还是说韩国做了什么会激怒秦国的事情?” 韩王连忙说道:“韩国欲与秦国交好,怎么会去算计秦国呢?” 他寻思片刻,回道:“韩国愿意献出百里地给秦国,还望秦国遵守诺言。” 嬴成蟜面露喜色道:“那是自然。”因为秦国现在根本没打算攻打韩国。 嬴成蟜回去后,大大奖赏了一番姚贾,然后得意洋洋地回了秦国。他虽不如甘罗功绩大,但初次出使能得到这般结果已是很好了。 嬴政也都没料到他这么顺利,讶异过后就派人查明原因了。 不久,姚贾的名字呈在了他的案上。 叶煜同样疑惑此事,不过在他得知除了嬴成蟜有了封地之外,还有一个叫做姚贾的人也突然成了客卿之后就了然了。 关于姚贾的事情他记得不多,唯一记得的是他是个舌灿如花的人,功绩不小,好像还和韩非关系不好? 次日上朝的时候,他见到了面带喜色的嬴成蟜,也见到了姚贾。 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姚贾这种巧舌如簧的人会看起来很开朗,不想他看起来竟然很内敛,有几分憨厚的感觉,长相颇具亲和力,笑起来之后眉眼弯弯很容易得到人的信任和好感,就是身材有些消瘦。 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刚刚坑了韩国——也许还有嬴成蟜。 奇怪的是,姚贾似乎一直在打量他。 若不是叶煜觉得他没什么恶意,只怕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叶将军。”下朝之后,他这位新同事叫住了他。 “姚客卿。”叶煜颔首道。 “叶将军还记得我吗?”姚贾含笑着问他,眼中隐隐期待。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狗血。 叶煜心中顿时想到。 紧接着,他就开始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 说实话,他觉的自己应该是没见过姚贾的,若是见过,毕竟对方是个历史名人,他不可能记不得。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却也不好意思问他要个提示,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 姚贾是最会看眼色之人,他注意到叶煜的神情之后,有些失落地轻叹一声。 就在此时,叶煜看着那张不笑的面孔,忽然想起来了。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古代和现在的城邑面积肯定不一样,所以百里一座大城应该不夸张,张仪欺楚的时候也才六百里呢。 第八十七章 话谈姚贾公子高 姚贾的长相属于不笑和笑起来反差比较大的那种,因此叶煜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见过姚贾。 那一年冬天他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他对那一年的事情记忆比较深刻, 不然就他那存了两世记忆的寻常大脑, 几乎是很难想起来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思及自己和姚贾相识的经过, 叶煜摸了摸鼻子,有几分怪不好意思的。 他遇到姚贾的时候家里父亲还在, 他也还住在大梁城内,邻里就是他的那些叔伯们。 十二岁的叶煜还没有遭受什么打击,容貌尚未完全张开, 没有惹上什么麻烦。虽然母亲去世五年, 但家中没有姨娘和继母,还有父亲护着。家境算是士族中比较低的, 可也能请到一些人做他的老师。并且受到壳子的影响(他坚持这么认为),他的心性也偏小一些,加上穿越者的身份, 有时候会变成一个中二少年。 具体表现在, 他会把自己当做升级流文的主角, 偶尔来几发嘴炮,试图用王霸之气收服一些人做小弟。 真是怎么想怎么羞耻的黑历史。他自己都快忘了,却被姚贾提醒起来。 没错,姚贾就是当时被他使用了嘴炮的人之一。 当时姚贾正被他叔伯家的熊孩子欺负,姚贾那时候二十多岁,比现在还要瘦弱得多,一张憨实的面孔,看着就很好欺负,而且他又身为监门子,在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地位,所以碍于身份他根本不能反抗,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不反抗了。 这时候自诩主角的叶煜就出场了,仗着学了几手武艺赶跑了那些堂兄弟。 “你没事吧?”叶煜对地上的姚贾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姚贾木愣愣地看着他,半点反应也没有。 叶煜挠了挠头,想起他一个大汉子任人欺负的样子,就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说道:“你就算不能还手,躲还不成吗?监门子算什么,想想苏相、范相,管相昔日还从过商,最后不也一样拜相了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指不定欺负你的人还需要向你行礼呢。” 姚贾仍是不做反应,但叶煜却好似说上瘾来了,倒豆子一样给姚贾灌了不少鸡汤。 直至最后婢女来寻他回去,叶煜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也不知是不是叶煜的话起了作用,那日之后他就再没见过那个被欺负的监门子,再之后他家中就出了变故,更是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想起来全部的起因经过结果,叶煜看着姚贾重新挂上笑容的面孔,瞥了瞥四下,这地方宽广,说话不容易被听到,可他总觉的浑身不对劲,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便对姚贾说:“姚客卿若是不嫌煜府中简陋,还望过府一叙。” “荣幸之至。”姚贾没有半点不情愿地说道。 到了叶煜府上,姚贾果然对叶煜那半点也不符合一个将军身份的府邸没有任何的讶异,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生好感。 叶煜让人给他斟了美酒,才重启了话题,“十年余不见,不想能在朝堂之上见到姚客卿,实属缘分。” “贾表字子伯,将军唤我子伯便是。”姚贾缓缓说道:“也多亏了有将军当日之言,才能有贾之今日。” 叶煜却是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姚贾也还是会名垂千古,“子伯能位居客卿,都是子伯的能力,煜不过早年轻淡地说了几句,担不起子伯此言。” 姚贾笑着说道:“实不相瞒,贾就是感念将军之恩才会入秦的。” 叶煜讶异地看着他。 姚贾解释道:“当日将军一番言语令贾大感受益,贾便开始游七国,只憾贾不堪从军,唯有习点口舌之利。” “子伯过谦了,若只是区区口舌之利,王上何至于以客卿之位相待呢?”叶煜不知道姚贾是不是纵横家,不过不管怎样,这种能说会道的人都令他十分羡慕。 姚贾受下了,继续说道:“十年已过,贾回梁恩谢将军,方才得知您家中变故,知晓您原是那声名鹊起的秦国将军。” 叶煜听着自己这黑历史时期结下的善缘竟为了他跑来秦国,顿时心生一股愧疚,“煜虽为王上得一能人而喜,然子伯这番贸然入秦……” 姚贾摇摇头道:“非也,贾若只是为了将军,何至于担这客卿之职呢?盖因秦国与贾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 他还怕叶煜以为他是安慰之词,一条条分析道:“燕、韩皆是贫瘠弱小,于贾而言不是首选;齐强而大,却无用贾之处;魏有欺我识我之人,难出头矣;楚春申君掌大权,门客繁多,贾亦难矣。唯有秦赵最佳。” 叶煜好奇道:“秦亦有文信侯,如此算来,当是赵为首选。” 姚贾点头,又摇头,“若是将军不在,赵方首选。然将军在秦,秦王贤明,贾何不入秦呢?”其实对于姚贾来说,昏庸的君王说不定更适合他。 颇有种遇到迷弟的感觉…… 叶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顿了好半响,才说道:“怪不得你竟成了成蟜公子的门客。”相比起做吕不韦和嫪毐,或者是找不门的嬴政门客,从嬴成蟜那边的确是最好出头的。 不过就算如此,真的能一口气借助嬴成蟜入了嬴政眼,又直接被封为客卿,姚贾肯定不只有他所说的口舌之利,起码也是猜到了嬴政的一小部分计划。 不然光凭的韩之百里这个功劳,就足以做成为吕不韦门人的敲门砖了。 毕竟秦国的局势表面上看起来肯定是做吕不韦的人比较有前途。 想到嬴政单薄的队伍中又壮大了一点,叶煜在心中高兴不已。 话说那被姚贾做了垫脚石的嬴成蟜,他还没有察觉姚贾暗地里跳槽了,仍是与韩太夫人自喜自己的功绩,更是不知跳槽的人远不止姚贾一人。 韩国那边尚被蒙在鼓里,但秦国这边谁不知道呢? 夏太王太后暗自叹息,不过因为嬴成蟜是她孙儿,倒也没做什么。 不过那韩姬却是恼怒极了,当下就让人悄悄传书给了韩王说明缘由,又觉得不解气,满殿地砸东西。幸好大多都是青铜器,没什么损坏。 她对自己的心腹婢女诉苦道:“我原想与赵成蟜合作,保我韩国,哪料到他竟是个白眼狼,反过来骗我韩国的土地!如今韩非也不作为,韩国已经岌岌可危,我该如何是好?” 婢女回道:“成蟜公子毕竟是秦国人,心自然不和您是一处,非公子虽然是韩国人,但与您和大王都不亲。” 韩姬明白了婢女的意思,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问道:“可秦王更本不宠爱我,几个月也不会来一次。再说了,那郑姬生已经生下了大公子,姜姬快临盆了,卫姬也有了几个月身孕……” 婢女说道:“但郑夫人并不是王后,大公子也只是大公子而已。” “是了……做不了长子,还能做嫡子。”韩姬反应过来。 无嫡立长,有嫡立嫡。 有了目标的韩姬立刻对婢女吩咐道:“我要知道秦王宠幸过多少人!” 这是大半姬妾都知道的东西,因此弄来并不困难。 韩姬看着面前的木简,不可思议地道:“这是一年还是所有?” 婢女回道:“全部都在这里了。” 韩王虽然不像赵王那样荒淫,可随便提半年出来都比嬴政五年以来临幸后宫的次数多。 韩姬仔细看着,注意到扶苏出生后这次数更是锐减,并且此后持续递减,最近几个月都不一定有一次。 嬴政并不是几个月都不来她这里,而是几个月都不入后宫。 她看着这数字难以置信,翻了翻姜姬和卫姬怀孕时间,发现一个是在去年秋末,另一个则是在今年开春,此后和中间的记录就全都是空白的。 而且嬴政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偏好,硬要说的话只有去郑姬哪里的次数多一点。 难道我要学郑姬那套? 她蹙眉道。 只是她又冒出了另一个烦恼,因为嬴政很少来后宫,更不来她这里,若是再等几年,先不说韩国撑不撑得住,就是嬴政要亲政后肯定会更忙。 不过还没等她烦恼多久,机会就来了。 ——姜姬临盆了。 等她学着郑姬的风格,总算找出一件素雅的衣服精心打扮好再来时,殿内已经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好在嬴政比她来的还晚。 这一次不是朝会时间,但嬴政也匆匆而来,看着也将匆匆而走的样子。 “贺喜王上,又是位小公子。”夏太王太后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说道。 这一次也许是没有什么要求了,赵太后并不在场,全靠两位太王太后主持场面。 嬴政看了看那个孩子,这一次倒没了上次那般激动。 “名字就叫……高。” 边上还一岁的扶苏在乳娘怀里探着头看着自己新出生的弟弟,还一脸的笑容。 嬴政问了问姜姬的情况,又问了问扶苏的近况,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去注意他的其他姬妾。 被忽视的韩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拂袖而去,两位太王太后根本没在意她,不过郑姬却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姚贾,字子伯。依旧是我诌的。 ②历史上秦始皇有儿子23个,女儿10个,不过本文大概只会有4个的儿子。 第八十八章 秦王六年小扶苏 姚贾给叶煜的感官非常好,与他说起话来有如沐春风之感,隐约让他回忆起与李斯做挚友的时候, 不过他很清楚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 哪怕姚贾原本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客卿, 经此一趟过后, 但某些人已经注意到了他。 ——只因为他是第一个让叶煜一见面就邀到府上的人。 这时代当然没有“宅”这个词意,不过谁都清楚叶煜极少出门, 更是极少与生人接触,甚至爵职至此门下都无一食客、更无一妻妾,唯有寥寥数几友人, 让人想结交都苦于无门。 在这个无论文武, 以门客多为荣的大环境里,他绝对是个异类, 便是甘罗小小年纪,门下也都闲养着一些食客。 叶煜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姚贾带来了多大的关注,直到甘罗上门来。 “你与那姚客卿是熟识?”甘罗好奇道, 他近来脸上的婴儿肥消下去不少, 倒不是因为抽条长开了, 而是他肩上压着上卿担子,还要学习,生生给累瘦的。 叶煜忙让人端上来他顺道琢磨出来的烟熏肉,然后回道:“在魏国的时候有几分交情。” 甘罗这么一问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直接把姚贾邀来太招眼了,也不知对姚贾是好是坏,心中略有几分懊恼。 甘罗显然是去接触过姚贾的,他面带浅浅的赞叹说道:“倒也是个能人。” 估摸着是上卿做久了,甘罗本就有点小大人的样子,如今更是跟那些老臣学了点言行举止,看着好不怪异。 叶煜见此忍俊不禁,但也明白甘罗这个样子没什么问题,毕竟他高居上卿之位,总是要给人一点威严的感觉。 想到此,他想起了当初十三岁继位的嬴政,同样的年龄,同样需要做出威严,两个人给人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嬴政做来只让人觉得是沉稳的性子,尽管有几分早熟,可瞧着还算自然,但甘罗就算故作威严也盖不住那股机灵劲儿。 “你识得的人总是好的,我都想让你瞧瞧我那些个门客了。”甘罗羡慕道。 开了作弊器的叶煜心虚一笑,“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再说了我……”他想到了李斯。 甘罗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端起叶煜着人给他准备的冰镇果汁抿了一口,又吃了几口烟熏肉,满足地叹息一声,“果然是你这儿的吃食好。” 苦夏难熬,冰例也不多,往年就是吕不韦都也只能偶尔用用冰,叶煜这法子一出来,立刻就造福了大众,无形之中结下了不少善缘。 “光吃食有什么用呢……”叶煜摇摇头,现在夏天是好过点了,但冬天可比夏天残酷,他想把地暖什么的也弄过来啊,可惜他以前是个南方汉子,地暖这东西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弄了。貌似是地上通热水管?然而现在铜属于重要战略资源,炼铁术更是还不达标,就算他记得怎么弄也弄不出来。 “可我听说你不是还弄出了什么水泥、砂浆、混凝土吗?” “那起码得等到明年。” 叶煜的方子成功了没错,可是他和嬴政都不是很放心大面积的使用,于是先打算小范围的实验一下,成功之后再推广。这件事其实是保密的,不过以甘罗的身份会知道到些什么也正常。 明年…… 叶煜心中又盘算了自己那再度面目一新的后院,心情好多了。 作为一个生活在满是竹简木牍的朝代,怎么可以不弄出纸来! 尽管初中学的造纸术都被他忘得差不多了,但水泥这种没学过的他都摸索出来了,还怕捣腾不出纸来吗? 虽然……目前唯一的成品坑坑洼洼又丑又写不上字,可也勉勉强强能和纸挂上钩了。 有了甘罗这一遭的提醒,叶煜翌日稍微注意了一下姚贾的状况。 姚贾不过入朝几日,看着竟有种风生水起之感,与李斯那是相谈甚欢,与韩非……咦? 看着姚贾与韩非交谈,双方都算不上热切,但是也看不出有交恶迹象,叶煜心中疑惑起来。 他的记忆中姚贾似乎与韩非恶交,哪怕他不知起因,可有着姚贾坑韩之事,韩非却瞧着没有多少芥蒂。 想想其实也正常,若是所有损了韩国利益的人韩非都要来个不屑一顾,那他最先得罪的就是大半朝的武将,其次是大半朝的文官,而韩非绝对没有这么愚蠢。 最近的朝会依旧没有什么大事,唯一值得说道一句就是郑国又被弹劾了。 郑国修渠已经五年,搭进了秦国一半多的青壮年,致使秦国的扩张计划不得不放缓脚步,被弹劾其实也是常有的事。 修渠已经开始,而且都完成一半了,要说中止也不现实,只是很多人都认为郑国不够尽心尽力。 之所以说是没什么大事,自然是因为这一次弹劾也和先前一样,被嬴政,或者说被吕不韦压下了。 经过了一年多的积粮,又没有什么大战事,这年的秦国度过了一个平静顺遂的冬天。 开春的时候,宫里的卫姬生下来一个小公子,被取名将闾,并且好像又有位姬妾怀上了。 不过这种消息叶煜也就听过一耳朵就抛置脑后,他对嬴政的儿子关注的也只有快一岁半的扶苏,以及还不知道在哪儿的胡亥。 比起这个,他现下苦恼的是刚刚嬴成蟜身边内侍带来的消息。 才十五岁的嬴成蟜打算成婚了,并且和嬴政那种纳姬妾不同,他是娶正妻,会大办宴席的那种。 而叶煜就在方才被邀请参加这个宴席。 以他和嬴成蟜的关系,他完全可以不用去,让赵诚去送个礼就是了,可是既然别人都已经邀请他了,嬴成蟜身份摆在哪儿,宴席还是在宫中,他不去也不好,这可不是他寻常推掉的那些宴席。 “也罢。”叶煜轻叹一声,做出决定。 走个过场就走,也算是礼仪到了。 避了接近玄纁的颜色,叶煜穿着一身藏蓝入宫。 嬴成蟜还未成婚,所以一直住在宫里,得等到新婚过后再搬出宫。 新娘子是朝中一位老臣的孙女,听说比嬴成蟜小几岁,具体小几岁叶煜是不知道,估摸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想着两个初中生结婚啪啪啪就让叶煜觉得怪异。 他参加的婚宴太少了,到现在还没习惯。 放下礼,与几位熟人寒暄几句,他就在好些人羡慕的目光中退场了。 想早走甚至能早走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但文官总是顾忌更多些。 嬴成蟜的宫殿其实有点偏,要走出去也得有一会儿,叶煜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欣赏了一下王宫别处的景色。嬴政倒是给过他可随时入宫的许可,只是他从来没用过。 走了一段路,大概已经远离了嬴成蟜的宫殿,肃穆的王宫中突然出现了小孩子的嬉笑声。 叶煜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浅紫色衣服,大约一岁多,眼睛黑亮清澈,犹如仙童般的孩子走在道上,时不时指着手边的花丛问了内侍几句嫩生生的话语,身边簇拥着婢女,生怕他摔倒。 王宫中这个年纪的孩子,叶煜哪里猜不到他是谁呢? 而此时,那个孩子也看到了叶煜,澄净的双眼中映出了叶煜的身姿,脸上忽的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朝着叶煜走来。 一岁半的孩子,会走路是常事,可还不会跑呢,走快了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小身子,叶煜心中一软,脚下的步子就更挪不开了。 扶苏一路走了过来,眼看就要到叶煜面前,却在最后许是太过兴奋,向前栽去。 叶煜连忙上前一步,蹲下身接住小扶苏。 布料柔软,他仿佛能隔着衣服碰到感觉到那软软的小身体,小扶苏更是扑闪着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戳中了叶煜的萌点,整个人都快被小扶苏萌化了。 他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好似夺了两旁花丛的美丽,堪称是艳压群芳。 小扶苏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一笑,朗声道:“美!” 叶煜的笑容顿时一僵,也无半点恼意,将小扶苏在地上放好,克制住自己想要揉揉那张脸蛋的欲望。 好歹是个公子,叶煜没有嬴政的允许,他不便太过亲近。 遗憾地起身,正想退开一步,他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扶苏拽着。 就在叶煜为难之时,大概原本就在不远处的郑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她拉住扶苏,让扶苏松了手,满怀歉意地打了个招呼,“叶将军。” 就凭叶煜那一张脸,至少在秦国没人认不出他来。 叶煜也回了一个颔首。出于避嫌,两人没有什么交流,郑姬很快就带着扶苏离开了。 而叶煜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静静思索片刻,与那引路的内侍说了一声,朝着嬴政的宫殿行去。 第八十九章 蒙师之事张苍来 叶煜来到嬴政宫殿的时候,赵高正在门口,好似早就准备好了在迎接他一样。 他的脚步缓了缓, 赵高立刻上前说道:“叶将军, 王上在等着您呢。” 叶煜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不过面上什么表情变化,对赵高颔首一下就走入殿内。 嬴政仍旧在处理公务, 哪怕他还没有正式亲政,但那一筐筐的竹简看着也是颇为吓人。 叶煜行了礼,嬴政也放下了手中的简笔。 “爱卿已经见过扶苏了, 感觉如何?”嬴政问他。 果然。 叶煜心道一声。 他原以为先前是郑姬设计的, 因为他就算再怎么不不了解王宫内部,也知道姬妾和公子是住在反方向, 要在那个地方遇上郑姬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可如今听嬴政的话,这似乎还是嬴政允许的。 可是为什么呢? 叶煜心中不解。 嬴政若是想让他见扶苏,直接带他去看就是了, 何必要弄这么一出呢? 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明白嬴政的意思, 只能先就着嬴政的问题回答。 “扶苏公子聪慧喜人。”鉴于扶苏还太小, 叶煜夸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嬴政面带笑容道:“你既然喜欢扶苏,可愿留下来做扶苏的先生?” 不明白嬴政怎么突然起了这个注意,叶煜诧异片刻,摇摇头道:“臣没有这个本事。” 哪怕他觉得扶苏的老师是个不错的职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两世最多给人讲过题,或者是练兵,要做扶苏的老师,他还没有那个本事,只会耽搁了扶苏。 “而且,姑苏公子年岁尚浅,臣也教不了公子。” “扶苏已经三岁了。”嬴政回到。 三岁?叶煜还以为是自己记忆除了问题,随即才反映过来这是坑了他一次的虚实岁算法,扶苏现在严格说是一岁半,凑个整是两岁,虚一下就是三岁了。 虽然很惋惜这几个机会,但自认没有那个能力做扶苏启蒙老师的叶煜摇了摇头。 “是么。”嬴政眉头微皱,不是很满意他的答复,却并未强迫他。 嬴政又问道:“那你认为何人能够胜任此职?”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一下子难倒叶煜了。 叶煜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名字是李斯。在他下意识否决之前,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斯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假使李斯早早的就和扶苏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么他还会有秦二世胡亥吗? 叶煜无法看到这个未来,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之于他而言是个很诱人的提议。 然而他仍是否决了这个选择,并非是出于对李斯人品的不信任,而是因为李斯不适合。 韩非也是一样,他和李斯都是有大才的人,只是他们都存有私心,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懵懂的扶苏。 换句话说,他们并非不适合当老师,只是不适合当启蒙。 既然想到了这两个人,叶煜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另一个人——荀况。 哪怕叶煜文科再怎么不好,他也知道“外儒内法”这四个字,而荀况是当下最体现这四个字的人。 “臣以为,以荀卿之才学、见谋,担得公子之师。”老实说让名声满天下的荀况去做一个小孩子的启蒙老师,并不十分合适,哪怕扶苏是秦王长子也一样,但是叶煜却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了。 “荀卿?”因为赏识李斯、韩非二人,嬴政自然拜读过荀况的作品,他不像秦昭王一样强势拒绝儒学,至少在他被那些个方士坑、儒生也还未以文乱法之前是如此。 嬴政凝思了一阵,点头道:“寡人也早有请荀卿入秦之意,如此甚好。” 嬴政看着已经做下了决定,叶煜想想没什么事,正打算告辞,去忽然听嬴政说到。 “宫中之景如何?” 叶煜不假思索地回道:“美不胜收。”看了几十年的钢铁丛林,又看了好些年的自然景观,这浑宏大气、巧夺天工,充满了华夏工艺的宫殿在叶煜看来自然是赞叹不已。 嬴政嘴角勾起一下,却又很快恢复了平常,“你虽不担扶苏蒙师,却也不妨入宫来教他点武学。” 一岁半的孩子能教什么? 叶煜心中感觉有些怪异。 就在此时,嬴政从一旁拿起一份帛书道:“寡人打算擢你为右将军。” 右将军,是官名,却是仅次于上卿,与前、后、左三位将军平齐,对叶煜而言,就算不理会爵位问题,就从职位来说也是大跳了一级。 嬴政已经十八,没两年就要亲政了,这些从秦昭王起就留下,秦庄襄王还未来得及更换掉的老臣也需要慢慢换一茬了。 现任右将军早就上了年纪,叶煜换上去也并不打眼,更何况他本就是嬴政明面上武将方面的亲信,嬴政又给他找了个教导扶苏的由头。 “臣——资浅功薄,右将军一职昌国君更为适合。”叶煜低着头回绝到。 这个职位的确很诱人,可是想想其背后的职责,叶煜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这个职位的指责要么是守卫都城不得轻易离开,要么就是长守边关,没有寻常将军那样自由性大。 如果是待在边关,叶煜并不会拒绝,可是嬴政既然说要他时常入宫教导扶苏,那么很显然他属于前者。 他也没说错,尽管权力大,但是这种武将养老的职位一点都不适合他,再说了嬴政又不是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譬如他所说的乐间。 嬴政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低着头的叶煜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能猜出嬴政现在心情并不好。 嬴政沉吟了许久,甚至叶煜都觉得脖子有些酸了,才听到他喟叹一声,说道:“就依你吧。” 说着他拿起已经书写好的帛书交由内侍扔到了一旁的火盆里“谢王上。”叶煜安静地退了出去。 而嬴政则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招揽荀况并不是什么会被反对的事情,所以第二天就很顺利地派人前往了兰陵。 作为荀况的弟子,李斯和韩非也很期待老师的到来。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从车里下来的并不是荀况,而是一个和嬴成蟜差不多大的少年,略高些,容貌更是比燕丹还要俊俏几分,肤若凝脂,被一身橘色的衣服衬得更是白皙。 那少年下了车,对在场众人见了礼,道了来历和名讳张苍,方才解释道:“老师愿意入秦,只是身体已经担不起颠簸,故而派了我来,希望秦王不要因此告罪他。” 叶煜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不过他记不清原来李斯和韩非还有师弟了,他看了看这两人,发现他们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不浓重,估计是知晓他存在的,只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师弟。 “不必多礼,既为荀卿门生,还请随我入宫面见王上。”叶煜上前来说道。 张苍刚才见礼的时候就认出叶煜来了,不过余光却忍不住频频看向叶煜。 叶煜并不在意一个少年好奇的目光,他本身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洗礼。 然而他却不知道,张苍想的可与那些人截然不同。 原来世上还有和我一样这般肤白的男子。 他心中讶然。 张苍见了嬴政,将先前那话又说了一半,嬴政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并没有太过明显地表露出来,而是问了问这个送上门来的能人,“你是荀卿的门生,李先生、韩先生的师弟,你与他们擅长的东西一样吗?” 张苍小幅度摇摇头道:“我从老师哪里学了点律历的知识,但不似师兄们那般聪慧,只于一些小道有些心得。” 谁都清楚这是谦辞,而且能被荀况收为弟子,就算事小道肯定也非同凡响,于是嬴政又问,“是哪些方面呢?” 张苍如是回道:“我喜好书,最善数算、乐理,以及其他一些百工之技。” 李斯顺势问了几个数算的题,张苍果然不负他所说,很快的回答出来了。 叶煜眼睛一亮,他有种预感,张苍很有用。 嬴政注意到了叶煜的神情,思索片刻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和你的师兄们一样做我大秦的客卿吧。” 大的来不了,小的来也不算亏。 客卿其实也分等级,张苍刚来肯定不会有李斯韩非那样的地位,却也是个好的开端。 张苍欣然应下,几人退出殿中。 “师弟,老师如今身体如何?”韩非最先问道。 张苍又一一答了,他的话还带着一定专有名词,听起来像是个会医理的。 李斯也顺着问了几句,最后两人都说张苍若是有事可以去找他们,一行人才在马车附近分头散了。 叶煜本想与张苍浅谈几句,却想起了上回姚贾的事,按耐下了一种理科生见理科生的激动感,回头也出了几道题,做引子送去了张苍所在驿馆。 他想的没错,张苍的确是个很有用的人,尽管他目前还小,知识量还不够,但是他却在见到了叶煜用树皮做的纸后,很快就提出了几个关键性问题,甚至说起了用竹做纸。 这就是天赋。 叶煜又是激动又是欣慰地和张苍拉近关系。 不过,他倒地是武将,暂时也没办法继续和张苍一起研究下去了。 ——因为楚国正在筹谋合纵攻秦。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张苍,历史上因为皮肤又白又好看捡了一命的西汉丞相、科学家。(好了,金手指已到达√) 第九十章 合纵再起说燕国 这个消息在秦国高层中轰然炸开。 嬴政迅速集结了相关人员开了一次小朝会。 东方诸国合纵,这一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也是最大的敌人。 这一次楚国打算发起合纵的消息, 是从上一回埋在春申君门客里的探子传回来的, 可信度比较高。 “楚国为何突然兴起合纵之心?”蒙骜一针见血地问道。 是了, 秦国这些年一直攻打的赵魏二国,被嬴成蟜坑了的是韩国, 与嬴政结了仇的是燕丹,怎么说都与楚国没有关系,而且楚国可是秦国最大的姻亲, 好端端的为何会高举这合纵之旗? 叶煜深思片刻问道:“究竟是诸国共识, 还是楚国源起?”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是前者, 那么说明诸国已经协商完毕,不管成功是否,合纵已经完成了, 诸国合军快要攻过来了, 而他们才听到了点风声。但若是后者, 那合纵还没形成,他们是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份危机,还能将合纵掐死在襁褓之中。 只不过,若是后者一时就难以解释为何楚国要合纵,因此,前者其实更加符合。 面对他么犀利的问题,嬴政摇了摇头,探子传过来的消息也唯有六个字“楚欲合纵攻秦”罢了。 那一小块写了字的布片传到了李斯手里的时候,他并未很快交由下一个人,而是看了又看。 “李客卿可是发现可什么?”叶煜算是在常人中有些了解李斯的,注意到李斯的动作,他立刻反应过来。 李斯点点头,双手平展那布片,上前一步说道:“臣以为,合纵尚未形成。” 嬴政连忙问道:“为何?” 李斯指着那个“欲”字说道:“若是已经成,那只需楚合纵攻秦五字即可。然此言,应是楚国欲起合纵,未毕。” 李斯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事实如何呢?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 秦国必须最好最坏的打算。 除了到底是不是楚国发起的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合纵者有谁呢?”甘罗问道。 众人也盘算起来。 既然之前齐国没有参与其中,以齐国的态度,这一次应该也不会参与。而与齐国的相邻的燕国却是难以捉摸了。 “甘卿,当由你修书一封致张将军。”嬴政对甘罗说道。 “臣明白。”甘罗已经在心中打起了腹稿,一回府就可落笔。 若是嬴政致信就太过显眼,反倒可能打草惊蛇,而甘罗自从上次说服张唐之后,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甘罗也有心培养人脉,偶尔会去信几封,因此并不打眼。 有张唐在燕国,以那位老将的敏锐的经验,纵使无法劝说燕国远离合纵,也能帮到秦国。 不过这也不代表燕国方面就高枕无忧了,只能说有备少患吧。 相比起纵使有几分怯懦的燕国,剩下的三晋其实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多次抗秦的平原君仍在,哪怕他与赵王偃的关系并不和睦,可威慑力依然存在,而且在和秦国怼的事情上,赵国勉强可以说是上下一心。 再来是魏国,纵使没有赵国那般的深仇大恨,但是先前被打下二十余城,要说不会趁此报仇,那几乎不可能。 至于韩国…… 众人纷纷看向李斯边上的韩非。 韩非的身份放在今天这个场合实在是太敏感了,也不知为何嬴政会让他一起来,或许嬴政就是想让他表态。 叶煜注意到韩非只是眉间轻皱,颤了颤睫毛,却并未露出什么异色。 时间好似禁止在这个充斥着质疑的时刻,而这时,韩非动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迈脚上前,双手交叠于前,低下头,声音没有半丝颤抖,口吃反而让他说的话更清楚,“非,愿意上书与王,劝其不参合纵。” 他话毕,殿内又是阒无人声,直到嬴政带着几分欣喜大声说了一句,“善!” 无论韩非的劝谏能不能成,他这个回复已是让嬴政满意。 叶煜和其他人一样惊讶,甚至更为震惊,因为他清楚韩非是个怎样忠于韩国的,他知道合纵最终肯定是失败的,然而韩非不知道啊,他竟然愿意劝说韩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看着韩非镇定自若地退了回去,叶煜心中的讶异也缓缓褪去,却是冒出了一个疑问。 韩非他,当真不知道合纵会失败吗? 先不说上一次秦国成功捣毁了五国合纵,就是这一次,秦国获胜的几率其实也不小。 韩国能派出的兵力相较而言并不多,若是燕国能被说服,那么合纵真正出力的其实只有三国。是三个各怀心思的国家力量大呢?还是一个勇猛如虎的秦国力量大呢? 大概是前者,因为秦国现在还有一半的青壮年正在建设郑国渠。 但是,这些人并非是凭空没了的,真到了危急时刻也是可以调出来,只不过是下下策罢了,而且秦国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函谷关。 地利、人和,如此想来,秦国的胜算并不小。 再者,合纵攻秦,就是成功了——君不见那同样是被合纵打狠的齐国,哪怕最后只剩下两块地,都能复国,而秦国现在的班底可比那时候的齐国好。 秦国绝对比齐国的性子还要狠,东方诸国喜欢用狼来比喻秦国其实颇为贴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秦国绝对会撕咬到底。且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复国后秦国更不会像齐国那样与他国相安无事,而是会展开疯狂的报复。 到那时,毫无疑问韩国就是首当其冲。 叶煜猜不到韩非的想法,可是刨除韩非忠秦这个可能后,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明白韩国不会因此受利,反而会收到报复了。 消息有限,大军方面较为详细的部署嬴政并没有宣布,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主帅依旧是蒙骜。 没办法,现在秦国有几分青黄不接的样子,蒙武乐乘等人固然可以,但威信不够,同样居上将的麃公身体每况日下,已然不适合领军打仗。 散了小朝,甘罗立刻就写下了一份竹简,放入布袋之中,着人快马加鞭送往燕国。 只是那布袋却被一双有别与武将的手打开了。 “秦国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燕丹面色凝重地取出甘罗给张唐的竹简,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末了,神情稍缓。 那竹简上没有提起和合纵相关的任何事,甚至甘罗还大致说了一下秦国平静的日子,随后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语句。 燕丹又看了几篇,生怕里面藏了什么暗语似的,仔细看过后才放了心,将竹简放在一旁。 他又拿起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和竹简一起放着的长盒。 盒子上雕刻着一些再常见不过的祥云、花鸟,做工在燕丹这个身份看来不够精致,他瞥了瞥也没在意,径直打开了盒子。 红褐色的木盒之中,竟躺着一把青铜短剑。 因为甘罗写的竹简上提起了短剑的存在,还说是某个将领送的,他拿着也无用,干脆赠与张唐,所以燕丹并不惊讶,他拿起短剑,检查了下盒子,同样没有发现藏有布片。 秦国的青铜武器最为坚硬,燕丹手上握着的这把也是秦国所制,他挥了挥,看着挺锋利,就是太过于朴素,他觉得还不如他收藏的那些宝剑。 他没什么兴趣,让人再检查了一遍,就原样放回去,令人送到张唐府上。 燕丹是最希望燕国参与合纵的人,只是燕王犹豫不决,在说服他父王前,燕丹决不允许张唐发现合纵之事,然后去坏了他的计划。 他没有燕王那样大的权力,更不敢现在就杀了张唐,可是张唐府上仆从大半都是燕国人,他若想瞒住张唐一时也并不难。 “将军,这是甘上卿送来的。”小侍捧着布袋对张唐说道。 张唐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愚钝似木头?他近日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也怀疑自己必然是被瞒着什么关于秦国的消息了。 只是遣了小侍,开了布袋,展了竹简细瞧一阵,见那确确实实是甘罗的笔迹,他又心中疑虑。 若他被瞒着什么,甘罗的书信怎么可能还能到他手上? 张唐一时也不知自己的怀疑是真是假了。 他也打开了木盒,看到了里面的短剑。 算是不错的东西,和甘罗偶尔送来的一样,不会太贵重,但是合他心意。 张唐笑呵呵地耍了耍,过了一会,正打算将短剑放回去收好,却注意到了木盒上的花纹,顿时脸色大变。 他立刻朝门口走去,却又在快碰到门的时候停下,调整了一番脸上的表情,露出和之前一样和蔼的笑容出门。 “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儿?”守在门口的小侍问道。 “甘罗小子不错,知道我惦记着秦国的短剑,给我捎了一把来,我也得给他找个回礼,你去给我备车吧”见张唐笑逐颜开的样子,小侍没有半点起疑,如实照做了。 马车驶离了府邸,在一个人少的路段,张唐突然用那袖中短剑了结了小侍,随后将小侍扔进了车厢内,面色凝重,自己驾着马车快速朝王宫驶去。 守门的侍卫见到张唐亲自架着马车,怀着疑惑上前说道:“将军,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马车。” 张唐下了马车回道:“不用查了,马车我就停在这,你们且帮我看着,我要去面见燕王陛下。” 立刻就有侍卫带着张唐去找燕王,通传过后,好一会儿他才得到许可,张唐深呼吸一口气,走入殿内。 “张将军来寻寡人,可是有何要事?”燕王远远坐着看着张唐问道。 燕王面上有几分不自然,而这都被张唐收入眼底,他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可是有合纵之意?” “这……”燕王嗫嗫嚅嚅,没说什么,但他的神情已经表露了一切。 张唐见燕王面色犹豫,就知道这还有回转的余地,他躬身道:“陛下,燕国不能合纵啊。” 燕王有几分被戳穿的恼意,“你是秦国的将领,当然不赞成合纵。你想如何让我放弃合纵呢?”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远离了张唐一点,他在让张唐进来之前,就因为心虚备下了不少侍卫。 张唐回道:“臣认为燕国不能合纵,不全是为了秦国,更是为了燕国。” 燕王轻咦一声,张唐继续说道:“陛下,敢问燕国如果合纵,又谁来领兵呢?那攻秦的军队又要从什么地方路过呢?” 燕王顺着他的话想,燕国合纵,兵力自然是要从赵国走最好,可是先前赵国攻下了燕国诸多土地,燕国十万大军又败给赵国,还损失了两万兵力和老将剧辛,燕赵之间仇恨还未消散,燕王本就心存芥蒂,现在想起这个更是不快。 张唐趁此又说道:“那么撤兵又要从什么地方走呢?” 燕王立马又想到了赵国。合纵开始或许因为盟约赵国不会做什么,但是合纵结束呢?盟约还有效吗? 他惴惴不安起来,不断挪动着屁股的位置。 赵国应该不会那么无耻——可这只是应该,并不能十成十的肯定。他原本是不曾顾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被张唐一提就充满了担忧。 张唐又说道:“敢问陛下,燕国合纵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 燕王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他因为前面几个问题,这一次也顺着思索起来了。 燕国参与合纵,若是成功了,就能在秦国原本的国土上分一杯羹,若是失败了…… 燕王的身体颤了颤。 因为没有经常和秦国打交道,性格本就软懦其实燕王会不自觉的把秦国夸大,毕竟总是听着“强秦、虎狼之师……”的名号。 不,依照春申君所说,五国合纵,秦国必亡! 燕王又来了勇气。 他看向张唐,却发现张唐一点都不慌张,心生好奇,便问道:“你为什么不担心呢?” 张唐回他,“因为合纵于燕国而言弊大于利,臣相信陛下若是明白就不会同意的。” 可是燕王想不明白啊,他追问道:“利有什么?弊有什么?” 张唐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说道:“假使合纵成功,燕国能得到我秦国的一部分土地,这是利。” 燕王点头道:“不错。” “那么陛下认为,合纵能成功吗?” 燕王当然认为能,不过当着张唐的面他并没有明说,只是他的神情表露出了这一点。 张唐这会儿不直言了,他先婉转地问道:“陛下认为燕国比臣厉害的将领有谁?” 这个问题都是问倒燕王了,他脑子里过了一圈,一下子竟然真的找不出几个能和张唐相提并论的。其实燕国并不是真的没有像样的将领,但如今已经死的死,走的走了,不然先前对上虚弱的赵国也不会输得如此彻底。 燕王的脸色不好看,他强硬道:“合纵有春申君等人指挥。” 张唐轻嗤一声,稍稍抬高了声音说道:“将自己的兵都交给别人,您放心吗?” 在有张唐这几番诱导的言辞之下,燕王怎么可能放心! 他没吭声,示意张唐继续说。 “那您觉得,这样的情况下,燕国能得多少利呢?” 燕王抿着嘴,脸色更难看了。 “便是得了不小的利,”张唐话锋一转,“您的觉得您的国家分裂成两个,一个在这,一个在那,会是什么后果呢?” 燕国和秦国不接壤,国土不接壤甚至远离的后果,看看如今只剩下小小一块的韩国就知道了。 而且到时候那片地上根本不是燕国子民,几乎不会有什么反抗,而他们出兵又要路经三晋,到那时只怕三晋也等着分羹呢。 是了,如此想来,就算合纵成功了,与燕国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好处。 “而且这还是合纵成功了的结果。”张唐提醒道。 这时候甚至不用张唐说,燕王就已经能想到输了之后的一大堆弊处了。 既然赢了没好处,输了更是坏处多多,为什么还要参加合纵呢? 燕王终于明白张唐先前那句话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稍微舒缓了点,但相比最开始仍旧不怎么好看,“张将军,你说的没错,燕国不会参与合纵。” “臣告……”目的已经达到,张唐起身正要告辞,就听到外面的内侍又通传道:“太子殿下求见——” 想想燕丹之前一直唆使他合纵,燕王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哼一声,厉声道:“不见!” 说完他又神情一个大变,对张唐和颜悦色道:“张将军慢走。” 张唐出门,见燕丹脸色阴沉地站在哪儿,他只当做没看到,从燕丹边上走了过去。 燕丹是得知了张唐入宫后急忙赶来的,现在见燕王和张唐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坏了,他心中暗恨,又给秦国记上了一笔。 回了自己的宫殿里,他气不过,便把一些门客找来,再寻对策。 说会儿情况后,“莫不是有探子知会他了不成?”燕丹觉得自己瞒的好好的,张唐不应该会知道才对。 各个国家都有探子,这点其实在场人都心知肚明,但到底是谁、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有位门客却在听了燕丹一番前因后果之后,哀叹道:“知会他的人不就是您吗?” 燕丹疑惑道,“我怎么可能会去告诉他。” 门客道:“但是您把甘罗送来的东西给了他。” 燕丹点头,不解道:“我已经检查过了,给他又如何?扣着不定还叫他起疑呢。”燕丹也是知道甘罗经常会传书给张唐的。 门客摇摇头道:“那盒子上可雕有燕子?” 燕丹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是既然雕刻的是花鸟,那多半是有的。 门客回道:“燕与兵刃,那张唐还猜不出来吗?如果是秦国要攻打燕国,怎么会用如此隐晦方式传递消息呢?这是因为秦国知道燕国在防备他们,那么显然并非是秦国要攻打燕国,而是燕国要攻打秦国。燕国其实没有理由要打秦国,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燕国要合纵了。如此,即便您不说,但是张唐看到了盒子与短剑,仍旧会知道。” 燕丹听后,懊恼不已,咬牙道:“秦人果然狡猾!” 那门客有长叹一声道:“您若是想要王上狠下决心攻秦,何不一开始就杀了那张唐呢?” 燕丹完全愣住了,“但那样一来,秦国就……”记恨上燕国了。 门客看到燕丹的反应,心中直摇头,他们的太子殿下其实也承了燕王的性格。 燕丹想要报复秦国,准确点说是报复嬴政,但是他同样惧怕强大的秦国,更何况现在秦燕的关系还没有到势不两立的地步,所以他才不敢直接让燕国去对上秦国,而是选择了在合纵中报复。 只是接下来,就算燕丹想要杀掉张唐以此来刺激他父王也不成了,一方面是因为张唐有了十足的戒心,另一方面是他父王的已经做下了决定,态度异常坚决,无论燕丹怎么说都无法说动。 在张唐说服燕国的消息传回秦国之后不久,韩国也给出了明确的回应——不参与合纵。 赵魏楚眼看五国合纵快成了笑话,不得不拉上全国人口加起来也才几万人、兵力更是少的可怜的卫国一起进来。秦国虽然没有直接灭掉卫国,可是却把卫国的都城濮阳给吞了,使得卫王只能待在野王邑,全然是名存实亡了,合纵对于卫王来说是个好机会,大概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这样一个四国合纵攻秦,在开始前就已经输掉了一部分,就算留下来的其实是合纵的主力,可是声势却弱了一大截。 就算如此,在秦国看来,他们要面对的仍然是不知数的几十万大军。 战争,这才要开始。 第九十一章 兵分三路万事毕 在得知了合纵的最新动向后,秦国这边的调兵差不多也进入到了最后的环节——将领的选择。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步骤,他们得先定好大致战略。 韩国与燕国不参加, 虽然从兵力上来说对秦国并没有太大的减压, 可是从战略上却是有这不小的作用。 叶煜看着那竖立着的巨大地图, 寻思片刻说道:“魏军约十五万之众。” 这个数量的兵力相较于魏国这样一个国家来说,其实并不多, 看起来似乎不够尽心,可是却是最有可能的数字。 因为韩国没有参与这场合纵,偏偏魏韩边境一直不宁, 魏国可不会傻到半点都不对韩国设防, 相反,魏国还会留守不少兵力, 以免韩国趁虚而入。再加上先前和秦国打的时候损失不少以及其他一些用到兵力的地方,零零总总减下来,魏国这次能拿出十五万已经是个大数字了。 就如同韩国牵制了魏国一样, 燕国也同样牵制住了赵国, 赵国北有匈奴, 东有燕国,都不是能够安然相处的家伙,所以他大抵也只能拿出二十来万的兵力。 唯独楚国,这个一直盘踞在南方的大国,这些年养精蓄锐,未曾与秦国有什么大的摩擦,也无可牵制,实在是让秦国摸不透。 静静地听完了将领们的的分析,嬴政锁眉深思,又看了一圈面前站着的这些人,轻启双唇道:“蒙帅蒙将军奔魏,武襄君与王将军抗赵。” 蒙骜、蒙武、乐乘、王翦纷纷应承下来。 鉴于四国会和之后秦国必然讨不了好,所以秦国这边打从一开始就准备逐个击破。 燕国和韩国是早早地被秦国拽了出去,但是剩下四国却不得不在战场上见分晓了。 四国之中毫无疑问是楚国最为强劲,不过嬴政既然把乐乘王翦放去赵国战场、蒙骜蒙武放去魏卫战场,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楚国要攻秦,仅从地图上来说最快的方法是直接北上,直指咸阳,可实际上,这条路线被山峦和江河阻拦,除非是小队奇兵,不然大军想从这边走是极其困难的,而且这条路上还有秦国的武关。 武关是秦国要塞,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其天然的地理形势就足以抵挡楚国,故而,就算是纸上谈兵之辈也不会策划出这等路线,更何况是睿智过人、集思广益的春申君了。 楚国要攻秦,或者与其他国家会和,肯定要先去魏卫的战场,这时候最近的路线是直接西向,虽然同样有秦国要塞之称的函谷关阻拦,可却没了重峦叠嶂,只要攻破函谷关,秦国就会一下子处于极端劣势。 这也是嬴政为什么会派蒙骜去魏卫战场的缘故,一方面就是因为可以先快速击破这一支,另一方面就是可以阻拦楚国,更可以鼎助乐乘那边,这才诠了蒙骜的主帅之名。 而派遣乐乘、王翦去赵国,则是因为从赵国西下攻秦不存在这样的险关要塞,这一直是秦国非常忌惮的一点。 授命到了现在,其实还未结束。 虽然楚国最后仍旧是交给蒙骜解决的,但若是一开始没有人牵制着楚国,那蒙骜就无法先攻破魏卫大军,反而会遭到三国联手。 “至于楚国……”嬴政看起来还没有做出决定。 在场的将领中,不乏跃跃欲试之人,但是他们也同样清楚,负责楚国战场必然会非常凶险,秦国兵力有限,却要分成三路,对上其他国家倒还好,若是对上起码三、四十万大军的楚国,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叶煜同样是这跃跃欲试中的一人,他一番深思过后,走出了列。 所有人都猜到他打算要说什么,嬴政看着他,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臣请出战楚国。”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听得出来他并非一时冲动。 嬴政没有立刻给予答复,他扫视着其他人,似乎在等着谁想叶煜一样站出来。 然而过了片刻,仍然只有那道妍丽的身影在嬴政眼前。 并非是他们因为畏惧不敢出战,而是就功绩和情况算来,叶煜是最合适的一个了。 秦国现在的确不乏比叶煜更厉害的人,但是这些人要么身体不适合出战,要么不在国内无法脱身,要么就是留守都城无法出战,比如麃公、张唐以及前后左右四位将军。 青黄不接正是如此,而叶煜就是那青苗中目前最茁壮的一株,他破过合纵,攻过韩国、赵国,并且尚无败绩,年轻轻潜力无穷,又在嬴政有意无意地运作下,早已成了那堆青苗中的领头羊。 嬴政不可能一直不给出回复,所以他只能看着那青衣的身影说道:“善。” 主将的人选都已经定下,众人商讨了一下更为细致的战略后就结束了早朝。 “叶将军请留步。”在叶煜也打算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的时候,赵高叫住了他。 正好从他身边走过的乐乘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笑了笑。 叶煜会被嬴政留下来在这些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叶煜虽然有点功绩,可这次情况不太一样,嬴政无论是出于爱才之心,还是盼望,都少不了叮嘱他一番。 叶煜也这么认为,然而直到殿内清空了好一会儿,嬴政都没有半分表示,只是静静看着他。 终于嬴政开口了。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像是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转,又转回了肚子里一样。 叶煜并不急躁,尽管他明白现在等着他去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但他出奇地平静,像是一座端坐着的美人雕塑般,恭顺地等待着嬴政的后话。 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感官敏锐的叶煜甚至能听到门外内侍特地放轻的脚步声。 他没有抬头直面嬴政,不然他现在一定能看到嬴政蹙着眉,好似不善言语的模样。 “张客卿的府邸,寡人已经让人筹备起来了,他要的东西都有,你回去后与他说一声,让他去看看还缺了什么没。” 嬴政的话和叶煜预测的半分不搭边,他微愣一下,颔首应下。 因着他府上备的各种工具还算丰富,又有“志同道合”之人,所以还住在驿馆里的张苍来了几次就不想走了,得了他的许可后,就跟个技术宅一样蹲在他家后院捣腾。 叶煜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反正他府上虽然小了点,可空房间却是有的,省下张苍来回跑的时间多弄出点东西造福大众也好。 嬴政先前也捎带提过,说是一个客卿天天借住在他一个将军家,别人指不定要说他们秦国苛待张苍。 叶煜当时也觉得是这样,还和张苍一起去挑了宅子,只是就和叶煜当初难找一样,张苍看来看去都没有中意的——毕竟不是每家宅子离都有窑炉水泥什么的,于是这事也就搁置了。 “臣代张客卿谢过陛下。” 许是开了头,嬴政接下来说的就顺畅多了。 “你出战在外,若是又何不便,尽可传书与寡人,此次抗击合纵事关重大,不可出纰漏,待到魏军已退,你便尽快与蒙卿汇合,届时正直士气大振之时,可借此攻破楚军。”嬴政严肃地说道。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道理叶煜当然懂,他可没打算特立独行去逞英雄。 “臣明白。”他恭声应下。 嬴政见他态度诚恳,没有半分毛躁,这才点了点头,放他离去。 叶煜回了宅子,还来不及坐下,只饮了几口水解渴,就匆匆去找张苍了。 张苍待在秦国,没了长途奔波,又被叶煜府里的吃食养着,很少出门,很快就看起来没那么消瘦,圆润了许多。也好在如此,不然怕是真要被说苛待了荀卿的弟子。 “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张苍见他来了,从手边拿起一张印着商君书的内容的纸给他。 叶煜一见,脸上带出喜色,“这纸张晕墨倒是没那么严重了。”感觉和普通宣纸一样了。 先前做出来的纸,看的还不错,摸着也可以,偏偏再怎么好看的字写上去都逃不了晕成一团的命运。后来换来换去发现纸笔都有问题,甚至墨好像也不尽人意,因为平时都是写在木简和竹简上,和写在纸上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干脆都给升级一下。 张苍点点头,“我改了方子配比,现在用着还可以,印字稍微严重一点,但也看得清,手写已经可以了。” 印字,是的,既然纸笔都弄好了,叶煜不可能不把活字印刷术也弄出来,他本以为这个应当很简单。想想,在木块上刻好字,排好队,刷上墨,一印就该出来了,怎么想都难不倒哪去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木活字印刷配上他这晕墨的宣纸,出来的成品简直惨不忍睹,而且印歪什么就不说了,那木头印几次就不好印了,特别容易变形,这才是问题所在,虽然也有工艺的问题,可是这绝对不是叶煜想要的效果。 若是只有叶煜一人,这事情恐怕得和水泥一样弄到猴年马月去了,但是有着张苍这个灵气十足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木头,甚至隐约摸到了泥活字的一点边。 泥活字叶煜其实没指望,木活字能好用他就满足了,只是那木头还没运来,叶煜即将出征怕是看不到成品了。 叶煜把嬴政的话带给了张苍,又反复叮嘱等他木活字成了不用等他回来,直接把成品献给嬴政就是了。 张苍牢牢记住,又拿起一根木简问他,“这是什么?” 叶煜一看,上面写着杠杠和圆圈,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放在书房的东西,左右他书房也没什么机密,就让张苍有有需要随时去拿,不用顾忌。 “这是二进制。”叶煜回他。 战乱时期传递消息总是需要一些保密手法,叶煜记不得摩斯密码(记得了也不好用),但是他作为电子信息专业的,二进制十进制转换总是记得的,兴冲冲弄出来一套,只可惜第一次实践就失败了。 他上回给还在赵国的乐家传递信息用的就是这个,结果到了秦国之后乐叔就跟他吐槽,说他找了法算去算了好久差点没破译,让他下次别弄这个了。 叶煜知道张苍对数算特别感兴趣,反正他这个也不用了,干脆就把方法交给了张苍。 张苍果然是双眼放光,得了方法后埋头玩去了。 叶煜又去寻了赵诚吩咐点事情,然后换好衣服骑着马就去了军营。 看过了粮草的数据,叶煜稍稍松了口气,算不得富余,但是也不算拮据,起码打仗的时候不必特别忧愁这个了。 就在叶煜正打算唤来杨端和一起商讨一下此次出战的事情时,帐外的士兵说道:“将军,李偏将求见。” 李偏将? 鉴于姓李的偏将太多,叶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哪个,“请他进来吧。” 叶煜收拾好几案,正巧那李偏将也来了。 “原来是你。”他看着李信露出一抹浅笑,“你怎么跑我这来了。”他记得李信是归属右将军,也就是现在的乐间帐下的。 李信却不用朋友间的语气了,反倒是一脸正经,语气恭敬地说道:“将军,我想随您出战。” 叶煜敛了敛笑,说道:“你那一军这次是不出战的,你这般来寻我,可得了昌国君的许可?” 李信点头道:“我已经得了准许。” 叶煜脸上带着一抹不赞同的神色,“何必如此,秦国又不缺战事。” 李信却面带坚毅地说道:“我糊里糊涂混成了偏将,却少有出战。蒙恬、蒙毅此番都着蒙将军一起,乐少成也随着武襄君出战,我怎可落于你们后头?” 见李信的神情,叶煜劝说也话也吞了回去,他思虑半响,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昌国君都同意了,我也不好拦着你。” 李信喜上眉梢,叶煜着人领他去熟悉一番了。 合纵攻秦在即,秦国不可能等到四国合军了才出兵,于是卜了一个最近的日子——恰好就是后日,大军开拨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兵力(依旧是虚数),我找不到太详细的资料,只能就着一小部分资料自己编,如果错误请见谅。不过那时候人口不多,面积也小,不能以后世的数字去比较。 ②关于这次合纵发起者,有说是楚,也有说是魏赵,反正我是照着适合我剧情的来了。 第九十二章 大军开拨计策出 大军开拨,不过主要的部队却不在这里,而是在更靠近战场的地方。 要是为了区区仪式将那大军绕路来趟咸阳, 那简直是嫌粮草多得没地方去。 因此, 嬴政来送行的时候其实只有几万人。 主帅是蒙骜, 嬴政做动员的时候大多数也是和蒙骜说话,他们两也早就算熟悉这些流程了, 寥寥几句就鼓舞地士气高涨。 随着蒙骜一声令下,大军开动起来,叶煜在前头走了一段, 无意识地回头, 竟见那城墙上的身影仍在,只是离得远了, 隐约看到个黑色的影子。 就算不是几十万人的大部队,可这几万人动起来也慢了些,说是叶煜只走了一段, 却是过了好一会儿了。 此时已入了夏, 又是正午, 日头正烈着,薄衣盔甲的叶煜都觉得热,更别提那穿着厚重的黑色礼服的嬴政了。 可嬴政却没在仪式结束后回了那有冰盆的车架里,而是扛着烈日为大军送行。 凡是个武将,遇到这样的情况怕是没有谁不感动的。 大抵是被先前那一番动员的话感染了,这会儿叶煜竟觉得战意燃起,只恨不能飞身到沙场,将那来攻秦的合纵之军挨个除尽。 但这股莽劲不过是在胸腔流传一番,就被他压了下去,只留下脸上泛着一点血气上涌后的红色。 他现在一举一动可干系到不少人的性命,若是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他也没脸面骑马走在前头了。 到了分兵的地方,蒙骜又对叶煜耳提面命一番,若不是顾虑到赵国那边有合纵的主帅庞暖,到时候可能需要蒙武去帮把手,蒙骜早就让蒙武跟着叶煜一起走了。 叶煜也不觉得是被轻视了,还把蒙骜的一些教诲都听了进去,他的资历在蒙骜或者蒙武面前的确是浅了点。 蒙骜对他说得主要内容,其实也就两个字,一个是“稳”,一个是“拖”。 这一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楚军,若是毛毛躁躁冲上去还不得被那几十万人剿灭干净了。 叶煜不是很担心他会这么冲动,因为他可是特地请命让杨端和做了他副将的。 在叶煜第一次上战场那会儿,杨端和就是将军了,按说他的资历经验肯定远超叶煜,只不过这人就是太稳了,混到现在也没怎么晋升,更是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偶尔输送一下援军粮草什么的,更多时候也是留守都城了。 与其担心怎么稳,叶煜更忧愁的是怎么拖,这可不是以前,挂个免战牌就可以拖上个几天,不要脸一点拖上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先前估计楚军是三、四十万左右,还真没估计错,楚国这次派了三十万人过来,并且显然还有余力。 而秦国三路加起来也才五十万,这数字掺了多少水分叶煜都算不清楚,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因为民夫多数都在修建郑国渠,而修渠不会用到士兵,所以这一次出战士兵的占比比较高,精锐较多。 “春申君可随军前来?”坐于帐中的叶煜问面前的探子。 探子回报道:“亲为帅。” 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上一次春申君在合纵的时候做不了主,这一回怎么说也必然会亲自领兵,尤其是那赵国的平原君现在便是有心也无力,他是名望最盛之人。 自从得知楚国打算合纵开始,叶煜就一直在寻思楚国这么做的理由。 他记得前些时候楚国还送了个宗室公主给嬴政,结果没想到他们转头就翻脸。 虽然这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上次是为了帮助赵国,这一次呢?真的只是因为觉得秦国的威胁太大了吗? 他想了很久,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楚国有野心了。 齐国的野心已经被打灭了;赵国的野心是夭折了;魏国的野心也是过去时;燕国的野心是从长平之战之后想要趁虚而入,吞并赵国,但很可惜至今没有成功;而秦国的野心,从灭掉周天子的时候就已经掩藏不住了。 那么楚国呢? 那样一个大国会半点野心都没有吗?尤其是春申君是个极其重权之人。 不是出自于仇恨倒是好弄些,叶煜手上有一张可以让楚国退兵的底牌,只是还不到时候,这时候拿出还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眼下,楚国或许是出于轻蔑心理,或许是还没摸清楚叶煜这边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总之,楚军还没有攻过来。 叶煜寻思一阵,屏退众人,与杨端和轻声商讨几句。 杨端和听后,皱起眉头道:“这么做怕是不妥。” 叶煜补充了几句,说道:“……如此,便叫那春申君不信也得信。” 杨端和低着头沉思好一会儿,才回道:“既然早晚要对上,将军的法子倒也不妨试一试,只恐惹怒了楚军,不管不顾攻了过来该如何是好?” 叶煜也早已想好,“若是怒了,那只有最好……”他细细分析了一通。 杨端和点了点头,与他补充一番详细计划,又开帐唤了其他将领进来。 “点兵?”比叶煜大上几岁的秦将并忌听了这命令,稍微有点疑惑,因为这一军多少人嬴政是给了数的,对外报是十五万人,但实际人数才八万人而已。虽然底下兵和楚军并不清楚,可他们这些高层是知道,这个时候点兵反而有点浪费时间了。 “嗯,倒是还劳烦将军了。”叶煜若有所指道。 不过并忌想想叶煜大概是想整整士气,也没敢质疑军令,就这传递下去了。 军中点兵是常事,对下面的兵来说那是三天两头就有的事,反正也不会碍到他们什么,只是负责统计的人秘密统计,最后交由上方自己点算,因此,这点兵倒也很快就办好了——不快也不行,楚军虎视眈眈着呢。 并忌就是那个最后负责统计的人,他坐在主帐里整合完毕就立刻把写着结果的木简交给了叶煜。 叶煜看了一眼,木简上的数字和他们得知的没差多少,他随手投掷进照明的火盆里,然后紧皱眉头。 杨端和也叹气道:“不过八万人而已,将军可有法子了吗?” 仅有几个知道实际人数的将军听到杨端和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纷纷面露疑惑。 若是秘密会议或者小会议,说实数没什么,但是现在这可不是开会的时候,应当说有十五万才是,万一被探子听去了该如何是好? 可叶煜就是要说给探子听。 虽然还未正式开战,但是哪家都少不了探子,这还是每军标配呢。不过是商讨机密的时候防得严实,那些探子多半也只能听听普通士兵都知道的东西,就如同他们知道楚军有三十万人一样。还未对阵,不到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而那几十万人的阵容,就是眼力再好的人也数不清,数字自然是探子听来的。 那八万人的消息果然被探子报到了楚军之中,彼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 “八万人?”楚军主帐中众人的神情好似听到八十万人一样惊讶。 在他们看来,秦军说是八万人,那实数也就四五万人,还不如他们的后勤人数多。 一群门客和将军当即就说道:“必然有诈。” 最尊位的春申君也是点点头,“那秦军的主将是叶长离?” 边上一位将军嗤笑一声说道:“秦国也不像没人的样子,怎么挑了这个黄口小儿来?” 一位门客问道:“可知副将有些什么人?” 探子回报:“杨端和与并忌。” 众人仔细回忆一番,这才从脑中扒拉出了这个两人的来历。 “看样子秦国当真是无人了。”那将军又说道。 春申君却不这么觉得,他的印象中秦国能排的上号的将领其实不少,秦国兵分三路的战略只要各国消息一通就都知道了,哪怕现在其他战区的消息还没来,但春申君也能猜出几分。 总不至于全分去了其他地方。 春申君心想道。 在春申君思索的时候,几个将领讨论了几句,说道:“君侯,秦国现在分身乏术,我们有三十万大军,何不直接将对面那小儿拿下呢?” 如果来人是蒙骜,哪怕是是蒙武等人,他们肯定会谨慎许多,但是这一次对面的将领都不过是有点功绩,却不足以为患、更无惊世之才的叶煜等人,他们就没有什么惧怕的了。 还未等春申君回话,他几个门客就说道:“秦王既然派了叶长离来,想必不是空有容貌之辈,而且秦国不可能只派出八万人来应战,这必然是那叶长离的诈,应当先等等才是。” 对面的将军反驳道:“八万人的确不可信,可就是翻了个倍又如何?难不成他也有二三十万人?光是那到来的阵势就不如我们大,怎么可能有三十万?这等拙劣的计策,你们有什么好犹豫的!” 坐得离春申君较近的一位门客赞同道:“这倒是说得没错,恐怕那叶长离就是想以此令我们有所顾忌,得以苟延残喘。” 这一番说下来其他人也没声了,如此,这群认为已经识破了黄口小儿计策的人,便通过了明日天亮就攻打秦军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①并忌,史书上出现过一次,没有详细记载,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姓什么,就当他姓并了。 第九十三章 真真假假对阵时 时下虽无免战牌之说,但基本上天色微暗就不会再出战了。 当然,这也并非是什么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攻城的时候摸黑奇袭的例子可有不少。只不过是如今这场面, 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楚军还不把秦军那点人数放在眼里, 没必要急吼吼的,再说了, 摸黑奇袭这种事适合人少,人一多又看不清,很容易出乱子, 把自己栽进去就不好了。 而对于秦军来说, 这点人数去奇袭,还没歼敌多少呢, 恐怕就要被敌人给围住了。 天色暗了下来,营地里的火把正燃着,已经传来了阵阵鼾声。 老兵为着明天的出战早早睡下养足精神, 新兵们纵多有不安, 也被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催出了困意, 累了一天的身体很快就东倒西歪地入梦了。 当值的士兵杵着长戟,夜里安静,他们能听到的倒也不少,不过要么是不安分的虫鸣,要么就是饶人的鼾声,上半夜还好,下半夜就算是换了岗也觉得困顿。 正打个哈切的楚兵,突然听到了随风而来的马蹄声,吓得一个激灵,困意全无,招呼着自己的同袍。 “是敌军吗?” “声是风送来的,听不真切。” 两人对视一眼,这事管它是不是个乌龙,都得上报。于是立刻找来了当值的将军。 将军站上高台,环顾了一圈营地外,又眯着眼睛企图看清那远处同样有着火光的地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没什么动静啊,你们真的听见了?” 两个士兵惴惴道:“是马蹄声,还不少呢。” 将军凝神细听,恰好一阵夜风迎面而来,带来了一阵马蹄声,他脸色一变,远眺着仔细分辨,真瞧见了一些移动的火光。 是秦国援军。 他立刻就想到了。 此时天色还未亮起,他却是顾不得什么,忙去把这事说与春申君。 春申君都起了,剩下的将军门客们也没有继续酣睡的理,不多时,这群人又聚在了主帐里。 “秦国援军?这回是不是个诈?”有人疑道。 那将军回到:“也是风往我们这儿吹才发现的,若是诈,这也太隐晦了。” 听了他的说辞与描述,其他人也不觉得会是个诈,纷纷愁眉道:“怪不得那秦军报了八万人,原来是先头队伍,想叫我们毫无准备之下对上,吃个大亏呢。” “那昨日打算的,今天还攻吗?要不先看看情况?” 众人看向了春申君。 春申君沉吟起来。他还没得到其他战区的消息,不清楚秦国具体是什么打算的,大致知道秦国是想要逐个击破,只是不知道谁是那头一个。 想了想,他觉得秦国援军这事应该是真的。首先昨日他就觉得秦国不可能没有其他将领,让一个毛头小子来对付他们楚国,要么是秦国对那叶煜太有信心,要么就是有诈。 其次,这一回合纵他们楚国出力最多,先把他们击破了,这合纵也就散了大半。 “稍安勿躁,先待探子回禀了再议。”春申君说道。 大晚上来一趟,也没谁再睡得着了,只等着天色渐亮,借着天光远远瞧了瞧。 远看着秦军和昨日似乎没什么差别,要不是他们昨日注意到了,恐怕都不会想到秦军还有援军。 待到天全亮了,探子的消息总算是传了过来。 “昨日秦军果然有异动!” “只是把东边的兵调到西边,南边的调到北边……何来的援军?”将军们狐疑道。 有门客说道:“这就是那叶长离遮掩援军的法子呢,东边的兵怎么知道北边有多少人、长什么样子?入夜了有禁令,在帐子里听见了估计也只以为是调换的声音,而这一来二去地调换,不就把援军藏进去了吗?” “没错,他自以为是混淆了我们的视听,却不知反倒是欲盖弥彰。” 就如同秦军心知肚明军中有楚军探子一样,楚军也同样明白这一点。 真真假假是最难判断的,楚军主帐内的人都细细思索起来。 “你这一手假做真,连我都要糊涂了。”一夜未眠的李信感叹道。 “他们真会那么想吗?”并忌疑虑道。 “只要他们存了戒心,不敢冒动,就足够了。”叶煜也同样是一夜未眠,眼角都冒出了一点血丝。 如果春申君不在他大概会用别的法子,但是聪明人心思也多,只要让他们越想越多,就能让他们自己绊住自己。 他当时能诓住韩非一时,也能诓住春申君一时。 至少在楚国接到消息前是如此。 叶煜心中盘算了一下,轻叹道:“今晚怕是又不得安宁了,趁着现在得空,你们去休息会儿吧。” 李信摇摇头道:“没那么娇气。” 并忌先前也得知了计划的始末,听了叶煜的话,他微讶道:“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吧?” “等他们知道了另外两边的情况,这边就没了忌惮,无论识不识破都是要攻过来的。”要真等楚军这么打过来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叶煜一直试图掌控住两军之中的主动权。 在太阳从东方升起,到西方落下的过程中,两军相安无事,只是那气氛却越发越紧张。 “砰!”楚军主帐之中,一名将军当场就拍了几案,奇得是边上那些门客竟然没有一个表示什么。 “那黄口小儿!”那将军双眼冒火地看着刚刚传来的战报。 春申君也是长叹一声,他们都算错了,原以为秦军都一个目标是他们楚国,没想到竟然是魏国。如此一来,秦赵战场十五万人,秦魏战场二十万人,那叶煜率领的军队恐怕真的只有八万人。 楚国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发起合纵,就是因为现下是秦国疲软之时,再过两年嬴政就要亲政,就目前他们对嬴政的了解来看,嬴政不是赵王那等昏庸的君王,若是他亲政了,秦国的实力也许还要往上走。 他们也估算秦国现在大概能拿出四五十万人,这可是个大好时候,若是等那疲秦的渠修筑好,百万秦军一出,就是合纵也难奈何他了。 叶长离…… 春申君嚼了嚼这名字,他们竟然被这个才二十来岁的将领耍了一通,险些就让秦国的谋算得逞了。 他正了正色,对众人说道:“今夜养精蓄锐,明日攻秦!” 一众纷纷应下,没半点异议,只恨不得外头夜如白昼,好让他们早一刻洗刷耻辱。 这一夜,刺骨的冷风又带来了嗒嗒的马蹄声。 当值的将军啐了一口,骂道:“重施故伎。”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观察了一番,确认和昨日情况一样,也就放心了,没立刻报上去,第二日才说。 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和昨日差不多,主帐众人也和那将军认为的一致。 而此时的秦军之中,叶煜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甚至看着还有几分发寒。 “就他一个?”他看这样眼前的人问道。 章邯回道:“回将军,目前只找出这一个。” 明明是大热天,被章邯用手压着的那人却有些发抖,他是楚国安插在秦国的探子。 “再拉下去问问。”对于敌国的探子叶煜是没有半分怜悯的,尽管这些探子帮了他不少。 章邯刚刚出去,李信就匆忙进来,“将军,那楚军来叫阵了。” 叶煜早有准备,调整了下呼吸,摸了摸腰间的湛卢剑,起身跟着李信走了出去。 这里的叫阵并非是指像演义小说里面那样要主将先单挑一番,然后下面的小兵再开始打,而是为了提高己方的士气,并削弱敌方的士气,很少会有单挑的情况。 对面最前头是个络腮胡子的壮汉,他见一骑着白蹄黑马的主将模样的人出来了,先是一愣,随即在马上大笑道:“原来是个女将军,秦国当真无人了!” 叶煜虽然面若好女,却无人敢这么说,当面称他一声美人于他而言都已是侮辱,更不会有人这般肆无忌惮。 李信担忧地看了一眼叶煜,却见叶煜面不改色,好似那敌将口中说的人不是他一样。 “本将已经久候多时,还当诸位要过些日子才能来呢。”叶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敌将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分明是在嘲讽他们被他耍弄了,他火上心来,“不过是得了一二喘息之日,你竟也洋洋得意起来,待我身后三十万大军齐齐推进,你与那八万之众必将成为我军蹄下灰土。” 叶煜看了眼他身后——当然没有三十万人,毕竟哪家也没有直接倾巢而出的说法,不过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显然是不打算用正常的一波一波的打法了。 那敌将几乎不做停歇,又说道:“你也唯有那张脸能瞧上几分了,待斩了你的首级,我就将其饰于帐帘上,也称得上一句物尽其用了。” 边上的李信涨红了脖子回道:“蛮荆也敢妄言?!我瞧你那兵双股战战,什么三十万大军,估计尽是些无戟之人,也就充个数吧,还想与我强秦之军相较,可别一会儿乱到自己头上去了!” 他喘口气,又骂道:“你楚军向来胆小,也只敢躲在诸国后面来攻打秦国,秦国何曾将你们放在眼里?快些吐干净你嘴里的污秽,别等一会儿吐不了污了我等的手!” 第九十四章 斩于马下计策成 不过是放言要取敌将首级,这话谁不会说呀? 李信不仅会说,还稍微拐了个弯, 让那敌将不明所以片刻, 才乍然明了。 敌将脸色涨得紫红, 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没学问的人在有学问的人面前大多都会生出几分自卑, 因此,他觉得自己又被李信那未及冠的竖子嘲讽了一通,恼羞成怒, 正要扯开嗓子回骂上几句, 好找回颜面,却目光瞥到李信侧前方叶煜的模样。 虽然他刚才也拿叶煜的容貌说嘴, 可也无法否认那张面孔的确是生得好看至极。 这一瞧,他的冲动倒是退去了,反而冒出了几分警惕。 他粗眉之下的双眼一眯, 打量着对面那两人, 心中想起了出阵前春申君的叮嘱。 他心道:定然又是那叶长离的诡计, 想拖住我?这回再不能叫他得逞了。 他这样想着,竟生生压下了心中怒气,让对面看着的一时李信摸不着头脑了。 敌将只回道:“虚逞口舌之利罢了,我们手底下来见真章。” 李信脸色微微凝固几分,叶煜这时候上前一步说道:“那今日就看看是谁落荒而逃!” 他说得信誓旦旦,眼神丝毫没有闪烁,声音也听得出来并非没底气的逞能,可唬人了。 敌将却是知道他的狡猾,根本不信他。 两边的将领都转身回营,战场上人头黑压压地窜动,天也阴了下来,只待战鼓一响就是厮杀开始。 因为主帐离得有点距离,叶煜直接去了高台上,他见天空积了些阴云,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亲卫道:“去唤天文来。” 天文就是军中执掌天时之类的人,因为开战在即,天文不敢拖拉,很快就跑了过来。 “一会儿可有雨?”他问道。 天文早有准备,故而立刻回道:“这雨大概要晚上才落下来。” 叶煜心中稍安,下雨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但若是一会儿就下雨,那可就是坏事了。 他转过身扫视着战场,沉声道:“击鼓!进攻!” 鼓声雷动,那边楚军慢了半拍也响起了战鼓的声音。 秦军虽然人少,可是军容整齐,士气不低,在叶煜的军训之下,更是令行禁止、眼中有铁,颇为威严,兼之秦国人人皆兵,至少单兵能力可比安居南方的楚国好上不少。 然而蚁多尚能咬死象,一对一楚兵多半不是秦兵的对手,但是二对一,三对一呢? 叶煜时刻注意着战场,见秦军这边稍有颓势,立刻飞身上马,驶入战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到最激烈的前头,而是在中后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取下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 射箭是军营里头人人都要考核的一项本领,叶煜的射箭不敢说多出彩,距离神箭手还有点程度,但也能赞上两句,要用的时候能靠得上,不落了将军的名头。 他闭上一只眼,好似眼睛装了准星一样,定准了对面,放缓了呼吸声。 突然,他松了手,箭矢一下子消失,只余弓弦在震荡。 这一切看似缓慢,但实则不过是几息时间罢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气呵成的事。 战场上流矢不少,别说弓箭了,弩箭都有,此时混乱一片,盾兵也还来得及挡住这一箭。 但刚刚和李信对骂的那敌将却感觉到了危险,正在解决秦兵的他一下子挣开对手,侧身躲过这破空而来的箭矢。 脸颊一凉,他下意识伸手一摸,并未出血,想来只是距离极近时被那带来的风挂到了。 他一边踹开马边上的一个步兵,一边正要抬头去看,忽然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余光一瞥,见刚才被自己躲过去的箭矢扎在自己副将的嘴里,副将因此跌下了马,没了声息。 他也无暇去想这箭是不是一开始就冲着他的副将去的,因为又一道黑影袭来了! 这一回而他更为狼狈,堪堪勒了下缰绳,让身下的马仰起上身,挡住了这一击。 那看着并不锋利的漆黑的剑,竟像是在水中划过一样,半分停滞都没有地切下了马的耳朵! 伴着飞溅的马血,敌将看清了来人,赫然是方才被他在阵前笑嘲的叶煜。 分明太阳被阴云遮盖住了,但那敌将却觉得被叶煜身上金黄的铜甲晃了眼,再不敢轻视此人,横举手中兵器又挡下一击。 可是他已经失了先机,战马又因受伤而不听话,很快便落了下风。 他艰难地抵挡着,不知不觉间已经一退再退,他恼着无人支援,却没注意自己刚刚从副将的身体上踏过。 叶煜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是几剑挥出,就将敌将逼得唯有靠着摔落下马才能躲过他的杀招。 正在此时,原本充满了杀伐之声战场上突然出现喧哗的声音,接着,周围有人喊道:“敌袭!粮草被烧了!” 那敌将还没来得及对叶煜的下一招做出反应,听到这话脑中轰然炸开,唯余一个念头。 ——援军是真的。 紧接着,就感到喉间一凉,眼里映照着叶煜走进的身影,再无其他。 叶煜拎起他的首级,任由他的身体瘫倒在地,而在这一刻,周围喧哗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无论是那代表着主将身份的盔甲,还是那张没有被铜胄遮掩住的面孔,都让从不缺少注目——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一样。 方才不是没有人想来帮把手,可叶煜身边的秦兵也不是吃素的,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他在收拾敌将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将军已死,军营受袭,粮草被毁。 这三桩事足以让整个战场的风向为之一变。 再这样下去,楚军就是人多也没用。 钲声匆匆响起,楚军也明白这一点,不得不鸣金收兵。 一阵慌乱过后的楚军主帐,里头的气氛比外面那阴闷的天还要沉闷。 “孰愿与歇详释一番?”春申君看着面色灰暗的众人说道,其实他的脸色也不算好。 一位留守的将领说道道:“那袭营的秦军突然出现,骑兵的主力都在前头,一时也没拦住,结果就被烧了粮草。” 春申君怒道:“营中留了十万人!怎么会拦不住!秦军的将领是谁?”刚才秦军的马蹄声都传到他所在的主帐里来了,想想都觉得脊骨发寒。 “好些个都穿得一样,分不清。”说完,那将领又低着头轻声说道:“秦军看着人数也不比我们少。” 春申君又惊道:“那前头的是什么?”他转头质问刚刚同样在前面和秦军交战的几位将领。 年纪最大的将领回忆了下对阵时候的场景,回道:“秦军……似是出了六七万人。” 刚刚的将领连忙说道:“袭营的肯定不止一两万万人!” 有个门客出声了,“许是之前那消息错了呢?也许秦军根本不止八万人。” 对面一个将军撇撇嘴道:“他若是有二十万人,何至于先前那么大费周章,那不是瞎折腾么。”秦军若有二十万人,完全可以和楚军拼一把。 他这话也是众人所想的,帐内又沉寂了下来。 这时,一道声音干干地说道:“说不定……真的是援军来了。” 正如先前那个楚将临死前的念头一样,这些人也无一不这么认为。 与这边陷入苦恼不一样,秦军主帐都是松了一口气。 “辛苦二位了。”叶煜向杨端和与并忌敬酒道。 两位也是笑着说了几句谦词,也豪爽饮下。 李信看着面带笑意的三人,把憋了许久的疑惑拿出来问道:“既有这等良机,何不把楚军粮草烧个一干二净呢?” 李信也他多是参与攻城战,在攻城战中,敌方粮草尽了等于没几日就可以拿下城邑了。 叶煜笑着回他道:“你觉得无粮的楚军是会选择再熬上几日,等楚国的粮草送到,还是会立刻来抢夺我们的粮草?” 李信顿时明白了,却又冒出了新的疑惑,“既如此,那烧又是为了什么,万一楚军还是要来抢我们的呢?” 叶煜解释道:“他们现在应当在忌惮我们的援军,在不清楚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而他们剩余的粮草也足够等到楚国新的粮草来了,甚至可能还有富余,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狗急跳墙。至于我为什么要烧……你且等着看好戏就是。” 并忌听着他的话,笑出声道:“什么援军,他们一开始就被你给诓骗了,” 叶煜笑而不语,低头喝了一口酒。 按照当下的算法,他少报了将近一半人,第一次在夜里调动,先是为了唬住楚军,再者是为了让接到战报的楚军相信他们只有这么点人,但昨夜的调动,却不单单只是换个位了,而是为了抽出被他在数字上隐藏的那一半人,就像楚军最开始认为他把援军混进去的方法一样,然后用这些人预备一次奇袭。 七万人对二十万,叶煜一开始要的就是拖延时间给个信号罢了,顺便试探一下楚军的能力。 之后楚军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们只有八万,对于那骤然出现的另一拨人自然会想到援军上头去。 楚军只会把人数往二十多万上算,因为哪家都没有倾巢而出的说法,人数越多,留守的那些匠人士兵也越多,楚军必然认为他们也留了好几万人下来。 但他就是那个例外。 第九十五章 移花接木楚国乱 待到钦点首级和收敛尸体的人结束任务后,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楚军一如叶煜预料中的那般暂时安分了下来。 无论是出于对所谓“秦国援军”的忌惮,还是出于天公不作美, 现在的情形对秦军来说都是最好的。 帐外下了两天淅沥沥的小雨, 时大时小, 断断续续,却没带来多少寒气, 反倒升起一股闷热之感。 叶煜也有几分难受,他走到帐门口,撩起帘子, 呼吸几口。 “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吗?”门口的守兵立刻转过来问道。 虽然是雨天, 但是防备仍不可缺少,守兵们穿着蓑衣斗笠站在自己的岗位, 最多也就是轮换的时间长了点。 “没什么,透透气。”叶煜仰头看着天,乌云徘徊不去, 这天色已经难辨是什么时辰, 不过他倒是希望这雨再多下几日。 疾跑着踩过地上积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叶煜收回视线,瞧见一个穿着蓑衣的士兵朝着主帐跑来。 守卫尽职尽责拦下了他,还未等叶煜发问,那士兵就急忙说道:“是王上传来的消息。”他从怀中翻出一包密封的很好、用动物皮子包裹着的东西。 叶煜微微抬手示意,他边上的一个士兵就接了过来,并递给了他。 三两下拆开,里头果然是刻了字的竹简,还有嬴政的印。 “让他进来。”叶煜一边吩咐,一边往回走。 竹简上的字不多,待到他坐下的时候已经看过一遍了,沉着的脸上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浅笑,似那布满阴云的天空漏出一缕了阳光。 “王上可还说了什么没?”叶煜放下竹简问道。 士兵回道:“王上说只要不危险,就随您去做。” 这话于叶煜而言没什么用处,但他还受下了这个好意,嘴角的弧度高了几分。 “你下去吧。”他挥退了这个士兵,又从几案上翻出蒙骜和乐乘那边的消息。 蒙骜手下有秦兵二十万,魏卫联军十七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战胜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眼下这番可不是攻城战,破了城就算赢,而是要将这两国击退,这就需要更多一点时间了。 再者,叶煜都能靠这么点人拖住楚军,魏军想来也不会毫无作为,蒙骜一时半会儿大概脱不了身。 赵国那边,乐乘那边对上了庞暖就更麻烦一些了,但也还没到凶险的地步。 孤立无援的叶煜现吐了口气,暗自期望自己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尽管天气不好,但楚军这边还是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一队人返回楚国去要粮。 “要粮还要兵?!”楚王神色不佳地看着眼前的人。 被春申君派来的将领愣愣地点头,有些不明白为何楚王会反应这么大。他们都知道楚国早就预留了将近二十万大军作为此次合纵的后手,这时候拿出来早了点也刚好可以用上。 楚王却是不复昔日对春申君一系的温和,冷冷道:“你与寡人说个明白,到底是哪里缺粮缺兵了。” 那将领便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不了楚王脸上竟浮现出了冷笑。 “真有趣,那秦兵人数堪比留守之数,却只烧了一部分粮草,然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去了?”他的语气中满是质疑。 将领回道:“可能是因为他前头还有几万人再和我们对战。” 楚王一拍几案道:“先前不是说秦国最多派出五十万人吗?蒙骜乐乘加起来不过三十五万人,还剩下点人由个没多大名气的将领统帅,就这样我楚军三十万人还拿不下吗?!” 作为这次合纵的头头,楚王也同样接到的战报,而且可能比春申君手里的还要详尽。 将领也觉得面上无光,嘴里含糊道:“那秦国似乎有援军,肯定有二十多万人了。” 楚王又问道:“他哪里来的援军?!” 将领也不知道,只能胡乱猜测道:“许是停了那渠的修建呢?” 楚王听到他说这些毫无根据,像是借口的话语,气恼道:“滚出去!” 那将领还没要到兵粮呢,踌躇着不愿离去。 “寡人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楚王本就在气头上,这时候更是目光如箭,好似冒着杀气。 那将领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告退。 楚王看着空空的大殿,心中怒火压抑了几番,还是没忍住,一挥手就掀了几案,上头的简牍哗啦啦掉了一地。 殿内的婢女内侍们纷纷低下头,胆颤地缩着。 过了好半响,楚王又脸色阴沉地起身,大步朝着王后的宫殿行去。 楚王抵达的时候,他的嫡长子、即太子熊悍和嫡次子熊犹也在,他们正在宽解一脸忧愁的王后,见楚王来了,三人纷纷上前行礼。 楚王的目光落在太子悍脸上,太子悍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父王的怒火,从小受尽宠爱的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后退了一步。 王后拍了拍长子的后背,哀怨地对楚王说道:“大王,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从前几日开始她就被楚王给冷落了,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楚王却是看着太子悍,沉着脸意味不明地说道:“吾儿长得真像……啊。” 王后回道:“悍儿是大王的孩子,当然长得像大王。” 楚王却冷不丁说道:“寡人是说,他长得和春申君倒是更像一点。” 王后身体一震,强笑道:“大王您在说什么?悍儿明明更像您啊。” 太子悍不明所以,脸色微白地点着头。 楚王想起十多年前,春申君胡须还不浓密时候的面孔,再看看眼前的太子悍,耳边好似回荡着前些天听到的那则消息,以及亲卫的回报,越发越觉得太子悍和春申君长相相似。 尤其是他记得太子是个早产儿,而王后是当时春申君进献上来的。 没有那个男人会忍受头顶上有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更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了国事。 怒火中烧的楚王却念及这么多年来的情分,决定最后试探一番,他怒斥王后道:“你还想瞒我吗?我已经着人查过,他到底是谁的儿子你自己一清二楚!”他的确是派人去查了,可是查到的却都是一群死人,线索全断了,反倒衬托出了这事不对劲。 太子悍正想反驳,却看到王后突然瘫坐在了地上,神情惊恐无比。 能干出这种移花接木的事情,王后的确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这等大事压在心头十多年,心理压力之大难以想象,骤然被楚王揭破,整个人就好似失去了支撑,崩溃了。 太子悍也明悟了,他脸色煞白摆着手,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不可能地,我是父王的儿子,我是太子,我是父王的儿子……” 十岁出头的公子犹被太子悍的话点醒,他立刻跑到了王后身边,慌忙问道:“母后,我是父王的儿子吗?” 楚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王后好似回神一般,抱住次子公子犹对楚王说道:“大王,犹儿是您的儿子!他真的是您的儿子啊!” 楚王却无动于衷,甚至面露厌恶之色,无论公子犹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儿子,这时候在他看来也与太子悍没有什么区别。 他张张嘴,想下令处死这些人,可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不得不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先将这三人关押起来。 楚王从来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信任了三十多年,以令尹君侯之位相待的黄歇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当初他无子嗣,春申君频频进献宜生养女子,他还感动万分,孰料背后竟然打着这种念头。 如果春申君明着送了个已经生过孩子小妾给他,说是好生养的人,他都会毫无芥蒂地收下,并给予宠爱。反正这年头小妾送人也实属常事,他反而会认为春申君是为了他着想。 但是偏偏,春申君送的可不止是小妾,还有小妾肚子里的孩子。 他又想到,春申君能让他自己的儿子坐上太子,成为未来的楚王,那么会不会早有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呢?三十万大军怎么会还缺兵缺粮呢?到底是那黄歇想要借此豢养私兵还是想要夺位? 想起国家的一半的军队都掌控在一个想要篡位的人手里,楚王就坐立难安,他立刻写下一道令,又怕春申君发现事情败露后会直接叛变,然后带着三十万大军攻打楚国,不敢明言,只召他回来。 发出令信之后,他又想起另一人——王后的兄长李园。 李园曾是春申君侍从,若说他没有参与其中,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李园可不在战场了,他恰好就在巨阳,于是楚王立刻让人去抓捕李园。 先是春申君,再是李园兄妹。想起自己器重的都是这些算计他的人,又想起自己百般宠爱的太子竟然不是亲生的,楚王就感觉气得连水都喝不下,甚至每每想要压抑怒气的时候,都觉得更加生气,如此反复,竟吐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楚王虽然陷入了意识不清中,但是他的下达的指令却正常地执行着。 靠着妹妹才得到如今的地位,李园在前几日妹妹突然失宠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现在又看到楚王派来抓捕他的人,立刻明白是事发了。 他当即命自己的侍从亲卫与那些前来抓捕他的人厮杀做掩护,自己则逃出了楚国,直奔前线统领着三十万大军的春申君处。 因着是逃命,李园的速度其实并不比楚王的使者慢上多少,在尚不知情的春申君正要出发回国的时候——他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文不采用昌平君也是楚考烈王之子的说法,因为感觉有些不太合理,我觉得他应当和韩非是差不多的身份,楚之公子,但是是宗室里面的。 ②百科记载的楚考烈王的儿子年龄都有问题,这个先前提过,这里用的是我自己的估算。 第九十六章 春申反楚占便宜 正如楚王信任春申君一样,春申君也同样信任楚王,在从使者手里拿到了楚王的手谕后, 他几乎没有疑惑, 立刻就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李园到来的时候, 春申君正在同诸将诸门客叮嘱,听侍从传达是李园来了, 忙请人进来。 李园的身上还穿着套出来时的那套衣服,原本华美的衣袍已经沾上了污渍,发冠也有些歪斜, 配着那慌乱的神情, 一下子就显出李园的狼狈来了。 春申君见此,大惊道:“李卿这是怎么了?” 李园一见春申君, 先是行了一大礼,然后惴惴道:“求君侯救我!” 春申君上前搀扶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园回道:“是大王要抓捕我。” 移花接木之事是十多年前的了, 春申君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联系起来, 他只当是李园犯了什么错, 在他看来李园是个软弱的人,估计也犯不了大错,“你且放心,我正好要回国,必然会帮你在大王面前回转一番。” 孰料李园神情大变,又是急切道:“君侯不可回国啊!” 春申君奇道:“是大王方才传书与我,莫不是有何变故?” 李园看了看四周的门客将领,不好明着屏退他们,只能与春申君耳语道:“盖因我那女弟之事叫大王知道了。” 春申君听后,脸上的从容淡然瞬间褪去,心头一跳,只余下惶恐。 他松了搀扶着李园的手,与太子悍一样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眼睛瞪得极大。 周围的门客们具是惊疑,他们窃窃私语,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会让做了二十二年楚国令尹的春申君有此等反应。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春申君用干涩的声音说道,片刻的时间就让他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颓了下去,好似须发都白了几分。 这时候也没谁不长眼地去问他要不要回楚国了,他们得了逐客令很快就退下了,只是心中存着一份疑惑,出去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李园,心中嘀咕起来。 谁都知道楚王有多么宠爱生下了太子的王后,而李园作为王后的兄长可是一路春风得意,现在却闹了个被抓捕的下场,没有半点顾及王后和太子,莫不是……王后和太子出了什么事? 可这与春申君又有何干呢? 门客们几下子就已经摸到了影子,只是再深的就想不到了。 春申君让侍从们退下,最终只留下了李园一人。 “这可……如何是好啊!”春申君走回了自己的席位,但是坐下后背脊弯着,好似失去了气力一般。 楚王是春申君一手扶持上王位的,两人相识几十年,春申君也非常了解楚王的所思所想。 若非已经确定了整件事,楚王绝不会在这个关头将他找回去。同样的,会在这个关头将他找回去,那代表了楚王打算收拾他了。 他此行若是回去,最好的下场也莫过于信陵君那般软禁至死了。 但他若是不回去,那下一次就不会是“请”他回国,而是捉拿他回国了。 春申君看着眼前的几案出神,那楚王送来的命令恰好就摆在了上面,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怅然若失地从他那宛若久旱的嗓子中说出:“……我要回国。” 如果是二三十年前,他在壮年鼎盛之时,或许会如同楚王所想的样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篡位,可是现在他已经七十三岁了,身体固然还好,但寿数还有多少呢?兴许明日就一命呜呼了。 他明白是自己的辜负了楚王的信任,将他们几十年来的情谊付之一炬,他心中有愧,愿意回楚谢罪。 这正与叶煜的预料一样。 对于这桩楚国秘辛,叶煜是在前世时网上看人撕逼的时候知晓的,会扯出这件事还是因为嬴政的身世。有的人认为嬴政就如同某些朝代以及《东周列国传》中说的那样,实际上是吕不韦的儿子,而也有的人认为,这件事纯属后世泼的黑水,嬴政分明是秦国正统。 因为这种传言与楚幽王的身世简直如出一辙,同一个时代出现两件一样的事,甚至连走向都极为相似,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一番,这是不是又是后面朝代弄的又一出移花接木。 至少现在的叶煜是认为嬴政和吕不韦没什么关系,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秦国也完全不存在这种谣言,更没有人怀疑过。 叶煜也是犹豫了一番才将这件事现在就揭露出来,诚然这一招可以用在秦国灭楚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楚王和春申君都死了好些年了,效果会减弱许多,还不如在反响最大的时候揭露出来,给楚国一个重大的打击。 春申君的声望完全不弱于楚王,曾经他们君臣互相信赖,其他国家试图离间的人半点好处都讨不到,但是现在此事一发,楚国必然会受到精神上的重创,就算楚王没有退出合纵,士气大减的楚军也不足为患了。 在叶煜的预想中,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他却忽视了一个人。 春申君想回去找死,但是李园不想啊! 李园也和春申君认识了不少年,他是个攀附权贵、颇有心计的小人,春申君死不死对他而言没什么所谓,甚至他早就打算撒春申君灭口,但是春申君不能现在死! 春申君一死,李园也难逃一死,他深知这一点,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半是真半是假的哀泣了起来。 春申君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这才想起李园还在,顺口问道:“你在泣什么呢?” 李园一脸忧愁,他能被春申君认为是个软弱的人,有一半是他清隽的容貌的功劳,所以这番举动不见任何违和感,反而还让人相信。 “我与女弟是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我的外甥们有何错呢?”李园叹着气说道。 李园的大外甥,其实也就是春申君的儿子,出了这种事,宫中三人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呢? 春申君也心生悲意,李园这话也提醒了他,他死了,楚王会放过他的族人吗? 春申君是昔日黄国后人,他的族人本就不少,又在他侍奉了两代楚王,登上令尹之位,声名远扬之后更是繁荣,便是黄国仍存都不一定能有这般昌盛。 对楚王的愧疚之心这时候因为他的念头而逐渐减弱,他想起了自己最初会这么做的原因——不正是为了自己和家族地位的稳固吗? 李园一见春申君的表情就知道有戏,他再接再厉道:“哎……我逃出来地匆忙,不知道如今都城里是个什么情形。” 春申君为相这么多年当然能猜测到会是什么情景,他忆起那那些依附予自己的上千门客,又想起族人,不忍心地闭上眼。 寻常的门客会作鸟兽散,忠心他的门客必然会受到牵连,更别提与他的血亲了。 他这个时候已经隐隐放弃了去送死的念头,李园看差不多了,朝春申君大拜道:“园愿随从君侯左右,只望君侯能保住园的族人性命!” 春申君沉默着不说话,他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何谈保住别人呢? 除非…… 半响,春申君摸上了怀中的兵符。 他的族人和门客大多在吴地,他若是现在起兵谋反,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了田氏代齐的事情,他现在有民心、有权力、有兵力、更与楚王室有仇,既然已经晚节不保了,何不来一出黄氏代楚,保全地位更不必窝囊死去呢? 李园瞥见他掏出了缓缓虎符,低着头的脸上露出了得逞并且激动的笑容。 ——春申君反了。 这个消息犹如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一滴水,炸得叶煜这个始作俑者都懵了。 “你说什么?”他问着眼前的探子,声音有几分飘忽。 “春申君已反,带着三十万大军撤退回攻楚国了!”探子声音清亮的说道,每个字都极为清楚。 叶煜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四下看了看,其他人也同他是一样的反应。 他只想搅乱楚国士气,让楚国退兵,没想到效果好过头了,楚国不仅退兵,还自己打起自己来了。 震惊过后,他轻咳一声,把众人拉回了神,问道:“如此……我们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底下的人并不知道叶煜是那个点了导火索的人,但是却大致知道一点叶煜掺了一手,这时候回过神来,纷纷用一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似惊讶似感慨又似敬佩。 叶煜理了理思绪,看着地图。 现在春申君回攻楚国,必然会联合他在吴地的势力,如此一来,寿春就是被前后夹击了,楚国兵力也不少,但在双重打击的情形下能不能顶住也难说。 眼下对秦国来说简直是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 不过……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叶煜皱起眉,有些犹豫不决。 正好要给蒙骜寄去情报,他干脆也把这件事写进去请示,蒙骜是主帅,他这样做完全挑不出错。 然而他却收到了一份斥骂。 等到叶煜看完了木简,才提炼出了中心意思。 ——有便宜不占,你傻么?! 蒙骜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①女弟=妹妹 ②上章忘了解释了,在《烈女传》里说公子犹是遗腹子(其他史料中似乎并没有提及他们的年龄),但是那样算的话他就是考烈王六十多岁的时候孩子,虽然这个年龄米青子可能还具有活力,但是就考烈王的整体情形来说,有点迷啊,所以我没采取这种说法。 第九十七章 合纵破灭关内侯 叶煜当然不傻,所以他召集了大军,决定跟在春申君后头捡便宜。 不过这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 就如同叶煜之前犹豫的那样, 若是过了火, 万一让他们一致对秦那就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引火上身了。 叶煜很清楚这一点, 召了诸位将领开了个会议,仔细议定好了计划,才开始攻楚。 他也不担心动作会太慢, 事实上, 若是紧跟着春申君反而不好,像现在这样等到春申君已经进入楚国内部, 边界的城邑因为这一遭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春申君现在是没那么多功夫一个个收复那些小城,他是直接开路朝着巨阳攻去。 而叶煜就十分好心地“代”春申君去将这些小城收入囊中了。 他也有分寸,攻占的多是些小城,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城邑, 还没踩到春申君的底线上。 楚王醒来后就听说了春申君反了的事情, 一边气得吐血,一边派人去拦截,心中的情谊那是半点不存,把巨阳里春申君一系的人全部下狱,来了趟大清洗。 春申君任相的年头和楚王继位的年头一样长,骤然要将其的势力连根拔起,楚王也是被弄的焦头烂额,连合纵大事都顾不上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被秦国攻占的几座小城,最多也就是让戍边军尽力抵抗。 于是不仅仅是叶煜占了便宜,另外两处战场也受到了影响。 虽然这次合纵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主使和主帅分了开来,春申君就算出什么岔子也有庞暖顶上,可这和楚国整个都出了岔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楚国是这次的主力啊! 庞暖知道了楚国那边的情况之后,顾不得什么大将风度,气得当场就骂了一通春申君,骂完了又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一通楚王。 大致是说:你都带了这么多年的绿帽了,就不能再忍上几个月么! 楚王当然不至于没顾及到这个,可谁让叶煜和李园也掺了一手呢? 叶煜的算计让楚王以为春申君是要谋反,而李园则是真的让春申君谋反了。 这个时候事态已经不是楚王能控制的住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蒙骜攻破了魏卫大军,打到魏国边境连下了几座城威慑,终于使得这两国不得不败退撤走。 紧接着他又率领自己的大军去和乐乘王翦汇合,全力攻打老仇家赵国。 赵国原本是稍微占了点上风的,这一下子就形式逆转,眼看着也和魏国的下场要差不多了。 赵王忙找来了带着病体但是最擅合纵的平原君,向他讨教该怎么做。 平原君这时候已经是个干瘦的,说几个字就要咳上几声,手不住地颤抖,连握笔都要做不到的老者,他听到赵王的话,面上露出苦意。 这时候已经是大局已定了,如果楚国能帮衬一把说不定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可这时候楚国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会来帮他们。 平原君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恼恨,但也没有什么法子。 他看着面前的赵王,长叹一声回道:“大王日后万不可再做糊涂事了,廉将军现在虽然在魏国,可是却没有为魏国出力,由此可见他还是心向着赵国的。”他说的是赵王刚继位时把廉颇气走的事情。 赵王听他旧事重提,面色不快道:“提这个作甚?难不成廉颇能帮赵国打败秦国?” 平原君回道:“您若是将廉将军邀了回来,秦国回头来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眼下的局势可不是换一个将领就能轻松解救的,平原君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让赵国在合纵失败后减少损失。 赵王不是很满意他的回复,却也只能这么做。 他在平原君走后找来了自己从前的伴读,如今的男宠兼心腹的郭开,想让他去筹谋这件事。 郭开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他就因为被廉颇斥责过,记仇了好些年,等到自己从小认识的公子偃继位后,就立刻进谗言罢了廉颇的兵权,是把廉颇气走的罪魁祸首。 听说赵王打算重用廉颇,他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人,但他没有当面说出来,而是笑吟吟地将这差事应承了下来。 但一出王宫,他的脸色就拉下来了,心里也把提议的平原君给记恨上了。 在第二天平原君府上请太医的时候,他故意让太医慢了好半响。 结果孰料本就久病的平原君竟然直接去了。 郭开得了消息,惊讶片刻,然后哈哈大笑道:“上神也助我!” 没了平原君,郭开更是肆无忌惮,派了个亲信去找廉颇做做样子,等亲信回来了,立刻就到赵王面前暗示了一番廉颇已经不中用的话,将那原本几年后才会出现的“廉颇老矣”的典故提到了现在。 他还为了让赵王相信,信口雌黄说道:“也真奇怪,若是老将军真有平原君所说的那么厉害,怎么不见秦国对魏国忌惮半分?” 赵王也觉得原本还对郭开说的有几分狐疑,打算先将廉颇请回来看看,但是听了这话,他稍加思索,认定廉颇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平原君已死,也无人再与他说些什么,廉颇很快就被他抛置脑后了。 在平原君的死讯传到战场的时候,赵军的士气又低了一茬,秦军就趁着这个时候,一举攻破庞暖之军,致使合纵烟消云散。 此时楚国内的两股军队已经交锋一波,大抵是春申君的影响太大了,楚军失掉了一座通往巨阳的大城,春申君在吴地那边的实力也整合起来了,叛军越发越壮大了。 不过这对于秦国来说是好事,秦国巴不得楚国再乱一点,乱得更久一点。 收到了蒙骜寄来的战报后,叶煜神清气爽地下令,“回朝!” 一如出来的时候那样,两军在武成汇合,依次解散大军,最终带着几万人回到咸阳,在郊外先扎营休整。 “干得不错!”打了大胜仗蒙骜心情不错,已经不是第一次夸奖叶煜。 叶煜开始还会有点激动,不过听久了就淡定了,刚刚讲述完此番详细经过的他喝了口酒,听着蒙骜等人开始闲谈。 蒙骜转头看向王翦,“你这回大概能捞个关内侯。” 王翦严肃的脸上也带出一点笑意,他这个关内侯可是实打实的军功走上来的,和嫪毐等人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还得听王上安排。” 嬴政和吕不韦都不是会压人军爵的人,因此诸将领已经直接恭喜起他了。 面对众人的敬酒,王翦一个个接下,待到叶煜也举起酒樽打算敬一敬这未来的四大名将之一时,王翦突然说道:“叶将军也应是要升爵了。” 叶煜一愣,心中算了算,发现王翦好像真没说错。 爵位越是高越难升,他在大庶长上卡了也有四年了,其实他这速度真的算是快的,不得不叹一句他运气好运气好。 蒙骜这时候一拍脑袋道:“对!我都给忘了,你也该升爵了。” 叶煜笑道:“连我自己也忘了,分明上回合纵时我还是只是个簪袅。” 好事连连,众人自然又是一轮推杯换盏。 而在咸阳的王宫里,明日将要召见一干将领行封赏的嬴政却皱着眉。他面前摆着一张纸,叶煜和张苍合力研制的纸在亮相之后就大受欢迎,如今已经投入了量产之中。 不过嬴政发愁的却不是这纸,而是别的。 “取地图来。”他对赵高说道。 秦国的地图很快就取来了,嬴政展开那皮革,摆在边上端详了一会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些字。 栎阳、武成、雍…… 落在纸上的尽是些秦国城邑的名字。 列了好些个之后,嬴政才放下笔,仍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次日,众将士入城,这一回可以叶煜从前参与的都要热闹些,无论是两旁的黔首还是将领的人数。 蒙骜在最前头,后面是乐乘和蒙武,再后面就是叶煜和王翦,就这么依次推下去,乐叔、杨端和、李信、蒙恬和王奔等人都在其中,就后世的眼光来看这阵容绝对是豪华高配。 一行人也依照着这个次序入殿,嬴政与主帅蒙骜说了几句,虎符上交,然后就是一通夸赞,最后,终于又到了封赏的时刻。 叶煜不是头一回被封赏了,但这一次却忍不住开了个小差,因为他挺好奇自己的封号会是什么的。 王翦的年龄和资历比他大,所以在他前头,只听见内侍喊道:“军中大庶长王翦,晋为关内侯,号武成候……”然后就是一通长长的规格和奖赏。 王翦现在还没有封地,但是这个封号已经摆明着了。叶煜趁着前面在念奖赏的时候回忆了一下,武成是个不错的地,他们前面还路过了,封号听着也不错。 见内侍已经念完了,叶煜忙正了正神色,在念到他名字的时候上前。 “军中大庶长叶煜,晋为关内侯……” 叶煜正等着第三句封号呢,结果直接给跳到规格和奖赏去了,他险些当自己是听岔了。 他当然没有听岔,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规格和奖赏比王翦高不少,像是补偿他没有封号一样。 老实说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嬴政还没想好。 暂时没封号,也算是正常,更何况从后面的内容来看明摆着没有轻视他的意思,多半是会等到再晋升到彻侯的时候从封邑的名字取。 叶煜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神色,恭恭敬敬听完了,谢了恩,退到后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武成侯”有的也写作“武城侯”,地图和百科是前者,《秦汉封国食邑赐爵制》是后者,本取前者。 纵观七国,几乎个个都是“亲小人,远贤臣”然后灭国的典型例子,比如郭开、后胜、李园、赵高……真是想想都可悲。 第九十八章 择定封地徐君房 虽然没有封号,但是其他人还是能称他一声“叶侯”,所以这之于叶煜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 不过下朝后更多的人还是围在王翦声辩道喜, 因为在他们看来王翦那个封号分量更重一点, 如果不是叶煜有规格加成, 那他算起来其实要比王翦低半阶。 “叶侯请留步。”赵高笑吟吟地走来。 叶煜不知为何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赵高。 赵高来找他, 自然是因为嬴政找他有事。叶煜朝身边的几位友人和来道贺的大臣歉意一笑,就跟着赵高去了。 “你倒是黑了几分。”嬴政见到叶煜来后,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 有么? 叶煜低下头看看手, 还是那个颜色啊, 他从小到大都没晒黑多少,这回更是去南方打仗, 又连着好些天下雨,哪里能那么快晒黑。 不过嬴政却是一脸你就是黑了的表情,叶煜就笑着说:“我还嫌这肤色太白, 若是黑了倒好, 添几分男子气概。”外表总是被人拿来与女人相较, 假使什么时候能让他往“俊”靠靠,而不是往“美”靠,他大概就要高兴坏了。 嬴政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想他晒黑了是什么样子。 叶煜这时候才发觉他和嬴政说的内容好像太亲近了些,不像是君臣,似乎更像是友人了。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嬴政的慰问很是平常,是他回复的太随意了,或许……是因为嬴政的态度也很随意,让他下意识放松了。 叶煜还来不及深思这样的现象是好是坏,就听见嬴政说:“你的封号寡人还未想好,但你要是有什么相中的封邑,寡人先给你留着。” 原来他这个空白封号除了没想好,还有自由挑选的意思? 不管心里怎么惊讶,叶煜面上还是连忙做出了惶恐的神情,“臣尚不知何时能成彻侯,这……” 嬴政打断他,并展开一份皮革,示意他道:“不过是先帮你预留着,也免得以后寡人再苦思冥想了,再者,你若是晋不成彻侯,这城邑也不是你的。来,过来看看。” 他话音刚落,赵高就拿出一块席垫,直接放在了嬴政的对面,中间就隔着个几案,大概是下棋时双方坐着的距离,“叶侯请。” 嬴政的话让叶煜安心多了,见嬴政并非试探,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了前面一个席垫上坐下。 地图大概占了半张桌面,城邑的名字都有标注,叶煜虽然知道嬴政不像是试探,可还是持着小心谨慎,略扫了眼就回道:“回中?” 嬴政不悦道:“太小。” 叶煜一噎,又道:“武阳?” 嬴政仍是不满意,“太远。” 叶煜心说:我哪敢选富饶又大的地方啊。 他只好比照着武成,挑了个差不多的说:“郑县?”郑县就在武成边上,因为位置缘故,这一片是不能一块封出去的,他也不担心会把王翦的地给抢了。 孰料,明明是照着嬴政的口味挑的,嬴政却还是摇头,“比不得泾阳、栎阳。” 叶煜听出了嬴政原本是想将这两块地方挑个封给他的意思,心中愕然,这可是堪比咸阳,而且距离又近的大城邑,尤其是栎阳,那是一百多年前秦国的首都啊。 叶煜心中高度警惕起来,如果只是相中大城邑没什么问题,恩宠而已,嬴政现在手下人少,他也明白自己的地位。但是栎阳这个地方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封出去的,因为秦国大多数兵器都是在这里制造,甚至兵力也是很多的,就算爵位是不具备封邑统治权的,可挂名也是很严重了。 嬴政是在试探他?可是为什么?为了试探他的忠心? 叶煜隐隐感觉手脚发凉,神情越发越恭顺。 “臣哪有功绩能得这样的城邑呢。”叶煜低着头说道。 叶煜自认掩饰得很好,但一直注意着他的嬴政却发现的不对劲。 嬴政微愣过后,也想到了栎阳的重要性,猜到了叶煜是误解了他的话,他看着面前的叶煜说道:“抬起头来看寡人。” 叶煜依言照做,眼神没有泄露半分情绪,清澈的双眼映照着嬴政的身影,却偏偏给嬴政一股疏离的感觉。 嬴政轻叹一声,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解释当下就说了出来:“寡人不是在试探你。”他不过是举个例子,没想到叶煜戒心那么重。 听到嬴政这么直白的说辞,叶煜不由得露出了惊讶之色,很浅,却被嬴政捕捉到了。 嬴政没再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头,眉宇间有些疲惫,眼底也有些青黑。 叶煜明白是自己脑补过头了,他总当嬴政是秦始皇,心里待他始终谨慎着,甚至过了头,也不止一次谢绝了嬴政的好意。如今想想,嬴政竟然还愿意厚待他…… 他心中软了下来,颇觉愧疚。 叶煜既然知错了,那自然当场就改了,他神情柔和下来,歉意又坦荡道:“是煜小人之心了,王上该不会要因此收回了恩典吧?” 嬴政察觉到他话中的亲近,舒展了眉头,嘴角微扬道:“爱卿已有了想法?” 叶煜眨眨眼道:“只怕叫王上笑话了。” “但说无妨。”嬴政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叶煜认真地说出两个字,嬴政顿了顿,然后笑颜扩大。 “好!”嬴政当场就应下,“你若是能其攻打下来,那就予你做封邑!” 叶煜正正经经行了个礼谢恩,又抬起头,含笑道:“得了王上这般好意,臣若是打不下来,还有何颜面来见王上呢?” 嬴政心情大好,又抽出一卷竹简展开对他说道:“爱卿可想知道楚国的战况。” “自然是感兴趣的。”捅了别人家篓子的叶煜笑答道。 这回不比看地图,战报多是刻字,看着不如手写的容易辨认,叶煜前倾了身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竹简上的字。 “春申君居然自立为国了。”叶煜讶然道。 据战报上所写的,春申君整合了吴地的军队和势力后就打着要复黄国的旗号和楚国怼,因为他本就是黄国公后裔,黄国也的确是被楚国灭掉的,这个旗号勉强还算是光明正大,能在百姓面前稍微遮掩一下那些腌臜事。 别说,他摘掉叛军的名头,又有威望,归顺他的人还真不少。 而楚王这边气得直接处死了王后三人,又派同样有民心的项燕率领大军去和春申君对抗。 “项燕……”叶煜顿时就想到了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楚霸王,可惜这时候大概还没出生吧,不知道刘邦、韩信、萧何他们出生没。 “项燕是楚世代将领,论威望与春申君是不相上下,论民心,他在军中影响更大,春申君这回不一定能讨到好处。”嬴政评价道。 叶煜点头,“不论怎样,楚国都必然会大伤元气。” 对于一直有灭掉其他国家,想要一统天下的秦国来说,这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是可惜郑国渠还在修建,他们只能期望楚国乱得久一点。 两人齐齐叹了一声,发觉这个之后,又齐齐笑了出来,“看来爱卿与寡人所想一致。” 叶煜颔首,突然想到:“臣入城时瞧见,那混凝土城墙已经在建造了?” 嬴政回复:“还不知具体效果,只先在夯土城墙外加造了一层,不过工时短而且容易,不需耗费太多人力,的确如爱卿所言。” 叶煜高兴道:“等过了冬天,开春后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可推广全国。” 叶煜说着也有几分迫不及待,他刚才入城时来不及仔细瞧,这会儿特别想去工地上看看。 嬴政大约也是瞧出了他的想法,正好也没事了就放他离去。 叶煜出宫回府后换了套衣服,就跑去工地上看了,如果不是那些民夫都穿着古装,他都有一种穿回现代的感觉。 四处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叶煜又跑去找张苍了,张苍早就准备好了新的木活字等他。虽然木头做的活字用久了依旧会变形,可是相比起手工抄录,这已经方便了不知多少。 一趟下来,心满意足地叶煜又宅到了府中,休息了一段时间,突然听说了蒙恬要成婚的消息。 蒙恬十八了,正是成婚的年纪,虽然还没走完六礼,但叶煜仍准备上门恭贺一番。 结果在蒙府门口,他竟然瞧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徐——君房?” 鉴于无妻批命带给他的阴影,见到徐福的第一瞬间叶煜其实是想要掉头走人,但想想这是蒙府门口,他还是忍住了。 蒙家是谁病了么? 依稀记得徐福做过太医的叶煜疑惑道。 第九十九章 徐福感想收学生 徐福见了叶煜,当即挂上笑颜行礼道:“叶侯。” “你怎的在此?”叶煜疑问道。 徐福示意了一下身后托盘上一个袋子说道:“臣是来给蒙将军送庚帖的。” 叶煜的眼皮挑了挑,又想起了批命那档子事, 没兴趣和他多聊, 先一步进了蒙府。 蒙武今日当值, 但是剩下祖孙三人都在,见叶煜和徐福先后进来, 蒙骜笑道:“真是巧了,你还带个好消息过来了。” 叶煜得了许可入座,浅笑道:“是了, 我就是来蹭个喜气的, 可别赶我走呀。” 蒙骜想唠叨两句他怎么还不娶亲,顿时想起了两年前的事, 便不做多言,与他寒暄了两句就看向了徐福。 徐福行完礼,让身后的随从就袋子递了过去, 嘴上贺喜道:“恭喜蒙小将军好事将近, 吉日定了几个, 都是大好的日子。” 蒙骜把袋子给蒙恬拆开,蒙恬有些担忧,先看了庚帖,看到批语写着“天作之合”才放下心,又看了几个吉日,有长辈在自己不敢拿主意,只是看了眼就给了蒙骜。 蒙武和少夫人都不在场,蒙骜也没立刻做下决定,和颜悦色和徐福说了几句,给了赏就让他先离开了。 叶煜在边上看着,喜气是感染到了,只是也有几分羡慕和感叹。原本的小学生蒙恬都要成亲了,他却倒现在都没个媳妇儿,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整家子都不迷信的女子。想想都觉得几乎没可能,毕竟如今可是迷信写入法律中,并且具有法律效力的时代。 不过他也是真心为蒙恬高兴,打趣了几句,让蒙恬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之后,才顺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刚才那人是徐君房吧,我怎么记得上回见他还是个游觋?”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徐福明明应该是太医啊,怎么好像抢了奉常寺的活。 蒙毅回道:“听闻是经过叶将军一事后,奉常听闻那徐君房是个有能力的人,就招揽了去。” 原来是自己这蝴蝶翅膀干的。 叶煜心中了然。 虽然说巫医不分家,但是奉常寺和太医院的地位是天壤之别,奉常可是九卿之首,连掌管兵马、法律、粮食的都要往下排,太医院如果不是顶着个太医的名号,地位就更低了。 现在做官就是要靠举荐,相国的工作就是这个,没有科举那么公平的路子,如果不是徐福被奉常看中了,他那种身份也进不了寻常方士削尖了脑袋都想进的奉常寺,只能混太医院。 从目前来看,徐福似乎在奉常寺里混得还不错。叶煜觉得他若是能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奉常寺里就好了,别去整什么幺蛾子,就凭他的本事的才学,用在正道上,区区奉常不在话下。 “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叶煜附和道。 能把秦始皇耍得团团转,最后东渡成了日本人祖宗,能不厉害么? 想到那个如今还没开化的国家,叶煜真是想找个机会占了那块地,将其变成东瀛省。不过他也明白以秦国的能力,要开舰队打过去有点困难,还难以管理,而且那地方在当下人眼中可是三神山,要说服大众更是难上加难。 想及此,叶煜更是想让徐福安分地待在秦国了,他若是不东渡,那些毛人开化得就更晚了。 眼神微微闪烁几下,叶煜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和蒙家祖孙说话。 “说起能力……”蒙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看着叶煜。 叶煜奇道:“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有什么话直说了便是。” 蒙恬也的确不是支支吾吾的人,所以他稍作犹豫就直言道:“我认识两个人,都有些能力,他们希望能拜叶将军为师。” “拜师?”叶煜可不觉得自己能担任老师,不过已以他的身份收几个徒弟也是很正常的。 蒙恬也不过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才替那两人引荐一句,说完后神情也没什么催促,并非强行要他收徒。 叶煜对教扶苏那样的小孩子没什么信心,但是若是让他教几个将领出来倒是不错的感觉,心中有了些兴趣,叶煜追问道:“这二人是谁?不知我见过没?” 蒙恬回到:“一人比我小两岁,叫李由,另一人比我长三岁,叫桓齮。” 叶煜正回忆呢,就见边上的蒙毅鼻子一皱,说道:“哥哥,这事你怎么不与我先说说。” 蒙恬疑惑道:“这两人怎么了吗?” 不等蒙毅回复,叶煜其实也想起来了。桓齮他倒是不认识,但是李由却是打过几次照面,因为这是李斯的长子。 蒙毅本身就对李斯抱有几分警惕,从甘罗那里隐约知道了一点之后更是觉得此人心机太重,他现在就是怀疑李斯是想借着他的长子,再度和叶煜搭上线。 只是他可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能看着叶煜等他的答复了。 叶煜脑中也一闪而过和蒙毅一样的猜测,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对蒙恬说,“你先叫他们二人到我府上吧。” 这是表明了他有收徒的意思,只是收不收那两人还没决定。 蒙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记下了。 回去的路上,叶煜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李由仅有几次的照面,结果发现除了头回遇到的时候李斯做了个介绍,之后最多也就是遇上了打个招呼,无法判断出李由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两人既然能入蒙恬的眼,应当差不到哪儿去。 叶煜对李斯是有芥蒂,但这不影响他对李由的评判。 次日,赵诚对刚刚晨练完的叶煜说门口来了连个穿着戎装的人。 来的倒是挺快,估计是昨日才得了蒙恬的通知就匆匆上来了,也算得上有诚意,“请他们进来吧。” 叶煜换下了身上被汗湿的衣服,这才到了大厅去见那两个人。 桓齮已经蓄了胡子,虽然才二十岁,可看着却比叶煜要年长点,见到叶煜来了立刻扬起笑容起身接迎,而李由虽然年龄更小,但是却不苟言笑,看着不像他父亲那样善于言辞。 叶煜坐到了主座上,目光打量着两人,问道:“你二人应当都是上过战场的,不知如今在军中担任什么职位。” 桓齮笑容扩大,自信道:“已是个偏将。” 而李由则说:“不过是个千人。” 从年龄来看的话,都算是不错了,蒙恬那句夸赞也挺实的,叶煜摩挲着酒樽又问道:“你二人为何想要投入我门下。” 这问题他们估计来时都想过,回话的时候都没有半点迟疑,桓齮首先回道:“我听闻过将军您的战绩,希望能成为向您一样的人。” 李由答道:“您是个厉害的人。” 叶煜又问:“城中将领繁多,杰出者众多,你们为何选择我?既与蒙恬关系不错,何不投入二位蒙将军门下?” 这一回是李由不假思索地先说:“我认识您,父亲和蒙恬都对您评价颇高。”他很是实诚地说道。 李斯…… 叶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而桓齮想了想才说道:“军中将领中众多,却都不是您。您十六白身入秦,得王上重用,如今已是关内侯,我也希望能像将军您这般年纪轻轻却能做出一番功绩。” 叶煜听闻二人所言,不置可否,只是邀了他们去练武场,称是要试试身手。 这也是他们预料之中的环节,不过当叶煜问道谁先来时,却是寂静了片刻,然后李由先站了出来。 叶煜让李由先攻,李由的武器选的是剑,从招式间可以看出来是学过点剑术的。 大约过了三十招,叶煜一个上挑,在李由的戎装上划了一道。 李由收手,道:“多谢指教。”随即退到一旁。 到了桓齮上场,他的武器也是剑,不过叶煜却看出来他并没有学过剑法,力道倒是挺大的,也是过了三十招败下阵来。 桓齮眉头微皱,大概对于自己输得这么快有几分失望,却也还是退下去了。 两人都在等着叶煜做出决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叶煜。 “我初次收徒,也没打算收太多学生。”叶煜斟酌片刻说道:“我兵法比不得另外几位将军,唯有剑术能说道一二,李由……学过些剑术,更适合我门下。” 说是这么说,但他其实是隐约觉得桓齮的心性有点问题,只好这么委婉拒绝罢了。 桓齮眼中满是失望,干笑着告辞了。 李由是知道叶煜和他父亲已经翻脸了的,没想到叶煜还会收他为徒,此时压抑着激动道:“谢将军,学生这就回去准备!” 叶煜笑着看他离去,对于自己第一个学生,心中也颇为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文采用了桓齮=樊於期的说法,不过主角还不知道这两是一个人。 第一百章 公子胡亥噩耗年 蒙恬的订婚结束后,婚期也很快定了下来,翻过年就是。 冬天的时候, 各国是安分下来了, 最大的战争在前不久结束了, 没必要再在大冬天的打来打去。不过北边那两胡却不一样了,一到冬天缺衣少粮的匈奴和东胡就会开始进犯中原的这些国家。东胡还算好, 因为有李牧戍守,只敢去燕国边界溜溜。 但匈奴却是胆大至极,这回竟然冒犯了秦国。 叶煜还没和胡人交手过, 挺想知道胡人的骑射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抗击匈奴的任务还落不到他身上, 因为边关有前将军,兵粮都是不缺的, 朝中只是等着消息罢了。 坐在练武场边上的叶煜端着一杯热酒小酌着,目光却一直看着场中自己唯一的学生,偶尔满意地点点头。 李由真的是个好学生, 悟性很好, 有天赋, 而且能吃苦耐劳,性格不似李斯那般八面玲珑,倒有几分内敛,但要是真让他说上几句,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头一回收徒就收了这么个好苗子,叶煜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也平复了,教授的时候越发越认真。 赵诚这时候走来了,叶煜平时很少出门,但和并不代表他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正相反,吃了几次流言亏后,叶煜现在经常会派赵诚去打听一些新鲜事,然后回头说给他听。 “昨晚倒是有两桩好事,匈奴被击退了,亥时的时候宫里又出了个小公子,今早一起传出来的消息。”像是今日这般不上朝的日子,多听听窗外事就有好处了。 听到匈奴退走,叶煜脸上浮现了点笑容,也对那个同日出生小公子生出几分好感,便顺势问道:“取名了没?” 古代的孩子夭折率很高,通常只有从小健壮的孩子能早点取名,普通一点的等养大了再取,身体差一点的说不准还得取个贱名压着,以求能平安长大,比如公子虮虱、公子成蟜…… 而嬴政那三个儿子,出生的时候是一个比一个健壮,叶煜觉得这第四个应该也不差。 果然听见赵诚点了点头回道:“取了,是公子胡亥。” 叶煜心里想着:韩姬似乎一点也不得嬴政宠爱,怎么了取了个这么不上心的名字,相比起前面的公子扶苏、公子高和公子将闾,这公子胡亥的名字…… 公子胡亥?!! 叶煜突然反应过来,满脸愕然,叫边上的赵诚也疑惑了起来。 “取了个……什么来着?”叶煜又问了一遍,似乎在怀疑刚才是自己幻听了。 “公子胡亥。”赵诚如实答道。 叶煜这一会回似乎有了准备,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泄露,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起来。 他记得胡亥应该是嬴政最小的儿子,嬴政儿子有多少个他虽然记不清了,但绝不止四个啊,起码十几二十几吧。 那么这个插队的胡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煜有种全盘被打乱的感觉,可他想不明白自己这蝴蝶的翅膀怎么会煽到这种地方。这其实不是多少的问题,问题是胡亥插队了!那么他还是那个胡亥吗?他到底是秦二世的那个胡亥,还是秦始皇的第四子? 堪堪拉住将要陷入逻辑漩涡的思绪,叶煜挥挥手让赵诚退下,自己一个人静了静。 一樽热酒下肚,他放松了许多,继续看着舞剑的李由,却是一心两用起来。 “师父。”练习结束的李由收起剑走了过来。 “嗯,还不错,只是你第七式的时候……”叶煜一如往常地点评了几句,说了改进改进方法,然后让李由再试了一遍,调整一番才结束。 李由不是住在叶煜府中的,因此等今日的教学结束就要回去了。 “你想有个师弟么?”叶煜却在这时候冷不丁问道。 李由微微一愣,这种事分明不需要经过他一个小小的弟子的允许,他不理解叶煜问他做什么,不过他也并不反对就是了。 李由的回复还没说出来,叶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没有让他回话的打算,只是给他提个醒,他或许将要有一个师弟了。 李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师弟并不排斥,反而还有些好奇。 然而,一直到翻过了年他也没见到自己师弟的踪影。 秦王政七年,翻过年后倒是有不少喜事,奉常寺差点没忙疯。 结果才过了没几个月,天上出现彗星,奉常寺又犹如炸开一般,几乎没有人停下休息,全都在查典籍或者卜算。 叶煜是没见过彗星,那天好好欣赏了一番,结果回过头发现身边的人全都一脸惶恐。 天文现象在这个时候多半都是灾祸的象征,连嬴政都下令让奉常寺尽快找出彗星出现的理由,所有人都高度重视起来。 奉常寺查来查去,还没找到原因呢,五月份的时候彗星又来了一次。 “彗星出于东方,见于北方、西方,乃是喻指赵国……”也不知是得了嬴政授意还是如何,朝会上奉常将彗星出现的原因推到赵国身上,称应当讨伐赵国。 合纵之后,秦国本来就打算休养一段时间去找赵国和魏国的麻烦,这回听奉常这么说,嬴政立刻就派遣蒙骜去出兵攻打赵国。 “臣弟愿随蒙老将军一同伐赵!”嬴成蟜在嬴政下达完命令后,连忙站出来说道。 很显然这是嬴成蟜在蹭军功,有蒙骜统帅,对手是合纵时大败的赵国,又有代天伐赵的涵义,这时候的军功无疑是最好蹭的。 嬴政皱起眉头,目光扫过朝上众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同意嬴成蟜随军。 等到秦国这边出兵了,赵国得知秦国的借口,立刻愤懑起来。别忘了可不止秦国一个国家在寻找彗星出现的原因,赵国这会儿也声称彗星所指是秦国,再度遣了庞暖出战。 虽然这种理由在叶煜看来连冠冕堂皇都称不上,但是在这个时代中却是极为有用,想那田单复国的时候空口无凭,只打个神人的名号,连天文奇观都没有,还不是照样能让城中百姓信服,然后继续他接下来的行动。 这会儿赵国也打起了代天伐秦的大旗,效果还真不小,合纵失败的影响几乎不存在了,赵军的士气不下于秦军。 赵军看着能与秦军一战了,可还是出于下风,尽管有些艰难,可蒙骜还是接连攻打下了赵国的龙、孤和庆都,三座城邑。 直到那彗星又出现了,这一回看着是在西方。 朝会上议论纷纷,奉常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候,战报送达了。 “……主帅将军骜中箭,已薨。” 那报信士兵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徘徊不散,众人皆是被这重磅消息给砸晕了,叶煜亦是如此。他频频看向那士兵,见其眉宇间带着哀伤,才不甘不愿地信了这消息。 嬴政脸上也露出哀痛之色,蒙骜为秦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谁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折了去,昔日他继位时封的三位辅政将军,如今也只剩下了身体每况愈下的麃公。 嬴政闭上眼,长叹一声,才说道:“武襄君,武成君出列。” 乐乘和王翦沉默着上前。 “你二人速速带兵前往,与长安君一起,代蒙老将军继续伐赵,将其尸骨运回。”固然悲伤,但嬴政也没忘了派人顶上主帅之位。 “是!”乐乘与王翦沉声道。 肉眼可见的彗星出现第七日,乐乘和王翦刚出发的后一日,又一则噩耗传出。 宫中的夏太王太后病逝。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没有朝会,也无需过多商议,只听闻嬴政打算依照夏太王太后的“东望子,西望夫”的遗愿,用了天子规格,将其厚葬与杜东。 规格还是过了点,但是现在奉常寺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跳出来说这个。 此后没几天,宫中赵太后称欲迁至陪都雍城避灾,因有彗星在上,蒙骜夏太王太后噩耗在前,这事很快就得了许可。 嫪毐尽管有爵位在身,但是其职位还是赵太后身边内侍,在朝中没有别的任职,因此,他也同赵太后一起去了雍城。 听到了这则消息的叶煜冷笑一声,他可是记得赵太后和嫪毐有私生子的,在咸阳赵太后不可能避人耳目,但是去了陪都就不一样了。 叶煜换了套黛蓝的衣服,坐着马车入宫去求见嬴政了。 他当然无法直接说自己觉得赵太后怀孕了,但却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出他觉得嫪毐的行为有问题。 然而就在他打算这么说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嬴政的神情。 嬴政这几日因为接连的打击和随之到来的事务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看起来厚重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了些,也不知到底消瘦了多少。 “爱卿可是有事要告知寡人?”嬴政凝神看去,他已经累得精神都难以集中了。 叶煜见他这幅模样,都有些不忍心这时候把赵太后的事拿出来说,他柔声劝道:“望王上保重身体。” 嬴政这几日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无碍,爱卿不必顾及,直言便是。” 叶煜却是越看越心疼,“王上几日未眠了?” 嬴政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却是如实答道:“不过三日罢。” 叶煜心中也算了一下,三天没睡觉,恐怕从蒙骜出事之后也没睡多久,而不提日常要处理的,如今战事、诸国的情况、彗星在国内的影响、夏太王太后下葬、春节又是一堆事,偏偏这时候赵太后还要迁宫,就算动手的是下人,嬴政需要过目的事情也不少,照这样下去嬴政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好好歇息。 想及此,叶煜又问道:“王上现在可以紧急之事?” 嬴政仍是疑惑,“琐事倒是不少。” 叶煜便斗起胆子说道:“还望陛下能小憩一个时辰,再多的政务也及不上您的身体。” 嬴政微愣过后,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很快用轻咳一声掩盖住了。 偏偏他这一咳更让叶煜觉得他身体不好,坚定道:“请王上休憩。” “可是爱卿你前来……” 叶煜回道:“若是王上许可,臣在此等候王上,等王上起了再报。” 叶煜还以为嬴政会生气,或者不同意他的请求,可传入他耳中的却是嬴政有些轻快的一声“好。” 嬴政看着惊讶但是放松的叶煜,对赵高说道:“你令赵成将寡人的寝具取来。” 赵高恭声退下。 叶煜听到“赵成”疑惑道:“这赵成与臣的管事……” 嬴政心情很好地解释道:“你的管事本是我寝宫的副管事,这个赵成是赵高之弟,既然名字差不多,便也让他填了寝宫的空缺。”末了,嬴政还赞道:“这个赵成手脚伶俐,不知你那边如何?” 叶煜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家的管事来头这么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慨给赵高的见缝插针还是该感慨什么别的,只能说道:“赵诚与我是个得力的人,谢王上恩典。” 赵成很快就带着嬴政的寝具来了,幸好这时候也就是个床铺什么的,不然搬来搬去可不方便,叶煜瞧了瞧,除了名字和自家的管事是半点不相似。 见寝具已经在帷幔后铺好,叶煜说道:“臣去别处恭候王上。” 嬴政阻拦道:“你方才言在此等候,那便不必去别处了。” “这……”叶煜有些为难。 “待寡人起身,即刻就可处理爱卿欲言之事。”嬴政正色道,“爱卿若是不喜枯坐,也可取架上竹卷解闷。”说白了就是不让他走。 叶煜唯有松口,等嬴政屏退了左右睡下后,整个殿内都静了下来,明明距离嬴政有段距离,甚至还有帷幔遮挡,但他仍然能听到嬴政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他只当是在大学寝室里了,反正寝室还没这么大呢。 然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感受。 叶煜生怕竹卷的声音吵到嬴政,只能坐在那儿出神,静静地听着两人同步的呼吸声。 在他看不到的帷幔后头,嬴政也是如此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秦始皇儿子23个,胡亥是第18,其实不是最小的,文里是主角记错了,为了防止大家也弄错解释一下。 ②赵成的确是赵高的弟弟,非虚构。 第一百零一章 成蟜叛变叶子婴 叶煜不知道过了多久,知道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地声音,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觉得似乎没过多久, 真的有一个时辰吗? 叶煜动了动, 忽然感觉双腿酸麻, 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这回他是确定过了很久了。 叶煜无奈地按了按麻了的小腿,他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发呆发了一个时辰。 帷幔后面细碎的声音变大, 叶煜抬眼望去,正好看到穿好了衣服的嬴政走出来,他连忙恢复了正坐的姿势。 “臣去唤赵高。”叶煜正打算起身, 但是他那发麻的双腿一点都不给力, 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当心。”嬴政出手扶了一把。 双手相触,他刚从被窝中出来的温暖传递到了叶煜微凉的手上, 嬴政下意识握紧,那双手看着白皙顺滑,实则掌心却布满了常年握剑产生的茧子, 不似女子般细腻, 却刚刚好, 握住了不会轻易滑走。 其实叶煜即使没有他这一下搀扶也不会摔倒,他好歹是有身手的人,不过他也接受了嬴政的好意。 “谢王上。”叶煜在差点摔倒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扬起笑容道谢,并站直了身体,收回了手。 嬴政现在的体温就像是个大暖炉,只是站在他身边叶煜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温度,抽回的手时候还生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舍。 站了一会儿倒是感觉双腿的知觉回复的差不多了,叶煜正要去找赵高,却听到赵高已经在门口唤道:“王上,该起了。” “进来吧。”嬴政提高声音说道。 内侍和侍女鱼贯而入,嬴政净了脸,又说道:“去给叶将军拿热酒来。” 立刻就有内侍匆匆退去。 嬴政又坐回了几案后面,虽然只睡了两小时,但他看起来精神好一点,叶煜也放了心,捧着内侍拿来的热酒,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嬴政之前没有多在意完全是因为他太忙了,才没那个功夫去想赵太后弄了什么弯弯绕绕,此时听叶煜隐晦的点了一番,他立刻黑了脸,找人去查探一番最近赵太后见了什么人没。 后宫的权柄在华阳太王太后手里而不是赵太后手里,因此嬴政要查到几乎没什么阻拦,很快就有消息了。 “太后身体不适,请了几次太医。” “去把那个太医……不,去把太后最近用了什么药材告诉寡人。”嬴政没打算打草惊蛇。 药材都是要在宫里取用的,查这个可比查太医什么都简单多了,于是只过了几刻钟,几枚写满药材名的木简就呈在了嬴政面前。 嬴政对药理了解一点,但是知道的不多,他提了个太医过来问问。 太医看着那些药材,并不知道这是赵太后用的,便直言道:“这里头好几味药都有安胎的作用,可能的几种药方也皆是安胎药。” 嬴政脸色一沉,让那太医下去,紧接着就摔了那几枚木简,脸色阴沉地好似能滴下了水来。 “王上息怒。”叶煜连忙劝道。 嬴政看着叶煜,平复了一会儿怒火才说道:“爱卿先回去吧。” 叶煜应声退下,走到门口抬头一看,那彗星仍然在天上,美则美矣,却因沾染上了重重噩耗,带上了不详的感觉。 “叶将军!”离开嬴政的宫殿范围后不久,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叶煜循声望去,见被裹成了个团子似的小扶苏小跑着过来。 “风寒天冷,小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叶煜蹲下身,看着三岁的小扶苏问道。 小扶苏脸蛋红扑扑地说道:“我听说叶将军来了。” 叶煜有时候进宫会遇到扶苏,扶苏也一直挺喜欢的他,他有几次甚至特地去看过扶苏,还带了点礼物。 “小公子寻臣有什么事吗?”叶煜微笑道。 小扶苏拽着叶煜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有好多坏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扶苏不敢去打扰嬴政,郑姬最近也有事,他只好来问叶煜。 叶煜没想到最近的事已经影响到扶苏这么小的孩子了,蹙了蹙眉,摸着扶苏的脑袋笑着说道:“没事,等过了春节就好了。” “真的吗?”扶苏睁大眼睛问道。 “真的。”叶煜一脸认真地回他。 然而事实却并不像他说的那般。 到了新一年,彗星仍旧没有消失,而就在彗星出现的第十六日,前去接手伐赵事物的乐乘等人传回来消息——长安君与屯留降赵。 现在还没有皇帝,更没有封笔的说法,所以这件事立刻就被拿到了朝堂上来议论。 嬴政气极,当即下令让乐乘强攻屯留,将成蟜的部下和随同他叛变的人全部斩首,又下令将都城中成蟜府上的一干人全部下牢,准备处刑。 下朝后回府,叶煜正巧看到了那被官兵押着的嬴成蟜的仆妾,正叹息一声时,忽然瞧见人群中一个小身影,立刻让车夫停车,唤来一个领头的官兵。 “叶侯。”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叶煜指着那群人中一个老仆抱着的襁褓婴儿。 那官兵不敢违背叶煜,如实答道:“那是长安君的遗腹子,才生下来二十几天,他生母难产而亡,嫡母听闻长安君叛变自缢了。” 叶煜抿着下唇,眉头紧锁。 嬴政的下令包括了嬴成蟜的妻子,那么这个孩子无疑也是要死的,但这分明只是一个连生父都没有见过的婴儿…… 心中不忍,可叶煜也清楚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以及族诛可不管年龄大小。 挥退了官兵,叶煜抓着窗框,迟迟没有让车夫驾车前行,似是脑中在天人交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令,“掉头入宫。” 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王上得决定吧。 叶煜到底是没有办法看着一个还没满月的婴儿去死。 “成蟜的儿子?”嬴政听见叶煜的请求,脑中回忆了一下。 嬴政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可没什么印象,幸有赵高在一旁提醒,“是公子子婴,长安君唯一子,才出生二十四日,婢生子。” 叶煜是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嬴政想了想道:“不过是区区庶子,又是襁褓幼儿,既然爱卿都这么说了,那便免去其死刑。” 叶煜也是松了一口气,立刻谢恩。 嬴政却是突然问道:“爱卿现在还无妻无子?” 叶煜苦笑着点点头,“臣不打算委屈良女子以妾充妻,多半是无妻子了。”两世家庭带给叶煜的都是专一思想,他更是觉得不能明媒正娶对不起人家,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纳妾的念头,反正他也打了一世光棍了,再打一世目前想来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他还是期望能娶个妻子的。 嬴政听后,当即说道:“那就将那子婴过继与你,为你承个香火。” 公子子婴,那是……秦三世啊! 叶煜这时候反应过来了,连忙拒绝,“此乃王族血脉,臣哪里有这样的资格?” “一个罪子,得你而存活,能过继与你已是他之幸。” 宗亲公子什么的,秦国真的不缺,秦孝文王可是留下来一大帮子的宗亲,更别说这个宗亲公子不仅是个庶子,老爹还和嬴政不睦,叛秦降赵。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有赵氏血脉,唯有这一点能看的话,嬴政反倒不会将其过继给叶煜。 要说叶煜这时候没有半点动摇,那绝对是骗人的。秦三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前被科普过,妥妥的好苗子,义子能有那样的能力他自然是满意的。 但是就冲秦三世这个名头他也必须拒绝。 他正要开口,却又听嬴政说:“你的宗族与你不亲,甚至远在魏国,莫不是你有娶妻纳妾的打算?” 不知怎的叶煜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快。 是因为自己有驳了他的好意吗? 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叶煜心中默念几遍“以后一定要把赵高除了,扶持扶苏上位”,然后才应道:“谢王上恩典。” 他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嬴政都那么说了,他自己也动容了,那么再拒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既然嬴政同意了将公子子婴过继给叶煜,那么自然很快就下令了,出奇得居然没什么人反对。 他们想的和嬴政都差不多,这只是一个本就族诛的庶出子而已,没必要为此得罪前途无量的叶煜,就算有反对的,多半微词子婴罪子的身份。 唯有一个人因此而气炸了,那就是赵国新出炉的长安君。 于是请了奉常主持,很顺利地行完过继礼之后,叶煜抱着他刚出炉的儿子傻笑起来。 紧接着陪他一起傻笑了半天的叶子婴就给他的新父亲撒了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秦王子婴的身世有四种猜测,本文按照“始皇弟子婴”取嬴政之侄,成蟜之子,胡亥从兄的说法。 第一百零二章 《吕》出局势变 他边上的乳母婢女见到这一幕顿时就惶恐起来,争相要把叶子婴接过去。 叶煜愣神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用手示意了他们不必惊慌, 然后将子婴平稳地放到软垫上, 从小侍手里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衣服上的液体,留了很明显的一片湿痕。 “你这小家伙……”叶煜哭笑不得地用指腹戳了戳子婴的脸颊, 指下的触感就像是烤完后还没有冷藏过的布丁一样柔软,让他的动作轻之又轻,生怕戳坏了。 身边的小侍轻声说道:“将军, 我去给您准备热水更衣。” 叶煜点了点头, 同时加一句,“先取热水、干净的布和襁褓来。” 边上的婢女正要接手子婴给他换尿布, 却被叶煜阻拦了。 叶煜按照记忆,依葫芦画瓢地给子婴换了尿布,小家伙很给面子的没有哭, 让叶煜顿时成就感满满。 忙完后, 叶煜才把有些困意的子婴交给乳母, 自己去了湢室洗完澡换了下了沾上童子尿的衣服。 “将军,有几位魏国来的人想要见您,说是您族里的人。” 听到是魏国来的族人,叶煜蹙了蹙眉,说道:“去见见吧。” 他去了大厅,的确见到几个风尘仆仆、尚有几分眼熟的族人,不过与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你们此行为何事?” 打头的那个面色有些沮丧,却还是扬着笑容先问了安,然后才缓缓道来:“听闻将军有过继之意,族长便派我们来问问。”他说完后,看了看叶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可是过继了那叛秦的长安君之子?” “呵。”叶煜放下手中酒樽,神情淡淡,也不揭破。他可没提前放出要过继的消息,而是直接过继了子婴,这人这般说辞,显然是不满子婴的身份,另有图谋。 果然,那族人又道:“族中芷兰子弟众多,更与您有血缘之亲。”好似完全不知刚刚就举行了一场热闹的过继仪式似的。 “子婴为我嗣子,你们来的正好,也无需我着人远赴大梁了,还劳烦告知一声族长,给子婴入族谱。”叶煜回到。 那人为难道:“可其并非叶氏子,且不满初度,哪里比得上族中子弟知事呢?” 这是在说他的子婴一定长不大?想过继给他一个“知事”的孩子? 叶煜握着酒樽的手缓缓收紧,目光微沉。 “我与族叔应有十余年未曾见过了吧?”叶煜面无笑意地说道,他十三岁就搬出了大梁,父亲丧礼之后和族内几乎就少有交集了,再之后就是来到了秦国。 那人先是下意识点头,接着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面露尴尬。 “族里的孩子是什么样我可不知道,族叔是打算把“优秀子弟”千里迢迢给我送过来吗?”叶煜悠然问道。 那人忙说道:“将军也可亲赴大梁。” 叶煜又是一声轻笑,先不说这是不是陷阱,就算不是他也不会去,“那我就先谢过族叔好意,先前的事还要劳烦您了。” 那人回忆了一下,想起他说的是给子婴上族谱的事情,这摆明了是回绝,他想起族长的吩咐,低着头说道:“不是叶氏的子弟,怕是……不容易上族谱。” 叶煜不怒反笑道:“既如此……待本将亲赴大梁后,见了那些优秀子弟再论吧。” 那人一喜,当是叶煜真的有了过继族内子弟的打算,心道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便被叶煜打发走了。 “今日有劳奉常了,赵诚你去备份厚礼送去。”这些人走后,叶煜走出大厅,望了眼天空说道。 彗星出现了十六日后总算是消失了,虽然嬴成蟜的叛乱未平,但众人还是松了一口气,因此作为彗星消失后的第一桩喜事,叶煜今天这个过继礼堪称热闹。 不过奉常寺这口气刚松就又要提起来了,因为二月就是嬴政的冠礼,并且同天还有祭祀。 想到这里,叶煜心生疑惑,他记得没错的话历史上嬴政的冠礼似乎是推迟过,可是就现在来看,并不存在会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 吕不韦的确势大,可是在嬴政逐渐长成和嫪毐的排挤之下,他现在对朝政的把持力并不高。尤其是在辅政的三位将军病的病死的死之后,朝政一直在回归嬴政手中,他能把持的还是那点,而且已经有些握不住了。 至于嫪毐,本身就是嬴政扶持起来暂时牵制住吕不韦进一步发展的棋子,现在人虽然在雍城呼风唤雨,但门下聚集的不过是数千散沙,可别说是现在,就是史上他的叛乱也没翻出什么浪来。 此时的叶煜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几个月后,顿时明了。 《吕氏春秋》著成,一字千金令下。 一时间,那些原本因为名利依附与嫪毐,或者是因为纸张和印刷术来到秦国的人们,纷纷涌入吕不韦门下,其门客比嫪毐出现之前更多,势力扩张,在朝堂上威望更甚,使得嬴政花了许久打造出来的形势一面朝他倒去。 身在雍城的嫪毐得知这事,因为赵太后腹中的他的骨肉莫名流产,嫪毐近来脾气本就不好,此时更是觉得被吕不韦无形地嘲讽了一番,在雍城行宫大发脾气。 他那些追名逐利的门客见到吕不韦形势一片大好,又见嫪毐狐假虎威实在惹人厌,便有不少人逃窜回了咸阳,随着大流一起归顺吕不韦。 如此,更叫嫪毐恨极了吕不韦。 叶煜捧着一本印刷出来的吕氏春秋看着,他真没想到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最后反倒给吕不韦做了嫁衣。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区区二十万字能流传千古的确是有它的道理。 之后的朝会上,吕不韦存在感极强,无论主动或者被动,几乎事事都要提到他,就好似嬴政刚继位时一样。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让叶煜担心起嬴政来,他频频看向嬴政,眼中透出了丝丝担忧。 大好局势被吕不韦一朝逆转,还是在他及冠亲政前,这简直是意有所指,嬴政哪里能不气怒。 他面上越是平静地顺着朝臣的提议问上几句“依仲父之见如何”,心中就越是怒火中烧,偏生他还不能发作,到了后头,便觉得肝气得隐隐作痛。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神情百态的群臣,正巧对上那一泓幽泉,好似温而暖的涓流入了心底,没什么令他情绪大变的功效,却如同甜滑入喉的蜜水般,莫名使得他心情好了一点,怒归怒,但是不再牵引着身体也抽痛起来,眼中那不易察觉的暴戾也逐渐敛去。 这一次朝会结束后,赵高再度唤住了叶煜,但其实就是赵高不来他也会留下来。 嬴政办公的几案上,摆放在正中央的不再是成捆成捆的竹卷,而是厚厚一叠色如白雪、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面印着工整黑纂文字。 那是自己在前几日还研读过一番的东西,此时哪怕只是靠着眼睛余光叶煜也一下子就将其认了出来,分明是本激起了千层浪的《吕氏春秋》。 嬴政也研读过,如果换个人或者换个形势,他一定会像对待韩非那样,不吝赏赐爵位,尊称先生,虚心求教,因为这是一本有利于秦国的作品。 他和叶煜一样清楚这部集百家之长的作品的厉害,然而他掺杂了太多吕不韦的观念,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现,正因此,才会对嬴政造成了不利的局势。 吕不韦势再大,门下若是同嫪毐那样的逢迎拍马之辈,也落不到个不利的的境地,怕就怕在吕不韦手下能人辈出,更有怀才之人源源不断向他而去,那时,嬴政这个秦王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嬴政想起了那两年了都还没有彻底平定叛乱,仍然让黄国扎在心脏上的楚国。 春申君造反之事虽然是内情的,但也给嬴政敲响了一个警钟,以吕不韦目前的势力,一旦掌控了军队,说不定就是第二个造反的春申君。 一直以来吕不韦的门客就像他的封号一样多数是文人,但是这本《吕氏春秋》中却包含了兵家的内容,并且内容可圈可点。 偏偏秦国四朝老将蒙骜去世后,武将势力也散乱开来,原本这对于嬴政来说算是好事,可是如今却不尽然。这是给了吕不韦一个送上门的、还可以钻的大空子。 不管吕不韦是不是真的有谋逆之心,也不清楚他这部作品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巧合,但是在日渐多疑的嬴政心中,他已经等同于是威胁到了王位。 “王上莫急。”叶煜清亮的声音响起,那双如凝了秋水的双眸看着嬴政,不见半分苦恼和无可奈何,只见他狡黠笑道:“这说不定是好事呢。” 第一百零三章 欲用百家计吕相 嬴政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问道:“好在何处?” 叶煜回道:“这么多人才来到王上得国家,难道不是好事吗?” 嬴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问道:“这人不过是冲着吕相去的。” “非也,”叶煜摇了摇头道, 笑容不减道:“更多的人应当是冲着此作而来。”他伸出手虚指了一下嬴政面前的那一叠纸。 这的确是两种不同的涵义, 只是……“寡人应当如何使这些人为寡人所用呢?” 叶煜眨眨眼睛,好似正经道:“吕相尽职尽责, 必会为王上举荐大量人才。”他可是半点没有说谎,吕不韦的工作本来就是举荐人才,至于他会不会…… 嬴政也露出几分了然, 但又锁起眉头, “这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势力?再者,寡人又要如何用那些人呢?” 叶煜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问道:“王上想要如何处置吕相呢?” 嬴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如果吕不韦像春申君一样造反了,怎么样处置他只有一种结果罢了。可是现在的吕不韦并没有造反,只是野心太大, 寻常的相邦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想要的是左右秦王的决定, 甚至试图让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的确是在为强秦努力。 叶煜见嬴政迟迟没有回复,便说道:“臣听说如果拔掉鸟几根羽毛,它还能飞,但是如果把鸟的羽毛全拔掉,就算它的翅膀骨肉完好无损,它也飞不起来。那些有才之人不就是像吕相的羽毛一样吗?” 就冲吕不韦为秦国做出的功绩,嬴政就不能随随便便处死他,唯有废其势力,让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像是信陵君那样。 嬴政理清了思绪也明白了,他点点头,等着叶煜的下文。 “如果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就是名声再胜又能如何?得了实惠的不还是您和秦国吗?” 叶煜顿了顿,说起了最重要的部分,“吕相的门客不过三种,其中,因名利而追随的人并不需要王上费心什么,这是较多的一部分人。而那些只忠诚吕相的人,就是王上费心了也没有用,但这样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剩下的人才是王上需要费心的,也就是臣所说的有才之人。” “吕相的《吕览》汇集了百家的智慧,这才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那么王上为何不也这么做呢?” 叶煜勾唇笑道:“以秦国疆域为纸,以诸子学说为墨,以百家门生为笔,著天下间最宏伟的作品,这是只有您才能做到的事情。”哪怕已经是战国末期,百家逐渐步入了颓势,但叶煜仍然想要再兴百家争鸣。 见嬴政露出深思,叶煜接着说道:“您也无需一根根去拔掉那些羽毛,您只需刮一场大风,那些羽毛自然就来了。”只是可惜了眼下这个时代并不适合科举制。 “各家的学说能屹立至今,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臣知道王上您赞赏商君,喜法家,故而这以道家为主的《吕览》您不会去用以作为治国的凭据,但是臣想知道,王上想用的法家,又是什么样子呢?” 嬴政不假思索地说道:“如非先生所言那般。” “韩客卿所著之书臣有幸拜读,虽然臣才学疏浅不敢妄言,但是臣却知道,王上若是想要以强盛的军队去攻打其他国家,您还需要兵家;您若是想要减少病痛苦难,您还需要医家;您若是想要粮食丰盈、应对旱饥天灾、知民心察民意,您还需要农家;您若是想要教化万民,您还需要儒家;您若是想知道世间万物缘由,想有比混凝土更加坚固的城墙,您还需要墨家……” 最后,叶煜沉声道:“臣认为,您也需要一本属于自己的《吕览》,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而如今,您需要的这些人正在赴来秦国,我相信比起安于吕相府中,他们一定更愿意将自身的本领、自家的学说发扬光大,我想这也是他们来到秦国的目的。 他们既然来了,大约也存了一份事秦之心,就算没有,待见到各家昌盛的景象时,也多半会留下来。只要王上您愿意用,年轻有为的君主与垂垂老矣的相邦,何愁他们会成为吕相的势力呢?” “如此来看,难道不是好事吗?”叶煜莞尔一笑道。 嬴政并没有立刻回复,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完全亲政,他的方针也还没有定下细致的内容,故而,叶煜这一番说辞并不难令他接受。 待消化了叶煜所言后,嬴政似乎有了几分变化,不过等到叶煜仔细瞧去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寡人明白了。”嬴政微微偏头看向赵高说道:“去宣甘卿来。” 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三人到底谈论了些什么,只是在之后的朝会上,嬴政突然对吕不韦说道:“寡人听闻近日百家子弟多有慕仲父之名远赴秦国者。” 嬴政对吕不韦的忌惮,吕不韦其实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但此时听嬴政提起此事他却是不解了,连今日那得意的神态都收敛了几分,“王上所言太过夸大了。” 然而结合近来吕不韦的风光,在别人听来,他这谦辞也透着得意与炫耀。 嬴政却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他甚至还说吕不韦是过谦了,在叫吕不韦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嬴政终于进入了正题。 “寡人想劳烦仲父一件事。” 吕不韦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王上直言便是。” “此事除了仲父,无人能做到。” 吕不韦满目疑惑,“王上请说。” “仲父之书令寡人启发甚大,寡人觉得百家学说对秦国大有作用,意择能者而用。”嬴政掷地有声道:“故而寡人决定由仲父来主持那些百家子弟,然后由寡人一一见闻过各家学说主张与能力后决定。” 吕不韦皱起了眉头,他著《吕氏春秋》诸多目的中有一则就是希望以《吕氏春秋》为秦国的方针,但是嬴政这明显是拒绝了他。 难道是他没看出来? 相较吕不韦的愁眉,朝堂上的有些官员却是欣喜起来,因为他们就是一些学派出身来到秦国任官发扬学说的人,但是他们在秦国却步履维艰,官途是好了,偏偏最初的目的难以达成。 但是现在不同了,嬴政给了他们一条明路,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吕不韦,就等着他的回应呢。 这就是嬴政明明可以先在朝下与吕不韦商讨,却没有那么做的理由,因为这对于各家来说是一次不容错失的机会,吕不韦若是反对,那他刚刚聚起来沙堆就要立刻四散了。 吕不韦也知道自己是被坑了,只能答应,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让道家说服了嬴政,他的《吕氏春秋》照样能发光发热。 道家能不能做到他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门下能人辈出,那些人既能著成此书,口才和能力都是不差的。 如此一想,吕不韦就放松多了,也就顺应了下来,“臣必定不负王上期望。” “好。”嬴政满意道:“只是各家人员不少,吕相一人怕是要诸多操劳,劳甘卿辅佐了。” “臣遵令。”十六岁的翩翩少年甘罗上前应道。 区区副手而已,吕不韦并不在意这个,他现在脑中想的是要如何说服嬴政,或许还可以借此再一次名声大噪。 而此时,奉常站出来汇报了一下关于嬴政冠礼的准备进度。 吕不韦听后,也上前说道:“如今王上还要迎百家子弟,臣以为,不若等王上做下决定,准备就绪了再行冠礼?”他的目光扫过众人。 不一会儿,就有人站出来说道:“如今城中杂人众多,恐危王上安危。” 不待第二人站出来说,嬴政却回道:“仲父所言有理,不过寡人打算在及冠后准备面见诸子。” 很好,这一句话就把不少大臣也退了回去。 嬴政又说道:“寡人欲春后于蕲年宫受礼,雍城应当安稳不少,如此时节也不劳诸子寒冬赴秦,奉常寺以此再卜日。” 一锤定音,下面的吕不韦也不好再说什么,谁让嬴政先一步把两件事串联了起来呢。 即将亲政的秦王欲广闻百家学说,择优而用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些一直无法在秦国发扬学说,或者是争强好胜、有野心之辈纷纷抓住这个机会,来到了秦国。 专门划了块地方给百家落脚的吕不韦忙完才发现,自己的门客突然大缩水,好些个帮他撰写《吕氏春秋》的人都住了进去,为了他们各自的学派精心筹备起来,哪里还会理他去给道家当说客的要求。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他听说原本是打算入他门下的人,也都住了进去。 恍然发觉自己被坑的地方不止一处的吕不韦只得暗自咬牙,却听了身边几个门客所言后,豁然开朗。 对啊,他既是主持,这里的人早晚都是都是他的门客,就算不是,也承了他的情,日后说不定会为他所用。 这样想的吕不韦在百家间溜了一圈,得了一箩筐的尊崇后飘飘然地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时候还没有杂家的说法,吕不韦是算道家的。 第一百零四章 百家百态吕相谋 叶煜微眯着眼睛,垂着头好似在小憩,而在他边上, 赵诚一如往常一样与他汇报着一些近闻。 安置诸子的确是由吕不韦主持大局, 可是护卫是从方面还是落到了叶煜身上。 以他现在关内侯的身份这么做虽有几分大材小用, 可是一来谁都知道他是嬴政亲信,派他去可以表达出嬴政对于百家的重视, 二来相比起一些老将或者魁梧悍将,他这个模样总是更容易得到百家的亲近。没办法,古代也是很看脸的。 吕不韦当然不会事事亲为, 于是很多事情就落到了下面的人身上, 甘罗和叶煜为此也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如今的百家可不止后世留名的那十家九流,而是真的上百家, 若是把某些略作一书就自立宗派的人算上,便是千家也不止。 这大概也是咸阳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一时间偌大的都城竟然有几分拥挤之感, 不止是叶煜, 相关的很多官员都忙碌了起来, 也让肃穆的咸阳城添了不少生气。 吕不韦高坐在上发号施令,自以为得了百家推崇,却不知道真正的好感度早就被甘罗和叶煜这帮子整日脚不沾地的人揽走了,进而替嬴政刷了好感度和名声。 如果嬴政有给吕不韦筛选的权力,那么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只可惜他没有,一切的选择权都在嬴政手里。在几个试图巴结吕不韦探知一二消息的人无果后,这些人都知道吕不韦没有决定权,便安分了下来。 现在的吕不韦完全是被甘罗和叶煜架空了,偏偏他也习惯了全由下人去做,他放进来的几个门客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厉害的都有事去了,所以至今他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都城内热闹起来了,之外的地方却是逐渐平静。 屯留是个不大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守将和部署,很快就被乐乘带人攻了下来,嬴成蟜遗留的部下也都被清扫干净了。 不过嬴政原本是打算将那那里的黔首也流放,却被叶煜私下里上谏阻止了。 在他看来,连坐在现在很正常,但是连坐一城不相干的人这个就太过了,就劝嬴政宽恕了那些黔首。 叶煜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居然又给嬴政刷了点莫名其妙的好名声。 其实嬴政的举动在这个时候算不上什么,连孟尝君都因为几句话就迁怒,然后随随便便毁了一县,相比之下至少他还没下令诛连屯留的百姓。 正好在这个关头这件事传了出去,原本比较抵制秦国的墨家、儒家和农家得知后,再联想其他几件事,觉得这个新秦王和以前的秦王不一样,或许是为了试探一番,也或许是真的为了来辅佐,总之,他们也来到了秦国。 如此情形比下了招贤令的效果还好,连带着其他国家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安分了几年,虽然无他们清楚不能给秦国喘息的机会,可迫于形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休养生息然后发展壮大。 嬴政得知了种种后果后,同样没想到会有奇效,在他看来,不过是看在叶煜的面子上宽恕些黔首,顺便减少流民作乱,没想到会引得贤人趋入秦国。 他不禁感叹道:“那剑佩你果真适合。”他说的是那被誉为“仁道之剑”、又有辅佐有道之君的说法的湛卢剑。 “也是王上慧眼。”这么多年以来,叶煜收得最满意的礼大概就是湛卢剑了,就是此时提起也带着欢悦。 “随寡人一同去看看那些诸子吧。”嬴政提到。说是冠礼后再去见也不过是堵吕不韦的话罢了,反正他也不会这么早决定,也就不会有人因此说些什么,说不定还盼着他早点去,早点给他留个印象。 叶煜早就料到嬴政会去看看,此时并不感到疑惑,只是问道:“王上若是打算去见儒墨二家,不妨带上张苍。” 嬴政微微蹙眉,却很快同意了。 得了令的张苍匆匆赶来,他现在看起来可比刚来秦国的时候丰满了不少,眼见着好好一个清隽少年长胖,叶煜也是无可奈何。张苍的体质就是易胖易瘦,偏偏他还是个技术宅,住叶煜那儿的时候还好,自己有了府邸之后就几乎不怎么运动,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又在长身体的年纪,长胖也是理所当然。 叶煜都要怀疑儒家那群人还能不能认出他来了。 幸好还没有发生这种事,儒家反应了一会儿还是把张苍认了出来。 张苍年纪小,他被荀况收入门下的时候已经是荀况从稷下回到兰陵之后的事了,不过和儒家还是保持着联系,所以儒家不少人都认识张苍。 一见到张苍,嬴政还没说什么呢,儒家那群人对嬴政的好感度立刻又上去了一点。 因为张苍从前家境一般,在荀况那儿也是刻苦学习,所以身材是瘦高瘦高的。但是如今他在秦国变胖这么多,还能跟随秦王出行,一看就是在秦国得到了极好的对待,秦王非常重视他。 这时候的儒家其实并不迂腐,他们也不蠢,没有贸贸然地在嬴政面前高谈阔论他们的学说,而是徐徐图之。而且这时候儒家的方术士也没有得罪嬴政,因此,他们给嬴政留下的感官还算可以。再加上儒家本身就对嬴政这个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秦王有好感,还有张苍在一旁做润滑剂,这次会面倒也顺利。 接下来是墨家,叶煜让嬴政带上张苍除了刷儒家好感度,还有就是由于张苍比较倾向于墨家学术派,与墨家更易相处。 墨家子弟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学术派,还有一种是游侠。游侠这次来的很少,主要还是学术派在,一番讨论下来,嬴政曾经对于那些目无法纪的游侠产生的恶感,倒是没有牵连到所有墨家子弟,反而还有重用他们的打算。 接下里嬴政偶尔也会去百家居所走走,但次数却逐渐变少,因为距离冠礼的日子近了。 冠礼定在了四月,比寻常的晚了两个月,不过这一次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受到了挟制,反而会赞扬他为了等候诸子而推迟冠礼的事情。 直至这个时候吕不韦才注意到,嬴政的名望已经大盛,不知何时起已经盖过了他去,再无任何人事物能阻止嬴政亲政了。 司空马为他着急:“君侯您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威慑到了秦王,若秦王真如我们原以为的那样平庸,那倒无事。只是我观秦王近日所为,他可不甘于像楚王曾经顺从春申君那样,或者像庄襄王那样顺从您,而是要除掉您呢。” 吕不韦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司空马回道:“他压制住您的风头,并以此来抬高自己,正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再不必收敛锋芒。您再看他亲近的人。” “也唯有那叶长离和甘罗小儿地位足够,剩下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人,不可能一下子起来。”吕不韦的确察觉到了嬴政扶持亲信的事情,那些人虽然有才,但是还太年轻,他并未过多在意。 司空马摇摇头道:“可是如今三位辅政将军的兵权都已经回到了秦王手中。而且他的近臣叶长离与王龁、麃公关系尚可,又与蒙家、李家、乐家关系紧密,放眼武将高位者,竟无人与他不睦,各职继任者,也多半与他亲和。秦王有的已经不止是兵权了,还有诸多将领的忠心,不忠之人也可继者,如此,近半朝堂早已被他悄然收服。” 吕不韦从没打算像春申君那样造反,但他也不是一点兵权都没有。他虽然不喜那些莽夫,可昔日也曾领兵作战攻打周天子,交好的、扶持的将领也不是没有,亲卫仆从更是逾万人。 此时他仔细想想自己扶持的那些将领,职爵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每次去了战场战功寥寥,而升了职爵者,却是再没下战场过。至于他自己曾经率领过的军队,早已经散到了不知何处。 司空马接着说道:“还有那甘罗,他十二岁拜相之后没再做什么大事情,初看是上卿之名有虚,又因年岁小易被忽略。可是我去查了查,他与九卿关系甚佳,时常请教,少有主事,却常常参与,这是在学习历练呢!再有,他是甘相之孙,为世家子,也常与世家贵族往来,这些人向来不喜商贾出身的您,昔日不过是曲意逢迎,此时自然更加亲近秦王。九卿与世家,也是占了小半朝堂啊!过往您的门客为官,不正是在他们手下吗?” 他又面露悲色,“原本您有着数千门客与赫赫之名,还有对秦国显著的功绩,这些才是您真正的倚仗啊。然而……” 他叹了一声说道:“您的门客与名声哪里比得过百家诸子呢?秦王出了此计,现在来投奔您的人还有多少呢?众人赞颂着秦王美名,谁还在称赞您呢?至于您的功绩……您忘了武信君吗?” 武信君就是张仪,他曾为秦国化纵为横,却因招人诋毁,得新王不喜,最后害怕被杀害逃走了。 诋毁吕不韦的人少吗?不说别的,那得赵太后宠幸的嫪毐头一个,更别说嬴政本身就不喜他。 张仪是凭借着聪明才智蒙蔽了武王之后逃走了,但是嬴政那个早已谋划着收服朝堂、心机深沉之辈,真的会被吕不韦蒙蔽吗?而且吕不韦家大业大,更难以逃走了。 吕不韦面色灰败,哑声问道:“那我应当怎么办呢?” 司空马低声说道:“您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写张苍的时候用了“肥白如瓠”来形容,也没有个定论说他到底胖不胖,不过想想他于女色上的怪癖,我决定还是选他是个胖子。 ②文中冠礼还是比历史上早了一年的。 第一百零五章 借刀杀人冠礼前 “现在?吕不韦重复一遍这个词,然后深深皱起眉头。 “是的,秦王的冠礼就是您的机会。”司空马说道。 吕不韦追问道:“我能有什么机会呢?我连他的大宾都险些做不了了。” 司空马伸手指了指西方, “有人会比您更坐不住。” 西方……雍城? 吕不韦疑惑道:“你是指嫪毐?可是他得太后宠爱, 风光无限, 为何会坐不住?” 司空马回道:“我如今是回过味来了,那嫪毐分明是秦王辖制您的棋子。若秦王真是如你我所想之辈, 哪里会看不出嫪毐身上的猫腻?就算他真没看出来,他身边可一个被嫪毐的罪过的叶长离。叶长离能将楚国耍得团团转、以二十多岁的弱龄封侯,怕是早已识破。” 嫪毐之事可是和吕不韦紧密相连, 他心惊不已, 那张老脸已经满是褶子。 司空马继续条条说来,“太后身体不适匆匆迁宫, 雍城一应听命于嫪毐。我观嫪毐膨胀不似以往,着实胆大,却又听闻前段时间嫪毐突然大怒, 牵连了不少宫仆。” 吕不韦也是人精, 一下子就明白了司空马话中的意思, 一时间也为这两人的大胆感到惊讶,“堂堂王太后,居然、居然……” 司空马说道:“太后如今不过是嫪毐手中一物,得之,可招风唤雨,享无上荣耀。嫪毐这等毫无功绩,却敢作辱王太后者,只怕秦王早已策划除去。说不定连太后腹中那……都是秦王……” 吕不韦听后更是茫然,“既如此,你为何说机会在嫪毐身上呢?” “因为嫪毐手里有太后玺。”司空马缓缓说道。 吕不韦脸色大变,起身惊怒道,“你竟想……” 司空马坦然道:“秦王容不下您,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只要您把秦王得知嫪毐身份并且打算除掉他的事情透露给那个小人,他大慌之下必然会以太后玺作乱。太后有数千亲卫,加之雍城现在一应人事皆可由太玺调动,秦王位处雍城就如身陷刀山火海。” 吕不韦却是目光如炬地看着他问道:“这岂不是也要我担一个同春申君那样窃国叛国的名头,然后为千人所指,为后人斥骂吗?” 他是非常重视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的,不然也不会自比四君子,更不会弄出《吕氏春秋》来。 司空马面不改色道:“作乱的是嫪毐,与您何干呢?您大可等到秦王被……”他在脖子处虚划一横,“然后待平定叛乱后依旧做您的相邦,想来新王还需多多依仗您才是。” 司空马知道吕不韦没有篡位的打算,故而并没有这么提议。 这一回吕不韦果然动容了,他想起秦庄襄王和嬴政刚继位时自己的地位,又想起身后庞大的族人和门客,目光闪烁不已。 距离冠礼的日子更近了,雍城也热闹了起来,嫪毐这会儿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只能悻悻地回了太后所在的宫里,还好在这里他还能随心所欲。 这时,有个门客请见了他,嫪毐原本不耐烦地应付着,却在听了他的话后神情一变,最后,惊惧地去寻了太后。 这天,叶煜照常去向嬴政汇报城内情况,却见到徐福正好从里面出来。 徐福似乎还有事,只像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但是叶煜却觉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 难不成现在就在折腾不死药了?叶煜想了想,没看出嬴政现在有什么长生不死的念头啊。 等到叶煜走了进去,行过礼后,嬴政却问道:“你认识徐卿?”内侍唱名之后叶煜好一会儿都没进来,故而有此一问。 “有过几面之缘。”叶煜简述一番两人相识的经过,随后说道:“臣只是听闻他在雍城忙碌王上冠礼之事,没想到还在咸阳。” “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嬴政也露出说了说正事的神情。 叶煜一见他这反应,就知道果然是出事了,心中嘀咕道:难不成这个时候嫪毐还想叛乱? 现在嬴政是正常时间举行冠礼,嫪毐在雍城扎根不深,势力还不足为惧,而且没有什么“假父”之事,按说嫪毐是没有必要狗急跳墙的。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该不会徐福就是那个来告发“假父”的人吧? 实则,他也算是猜中了一半,只听嬴政微带些怒意说道:“徐卿发觉那嫪毐有些不安分,与奉常核实后就来报告寡人了。” 叶煜神色一凛,说道:“他在此时有所动作,似乎有些奇怪。” 嬴政顺着问道:“奇怪在何处?” 叶煜回道:“一是太晚,这时候奉常寺正在雍城里布置,他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二是动机,王上您的冠礼和亲政与他而言应当没有太大的坏处,为何他要躁动?” 嬴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他仓促行事,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难不成是太后流产之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啊。 叶煜和嬴政一起思索,脑中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突然,两人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吕相!” 嫪毐应当不会轻易发现嬴政的打算,从他的角度,自然是赵太后的儿子从吕不韦手里夺过大权对他更有利,除非他认为嬴政亲政后会对他不利,而且一定是危及到了他的生命,否则他不会狗急跳墙,他毕竟还有赵太后这个免死金牌呢。 他会这么认为,总不可能是他闲着无聊脑补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而这个人,唯有他成功后最大的受益者——吕不韦最具嫌疑。 “你通知李斯注意吕相的情况,再令姚贾去查明嫪毐近来的动向,另外准备三千精兵,埋伏雍城。”嬴政快速吩咐道。他虽然语气平淡,但却眼神却锐利无比。 既然称精兵,那就是实打实的,数量和质量都绝不掺水。 叶煜依言吩咐下去,他和嬴政都觉得有李斯在,吕不韦的动静应该瞒不住他们,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吕相近来无异常,其门客仆从亦是。”李斯知道自己的回答不会让人满意,可他所说的都是实话。 嬴政果真有几分不满,却并未发怒,因为他还是很相信李斯的能力的,既然连李斯都查不到,那或许真的是毫无异常? 他和叶煜对视一眼,怎么都不愿承认这一点,实在是吕不韦的嫌疑太大了,而且他们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可疑的人。 叶煜思索片刻,说道:“臣觉得,吕相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异常。” 在场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了,就算吕不韦不知道嬴政打算对付他,但是对于手里的大权即将丢失,他竟然半点动作也没有,这实在是可疑极了。 嬴政又派李斯继续盯着,然后听起了姚贾的汇报。 相比起吕不韦这个老狐狸,嫪毐在姚贾面前实在不够看,姚贾噼里啪啦就把嫪毐的布置说的差不多了。 “他哪里来那么多人?”叶煜听后,不由得疑惑道。太后玺是没办法动用县兵的,而卫卒加上门客也应当没有这么多人才是。 姚贾道来:“臣发现长信侯与戎狄有通。” 这下子嬴政是出现怒色了,“好个长信侯,好个……” 嬴政没有喊出,但是叶煜却觉得他说的后半句应当是指赵太后。 有了姚贾提供的信息,叶煜已经对照着地图将部署想好了,并且给嬴政过目,确认无误后就直接安排下去了。 在冠礼开始前十天,嬴政就动身前往了雍城,并在蕲年宫住下,这时候交通不发达,要是专门为举个冠礼匆匆来一趟就走那就太折腾人了。而那些将要观礼的大臣到来后则住在专门安排好的特殊馆舍里。 再三检查完蕲年宫的守备之后,叶煜正打算回到落脚的馆舍,却被嬴政唤住了。 “爱卿住那么远,如何保证寡人安危?”嬴政凤眼看着叶煜,好似认真地问道。 叶煜微愣,“臣已经将卫卒都安排好了,随时听候王上命令。” “既如此,爱卿就在偏殿住下吧。”嬴政好似把叶煜的后半句当做是说他自己了,以此让叶煜能随时得到他的命令。 “这……”叶煜犹豫起来。 历史上嬴政这一次是安然无恙,但是那时候嫪毐没有这么慌乱,可能没有用刺客这种手段,然而这一次就难说了。 “臣遵令。”叶煜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他既然担了此次护卫之职,离得近点也好,这里到馆舍的确有点距离,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不一定赶得及。 思及此,他又瞄到嬴政腰间的佩剑,想起那一出“荆轲刺秦王”,便说道:“王上的佩剑过长,若是坐着一时半会儿难以拔出,还请换成短剑。” 嬴政听后,出于是叶煜所说,有几分相信,但还是怀疑,因为这么多年了都没听说过谁坐下的时候要特地把剑换短。于是他就当场试了一下,果然一下子是拔不出来,必须要调整一下之后才行。他这才令人取了短剑来换上。 消除了一桩隐患,嬴政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又让叶煜多留了一会儿,甚至还与他一同用了飧食。 第一百零六章 王冠带剑除嫪毐 叶煜不知道嫪毐到底有没有派出刺客,也许是怕打草惊蛇,也许是找不到空隙行刺, 总之, 这十天里无论底下怎么暗流涌动, 面上也永远是安宁祥和的气氛。 自从有了叶子婴之后,叶煜就是再忙也会挤出时间陪他, 甚至都养成了习惯,但这回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把小家伙带过来,竟莫名有种寂寞的感觉。 好在嬴政及冠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警惕了好多天的叶煜深呼吸几口气, 再度打起精神,将眼中的疲意消得干干净净, 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换上早已备好戎装,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将军。 他本就是此次的冠礼的护卫, 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故而穿着戎装出席也没什么。 冠礼的日子自然是测得大好的天气, 就为了这个日子奉常寺就不知道忙碌了多久。好在他们的辛苦没白费,这确实是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叶煜来到嬴政殿外等候,没多久就见到那个不知何时起已经比他还高一点的弱冠青年。嬴政一身庄严的玄色,衣角用亮黑色的线绣着的飞龙,银线绣着祥云,领口边袡是在纁底上的勾云纹,腰带镶着上好的昆山玉,带着的佩饰是象牙制的瑞兽。 在他走动间衣袍上的黑龙也好似活了起来,遨游于云端,而嬴政宛若是被黑龙簇拥着,那本就不再收敛的气势此时经过这么一烘托,更加锋芒毕露,只要一眼就能让人明白他的身份。 那双狭长的凤眼在走出寝殿的时候因为光的刺激微微眯起,然后落到了侧立着等候的叶煜身上,勾唇一笑道:“劳爱卿久等了。” “臣也刚刚来到。”叶煜看着嬴政的模样,心生一股满足之感。那个早熟得令人心疼小太子成了如今气宇轩昂的秦王,而他有幸见证这个过程。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看到嬴政继位的时候,但他相信他一定能看到嬴政成为秦始皇的那天。 雍城是原来秦国的国都,现在成了陪都,但是那些宗庙和祭祀的场所仍是一个不缺。 以嬴政的身份自然不用向叶煜那样去招待来宾,事实上在嬴政抵达之前那些大臣就已经着装整齐地等候在那里了。 嬴政先进去了,而叶煜则是召来了蒙恬过问了几句防守的问题,才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余光瞥了瞥,嫪毐的位置果然是空着。 如果说叶煜那次把全朝堂的人请来已经是很多人,那么嬴政这一次来观礼的人就更多了,并且个个身份举足轻重。 到了吉时,嬴政开始受冠,大宾仍是吕不韦,还带他也算作是嬴政的仲父了,不论血缘,就这么看他可比宗室要和嬴政关系近些。 布冠、皮冠……最后却并非爵冠,而是玄色冕冠。 整个过程秉承着一贯的肃穆,正好给了叶煜警惕的环境。 嬴政的冠礼不需要取字,因为秦国不兴表字,所以就在他颔下的红缨系好,微微调整了一下腰间的太阿剑,转过来看着百官时,奉常就宣布了礼成。 穿着那身不知出自多少织女手才做成的礼服配上那足有九九八十一颗贯玉的鷩冕,及冠的君王站在玉阶之上扫视过他的群臣。 而叶煜在这个时候敏锐的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他一边随着百官向嬴政恭贺行礼,一边用目光向嬴政示意。 就在此时,在冠礼上缺席的嫪毐忽然骑着马领着他的兵闯入了正在举行冠礼的殿前广场,这样大的动静可不再是只有叶煜能发现了。 “发生了什么?”群臣原先还当是嬴政有什么安排,直到外面的厮杀声传来,一些胆官员才白了脸色。 叶煜立刻就站到了嬴政下方,同时附近埋伏的卫卒也动了起来,层层骑兵护住了在场所有人,还有一部分卫卒早在嫪毐闯进来的第一时间将半包围了他们。 看着眼前那些突然出现、穿着耀目铜甲的精兵,给嬴政受冠后就站回文官首位的吕不韦神色微变。 他明白了,嫪毐的行动恐怕早已被嬴政知道,现在看着是嫪毐在作乱,但实际上,大概是嬴政想要借此一网打尽。 “众卿不必慌乱。”嬴政的语气十分平静,且具有信服力,微风甚至都没有吹起他的袍角。 而叶煜也在他边上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卫卒,白蹄乌被某个亲卫带了过来,蒙恬也骑上了战马遵从叶煜的命令。 嫪毐一见这明显是早有防备的情形,就知道自己入了陷阱,顿时目眦欲裂,“赵政!!”他尚不知道背后的推手是吕不韦,否则这时候矛头一定一个对准他的心腹之患。 尽管外面杀声震天,但是大臣们却在精兵的护卫下还是无比安心地撤入了殿内,这一幕更显得嫪毐像个笑话。 嫪毐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快速计算了一下在场的卫兵,顿时信心再起,直斥嬴政,“你这寡恩薄义的小人,竟然害自己的亲母,还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不知内情的人均是一脸茫然。嬴政兄弟?那不是成蟜么,长安君叛乱了本就该死啊,以及长安君现在不是在赵国好好的么? 叶煜听嫪毐这般厚颜无耻扯大旗,真是要被气笑了。 嬴政先一步轻笑出声,他上前一步,面上不见一点恼怒之色,如鹰的目光看着坐在马上的嫪毐,如视蝼蚁,竟让嫪毐一时噎住,他的衣袍在走动时随之动了起来,在阳光下那上面的黑龙更是栩栩如生。 叶煜偏头看向嬴政,距离最近的他是最容易察觉到嬴政周身气势的人,他心想嬴政大该也是被嫪毐恶心到了。 这是叶煜头一回见到嬴政气场全开的样子,他甚至能想象到日后嬴政君临天下时候的模样。 就在此时嬴政又出声了,或许是因为出神中被吓了一跳,叶煜感觉心跳好像都慢了一拍,匆匆回过神,心中自骂了一声。 嬴政眼中带着一抹厌恶之色,他看着嫪毐冷冷地说道:“你说谁是我亲兄弟?” 他语气中的轻蔑让嫪毐面色涨红,嫪毐也知道今天是孤注一掷了,再不遮掩什么,“自是太后腹中的孩儿。” 后头听着这一切的大臣们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太后胆子那么大,养个男宠也就算了,竟然还为其生儿育女。 嬴政冷笑道,“不过乱臣贼子罢了。”他这“贼子”却是个双关语。 此时嫪毐的万人军队已经逐渐到来,那些精兵似乎显得有些有些渺小,嫪毐感到底气足了,正要一挥手让人攻过去,将嬴政除去。 然而他的手举起来还未下令,后头就传来了又一阵厮杀声。 “怎么回事?”嫪毐忙转头问道。 “给寡人将这贼人缉拿!”嬴政沉声下令。 “臣遵令。”叶煜一跃上马,拔出腰间湛卢剑,驾马上前。 他的举动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那些原本拦截的卫卒也开始发力,有序的精兵步步向前,倒是给嫪毐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而原本观礼的武将也纷纷来搭把手,他们穿着礼服虽然不如叶煜的戎装轻便,但也不至于无法行动。 尽管嫪毐军有数万人,但是抛去在其他地方的,进来的不过几千人,而这些人也比不上能以一敌五精兵。 叶煜和蒙恬不过率领区区千人,就将正面的数千的嫪毐军压制住了,剩下数千人也进不来。 眼见着周围的兵正在减少,嫪毐咬咬牙,愤恨地看着嬴政和那个一点伤都没受的叶煜,“后撤!” 嫪毐目露凶光,心想着既然一时攻不下来,那倒不如将这里包围,让这些人出不去,就算杀不死,也能像沙丘之乱一样活活饿死他们! 只是他的命令刚刚下达没多久,后面就有人响应:“后有敌军!”竟是无法撤退了。 嫪毐大惊,眼见着腹背受敌,他看了看远处的嬴政,又看了看正被好几个士兵围攻的叶煜,一甩缰绳,提剑欲袭叶煜。 叶煜哪能没察觉到这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家伙,他踹开边上一个敌军,手中剑在其喉间一划,又顺势了结边上一个人。 嫪毐此时已经举着长剑砍了下来,叶煜不过抬剑一抵,又手上使力,那完好的青铜剑竟然直接断成两截。 铜剑本就不适合砍,对上的又是叶煜这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无怪乎会断裂。 但嫪毐却是别吓退了几步,他见叶煜朝着他攻来,顿时掷出断剑,阻拦一下叶煜,自己则掉头跑回去,等回到他原先暂时安全的位置之后,又从边上一个士兵手里抢了把武器。 “后撤!撤退!”哪怕知道后面有敌军,但是前面的骨头更难啃,嫪毐也只有期望能在后面找个突破口。 他心中抱着各种各样的期望,他心想,另一头应该已经偷到放在蕲年宫里的玉玺了,只要突出去他就可以调动县兵,到时候就算是嬴政有精兵也架不住人多。 但这一切都需要他先离开这里。 厮杀声不绝于耳,眼见着自己的兵越来越少,却还是难挪寸步,嫪毐开始急了。 嫪毐不甘死在这里,他对着嬴政的方向大喊,“赵政,我已着人盗了你的玉玺,你就等着像赵武灵王一样死去吧!”不管嬴政信不信,只要他起疑了派人去查看玉玺,那时后面得攻势就会弱下来,他就能找机会撤退了。 嫪毐自以为想得很好,没想到却得到叶煜一声轻嗤,而嬴政也是半点不急,好似早就知道他的计划,并且做下了准备一样。 不止嫪毐慌了,连殿内的吕不韦都心惊不已。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原本的打算是鹬蚌相争,所以半点动作都没有,不然只怕也被嬴政洞察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嫪毐参差不齐万人的队伍被前后两千精兵加上众多武将围剿的差不多了,而他最终也被叶煜拿下了,甚至如果不是嬴政要活的,他早已尸首分离。 这时率领着另外一千人从后面攻击嫪毐军的将领也出来了,是李信和羌瘣。他们带着一些刚才打算逃走的嫪毐军。 乐间却目露疑惑,他没在观礼的队伍里看到自己的侄子,还当乐叔就是那外面的将领呢,孰料居然不是。 他正这么想着,外面就又传来了马蹄声,有了嫪毐之事,众人万分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 这一回却不再是敌军,而是乐间刚刚想到的侄子乐叔和王贲,以及他们率领的最后一千精兵。 这两人也像李信他们一样下马复命,“窃贼已诛,王玺无事,戎狄兵退。” “善!”嬴政满意地应道,他瞥了一眼远处一地的尸首的血腥,说道:“冠礼继续。” 众人这才想起冠礼的流程还未走完,思及嬴政从头到尾的反应和安排,他们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心中却是明白嬴政是个不简单的王。 原本冠礼结束后还可以在雍城多待几天的,可是出了嫪毐之乱那自然待不下去了。 没两天,众人又回到了咸阳,次日就开始上朝商讨如何处置嫪毐等人。 嫪毐被判车裂,且夷三族,其门客参与叛乱的都处死,罪名轻的就为鬼薪,协助他的官员全部被枭首。 然而轮到赵太后的时候,却难以判定了。 哪怕早就知道了嫪毐要叛乱,而且还从太后那里得到了太后玺,但是正当嫪毐出现在嬴政面前时,嬴政还是因赵太后而生气。在雍城时无论赵太后怎么求见他就没有应,回咸阳时也没有将其带上。 嬴政厌恶嫪毐,甚至恨着愿意为嫪毐生子,并且由着他杀害自己的赵太后,他打算将太后迁至萯阳宫。 说是迁,但是谁不知道这是“囚”的意思,顿时就有人站出来反对。 赵太后不管怎么错,可她毕竟是嬴政的母亲,还是王太后,因此反对的人还不少。 嬴政心中积聚着怒气,他刚刚握住大权,这时候最不喜别人反对他,然而这些接连跳出来的人却让他觉得自己还和以前一样受到辖制。 “够了!”嬴政怒道。 朝堂顿时寂静了下来。 嬴政看着这些人,缓缓呼出来一口气,再抬眼时正好瞥到叶煜,“叶爱卿,您觉得应当如何?” 顿时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叶煜身上,他身体僵了僵,不明白怎么这事怎么会突然问他,只好慢腾腾地走上前,借此脑中飞速思考起来。 “臣以为……应当然安太后于雍城。”他说完还颇为心虚地望了望嬴政。 嬴政没想到叶煜居然也反对他,他紧抿着下唇,双手攥得发白,却仍是没有放弃,只说“日后再议”。 大概是嬴政心情不好,竟然连封赏都忘了就直接退了朝,众臣也看出嬴政的气怒,也没提这事。 这一回赵高没有来找叶煜,不过叶煜却主动去请见了嬴政。 嬴政本来在气头上并不想见他,但他又想知道叶煜的理由,便还是宣了进来。 在叶煜进来行过礼之后,嬴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叶煜心中轻叹,想起嬴政先前紧攥的手,忙解释道:“臣觉得,若是王上不喜太后,才更应当让其居于雍城。” 嬴政听了这话,神情松了松,问道:“为何?” “叛乱当连坐黔首,王上此次饶恕了黔首,可是那些黔首、县令难道会忘记这件事吗?”叶煜问道。 当然不会,那些人自然也是恨极了将祸患带给他们的太后。 叶煜又说道:“太后身体不佳应当休养,彗星时太后称宫中有灾不利于她,故而迁宫雍城,这是太后自己的主张不是吗?王上您既然不喜太后,又何必为太后背上污名呢?您忘了还等着您任用的百家了吗?” 嬴政顺着叶煜的话去想,觉得也是,这才消怒展颜。 他放弃了将太后迁至萯阳宫的打算,仍然让她待在雍城,换了一批又老又丑的婢女和阉宦给她,又多派了些卫卒去“护卫”,称是防止余孽伤害太后。 虽然还是有囚禁的意味,但是嬴政都接受他们的进谏,而且这事太后本来也有错,众臣就纯当不知道,接连称赞嬴政纳谏如流,又赞叶煜擅于劝谏……倒比没这事还多了个好名声。 嬴政看着这些毫不知情的人,心中嘲他们愚蠢,然后看向叶煜,正巧和叶煜投过来的目光对上。 叶煜狡黠而无辜地眨眨眼,惹得嬴政心中发笑,碍于仍是朝会,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 嬴政心情好了,大手一挥,给参与平叛的人都给升了职爵。当然,这其实也不全是赏赐意味,更多的大概是因为他现在需要用人,原本看重的那些好苗子正好可以提拔一下,按个好地方用了。 乐叔在赵国是和叶煜是同一职位,爵位差了点,但是如今经过合纵和如今的平叛后,也堪堪够到了个侯爵,被封为华成君。剩下几人原本职位都是偏将,这会儿正好一起晋升将军,虽然还只是最低的规格,但明显前途无量。 不过到了叶煜却让嬴政头疼了,叶煜是这次的头头,按说应该给个最大的。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关内侯,往上走唯有彻侯。然而,他与叶煜商定的封地如今还未纳入秦国囊中,一个没有封地封号的彻侯,这完全是将叶煜置于尴尬境地。 而叶煜的职位已经是将军,再往上走除了上将军这个超然身份之外,前后左右这四个养老职位早就被他决绝了,并且也不适合他。 所以到了最后,嬴政唯有再给叶煜抬规格,什么俸秩食邑金玉亲卫都多给些,比之彻侯待遇也不差了。 叶煜是完全不介意这个,比起虚衔,他得的可是实惠。 但在嬴政看来这些东西似乎才是虚的,又允他谒赞不名,明示众人不可以轻视他之后才收手。 谒赞不名是一种特殊待遇,就是遇到上朝或者拜见这类需要唱名的时候,那些唱名的人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必须要尊称官职。 这个待遇给叶煜最大的影响其实就是平长辈称呼他字的情况变多了。连王上面前的唱名官都不能叫他的名字,其他人自然也不敢了。 不过叶煜知道这是嬴政一片好意,故而他的心中从未升起过半分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从地图看萯阳宫肯定不在雍,应该是在鄠(户)县,不过那是西汉才有的,先秦地图上没写。 第一百零七章 吕相致仕用百家 关于嫪毐之乱的赏罚都结束了,然而这只是开始。 有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尽管有了不少铺垫, 可是嬴政亲政之后还是免不了一番洗牌, 而这种冲击, 最影响的自然是大权在握多年、扎根颇深的吕不韦。 嬴政甚至做好了吕不韦反对的准备,但那天的朝会上, 吕不韦却因病请假了。 这是……示弱? 虽然吕不韦年纪不小了,可前些天他还是好好的,乍然生病, 不说嬴政, 就是吕不韦自己恐怕也不相信。 吕不韦其实是在害怕,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权倾朝野多年、以商贾身份成为一国相邦、快及七十岁的人竟然在怕一个刚刚亲政的弱冠君王。 吕不韦觉得,嬴政既然能把嫪毐的一举一动都摸透,不可能不知道把嫪毐送进宫的人是他, 就算嬴政不知道那次叛乱的幕后推手是他, 可是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嬴政收拾他了。 嫪毐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 吕不韦甚至都不知道嬴政的势力到底有多少,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深陷一只大网之中。那些帮助嫪毐、最终首级被悬于城墙之上的官员整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毫不怀疑自己将会成为其中之一。 忧虑越来越深,原本只是因为惶恐装病,到了最后竟然真的一病不起了。 嬴政得知后,挑了桃眉,吩咐了太医尽力医治,连一句过多的、虚假的关怀都没有。 等到楚国春申君的老巢吴地被项燕彻底击败,春申君被夷三族的事情传到秦国之后,吕不韦好似才彻底放弃,拖着病体上书致仕。 尽管这时候吕不韦显然大势已去,可他骤然致仕,还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致仕这种事,无论真心假意君王通常都会挽留一番,打回几次做个依依不舍的姿态才同意。 但嬴政却是直接回应,“寡人知晓了,念仲父年事已高,咸阳人杂,不便休养,不如迁族于蜀。”明明是征询的话语,却透露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吕不韦已经致仕了,结果嬴政居然还将其远远发落,顿时就有人打算出声劝上几句。 不过这些人的脚步才刚迈出,嘴里还没吐出一个字呢,就见那背脊不复昔日挺直,完全看不出从前精神健硕掌控大权的吕不韦恭声应下。 当事人都答应了,别人也不好现在就反驳嬴政,只是心中颇有微词,打算下回再谏。 叶煜余光瞥见这些人的神情,蹙了蹙眉,下朝后就令赵诚将吕不韦与嫪毐的之间的联系传了出去,甚至提了嫪毐之乱与吕不韦有关。 这一下,原本打算上谏的人这才明白吕不韦从头到尾畏畏缩缩的姿态是出于心虚,再无人说些什么,更无人上谏反对。 嬴政见吕不韦致仕又迁族,念及那么点恩情,是允许吕不韦把身体养好再上路的。结果吕不韦听到外面的流言,惶恐之下不敢多留,匆匆上路,竟病死在了去往蜀地的路上。 他这一去,一些还想等风波过去了再为他求情的门客和官员都是感叹不已,偌大的吕系就就此彻底瓦解。 然而他们的感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嬴政要开始接见百家了,平静了没多久的咸阳再次开始热闹起来。 尽管嬴政现在能试着去接纳一下许多学派,并且发现了很多可用之才,但真正要谈及思想的时候,他发现他仍然无法理解,更无法被他们说服。 比如墨家什么人人平等的兼爱思想,还有他们的非攻,以及儒家推崇仁义,这对于极具侵略性并且狡诈卑鄙的秦国来说都是极其不现实的。 相比之下,和在他看来太过仁善的叶煜相处过后,他对过于看重百姓和民心的农家还算是勉强能够接受。 听了嬴政的看法,叶煜组织了下语言,将外儒内法的好处与作用说给了嬴政,并拿了商鞅和吴起的下场作为反面例子。 嬴政没有立刻采纳他的意见,不过他皱着眉头略松了松,至少是听进去了。 对于儒家,叶煜尚有理由能说服嬴政,但是对于墨家,却是感了些许不知所措。 叶煜眼馋墨家的才华,更加明白墨家超前的知识对后世有多么大的作用,相比他自己,墨家这一帮子人倒是更像穿越者。可对于墨家“兼爱”的思想,叶煜却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 “臣请求去见墨家的人。”叶煜只能试图在墨家那边找到突破口。 嬴政同意了,叶煜却没有立刻就去,而是想回到家,反反复复研读了《墨子》尤其是其中兼爱的三篇,然后才穿着粗糙的布衣去见墨家的人。 “叶将军。”墨家众弟子向他行礼道,墨家的巨子并没有来,来的不过是一些在墨家中有名望有才华的弟子罢了。 叶煜见到他们行礼,却说:“你们为什么要像我行礼呢?” 墨家代表一愣,“因为您是将军。” 叶煜却起身拂袖欲走,“我听说墨家不像儒家那样讲究礼仪与等级,原来是我来错了地方吗?” 领头的墨者脸色一红,忙说道:“这里是墨家。” 叶煜驻足,又问他:“你是率领他们的人吗?” 那墨者点头应是。 叶煜又问道:“你凭什么率领他们?你是墨家弟子,他们难道就不是墨家弟子了吗?” 其他的墨家弟子反驳道:“是我们推举他出来的,因为他是我们之中最贤明的人。” 叶煜看了看领头的墨者,“我看到你的衣服比他的要更新更干净,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衣服给他呢?他穿得不好,你不应当去帮助他吗?”叶煜随意指了一个墨家子弟。 那墨者这才明白叶煜一系列行为的意思,从进来到现在,叶煜一直以《墨子·兼爱》中的思想在与他们对话。 领头的墨者当下就脱掉了外衣,给了那个叶煜指着的墨家弟子。 但叶煜仍是不依不饶,“现在你穿的不好了,他们应当把他们的衣服给你。” 那些弟子倒是不介意把衣服给那墨者,可是如此一来就无穷尽了。 墨者终于问道:“将军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叶煜依旧不放过这个话题,问道:“你们同样款式的衣服,却新旧净污有异,如何保证人人都一样呢?你把干净的衣服给了他,不就是没有善待边上的人吗?” 有个弟子出声道:“衣服刚发下来的时候是一样的。” 叶煜却笑了,“难道你们天天穿新衣服吗?那么旧衣服怎么办呢?有很多人衣不蔽体,你们难道要把脏掉的旧衣服给那些人吗?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兼爱?” 边上的弟子说,“我们可以把新衣服给他们。” 叶煜又笑了,“我今天穿的是粗布的衣服,比不得你们,你们也要将新衣服给我吗?” 有弟子道:“不会,因为您还有很多光鲜亮丽的衣服。” “那你又如何知道那些穿着旧衣服的人不是像我一样呢?” 这下子那些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墨家派来的这些子弟并非寻常之人,只是由于叶煜一开始就提衣服事件,以诡辩将他们带进了极端的例子,这才会使他们落得下风。 倒是领头的墨者反应很快,立刻就扳了回去,“那是因为您不爱他人,众生兼爱互利,那就不会有欺骗的事情,更不会在意贫富。” 叶煜不急不缓道:“我入秦的时候曾路过一个村落,有个青年的父亲被盗贼杀了,我帮他找到了盗贼,盗贼却说是因为青年的父亲长年欺辱他。此事是那为父者有错在前,你觉得我应不应当惩治那盗贼呢?” 墨者说:“若是他们懂得兼爱,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叶煜看着他说道:“但是这事已经出现了。” 墨者思考片刻回道:“应当惩治那盗贼。” 叶煜却说道:“可见你并不是个兼爱的人。当然,我也不是,所以我惩治了那个盗贼,就像许多墨客所做的一样。如此,你与我又和不同呢?你们墨家与我又和不同呢?” 墨者脸色微白,坚持墨子的理论道:“只要君王推行兼爱,世人就会想楚王好细腰一样,等到天下人都懂得兼爱了,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叶煜轻嗤道:“倘若王上真的如你所说推行了兼爱,那么那个青年也学习了兼爱,是不是应当放过那个盗贼呢?” 墨者点点头。 叶煜失望道:“你们巨子之子曾在秦国杀人,巨子都要求处死他的儿子,为何盗贼杀人不死?若是青年懂得兼爱,放过了盗贼,岂不是与他父亲不孝了吗?他不孝,又怎么能说他学会兼爱了呢?” 从一开始就被叶煜带进陷阱的墨家众弟子无言了,每个人都紧皱着眉头。 叶煜本就不指望墨家帮秦国研究武器和攻城的器械,他要的只是他们愿意留在秦国,在秦国继续他们的研究,并造福百姓。但是墨家却向来是如果无法说服君王推行他们的主张,他们就会离开这个国家的做法。所以在说完这个,让他们对自身主张产生动摇之后他就离开了。 叶煜不知道这群弟子与墨家巨子沟通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墨家还是留了下来,并且再没有接二连三地想说服嬴政推行兼爱,而是老老实实地研究他们的东西。 除了墨家,其他几家和一些原本就被嬴政看重的人也接连得到了嬴政的任用,他用一次封赏和一次大晋封,一下子就将吕不韦走后逐渐空缺的职位填满了。 像是叶煜熟悉的人中,李斯和韩非分别称为廷尉的属官左监和右监,姚贾和张苍都从客卿升成了正卿,如今的秦国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里是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吕不韦,和历史上有差异。 墨家其他的思想和地方我都非常尊敬,唯有空想主义的“兼爱”除外,看了《墨子》之后我整个人都是蒙蔽的。先像喜欢墨家的人道个歉,事实上我也很喜欢,但我实在感觉好迷。拿极端自私的人和极端圣母的人做对比,然后告诉别人,大家应该去做那种极端圣母的人……恕我愚昧,但我看出的意思就是这个,所以我始终无法理解那种高深的思想,望见谅。 墨家的思想本身就存在矛盾,我文中取的就是矛盾点。 第一百零八章 弟子扶苏行商至 叶煜一如往常一样去向嬴政汇报,百家如今都被分派了去了各处地方,自是用不着他再负责护卫巡查, 不过他本身还是个将军, 哪怕没有出战, 军营里的事情也不少。 “昌平君。”在殿外他见昌平君正好从里面出来,尽管两人没什么交情, 但他还是礼貌地问候了一下。 昌平君神色不太好,听到他的问候好似才注意到他,回了个颔首, 又匆匆离去。他这情态最近叶煜可是见过不少次了。 昌平君是楚国公子, 若论关系,说起来他还是嬴政的表叔, 在庄襄王时期就被封侯,算是秦国楚系的领头羊,平时还算低调, 人也有本领, 没有像当初燕丹那样四处蹦跶。不过他其实也不用蹦跶, 人家是来秦国出仕的,又不是来做质子的。 叶煜平时见这个人都是风度翩翩,不落楚公子之名的贵气模样,可最近瞧着竟有几分灰溜溜的样子。 楚系作为外戚的确是在秦国扎根不浅,但嬴政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收拾他们,没理由更没必要,华阳太王太后对嬴政还算不错呢。 若真要说有什么能让昌平君失态,莫不是和楚国有关? 叶煜心中疑惑,等汇报了之后就顺便问了嬴政,“可是楚国又有何变动?” 嬴政也猜到他会这么问的原因,摇了摇头道:“春申君在逃,但是其党羽族人尽诛,只要没有助力多半掀起不了什么风浪。而昌平君就是为此代楚国来与秦国交好。” “原来如此。”叶煜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楚王灭了春申君三族,春申君现在必然大恨,说不定会联合他国,狠狠咬一口如今虚弱的楚国来报仇雪恨。而昌平君几次三番来寻嬴政,一方面是为了交好,避免秦国成为那个趁虚而入的国家,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如果楚国真出了什么事,秦国能伸出援助之手。 秦楚的关系一般来说都还不错,不然昌平君也不可能安然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了。只是上次楚国发起了合纵让两国关系陷入了僵局,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如果从旁的角度来看,昌平君这一举动或许就像引狼入室一般,但实际上这其实是个聪明的做法。 秦国对楚国的威胁太大了,他首先笼络秦国,至少避免了让春申君借秦国之力的可能。其次,他明白现在的秦国还没办法一口吞下楚国,否则下一次合纵就不会被三言两语的化解了。最后,现在秦国是在任用百家,最重贤名的时候,背信弃义之事,至少目前秦国不会去做的。 “王上打算如何?”叶煜心中有他自己的想法,但也想知道嬴政是如何看待的。 尽管秦国现在没办法吞下楚国,却能够借此蚕食或者狮子大开口,好好讹诈一番楚国。 “不过蝇头小利罢了。”嬴政不屑道。 叶煜莞尔一笑,任谁知道自己的君主是个有远见的人,而不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时都会感到高兴。秦国的确能借此蚕食楚国,可是这哪里比得上楚国持续混乱带给秦国的好处呢? 嬴政虽然只有弱冠,可是叶煜相信,当下六国的君王没有能比他更有能力的了。 犹记得前世看过一些论调,说是秦国之所以能统一天下是因为有之前历代秦王的积累,嬴政不过是顺势而为、坐享其成罢了。 对此,叶煜不否认前半句,可是对于说出后半句话的人,他只想一巴掌呼上去。 嬴政这些年来的作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记忆中史书上对于秦始皇描写的文字已经渐渐淡去,他承认的嬴政唯有眼前一人。 他不断地替嬴政刷好名声,掩盖那些哪怕是在这个时代算作正常的残暴之事,除却自身不忍和为了招贤纳士、减少秦国覆灭的危机之外,更是为了让后人赞颂他,而不是负污名骂语千年,直至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仍然被人诋毁。 叶煜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吕不韦说武将头脑简单,然而,能坐上高位的武将哪个会真的简单呢?很多时候只是他们不愿去想罢了。君不见他们一到作战时,不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更是什么计策都能手到擒来,半分木讷也没有。 叶煜最初的目标也是那样,但他后来明白了,那样不只他可能活不下去,秦国也没办法长存。 于是,他在开窍了具有自保能力后仍是弄起了那些自己不喜的弯弯绕绕,只因为秦国需要,嬴政需要。 确认嬴政没有因为亲政后没了吕不韦和嫪毐的威胁而膨胀,吃下一剂安定剂的叶煜出声请辞。 “你也有些日子没见扶苏了,过会儿他就要来,不妨留下用过饔食再走。”嬴政却说道。 叶煜的确是没好久没见扶苏了,不仅是因为忙碌,更是因为他没有在嬴政宫殿附近看到过扶苏。 在没有嬴政的许可前,叶煜是不会主动去见扶苏的,哪怕他真切地希望扶苏能够成为太子,但他也怕自己的行为被嬴政理解为站队。他不知道嬴政是怎么想的,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寻常的君王应当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臣子干涉立嫡的事情。 不过听嬴政这话,似乎扶苏来见他一直都有嬴政的许可? 叶煜微愣了愣,点头应了下来。 在扶苏来之前,叶煜就坐在一旁看着嬴政处理公务,偶尔嬴政会问问他的意见,他也都如实说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孩童的声音,果然立刻就有人报是扶苏来了。 四五岁的小扶苏映入眼帘,扶苏看到他在明显双眼一亮,却还是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嬴政这时候放下竹简,问起了扶苏的学业进度。 这时候还没什么三百千,更没什么唐诗三百首,各家启蒙的作品都不一样,叶煜也有些好奇嬴政给扶苏选了什么——然后他就听见小扶苏张口就背起了韩非的作品。 他原以为自己会讶异,结果脑中想的却是“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扶苏到底还小,不可能全背下来,背了一篇就停了,张望着嬴政和叶煜的反应。等得到嬴政还算满意的表情和叶煜夸赞之后,小扶苏才自以为隐晦地松了口气,坐下跟着他们一起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自然是没有交谈什么,不过吃完饭嬴政却又提起了让他做扶苏老师的事情。儒家君子六艺中都有御射二艺,尚武之国的公子当然少不了习武。 看着扶苏期盼的目光,尽管叶煜觉得他还小,但这一回倒是没拒绝,“臣自是愿意,只望公子不嫌臣身手笨拙。” “当然不嫌弃!”扶苏在他话音刚落就接到。 四五岁……拉弓射箭还差点,不过可以骑马了。 叶煜心中盘算着。 嬴政看两人都答应后,说道:“既如此,劳将军两日一来了。” 叶煜欣然应下,由自己的小弟子恭敬地送出了殿。 回到府中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不少,他的大弟子李由已经自发地在练习了。 “师父。”李由现在已有十八岁了,如果不是最近秦国没什么战事,以他的能力起码得一个偏将是绰绰有余的,若是再有点资历,混个将军也不难。 叶煜惯例指点了两句,末了说道:“你有小师弟了。” 李由顿时想起两年前叶煜提及师弟,一向沉稳的他也生出几分好奇,“小师弟是……?” 叶煜难得见他好奇什么,原本是想直说的,这下子却不直言了,“等过段时间就带你去见他。” 李由好武,但有个好基因,他的脑子也不差,立刻就转动起来。 既然那个传说中的小师弟无法来师父府上,那么要么是身体羸弱,要么是身份特殊,而前者难以成为叶煜的弟子,所以多半是后者。 他又想到叶煜是刚刚从宫里出来的,那个答案顿时就呼之欲出了。 “是大公子吗?”秦国的宗室公子不少,可是能以“大公子”相称的,唯有嬴政的长子扶苏了。 叶煜知道李由比看起来的聪明得多,所以惊讶也只是短短一瞬,“没错,就是他。” 李由并没有多少喜悦,但也没有抗拒,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就打算继续练习去了。 叶煜却在他刚刚正要转身之时,突然开口,“你师弟的事,你父亲若是不问,就不必说了。” 这是叶煜少有的在他面前提起李斯,他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这模样,叶煜心中微叹,李由聪明是聪明,就是半点也没有他父亲的精明,倒是让他感觉有几分良心不安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他绝对不会说出来,只是看着李由继续入了练武场,正手痒着打算下场和他过几招,就见到赵诚走来。 “将军,有家行商送货来了。” 叶煜步子一顿,掉头去了大厅,一个商人带着的一个长方形盒子等在那儿,就形状也能看出来里面必然是长剑。 虽然他已经有了湛卢,可就是不算平时送礼,他自己也想收藏一些宝剑,故而,有时候会吩咐几家游走于各国的行商,若是看到什么好的宝剑,都可以卖给他。 看了看剑,叶煜目露满意,问那商人,“这一次的剑才担得宝剑一称,哪儿寻的?” 那商人回道:“前些日子来了不少楚国的货,这也是其中之一。” 叶煜手上顿了顿,说道:“早知如此,就让你多带些了,我弟子也快成婚及冠了,能送人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叶煜这里是不缺什么好东西,平时往来送他礼的也不少,只是如果不小心撞上东家给西家,西家给他,他又给东家的事情就尴尬了。 商人忙说道:“您想要什么,我下回给您送回来。” 叶煜这一次没要剑,而是说了些南方产的适合做礼的珍玩一类。 第一百零九章 黄歇入魏缭入秦 身为黄国后裔、执掌大权的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从未向如今这般落魄。他的腰间没有锋利的宝剑和象牙的佩饰,头上没有贵重的金玉冠, 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精致的花纹, 料子只比寻常的百姓好上那么一点。 他中了项燕的声东击西之计,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吴地已经被项燕攻破, 并且遭到了楚军全面抓捕,幸有一干下属将他护送了出来。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败就是败了, 他本想以自己换全族人活命, 却听说楚王立刻下令夷了他的三族。 这个位高权重了半辈子的老人之顿时就留下了两行热泪,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 更恨不留半点情面的楚王。后嗣断绝、再无软肋、恨红了眼睛的他正如楚国所忌惮的那样,意图联合他国给楚国一个惨烈的打击。 不过他没有选择最为强盛的秦国,因为他很清楚秦国有华阳太王太后以、昌平君、昌文君这些人, 他若是去了秦国, 或许还没见到秦王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最先去的是多年无战事、兵粮充足的齐国。 他原以为对于这样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齐国会支持他,哪知道齐王竟然没什么野心,不愿生战事,更嫌弃他年老无用,将他拒之门外。 剩下五国国之中,秦国危险、燕赵太远、韩国弱小,春申君唯有奔向魏国。 也好在齐国虽然没打算与他合作,但也没有将他的卖给楚国,否则他估计根本到不了魏国。 “劳烦你了。”堂堂春申君,此时竟然对一个男宠这般客气地说话,比他招揽门客时态度好上数倍,这放在是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棹瞥了眼春申君派人抬过来的箱子,微微不屑,却还是说道:“棹没别的本事,这个忙倒还是能帮上一二,只是要君侯等段时间了。” 春申君忍着耻辱,应了下来。 在齐王那边的碰壁给了春申君一个教训,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楚国令尹了,光是有诱人的筹码还不够,他还需要能在君王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他找上了棹。 棹是魏安僖王的男宠,按说与如今的魏王应该不亲密,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魏安僖王逝去后棹也没了荣宠,新王也只把棹当做是他父王的姬妾之一,没为难他,但是也没有再给予他特权。 可是这样一个没有恩宠与势力的前男宠,却是春申君借用魏国打击楚国的期望。 并非是春申君消息过时,而是棹的确有这个能力。 棹在作为魏安僖王男宠时,多次受贿,建立了不小的人脉,同样,他手上还有不少高官的把柄。毫无疑问,本身性格就不讨喜,失去了靠山又捏着这么多人的把柄,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地里打算除掉他。 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棹身边有一支护卫,很多人都怀疑这是魏安僖王留着保护他的。尽管没人觉得迷恋秦将叶煜的魏安僖王会特地保护一个替身,可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事实上,他们只猜对了一半,魏安僖王的确不会保护他,所以他的护卫是从别处来的。 试图除掉棹的人在失败后都被他放出了把柄。他们恨得咬牙,但却不能借助魏王来除掉他,试想,弹劾一个不涉朝堂、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这不是明摆着是告诉别人棹手里有他们的把柄吗? 故而那些人都收敛了心思,权当没他这人存在,倒也让他过得潇潇洒洒。 春申君正是看中棹手里的人脉和力量才会找上他,这可比慢慢说服一位位大臣要快得多,也有用的多。 不过唯一的缺陷就是,棹好财。虽然春申君从出国逃出来的没有没有带上金玉,可是作为门客都能穿装饰着宝珠鞋子的春申君,他身上的好东西可不少,尽数拿出后,这才勉强说服了棹。 在春申君焦急地等待着棹的回应时,棹却毫无动静,直到有行商来到了他府上。 “越多越好?”棹念着这个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下回再去的时候顺便告诉他,他的三个人情我都还完了,若是再有什么事,让他带金玉来。” 行商牢牢记住,退下了。 始终没有动静的棹从这一天起,才开始连连派小侍造访几位大臣。 几日后,春申君被魏王接见。 而在秦国,叶煜和几个亲卫正骑着马从郊外的军营中打算回到城内,左右没什么急事,再加上也快到了城门,他也只是让白蹄乌常速前行,而非疾驰。 这时候,有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路边一块巨石上看着他。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叶煜的容貌一向不分年龄性别地引人注目,他早就学会无视了。 不过今天却不一样,叶煜注意到了这个打量着他的人,因为这个人的目光与常人不一样,似乎是在辨认或者说是研究他的面容。 叶煜拉了拉缰绳,来到巨石旁问道:“您是在找什么人吗?” 那人点了点头,“您是秦将叶煜?” 叶煜回道:“是我。” 那人又看向了他腰间的湛卢剑,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缓缓说道:“这剑的确配你。” 湛卢是名剑,能这么说已经是对叶煜的夸奖了,叶煜观这人目光有神,不似寻常黔首,更不像是在装腔作势,便起了好奇之心,“何以见得?” 那人问道:“剑乃凶器,仁道之剑也不例外。而我观你面相,是个真正存有仁善之心的人,同时也是个能狠决的人,故而有此一说。” 提及面相,叶煜就想到了第一次遇见徐福的时候,只是徐福是通过面相看运势,这人似乎是看性格。 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狠决……尽管并没有说错。 甘茂曾对他说善不为官,但他能做官做到现在,还越做越高,自然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他注意到这人带着一点点魏国口音,下马问道:“您是从魏国来的么?您是找谁呢?”如果说开始叶煜用敬称只是出于这人比他年长,那么现在就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了。 那人说道:“我从大梁来,名缭,我要寻秦王。” 大梁……名缭…… 叶煜的眉睫颤了颤,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敢问您可是兵家之人?”叶煜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人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惊讶叶煜能猜到。 这时候叶煜已经有八成可能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尉缭。 当初穿越到魏国大梁,定下了要走武将路子的叶煜哪里能放过传说中的尉缭子。他甚至幻想过被尉缭收入门下,就像是小说中遇到神奇的老爷爷一样,只可惜这只是幻想罢了。现实中他久寻不遇,后来渐渐也就放弃了,没想到今日竟然遇到尉缭自己送上门来。 心中有些激动,可是叶煜面上却丝毫不显露什么,仍是恭敬道:“我愿意帮您引荐给王上,只是我该如何像王上介绍您呢?” 尉缭便当场说了十二条治军的经验。 叶煜前世没读过《尉缭子》这一世这本书还没出世,所以对于着十二条经验,他是极为认真地听着,一字不落的记在脑中慢慢消化。 等尉缭说完后,叶煜立马应承下来,并说道:“若是先生没有落脚之处,可到煜府中一宿。” 待到尉缭同意了,叶煜又将自己的白蹄乌让了出来,让尉缭骑着他的马进城。 白蹄乌不是什么名种马,但谁都知道这是他的战马,因此,等叶煜安置好尉缭,再换了一身衣服入宫的时候,连嬴政都听说了这件事。 “听闻爱卿今日恭迎了一人入城?”嬴政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让叶煜如此态度。 “不错。”叶煜先是惊讶了下嬴政知道消息的速度,随即说道:“臣来见王上,正是为此人而来。” “这人是谁?” “此人名缭,臣认为此人有大才,想要引荐给王上。”叶煜将尉缭说的十二条经验说了出来,果然嬴政也对尉缭很感兴趣,甚至等不到明天,当下就派人去了叶煜府中请人。 尉缭进来的时候,嬴政是起身相迎,但是叶煜却注意到尉缭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待尉缭行过礼后,嬴政针对那十二条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都答得上来,还头头是道,姿态越发越恭敬。 “缭先生觉得秦国现在该怎么做呢?”嬴政又拿秦国的现状问他。 这问题在尉缭的预料之中,他不假思索地达道:“我想王上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之前楚国内乱,是秦国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但是您却没有这么做。前不久春申君逃出,更是秦国蚕食楚国的好机会,但是您也没有这么做。我想这是因为您很清楚,秦国能够吞下楚国,可却没有办法一口气吞下六国。” “不错。”嬴政被说中的也没有否认。 “您现在要做的就是离间各国的关系……”尉缭也提出了要用金玉贿赂各国大臣的计策。 这个计策其实秦国已经想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施,或者说秦国认为还不到实施的时候。 尉缭似乎是察觉了这一点,又补充道:“您不能够临行了再去做,那就像是淋了雨再卖蓑衣,不仅不够及时,价格更是平时数倍。如此,您为什么不平时就准备好呢?再者,我听说人们做第一件恶事时要踌躇许久,但是做第二件、第三件时就不会犹豫了,您若是早做准备,就不会误了大事。” 嬴政深以为然,又与尉缭探讨许久。唯一不和谐的地方是尉缭反对非正义战争,嬴政却觉得秦国有那个力量,无需执着于此。不过最后他仍是被尉缭和叶煜联手说服了,至少记得了以后要做面子工程。 之前百家汇聚,兵家的人也是不少,但是这么兵家的人中,唯有重法的尉缭所言最和嬴政的心意。 末了,他直接封了尉缭做正卿,这可是李斯和韩非当时都没有的待遇。 走着有话要说:①尉缭很神秘,据传有两个,或者是一个活了一百多年,姓氏没有记载,尉缭是在成为国尉后才叫的。 ②关于所谓的尉缭的弟子王敖,我在《史记》和《战国策》中都没有找到他,这似乎是《东周列国志》里面才有的虚构人物(在《战国策》里贿赂郭开分明是王翦出的计)。于是本文也没有他。 第一百一十章 尉缭识人终察觉 叶煜小时候就想拜师尉缭了,如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时不时会去尉缭府上请教一些关于兵法的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因为他生怕会被尉缭当做是以势压人。如果因此将尉缭子逼走了, 他就是哭也没地方哭了。 叶煜追求的是顺其自然, 若是尉缭愿意收他,那他自然是喜不胜。若是尉缭不愿意, 他也不会强求,反正还是能继续向他请教探讨。 在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尉缭仍然没有提起收徒相关的事, 叶煜当然有些失落, 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且在与尉缭的请教的过程中冶摒弃了私心, 更加好学了。 或许是满意于他的态度,尉缭在这一天竟然提起了叶煜之前心心念念的事情。 “如果不是不适合,老夫的确很想收你为徒。”尉缭颇为惋惜地说道。 叶煜微愣过后, 笑了笑, “能得先生赐教已经是煜的荣幸了。” 其实他早就有所察觉, 尉缭的观念与他并不相符,尉缭重法,他提出了很多过于严苛的治军之法,这是叶煜不能苟同的,所以他才会放弃的那么快。 尉缭摸着胡须,轻轻叹息,不知是在感叹这样一个好苗子不适合传承他的衣钵,还是叹些别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来秦国,是件好事。” 叶煜眼中熠熠,唇角扬起,“当然。” 尉缭却又冷不丁说道:“我希望你能一直伴随秦王左右。”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让叶煜吓了一跳,动作都顿了半拍,甚至不由地屏住呼吸,目光竟然不敢对上尉缭的眼睛,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乍然被吓住了的叶煜尚未发现自己不同寻常的反应,同样的,尉缭也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长叹了一声。 “与你实话实说吧,秦王与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尉缭的语气中透露着对嬴政的不满意。 这下子叶煜刚才的情绪顿时消了大半,神情露出一抹错愕,却也有几分了然。 他此前其实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嬴政和他一样经常会向尉缭请教,在叶煜看来嬴政没摆什么什么姿态,完全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兼之嬴政可比叶煜赞同尉缭的观念,他们两人聊得来,按说尉缭待他肯定会比对待叶煜好多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嬴政不知道,但被尉缭用另一种态度对待的叶煜却是清楚,尉缭对他面上看着没什么,实则不够尽心,换句话说就是有几分敷衍。 尉缭如今将其原因道来,“我在大梁时,时常听说秦王的贤明、爱民、宽容、仁厚,并且善于纳谏,可见了面后却发现并非如此。” 非常清楚嬴政这些好名声怎么来的叶煜默默低下头。 然而尉缭似乎将他的举动当成了惶恐,“我既然说出来了,那便是不担心你告知秦王。” 这倒是让叶煜惊讶了,这种说君王坏话的事情,尉缭还在咸阳呢竟然不怕被嬴政知道。 尉缭继续说道:“我识人数十载,从未有错。秦王现在能礼贤下士,但这不是他真正的性情,他是个暴戾寡恩的人,绝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尉缭也是在与嬴政多次交谈过后才彻底确认这一点。 叶煜皱着眉道:“先生听闻的那些事,并非凭空捏造,您怎么弄完全否定王上呢?” 尉缭看向他道:“那都是因为秦王身边有你的存在,你用你的仁善辅佐了他,正如同你腰间的仁道之剑辅佐你一样。得知秦王的本性后,我本想是逃离秦国,但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留了下来。” 叶煜愕然片刻,忙说道:“王上能接纳我的谏言,这本就是因为王上善于纳谏。” 尉缭却道:“你何须过谦?即使秦王的确善于纳谏,但若是没有你的巧言上谏,如何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呢?” 他又道:“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一直留在王上身边,用你的仁善去弥补秦王的暴戾。” 听了尉缭的话,叶煜下意识松口气,随即又有一点难以察觉的喜悦。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忽略掉自己的情绪,只是因为场合缘故没有深思。 “他当真这么说?”就在叶煜离去后,嬴政看着面前的小侍问道。如果叶煜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小侍就是尉缭府上的人。 “是。”那小侍恭敬回到。 嬴政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竹简,过了半响才回道:“你退下吧。” 尉缭所住的地方和人手都是嬴政安排的,他对于嬴政的态度和曾经试图逃离的念头自然瞒不过嬴政,尉缭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他对叶煜的这一番说辞。 不仅是为了间接告诉嬴政缘由,表达出自己愿意留在秦国想法,更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可借助叶煜的仁善脱身。 不过他的后手用不着了,因为嬴政好似并不知道这事一样,仍然重用着他,甚至在又见了几次之后,任用他为国尉。自此,人们也习惯称缭为尉缭。 之后,叶煜听闻尉缭开始著书,想来是那《尉缭子》,便不再频繁前往打扰,而是准备起了另一件事。 在提前通知了李由和扶苏之后,他带着自己的大弟子入宫去见了小弟子。 李由家中也有幼弟,因此与小扶苏相处起来,除却身份和年龄造成的拘谨之外,还算顺利。并且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什么样,所以更将扶苏的聪慧凸显了出来。 叶煜有意让李由陪着扶苏骑了会儿马,自己则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弟子。 “那就是你的弟子?”嬴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煜忙转过身行礼。 “正是。”从叶煜嘴角的笑容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一定很不错。 嬴政站到了叶煜边上,也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这时候李由和扶苏也都看到了嬴政的阵仗,过来朝嬴政行礼。 嬴政的目光主要放在了李由身上,他先是打量了一通,又拿了些兵法上的问题考他。 这是李由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嬴政,好在他性子本就沉稳,没露怯,嬴政问的问题也都一一答了上来。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让他继续教扶苏骑马去了。 叶煜却是看着扶苏因为嬴政在而紧绷的身体,无奈道:“臣极少在宫中走动,今日斗胆想四走走。”他觉得嬴政要是一直站在这,扶苏迟早从马上摔下来。 嬴政略微不悦道:“不是早就允了你可随意入宫么?日后想去哪儿,着人通报一声就是了,不必当面请示寡人。” 说完,嬴政掉头又说道:“跟上吧。” “是。”叶煜嘴角越发扬起,紧跟着嬴政。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安静,嬴政找了点话题,“国尉的法子,正打算派姚卿去做,爱卿觉得从哪一国开始为好?”他微微偏头看着叶煜。 这说的是尉缭先前提过的用金玉贿赂他国权臣的事,交给姚贾来办倒也正好,叶煜思索了片刻说道:“齐国最为平静,也与秦国交好,不急。燕国有张将军在,韩国太小,也都不足为虑。至于楚国……如今楚国混乱,尚不是最好时机。” “那么赵国与魏国呢?”嬴政问道。 “臣以为应当去赵国。”叶煜答道。 “哦?为何不是魏国?”嬴政好奇道。 叶煜知道嬴政没有猜疑,也坦荡地说了,“因为春申君在魏国。” 嬴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你从何得知?” 叶煜道:“臣有一表兄,名棹,陛下若是想赂魏之臣,不如择其。臣亦是听闻他所言,方才知晓此事。” 嬴政面上露出凝重之色,“魏国真是瞒得紧,看样子魏国是打算在楚国之乱中插一手了。” 叶煜从旁说道:“王上不必多虑,魏国联合春申君攻楚,楚国越乱对秦国越发有利,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看着就好,免得惹了一身污。”他却是半点不提自己的动作。 嬴政点点头,“说的没错。” 走了两步,嬴政又停下了,“那棹,是魏安王的……?”鉴于棹是叶煜表兄,嬴政倒是没直说。 “是。” 嬴政这时候也想起了关于棹的一些事,他眉头微皱,竟定定地凝视了叶煜好一会儿。 他们本来站得挺近,嬴政转过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罢了。 叶煜不太明白嬴政怎么突然停下来看着他,但当他对上嬴政双眼时,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疑惑。 丹凤眼从古至今都十分受到推崇,眼睛是最具灵气的地方,本身就俊俏的面容配上一双狭长而有神的凤眼,更是加分不少。 而现在,叶煜就看到这样一双贵气的眼睛映照着他那过于妍丽的容貌,像是平静的深潭,深得……好似能将他吸进去。 胸腔发热,他的睫毛微颤,虽然还没回过神来,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远不及你。”嬴政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半点虚假都没有地说道。 哪怕他没有见过棹,但是他坚信那个人无论是能力还是容貌,都远远不及叶煜。他对于魏安僖王将他人作为叶煜的替身的行为嗤之以鼻。 叶煜半垂着眼帘,他被嬴政的声音拉回了神,并在理智回笼的那一瞬间就避开了嬴政的目光,他察觉到了错乱的心率,也随之生起一股恐慌,让他四肢百骸如坠冰窟一般颤抖。 他知道嬴政的观察力非同一般,所以他几乎是涌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压抑住了那心底的情绪,不让自己显出任何异样来。 一行人仍旧在宫里漫步着,叶煜这时候万分庆幸嬴政站在他的前方。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明明太阳似乎都没挪动多少,他却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周围景色已经全然被他忽略,越是想要撇开视线,他就越是适得其反,无法忽略视野中的那抹身影。 近日朝中没什么大事,嬴政随口问的几个问题哪怕叶煜现在心不在焉也能轻松应付过去,一直到他带着李由出宫,他才松了一口气。 “师父?”没再掩饰的叶煜被李由察觉出了异常。 “我没事,大概是最近累到了。”叶煜强笑道。 李由没发现出了什么事,便也信了他的说辞,关怀了几句之后没有再去打扰他,而是自行回府了。 叶煜回去之后,一个人在书房里待着,无论是赵诚还是什么别的小侍全都被他赶了出去。 如果有人在这里,那一定会被叶煜的脸色惊讶到,那张脸上连嘴唇是失了血色,更别提那苍白的脸色,简直像是吹了一晚上的寒风一样。 叶煜伸手覆上了心口处,这里的跳动很正常,正常得能让他轻易地对比出先前的异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上一世没有喜欢的女生是因为他还没打算恋爱,而这一世没有喜欢的人是因为遇到的女子太少了。 然而事实总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这才明白为何当初美女坐怀他心也不乱了,不是因为他是柳下惠,而是因为他是弯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可也知道心动的感觉。那看似来势汹汹,又好似酝酿许久的情感竟然…… 叶煜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调整那纷乱的心绪,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而他的大脑更是无比清楚那个事实。 不可能。 这三个词从他意识到的那一刻起就在脑海中刷屏。 可若是他信了,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现在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弄那些弯弯绕绕,以至于自己在第一时间都把自己给分析个透彻了。然而他没忘记他弄那些弯弯绕绕也是为了嬴政,若是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这么做。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非常恶心,也很可笑。 明明当初逃离魏国来到秦国就是因为不想当君王的男宠,但他如今动心对象,却恰恰是一位君王…… 照明的火就在一旁,叶煜却察觉不到半点暖意,那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还好,还早。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决之色。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生错觉楚王逝 叶煜想得很好,他觉得,初恋通常没有好下场, 不如自己早点埋葬了。 然而实际行动起来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倘若叶煜是百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的那种人, 或许还真能如他所愿,可他不是。 毫无经验的他是绝对想象不到感情的威力。 他试图疏离嬴政, 以他那贫瘠的、听道途说的理解来看,这应当是一种有效的做法。 但结果却是惨烈的。 他能疏离到哪儿去呢? 上朝他不能总缺席的,每两日还要入宫教导扶苏, 平时更是需要去找嬴政汇报进言, 还有嬴政找他的时候他也不能推拒,如此算算, 他几乎是每天能够见到嬴政了。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喜欢嬴政,但越是强调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语, 反倒让他越是清楚明白自己对嬴政的感情, 从而越发在意嬴政。 他甚至还不能让嬴政察觉到他的疏远, 这更使得他的行动难上加难了。 除非他现在立刻请战出征,或者装一场大病,推辞一切事务,否则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有效疏离的法子。 可现在是秦国少有的安逸时期,没什么大战役,小战役更是不会让他去,他没办法离开咸阳。而装病这种因私废公的办法,以前或许没什么影响,但是现在却是不行了,以他的职责已经不能够这么做了。 更加糟糕的是,在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后,他的目光竟是克制不住地去寻找嬴政的身影。如果说先前是毫无意识被吸引,那么现在他明显能感受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将他拉入深渊。他不但没有了结心绪,似乎还适得其反了。 “叶先生……”穿着骑装的小扶苏担忧地看着他,“您若是不适,我会去向父王解释的,不必强撑。” 叶煜听到他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我没事……” “还说没事?!”嬴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耳目灵敏的叶煜竟然一下子没发现。 叶煜匆匆行礼,嬴政打量他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叶煜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立刻撇开险些要与其对视的目光,说道:“臣只是在想事情,叫公子担心了,是臣的不是。不过臣的身体真的没事。” 嬴政却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竟有几分亲昵地用拇指指腹抹了抹他眼下的青黑,皱着眉不悦道:“这还叫没事?” 突如其来的温度与感觉让叶煜吓了一跳,他堪堪克制住自己差点要吓得后退的身体,以及再度杂乱起来的心率。好在嬴政很快就收手了,令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鉴于铜镜效果和屋子里的光线问题,叶煜还真没注意到自己眼下的痕迹,不过想到自己最近的作息和刚刚嬴政的动作,他也能想象到是什么模样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以及没有休息好的原因,他的脸上泛起一点绯红,但他本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是信誓旦旦道:“算不得什么。”其实他也没说假话,行军的时候没休息好完全是常事。 但扶苏和嬴政却不这么认为,嬴政以一种不容拒绝地语气说道:“随寡人来。” 扶苏机灵地做出为叶煜送行的动作,这下叶煜不跟着嬴政走也不行了。 叶煜略有几分心虚地跟着嬴政走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他白日里满脑子都是嬴政的时候,晚上也自然避免不了。在第二天醒来后被吓了一跳之后,叶煜每日入睡都小心翼翼,睡眠质量自然就下来了。 嬴政带着叶煜去了一处位于中心的宫殿,叶煜没有来过这里,可光是从附近的守备他就能认出来这里是嬴政的寝殿。 “王上?”当意识到自己在嬴政的寝殿之后,叶煜就坐不安席。这和雍城的蕲年宫可不是一个概念。 “太医马上要到了。”嬴政回答说。 叶煜得了回复反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他觉得因为没休息好这种事请太医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但想想看完太医后他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老太医来后,大概是早就被通知了,只待嬴政出声后就来给叶煜看诊。 见太医那一脸凝重,叶煜险些要以为自己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不过实际上还只是睡眠不好的小问题罢了。 吩咐了内侍去给叶煜煎安眠的药之后,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煜。 “爱卿可有急事?” 叶煜当然不能说自己急着走,只说道:“还要为大公子授课。” 嬴政又道:“扶苏之事寡人会着他人去的,爱卿就在此休憩片刻吧。”说着还让赵高去收拾偏殿了。 叶煜越想越觉得嬴政说的话有些耳熟,想了想,突然回过味来,这不就是他当初劝嬴政说的么?没想到竟然给用到自己身上,这算是给自己挖了坑吗?他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坐如针毡之感也消退了不少。 “谢王上。”嬴政都让人去收拾东西,叶煜想来拒绝也没有什么用,干脆直接应下了。 反正只是在偏殿睡会儿,就当是在蕲年宫那时候了,但不会又做什么奇怪的梦吧…… 叶煜心中忐忑地想着,跟着赵成去了偏殿。 躺下去之后,叶煜其实并没有立刻就睡着。尽管他的确想好好睡一觉,可一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就不敢真的睡着,可也不好意思驳了嬴政好意,便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闭目养神一会儿,也当做装睡了。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睡着,他脑中想着各种事情,有魏国什么时候发兵楚国这种事,也有自家小子婴的琐碎小事。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脑中思绪顿时褪去,身体紧绷起来。 内侍不会在他睡觉的时候进来,来人是谁? 衣料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从表面看来叶煜好似真的睡着一样。 门又关上了,可是叶煜不远处的另一道属于男子的呼吸声很明白地告诉他,来人并没有走。 刚才来的起码有两人,一人应该是负责开关门的内侍,门口也有侍卫和其他服侍的人,来人不可能是行踪鬼祟之辈,那么唯有…… 熟悉的呼吸声和脑中的猜测让他意识到了来人是谁,可叶煜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僵硬了。 他来做什么? 叶煜几乎要作不住装睡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呼吸声保持规律,眼皮之下的眼睛半点都不敢转动。但不同于面上的平静,他的心中却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一双前不久才感触过的温凉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他险些要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却听到耳畔嬴政一声轻叹。 他的脑中顿时空白,或许是被怕被嬴政发现异样,叶煜此时什么不敢想。也正因为这样,这比上一次更近的距离,让他细细感受到了嬴政的体温以及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叶煜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错觉,如果是,那他只能期望嬴政没有他这么过人的耳力,无法听到他已经乱透了的、猛烈跃动的心鼓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嬴政似乎如他所想那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而叶煜也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涌上。 这一次叶煜没有硬撑,他宁愿去面对那羞耻的梦境,也不愿去面对他脑中刚刚冒出来的一个猜测。 真是太荒唐了,一定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叶煜可没有嬴政那样严苛的生物钟,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就如同他发烧开窍醒来的时候一样,都已经是皓月高挂之时了。 他没有做任何梦,而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就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入睡之前的猜测再度浮现脑海,叶煜咬住下唇,眉头紧锁。 他觉得是他想多了,可是嬴政一直以来的态度,那似有似无的亲密实在是让他忍不住多想。 最好不是真的。 哪怕心中蔓延着喜悦,但是他的理智仍然这么想。 在那之后,叶煜再未出现像这日一般明显的休息不良了,或许有,不过至少看起来谁也察觉不到异样。 而在开春之后,早就蠢蠢欲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魏国联合春申君,向着前不久才平定叛乱、元气大伤的楚国发起了进攻。 秦国朝堂上出现了三种意见,一种是认为应当趁机掺一手和魏国一起分楚国这块大饼的,第二种是希望秦国出兵帮助楚国,这是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楚系,最后一种则是以叶煜等早就得到了消息的重臣,他们一致认为秦国不应当参与任何一方。 毫无疑问,嬴政也早就做出了选择,不论那些楚系的人怎么上书,秦国最终都没有出兵。 在这种气氛中,彗星再度出现了,而这一次看着也比先前更大。 鉴于前年彗星出现时的种种噩耗,这一次彗星的出现弄得人心惶惶。 处于危机之中的楚国抓住这个机会,试图利用这次彗星,假做神谕调动民心来抗击魏国。 因为魏国发动攻击和彗星出现的时间的确相近,楚国的说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连魏国那边的军心都动摇了。 但就在楚国局势正要逆转之时,楚国最后的主心骨——楚王病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魏楚之战彗星现 说楚王是楚国最后的主心骨,从某种意义上看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但是在当下, 楚王的逝去的确给予了楚国巨大的打击。 鉴于前不久楚国还假称神谕, 结果他们自家的王死了, 所谓的“神谕”顿时就成了个笑话。 虽然楚国那边有聪明人,立刻声称说这是楚王为了得到神谕付出的代价, 可还是给楚国蒙上了一层阴霾,士气大减。 魏国哪里能放过这个好机会,顿时重整军容, 如打了鸡血一般扑了上去, 如果不是楚国还有项氏一族撑着,恐怕堂堂楚国真的要被不大的魏国给吞并了。 若是说先前火势太小, 各国唯恐被楚国报复,得不偿失,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火势变大, 主人家也给烧了个半死, 实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魏王这时候沾沾得意起来, 全然忘了他一开始其实也同齐王一般嫌弃春申君,还道自己颇有远见。 便是那些个原本是因为棹才会去说服魏王的嬖臣们也昂首挺胸,也敢和那些真正有才能之人呛声,甚至和棹的关系都好了不少。 就是其他几国也都动心了,犹豫着是否要出兵分一杯羹。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早已对楚国虎视眈眈的秦国。 楚系的态度自是不用多说,朝堂上一众人几乎是当做听不到他们的话。 开玩笑,这个时候不去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想要秦国去以德报怨?打着仁爱旗号的儒家都不会这么说。 排除楚系,毫无疑问朝堂上再度分成了两派……或者说三派,因为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做下决定。 叶煜能察觉到身后有不少朝臣正在等待着他表态,他作为朝上说话还算是比较有分量的人,还是嬴政的近臣和代言人,很多人似乎都把他的决定当做是嬴政的决定了。 不过这件事在昨天的小朝会上都还没个结论,嬴政的态度就更不知道了,连他到现在也还在踌躇着。 如此良机对于秦国来说,就像是一匹狼面前的重伤猎物,可谓是诱人至极。只是狼其实还不到很饿的地步,而这猎物却不是狼能单独吞下来的,若是一个搞不好,猎物反击了,那么就得不偿失了。 叶煜这番多虑固然是有畏畏缩缩的感觉,但齐国的前车之鉴仍在,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谨慎。 楚国现在固然有春申君和楚王带来的连番打击,可是那些重臣和大将却仍是忠心耿耿,楚王生前也不是个暴君,楚国的民心还没有散,比当初残暴齐王当政的齐国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样的楚国就像是一头受了伤,却尚有反击之力的老虎,若是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就这么贸贸然上前,就算有着魏国在前打头阵,对于国力还未恢复的秦国来说,仍旧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富贵险中求,也要有足够的把握才行。 “臣以为,应当出兵楚国。”在经过了好几位大臣表态之后,乐间也站出来说道。 嬴政抬手示意乐间继续说。 乐间道:“仅秦国之力尚难以灭楚,然待秦国出兵,他国也必然有所响应,以连横之力攻楚,何愁荆楚不破?” 楚国当日合纵攻秦,他们也来个连横攻楚,倒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只是他的弟弟乐乘似有几分不赞同。 还没等乐乘说什么,王翦就出来说道:“楚有项燕,如赵有廉颇、秦有武安,不可小觑。且连横难合,形如散沙,不可作数。故而依臣之见,以秦之现状难以灭楚。” 乐乘也附和地点点头,他和王翦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乐叔和王贲也合作过,这两对父子一直很合得来。 叶煜此时也琢磨好了,他上前一步说道:“臣附议王将军。” “爱卿但说无妨?”嬴政看向他道。 “《齐孙子》有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如今连横如何算得上人和?他国远楚,千里赴来,地利何优?倒是楚国占有二者。魏国攻楚,必经韩国,魏韩不睦,此番必定心怀气怒,如何肯帮助魏国一道连横攻楚?由此可见,魏国攻楚内存隐患,难以胜利。若是秦国出兵攻楚,等到魏国败退,士气大振的楚国必然全力转攻秦国,得不酬失啊。” 叶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今不是灭楚的好时机。不过他也不会只哀叹好机会的逝去,他既然能舍得,那必然是因为有更好的想法。 紧接着尉缭也表了态,他和叶煜一样认为属于秦国的时机未至。 嬴政在一阵思索过后也认同了他们的看法,秦国最终仍是隔岸观火,而其他国家或许是出于位置太远或许是没有人牵头,也都没有出兵。 正如叶煜所说,魏国虽然在楚王逝去后大占优势,可是不久后就受到了楚国激烈的抵抗以及韩国的干扰,局势陷入僵持,形势越发越对魏国不利起来。 楚国的新王是楚考烈王的庶长子负刍。负刍身份不高,他的出生时间与太子悍相近,但从小待遇却是一个天一个地,更别说是接受继承人教育了,就是楚考烈王杀光太子悍母子三人之后也未曾立他为新太子。 新王负刍应当说是楚国新的希望,可惜这位继位前不久才及冠的新王并没有和嬴政一样的心性能力,楚国的内政和春申君离去、楚考烈王逝去后一样糟糕,仅靠着一些忠臣支撑着。 而这正合了叶煜的打算,有一个平庸的对手总比有个神对手要好得多。 魏楚的战役陆陆续续持续了不断的时间,一直到了入冬,魏国才迫于补给和天寒地冻,不得不退兵了。 “阿父~”两岁的叶子婴小跑着奔向刚刚从练武场出来的叶煜。 叶煜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你今天倒是起得早了,外面冷,我们进屋去。” 说着他还蹭了蹭子婴的脸颊,父子两一人美一人可爱,凑在一起连边上花丛上的雪花都能融化了。 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叶煜轻轻搓了搓子婴凉冰冰的脸颊,一边在火盆的地方烤暖了一点之后,一边用温热的水给他擦了擦脸。由于他对于子婴的事情总是亲力亲为,边上的婢女也都习惯了。 尽管叶子婴不是他亲生儿子,可他一直视如己出。不仅是因为已经过继了,更是因为他在发现自己喜欢嬴政的之后就确定自己不会有孩子了。 以前他或许还会有点期望,但是发现自己性取向之后,他并不打算去祸害别的女子。 反正他早有独身一辈子的打算了。 他略有心酸地想到。 关于子婴,有一点叶煜是非常注意的,那就是嬴成蟜的事情。虽然子婴还小,但他半点都不曾隐瞒子婴,并且在他彻底记事前都会偶尔与他说说。叶煜不希望被人钻了空子,日后用这种事情来离间他们父子感情。所以与其隐瞒,不如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并且教导他那是不对的事情。 听着子婴奶声奶气地说着一些琐事,叶煜也跟着他说的内容笑了起来。 “将军,彗星又出现了,在西边。”赵诚脸色不太好的进来说道。 事实上叶煜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虽然不是迷信的人,可是每次彗星出来都没好事,他也忍不住皱眉了。 子婴见此,伸出小手摸上他的眉间,顿时惹得叶煜展颜笑起来。 逗了两句之后,叶煜让婢女将子婴带下去,再问赵诚,“可有什么消息没?” 并非是他让赵诚打探了什么,而是每次彗星出现都伴随着坏消息,他已经有所准备了。 赵诚摇了摇头。 叶煜灌了口热酒下肚,他倒是希望真的没什么坏消息。 坏消息总是有的,不过对于秦国而言也不算太坏。这一次彗星出现的时间很短,也没有前一次大,直至它消失后几天才听人传来消息,说是春申君死了。 原以为就这样没事了,孰料没过多久,彗星又出现在了北边,并且好几日都没消失,甚至还有向南移动的迹象。 “听说兰陵那边的那位荀夫子逝了。” “荀卿?!”这回叶煜是惊讶了,这时他想起来前些年荀子的身体就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只派他十几岁的小弟子来了。 原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见见这位大儒,如今…… “府里喜庆的颜色都撤下来。”叶煜叹了几声后吩咐道。 “已经着人去办了。”赵诚立刻就回道。 叶煜想了想,又起身道:“更衣,我去见见张苍。”李斯和韩非和他不亲近,但是比李由还小一岁的张苍却与他关系很好,怎么也要去慰问两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郑国渠成强秦出 原本很担心张苍的叶煜,在来到他府上之后却松了口气。 他以前听闻过张苍和荀子的事情,相比起韩非和李斯, 张苍对荀子的感情可能更深一点。荀子对张苍而言真的是亦师亦父, 他把张苍送来秦国也是为了给他某个出路。 张苍在交际方面不比李斯, 在背景方面不比韩非,他不重帝王心术, 就算听了荀子不少教诲,在这方面他也没什么天赋。换句话说,就是他容易得罪人, 还没靠山。 荀子原先并不是很看好秦国, 尽管他两个杰出的学生都在秦国,而他也知道秦国统一天下的步伐难以阻止, 但他看到了秦国的缺陷,认为秦国难以长存,到时必定天下大乱。 相比秦国, 他原本是想将张苍送到安逸的齐国。齐国平静, 离秦国较远, 就算秦国真的打过去也要十几年,而且齐国没有什么抵抗之力,不会造成混乱。更何况他原先是稷下学宫的祭酒,张苍去了也有个照应。 秦国发给他的邀请让荀子吃了一惊,他察觉到了秦国的变化,沉吟许久,还是让张苍替他去了秦国。 较之他前两个弟子,荀子对最为年幼的张苍可是偏爱不少。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越发越慈祥了。 叶煜来之前还担心张苍会太过哀伤,自从养了子婴之后,对于比他小的他总是更多些照顾,可是当他看着清净的府邸就明白,张苍哀伤之余也没方寸大乱。 他会一眼就看出来,无非是因为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自从张苍住进这里,他每次来看到的就是各种美人,有时甚至都分不清哪些是张苍的姬妾,哪些是婢女了。 张苍在女色上没个节制,叶煜实在没想到这个技术宅还有种马属性,劝过几次,生怕他小小年纪就肾虚。张苍听是听了,但也只是让他那些美人在斟酒的时候不要往叶煜面前凑而已。 几次后,叶煜也不再劝了,张苍至少没去强抢良家女子,只是姬妾多了点罢了。 不过今日这一看,那些姬妾大概是都回了后院,总算是显出了嬴政给的这座府邸的大小来了。 去见了张苍,之前好端端一个圆润丰满的人,肉眼可见地瘦了几圈,神色还算平静,就是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叶煜猜测可能是他早在荀子的来信中得到了消息。 “……节哀。”叶煜叹了一声,却没说自己来时打好的腹稿,张苍没他想象的那般脆弱,反而看着成熟了许多,那么他那些苍白的话语也就没什么用了。 “多谢将军了。”张苍扯出一个待客的笑容。 叶煜又是慰问了几句,张苍也都回了,还给了叶煜一个消息,“有墨家和农家相助,我听闻那渠可以提前建成了,大概就在明年。” 叶煜没想到会听闻这个消息,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如果不是碍于当下的场合和情况,叶煜都要高兴地站起来了。 “王上可知道这件事了?”叶煜问道。 张苍摇摇头道:“还未来得及上报,若是将军要入宫,不妨告知于王上。” 叶煜连连点头,按捺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又与张苍说了会儿话才匆匆入宫。 “当真?!”嬴政是没了顾忌,当场就走了几个来回,抒发自己的喜悦。 郑国渠虽然对秦国有好处,但是建造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耗费的人力物力也太多了,严重束缚了秦国向东进的步伐。 秦国号称有百万雄兵,但是面对五国合纵,几乎掏了底子也才凑出一半。 一旦郑国渠建成,效果如何先不说,起码秦国的可以放开手脚了,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众人欣喜。 嬴政欣喜之下,打算赏赐墨家和农家,却在叶煜的提醒下反应过来今天刚刚传来了荀子的讣告,唯有押后再赏。 提到郑国渠,那么就不得不提一提郑国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嬴政现在对于郑国倒是没什么怒意,反倒怜惜起他的才华来了,只是郑国是来损害秦国利益的间谍,这一点是他当初自己承认的。 “爱卿觉得,寡人要如何处置郑国呢?”这个问题好几年前他就从李斯那里得到了答案,但如今却不舍得就那么处死郑国了。 叶煜也察觉到了嬴政话里的不舍,他其实也是倾向于留下郑国的,若郑国没有说他是间谍,秦国完全可以当做他什么都不知道,把错全部推给韩国,然后算郑国功过相抵,大度地任用这个人才。可偏偏他说了。 “王上,为君者不可朝令夕改。”叶煜摇摇头说道。 嬴政的打算在当时算不上秘密,毕竟他突然改变对郑国的态度,好奇者不少,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了。 嬴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当初商鞅变法第一步就是建立信用。他只是在惋惜罢了。 荀子的死和郑国注定的下场并没有带走彗星,事实上这一次彗星出现的时间比先前任何一次都长,李由和蒙毅都为此将婚期推后了一年。 又过了几十天,叶煜得到消息说是那个如他爷爷一般、为他操办大礼又操心婚事的奉常去世了。 哪怕知道没有根据,但他也厌恶起了顶上那个总是带来噩耗的彗星。 “奉常的家人若是有需要,搭把手。”吊唁出来之后,叶煜沉默许久才对赵诚吩咐道。 “是。”赵诚默默记下。 奉常死了,悲伤的人还在悲伤,可是他的位置却是空不了,二月还有祭礼呢。 掌管祭祀的老太祝成了新一任奉常,叶煜对这个结果并不讶异,他惊讶的是原本负责卜筮的太卜徐福竟然填了太祝的缺,这几乎可以说他是下一任奉常了。 相比起弄什么长生不死药,这个走向倒是不错。他当日不过随便想想,竟然真的快实现了。 这之后不久,那彗星总算是没影了,让人总算是能松一口气。 秦王政十年二月的祭礼进行的很顺利,新奉常以前也是管祭祀的,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就是徐福出镜率越来越多了。 郑国渠也紧随其后建造完毕,正好就在春天用上了,淤泥的河水是再好不过的肥料,渭水北面的田地被灌溉,几乎可以预想到秋天丰收的景象了。 嬴政非常满意这一工程,参与此事件的官员都升了职爵,墨家和农家也多有奖赏,当然,也没落下郑国,嬴政给予了郑国一族丰厚的奖赏。 但其后不久,郑国自刎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叶煜正在教子婴写字,他顿了顿,把笔给子婴道:“乖,你先练着,阿父一会儿就回来。” 见子婴乖巧地点点头后,叶煜便去了外间与赵诚说话。 叶煜很清楚这不是嬴政的手笔,嬴政的确打算依照律法处死间谍郑国,但还没有这么快下手,而且这事嬴政回下明令,没必要悄悄来。 唯一的解释是,郑国知道了嬴政的打算,为了不连累家人,也为了保全他们家的风光,他选择了自尽。 嬴政本就没有打算追究他的家人,不过他这么做却让嬴政的声誉不太好。 人们大多已经忘了郑国是来疲秦的,只知道郑国是个有功之臣,那些百家就算知道些猫腻也不齐全,此时难免怀疑是嬴政容不下人。这也是嬴政为什么没有立刻捉拿郑国的原因,他想等郑国的风头过去一阵,再以间谍之事捉拿处罚他。 叶煜想通关节后,立刻让赵诚散布了“间谍郑国有愧于秦王恩赏故而自刎”的消息,又备了厚礼去吊唁,这消息也没瞒人,鉴于他是嬴政近臣,很多时候代表了嬴政的态度,于是当天有一小部分云里雾里的人也跟着他这么做。 其实他也完全请嬴政写一份悼词,以此来洗脱干系,但是那样一来处罚郑国的必要性就没有了,知内情之人仍然会认为秦国软弱可欺。 他要的就是知道内情的人无法确定郑国是怎么死的,而不知情的百姓认为郑国是畏罪自杀,如此,才能在起到威慑作用的情况下不引起大众反感,却不损秦国和嬴政那披在外面的一层好名声。 眼看着兵力逐渐恢复,粮食也快不缺了,这时候谁都不信秦国会不开战,各国密切的注意着秦国的一举一动,生怕被拿来重振强秦之威的就是他们。 可秦国内部却为此发起了愁。憋屈了那么多年,错失了多少次可以一口吞并的机会,睁开束缚的秦国这一回绝对不满足于只打下几座城。 赵国一直以来都是秦国的第一个怼目标,然而出计疲秦的韩国也能轻松拿下,还有楚国和魏国也都正处于元气大伤的好时机,一时间,秦国竟然无法决定向哪一国开战。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伐赵伐楚华阳策 要议定和哪国开战,其实很少会直接放到朝会上去讲,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手么, 尤其是朝堂上有那么多别国来的客卿公子。虽然这种事早晚要下令, 而且大军一动就瞒不住了, 可是若让对手提前反应过来,那就是失了先机, 还不如能瞒多久瞒多久呢。 因此,等到在朝会上下令的时候,其实通常是兵粮准备得差不多了, 一下令就可以出发的那种。 真正的决策过程是由君王召集重臣心腹, 在私下里展开的。 尽管韩国也在这次秦国的狩猎目标上,但是韩非却并不紧张, 也没有为韩国进言什么。并非是因为他已经弃韩投秦了,他对韩国的忠心从未改变,他只是清楚这一次秦国不会选择韩国下口。 秦国若是急着想要灭掉韩国, 完全不必等到这个时候, 先前五十万的兵力就绰绰有余。而且无论灭掉那个国家, 都容易受到其他国家的联合攻击,这种时候选择弱小的韩国显然不是利益最大化。 更何况嬴政并没有避讳他韩国公子的身份,也允许他参与私下里的商讨,这也就足矣说明这一次秦国的目标不会是韩国。 魏国的情形和韩国差不多,因此嬴政召集来的人里更加倾向于灭掉赵国或者楚国。 这两个国家无论灭掉哪一个,合纵的实力都会大减,秦国东进的阻碍也会消失大半。 总算是有机会狠狠攻击赵国了,但几乎所有参与商讨的人都选择了先向楚国下手。 这并不难理解,因为赵国目前并没有受遭受什么事情,无论今年去打还是明年去打都是一样的情况,而且绝不是一下子就能打下来了的,不然秦昭襄王时期就办到了,可楚国不同。 秦国先前已经错失了好几个灭掉楚国的大好机会,如今在不抓住这个机会最后的尾巴,等它溜走,楚国振作起来后,就是举半国之力也不一定能一口气将楚国拿下来。 叶煜也是这么想的,他记得赵国是个特别难啃的骨头,全盛时期的秦国都只能趁着赵国遇到饥荒,把李牧除掉之后再行猛攻,才能灭了赵国,更别提现在的秦国的。 说是说郑国渠这个拉低国力的存在没有了,秦国没了束缚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但那些原本做工的壮丁还没有经过训练,目前只能保证后继源源不断,若是直接将这些人放到战场上,那就太过浪费了。 历史上秦国用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才灭掉了步入衰落的楚国,如今叶煜思索后却觉得大约只要四十万就足矣了,这种划算的买卖,就算嬴政不干,叶煜也绝对是要说服他干的。 现在楚国属于乱后,看似刚刚抵抗了魏国很有威慑力的样子,实则这时候才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 因为刚刚放完大招,为了抵御魏国而紧绷神经集结起来的民心已经散了,再想蓄个大招,短时间内是难以达成的了。 趁他病要他命。 楚国之乱叶煜掺了两手,把情形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为了伤伤楚国皮毛,半点便宜都不捡的就放过去的。 在一致通过要伐楚之后,嬴政第二天在朝会上下令——伐赵。 对,伐赵。 还是那句话,既然秦国要趁着楚国虚弱之时给楚国打击,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反应时间,所以就有了这道命令。 一是为了迷惑楚国,二是为了牵制赵国,以防赵国在秦国灭楚时做小动作。 既然真正的打算是灭楚,嬴政当然不会把几个大将派出去做烟雾弹。他扫了扫众将领,点了杨端和、李信以及羌瘣出征,又觉得不够,便又点了还是偏将的桓齮,晋他做了将军。 整个阵容并不算大,但是很符合平常秦国和赵国小战役的配置。 桓齮没想到自己还没立什么大功就成了将军,偏将到将军有时候只要轻轻一跨,但有时候可是天壤之别,下朝后被同僚簇拥着贺喜,自己也是喜悦万分。 而在叶煜经过时,他嘴上恭敬,眼中却满是自得。 看,我都成了将军,你当初选的弟子还不过是个千人。 桓齮的想法被叶煜一眼识破,他不觉面上无光,反而更觉得当初的选择没做错。 伐赵兵粮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动了,实则,伐楚的兵粮也在筹备之中。 等到杨端和他们与赵国交上了手,伐楚的筹备也差不多了,嬴政这才在朝会上下令伐楚。 昌文君还好,只是脸色难看了一些,但是身为楚国公子的昌平君却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劝说嬴政放弃伐楚。 “寡人意已决,无需多言。”嬴政半点动容都没有,更是吝于施舍他一个眼神。 一些重臣都就在筹谋了,不可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因此,站出来劝说嬴政的也只有昌平君一人罢了。 这一回不是小打小闹了,嬴政没有直接点人,而是出声问道:“众卿有谁愿意伐楚?”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叶煜就站了出来,“臣愿往!” 大概没想到回应这么快,而且出来的人还是叶煜,嬴政顿了片刻,对上了叶煜坚决的目光。 叶煜当然坚决,早在去年他就想这么做了,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 排除嫪毐那次事件,这时候距离叶煜最近的一次出战,已经将近四年了,嬴政也清楚叶煜需要回到战场上,将军的大好年华就该是在战场上,而不是蹉跎于一处。 所以尽管心里有几分异样,但嬴政还是说道:“善,便由爱卿为主帅。” 这下子是叶煜吃了一惊,他请出战,但是没想到主帅会落到他头上,心中顿时诚惶诚恐起来。 嬴政定了主帅,又有几位将领陆续站出来,他也一一任命。 主帅定了叶煜,那么剩下的人就不便选身份比他高的,好在身份比他高又能出战的人没几个,不然叶煜一定顾不得什么印象问题,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推辞了。 如此,便敲定了蒙武和乐叔作为他的副将,蒙恬、王贲同往。 昌平君当朝的劝谏没有成功,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下朝后他马不停蹄地去见了华阳太王太后,希望这位嬴政的嫡祖母能够为楚国回转一二。 “哀家知晓了。”华阳长叹一声,挥退了昌平君。 边上服侍了多年的婢女为她苦恼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军后日就要出发了。” 这位头发霜白,已经六十岁却保养极好的女子闭上眼静静地思索起来,依稀还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精明,婢女见此立刻噤了声。 过了许久,在婢女都快分不清她是睡着了还是在思索的时候,华阳睁开眼,让婢女附耳过来,吐露吩咐,令她赶紧去办。 这心腹婢女年龄不小,也是见过不少大阵仗的人,此时听了华阳的话之后,却是大为震惊,神情恍惚地出宫了。 在华阳想办法挽救楚国的时候,叶煜却是回到家中发起了愁。 因为历史上那个灭楚的王翦并不在这一次的队伍里,叶煜倒也不是因为王翦不再而觉得没底气,他只是觉得自己资历尚浅,不如王翦,唯恐能力不足坏了秦国的大事。 他慢腾腾地换上戎装准备去军营里,眼中的不自信却是越来越大。 “阿父!”等他走出去后,子婴双眼闪闪发光,好似满天星子地看着他。 叶煜愁思暂缓,想着后天就要出征了,少则几月多则几年可能都见不到子婴,便蹲下身,不舍地看着子婴。他和子婴分别最久也才半个月,真怕等自己从战场回来儿子都认不出自己了。 “阿父一定会赢的!”子婴好似察觉到他的情绪,一张小脸做出坚定的神情,没什么信服力,却让人忍不住开怀。 忐忑之心被稚子的话冲散了不少,叶煜提前叮嘱道:“之后要好好尊敬夫子,阿父不在家也要乖,等阿父回来。” 自己不在家,他已经给子婴请了蒙师,好在这事早早地相看了,不至于现在弄得焦头烂额。 子婴郑重地点点头。 叶煜看着小小年纪就已经很懂事的子婴,心中不禁感叹起来,他仿佛觉得前不久子婴还是在襁褓之中,一眨眼就能四处撒欢了。 心中顿生一股沧桑之感,叶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奔三了。虽说他现在只有二十七岁,可是被人在夸赞他之时已经不再用“年少有为”了,当初的小学生蒙恬都成婚几年,儿子都在肚子里了,小不点蒙毅还有他的弟子李由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扶苏都七岁了偶尔还能出宫转转。青苗一茬茬的冒出来,他的后继者众多,秦国已经不再是青黄不接了。 都这么大了,他也没资格说资历浅了,功绩和官职比他高的人没多少,就连王翦其实要细究的话爵位也比他低半阶。 他其实没必要忐忑或者不自信什么,如果连一个虚弱的楚国都拿不下,那他才是没脸待在秦国了。 “阿父一定会赢的。”这一回是叶煜对子婴说了。 之后,叶煜开始投入了忙碌的战前统计和练兵中,听人传来宫中华阳太王太后绝食的消息他也不过是抛置脑后,因为他相信嬴政会处理好的,区区一个太王太后还是难以抵挡秦国的步伐。 而被他赋予厚望的嬴政也得了华阳绝食的消息,他来到华阳的宫殿之后,看到里面的方士皱起了眉,但还是先给给华阳问了安。 华阳让那术士下去,又挥退了大半宫人,只留了个心腹婢女。 嬴政注意到了婢女手上的匣子,明白这是华阳引他过来的重点了,“这是什么?” 华阳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红色丹药,说道:“这是哀家特意为王上寻来的,可令人龙骧虎跱的神药。” 嬴政顿时黑沉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①“哀家”这个称呼仅限于小说或者文学作品。 ②历史上灭楚的时候华阳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但是文中不一样。 ③龙骧虎跱:常用来形容某物雄踞的样子。 百度百科以及网上有好些地方都把《东周列国志》的内容当做史实了,看得我一脸懵逼,有时候我都分不出来。人家冯梦龙大大只想写个小说,结果被人拿来误人子弟。小天使们查资料的时候注意一点。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丹药之害伐楚起 仅凭华阳膝下无子却能坐稳秦孝文王正夫人的位置就可以看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若没有她,阳泉君成不了侯爵, 嬴子楚也成不了秦王, 嬴政更是成不了太子, 楚系能够在秦国发展这么顺利,她的作用不可小觑。 哪怕消息不多, 但是华阳也知道,秦国的兵粮早早地备好了,伐楚的计划是不可能轻易停下的, 而且她和嬴政的关系只是一般, 没多少情分,要想在短短一天内让秦国停住脚步, 那是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她也没打算让秦国放弃,她的目标只是希望秦国伐楚归伐楚,不要灭楚就好。 此时问题又来了, 她和嬴政这个孙子的关系不亲密, 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的那种, 安于后宫多年的她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实在是有些说不上话。 与其去找昌平君他们都没有的筹码,她选择了培养和嬴政的感情,还是从情分下手,打感情牌。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当初她能以无子之身套牢秦孝文王,能让嬴子楚全心敬重她,她觉得要快速拉近与嬴政的关系也并不难。 华阳认为首先要有一个秘密,以此来促进感情。而她在反复回忆之后,还真的让她找到了一点关于嬴政的秘密。 她掌管着后宫大权,虽然不会干涉后宫,可是有什么情况她还是知道的。 嬴政已经五年没有临幸过后宫姬妾了。因为他不缺子嗣,华阳以前也不怎么关心这个。 但是现在她想想,嬴政这分明是有隐疾在身啊! 以她的身份已经不需要顾虑这是不是该自己知道的,事实上,她知道才是正常的。 对她而言,越是这种旁人不知道的秘密越好,她已经做好打算了,先是快速拉近关系,然后再时不时体现出自己作为祖母的慈爱关心一下嬴政。 等到嬴政足够敬爱她之后,对于灭楚必然存有愧疚,到时候她便可以为楚国回转一二了。 她甚至都给嬴政找好台阶了,到时候只要声称是他为了绝食的太王太后退步,嬴政也能得个仁孝的名声,抹了他囚禁赵太后之事。 为此,她找到了曾经为她炼制生子丹的方士,她觉得那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她的孩儿与她无缘,她最后也伤了身子。 “祖母这是何意?”嬴政沉着脸看着华阳。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毒药,华阳如果真敢这么做,楚国只会灭亡的更快。 “孙儿怎可讳疾忌医这么多年?”她神情忧愁道:“那位方士是个能人,祖母请他为你炼制了这重振雄风的神药。” 嬴政当然察觉到了华阳话里的意思,只是他根本没病! 华阳的打算都是建立在嬴政真的有疾的基础之上。 然而任何一个健康男人都不会喜欢被人说不举,嬴政看在华阳是他祖母的份上才没当场做怒,但语气已经算不上好了,“寡人听闻祖母食不下咽,看来不过是谣传罢了。”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太后?”婢女无措地看着华阳,在她看来华阳的计划似乎失败了。 只是五年不临幸的证据有点实,华阳已经先一步认定了嬴政有疾,她并不觉得自己计划失败了,只觉得是正常反应。 “把药给王上送过去。”华阳吩咐道。她就不信嬴政真的想要一辈子不举。 婢女低声应是,胆颤地捧着那匣子去找嬴政。 这时候,叶煜也正入宫,明天早上大军就要动身了,他是来向嬴政辞别的。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一个有点年纪的婢女出去,而嬴政的几案上摆着丹药。 那通红光滑的色泽,绝不是普通的丹药,行过礼后他甚至忘了原本想说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丹药上,“这是……” 嬴政当然不会告诉叶煜这丹药的作用,甚至怕懂点医理的叶煜看出什么,立马合上了盖子,让赵高收了去,若无其事道:“祖母送来的神药而已。” 听着那神药二字,叶煜感觉越发越不好了。 连徐福都安分地升职加薪去了,华阳太王太后蹦出来弄什么神药仙药?!他还没走呢,就有人想要骗嬴政了吗? 叶煜心生一股危机感,严肃道:“王上可莫信那些神药仙药的,这都是有毒之物。” “有毒?”嬴政讶异道。走了几步的赵高也停下来了。 叶煜点点头,“臣不知比王上这药是从而来的,不过若真是打着神药仙药名头的,多半是有毒之物,王上一试便知,万不能贸然吞食。” 嬴政听他语气不似做伪,虽然不相信华阳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下毒,却也不介意听他所言试一试。 “如何试?” “寻些动物,最好是老鼠来。”小白鼠试药总是没错的,因为少量对人体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效果的有毒矿物放到动物上通常都会体现的很明显。其实如果不是银针试毒不可靠,他大概会拿这个出来。 反正华阳送来的药嬴政根本没打算吃,也不心疼丹药,很快就让人弄了些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动物。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红丸切下几小块,喂给那些动物。 刚开始还没反应,就在叶煜想说有的药可能要过一两天才能看出来的时候,那些动物突然好似发了狂一样,在笼子里乱撞。 叶煜面露惊讶之色,仙药什么的会有亢奋作用吗?他疑惑地看向了剩下的红丸。 嬴政稍微有点不自在,无声地示意赵高把红药撤下去,就在这时,笼子里老鼠突然死了,而其他笼子里的动物也接连出事。 这速度可比叶煜想象的都要快,当然,如果他知道红丸是什么药,他就不会讶异了。 要令人那处生龙活虎,下得通常都是猛药,那方士听治的是不举,更是又加大了剂量,混着什么汞啊之类的有毒矿物质,就是成年男子都不一定受得住,更别提那些小动物了。 随着动物叫声的戛然而止,殿内也寂静了起来,原本是没什么人相信叶煜所说的,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证明了,华阳太王太后拿给嬴政的药的确是有毒的。 嬴政的脸色也顿时冷了下来,他沉声道:“去太王太后处将那方士抓来。” 一些人将动物尸体收拾下去,另一些人匆匆退出去实行他的命令,殿内空了大半。 叶煜则再接再厉,生怕等自己出征后又有什么方士打着长生不老药的名头诓骗嬴政,“试药效果显著,只是旁的药许没有这么快,日后王上若是遇到什么仙药,不妨等上两天试一试。” 其实嬴政有了此番经历,已经不相信什么方士了,甚至觉得方士都是害人的,他打算等审问了华阳那边的方士,就下令杀光这些人。 叶煜连忙制止住他“坑儒(方士)”的念头,“王上何须大费周章?您只需要将这方士炼药害人之事传出去,想来其他方士也不敢害人了。” 谈及此,嬴政又皱起眉头,“这药是太王太后予寡人的。” 这一回嬴政和叶煜想得一样,他们都觉得华阳大概只是想进献什么仙药,好让嬴政念念她的好,她再弄点小动作,保住楚国。 但她献上来的是毒药也是事实,这就是难处置的地方了。 有秦国伐楚和华阳绝食在前,若是嬴政没处理好,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找借口除掉华阳,在囚禁亲母之上又多了一罪。 “您将事实原原本本地说出去就好了,太王太后想来也是受了奸人蛊惑。”叶煜想了想说道。 奸人是谁呢?方士?还是另有其人? 这一次,不处置华阳其实才是最大的处置。华阳的行为又给了秦国一个攻打楚国的借口,同样的,也让秦国的楚系越发越不好过了,毕竟,在方士入宫之前去找华阳的,就是楚系领头人昌平君。 当然,那个奸人到底是谁,还是看嬴政想怎么办。 嬴政了然地点点头,忽的想起叶煜还没说正事,便出声询问。 叶煜听后也反应过来,但经过刚才那么一搅和,原本想说也给忘了不少。 他唯有先汇报兵粮的具体情况,把公事了结再回想。 真正的大军其实早就在叶煜被任命为主帅之前就筹备好了,咸阳这边的是例外,这里的调动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行的。这也是为什么下令后还需要隔一天才能出征,事实上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寡人等你回来。”嬴政等他说完后,对上他的双眼说着,语气中竟带上了一点不舍。 叶煜原本已经想的差不多了,此时却轰的一下,大脑突然空白片刻。 “……好。”他的声音微颤,好似小心翼翼。 次日,在一个奉常寺卜出来的好日子里,大军出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美人兮秦王想 “王上,日头大……”赵高轻声提醒道。 然而嬴政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挪动,只是眉头皱了皱, 像是被打扰了一样, 没有出声, 目光仍是看着前方。 就在他视野里的那个骑在马上披着铜甲、好似泛着光的人似乎感觉到他的凝视,回过头来。 这距离已经不算近, 嬴政就是视力再好也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不禁勾唇含笑着远望。 赵高在一旁看着, 心里数了数, 就大军开拨后到现在这一会会儿时间里,叶将军就回了三次头, 王上也仿佛能预知到一样,一直站着没走。 待那风华正茂的身影全看不到了,嬴政才敛了笑意, 对赵高说道:“回宫。” 赵高低声应是, 仔细地照料着嬴政上了马车, 自己却不敢进去,只守在厢门口。 嬴政不是微服,因此回宫的路上早就被清理开道了,安安静静得没有半点人气,也引不起他看向窗外的兴趣。 随手择了卷车里小几上的竹简,看着挺新,应是没怎么翻阅过,嬴政记不起来这是什么的了,便打开一看。 头几个字一扫,原是诗三百。他极少看这些,更偏爱一些言而有物的著论,但此时不过是解个闷,盛夏气候闷,若是无所事事只觉得更闷,如今翻翻看倒也无妨。 只是也许是他心不静,又或者是车厢里的冰少了,嬴政持着《诗经》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心思又跑到了战事上去。 他眉头紧蹙,总觉得派三十万人少了些,又想这是几位将军共同商定的,只好把心思放到别的国事上。 等回到宫里,他手上的竹简也不过是略扫了一篇罢了。 殿外,扶苏在等着,边上只有两个内侍再给他遮阳,他见嬴政回来,目光孺慕地看过来,不过其中夹杂了点失落,看着有几分可怜。 嬴政只一眼就明白他的小九九,扶苏想去给叶煜送行,被他回绝了,现在估计是想借此以退为进讨到下次的许可,也不知是跟他哪位夫子学的这份狡黠。 一双明眸顿时就出现在脑海中,嬴政顿了顿,心中有几分失笑。除了叶煜,那些个呆板的夫子谁还有这个胆子。 他对扶苏还是很满意的,此时心中一软,就让扶苏入殿去了。 嬴政故作不知扶苏所想,直问他的目的。 “扶苏听闻过的叶先生战绩,却不曾见过先生率领三军的模样。”扶苏果然如嬴政所想的那般,先抑后扬道:“扶苏今岁尚小,不敢随意出宫,望得父王许可,待下回可让扶苏瞻仰一番先生英姿。” 听到他的话,嬴政也觉得有几分遗憾,他也从未见过叶煜在战场上的模样,雍城那回勉强能算,却是场面太小。 “等你先生回来,你若是得了他的许可,寡人就允了你。” 扶苏面露喜色,他知道叶煜平时是个软和的人,他只要一说一定能得到同意。他从小到大还没出过宫,若是能出宫为大军送行,那就是两全其美了。 嬴政又道:“你先生出征去了,但你的课业却不能落下,他给寡人推荐了一人代他。” 扶苏一向很喜欢叶煜,乍然听到自己师傅要换人,心里总有点不快,但听说是叶煜推荐的,也只代一段时间,便接受了,“敢问先生举荐的是何人?” 嬴政答道:“冯劫。”再多的他就不说了,颇有考验之意。 扶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原以为是军中叶煜手下某位将领,但他想到既然嬴政要考验他,那一定是他知道的。 于是扶苏绞尽脑汁地想着,神情都苦恼起来。 一个仙童样的孩子苦着脸冥思,也算是挺有趣的一幕。嬴政心想若是叶煜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善意地笑起来。 扶苏能被嬴政寄予厚望,自然是个聪颖的孩子,苦思一会儿,他还真联系到了朝中某位大臣,“可是冯御史之子?” 他口中的冯御史名为冯去疾,是长平之战时韩国华阳君冯亭的后裔,冯族其中一支后来扎根到了秦国,也算是名门之后。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扶苏还小,对朝堂的了解不是很多,但能想到已经实为不易。 “此人职爵虽低,但是本事不差,你好生学习。”其实如果不是叶煜推荐了找个人,嬴政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的。 冯劫承了他父亲的刚正不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军中人缘不太好。 扶苏点点头,满腔信任地说道:“先生所荐之人定是不差。” 嬴政也深以为然,又考了考他最近的进度,便让他回去了。 打响了战役后的秦国的是非常忙碌的,更别说是两边一起开战了,就算赵国那边是小菜,却也是实打实的战争。 于是嬴政又焚膏继晷起来了。虽然已经有纸张了,可产量还不足以用在一次性消耗品上,所以他批阅的还是厚重的竹简,上面多半是刻出来的字,辨认起来稍有些吃劲。 不过如今他却不会像以前那样的忙得闲不容息。 “多久了?”嬴政停笔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道。 早有准备的赵高当即回道:“一个时辰了。” 嬴政把面前的竹简卷好,起身走动一会儿。这还是叶煜告诉他的,久坐不利于身体,面对爱卿的诚恳的请求和担忧的语气,嬴政也就试试看了。而试着试着也就养成习惯了,让叶煜每回遇到都颇感欣慰。 在殿内快坐了一整天,嬴政突然有些不适应,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干脆就出了宫殿,四处走走。 他这一走,就走到了扶苏学习的地方。 看着那个自己并不熟悉的身影,嬴政顿了一下,恍然想起叶煜出征去了,顿时索然无味,停住脚步,远远地看了两眼扶苏的情况就回去了。 重新回到几案前,向来勤勉的君王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那些简牍,反而在出神。 赵高不会轻易直视嬴政,就算他疑惑着嬴政为何没有动静,却也不敢去打扰他的思绪。 嬴政想起了大军出征的时候,那被仿佛笼罩着光芒、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人。明明穿着金色铜甲的人不少,可似乎只有他最为醒目。 正如同他在叶煜的劝说下习惯了正常的作息,他也习惯了自己能够经常见到那双桃花眼的主人。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日匆匆扫过的句子突然想了起来,嬴政微愣,竟轻笑出了声。 赵高在旁边听着颇为好奇,因为嬴政平时连笑都很少,更别提这种无缘无故的笑了,不过他并没问什么,仍旧安分地站着。 嬴政知道自己对叶煜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不过有魏王的前车之鉴,他很清楚这是叶煜最厌恶的事情,并且相比起那些可有可无的王后姬妾,他更需要一个能领兵作战的将军。所以就算是有所不舍,但嬴政还是没有阻拦叶煜的出征。 他想起叶煜在偏殿安然睡下的那日。丹唇一点,如尝蜜饯。 最开始他并不喜欢叶煜的相貌,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七国第一美人,美得即使是一张安静的睡颜都具有不同寻常的蛊惑力。 只可惜那时那双他曾经厌恶如今却喜欢至极的双眼是闭着的,他其实很喜欢叶煜生动的表情,以及满满地映照着自己身影、再无他人的双眼。 如果不是怕叶煜像逃出魏国那样逃出秦国,嬴政绝不会直到今日都没有半点动作。 他要那个人,也要他的能力。 不过有的时候他也想遵从本心将叶煜强留下来,但他全然没想到一向耳目聪敏有警惕心的叶煜竟然毫无防备地在他的寝殿里沉沉睡去,这般全心全意的信任终是将他的念头拉了回来。 而如今情形更是让他不会铤而走险地和盘托出。 心中喟叹着,嬴政回过神,展开简牍重新投入了公务之中,偶尔想着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曾用关怀的话语说过的内容,然后起身走走。 此时,尚不知嬴政所思,更不知他曾经所想所为的叶煜刚刚和大部队会合,在着人点数的时候,他也借着还算亮的暮色在军营中巡查。 夏天热,就是到了晚上也闷热得很,几处火堆旁都不见人影,士兵们通常就找个阴凉地,没个正型地坐在地上,嘴里也多半都刹不住。 “这主帅能打仗吗?” “名气是有的,但看着总觉的不放心。” “我总觉得比不得那楚国的项将军,王死了他都能把魏国打出去,这回咱们不会吃个败仗吧?” “嘘——你想挨棍子啊?” 几个士兵聚在一起讨论,世上总是以貌取人的人多些,叶煜原本是不想理的,但有的话涉及到了军心问题,可不能乱传,他直接走过去,吓了那几个碎嘴的士兵一跳。 “将、将军?”几个兵齐齐站起来,刚才说要吃败仗的那人脸上露出怯意。 “两棍,自己去领,长个记性。”叶煜冷冷道。 “是、是!”那人匆忙应道。 叶煜朝着主帐走回去,心里却想着那人的话。 楚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寻常人多半只瞧见了楚国和项燕的厉害,军心不稳,这就算是秦国这边力量更胜一筹,但士气上也落了下风,真遇到项燕军可不乐观。 还得先打一场胜仗激激士气。 叶煜想到。 他看着帐中的地图,心中慢慢寻思着。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冯劫和冯去疾就是将相不辱典故里的两人,虽然我找不到后来作为御史大夫的冯劫有什么战功,但《史记》说他是将那就是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秦军计策楚军动 叶煜将自己的打算与诸将说了,倒是没有谁反对。因为打仗的要素无非就是这些,秦国本是趁着楚国士气不行才意欲伐楚, 若是自身士气比衰弱的楚国还差, 如何赢得了? 不过走哪条路攻楚是个大问题。 在嬴政继位之前秦国的国土范围就已经到了南阳郡。南阳郡并不繁华, 它原本是楚国的边关,北边有群山作鲁关, 更在此基础上设有专门抵御西边和北边的楚长城,其形状成“门”字形,中心为宛城。 原本大家的意见是以南阳郡的宛城为中心, 从这里东进可直达楚国的都城巨阳①, 并且攻守兼备,进退自如, 就是三晋打过来干扰也能挡住,这路子最适合稳扎稳打。 但如今叶煜却想到了另一条。 “我瞧着从阳翟、岸门入水,顺颖水而下, 便可直达巨阳。”叶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从左上到右下的斜线。阳翟和岸门是早几年被秦国打下来的韩国城邑, 正是叶煜为了不被以五城换到魏国去的那次。 既要灭国和普通的伐楚不太一样, 普通的伐楚要的是城邑,多半是能打多少是多少,但是灭国讲究的是擒贼先擒王,就算被楚王逃了,攻下都城也算是赢了大半。 蒙武听后说道:“我等固然舟师齐备,可若论水上作战,如何比得了荆楚?” 乐叔也道:“若顺颖水而下,路到半途必被东之陈邑、西之阳城夹击,又于江河水流之上,如何讨的了好?”陈邑好歹是楚国以前的都城,守备兵力不可小觑。 蒙恬看了看地图,忽然道:“便是能过了前头夹攻,但是颖水经项地,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项地就是项氏一族的封地,说不定是比巨阳还要难啃的硬骨头。 王贲却想了想道:“将军可是想要作障眼法?项燕此人久经沙场,不似寻常人那般轻敌,假使他得知将军欲行此路,必不会当做不经之谈,口称荒诞,反倒会觉得将军当真会如此行事。” 叶煜含笑点头,“不错。” 一旁的蒙恬虽然明白叶煜的打算,可心中仍旧存有疑惑,“将军未曾与那项燕交手,因何而知他会中计呢?倘若他心存轻蔑,亦或者同寻常将领一般,觉得您顺颖水而攻法经不得推敲,不中计又如何?” 替他解答的倒不是叶煜,而是已经想通,并展露笑意的乐叔,“旁人来使,他不定会中计,但若是我等此番主帅却是最善诈计的叶将军呢?” 听到乐叔的评价,叶煜无奈地笑笑,但他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 叶煜对韩非、春申君,所用皆是最简陋的诈计,偏生是最为有效。项燕得知对手是他,必然有所防范,兴许还等着他出计,然后反过来摸清他的动向。 余下三人也跟着松快片刻,接着,蒙武又问道:“如此一来,我等不走水路,将军又言要先筹一胜,待短兵交接之时,他又如何不知真伪?” “他只怕是更信了我择了水路。”叶煜答道。 想他先前所为,凡是使诈,那绝对是一环套一环,若只放个消息什么都不做,项燕才要起疑。 “那我等还是走宛城?”乐叔眯眼看着地图,他看起来并不满意这条路。 走宛城是条慢吞吞的路,再好的诈计也诈不了多久,说不定还没等他们攻下几座城,项燕都打个来回了。 叶煜看着地图,在心中拟着路线。 南阳郡外原本是有几座楚国的小城邑,但是在楚国起春申君之乱的时候被叶煜顺道占了,也算是为如今清扫了障碍。 “我们先至襄城……”叶煜如玉的手指在地图上指出一条路线。 襄城是韩国向秦国献出的十地之一,在伐韩的时候也曾作为据点,这里距离岸门近,也离鲁关近,正好可以起到迷惑的作用。要真是直白地去了岸门,这计反倒太明显了。 楚国虽然是在秦国下令伐楚之后才开始集结军队的,可是因为他们本就在楚国,不需要长途跋涉而来,倒也不会手足无措,只是赶不及把交战的场所挪到楚国外面去了。 不过秦国于襄城落脚却是让他们看不懂了,这到底是要攻韩还是攻楚? 带着三十万大军在襄城,这就算是攻韩也要不了多久。 楚国这边因为形势不明没有轻举妄动,韩国那边也是心中没底,韩王连连向韩非去信。 之后,秦军突然分成两股,一股去向北边的阳翟、岸门,另一股去向鲁阳,似是要入南阳郡,让楚军摸不到到底哪边是主力。 接着,便传出了秦军要择水路快行的消息。 “秦军一群旱鸭子,竟也敢走水路!”楚国几个将领嗤笑道。 也有人觉得奇怪,“秦军哪里会不知道?恐怕这是惑我们的呢。” “可平白怎么来个如此荒诞的消息?我们哪里会信?” 嘲笑过后,诸将也正经起来。“想那叶长离的作风,这定是有诈。” “主帅,依您之见呢?”有将领偏头去问上座的项燕。 项燕方才听他们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表示,此时也不过是抬抬眼皮,平淡而威严道:“他若是有诈,定然还有后招,我们先通知了颖水诸城,各处备好兵粮,且等着他的后招就是。” 一句话噎住众人,诸将想想也对,左右不过是见招拆招,等逮住秦军踪影,打跑了就是。 不过正被楚军“翘首以盼”的叶煜,此时却还未真正进入楚国的地界。 他率军过了鲁山,却未入鲁关至宛城,而是接着地形优势,顺着原楚长城外围行军,先至叶城,又顺至舞阳,渡了潕水,再南下悄然入了合伯。 这次不需要故意传消息出去,所以行军时叶煜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脱离大军,成伍而行,令行禁止,凡是离队的一律挨军棍。 附近都是秦国的都城,探子若想传出消息,没人接应只能当逃兵,但抓得严,同伍同什的人都怕连坐,他也逃不出去。 行军到了合伯之后,叶煜才下令扎营安置,可军纪仍然管得严,巡查的人数直接翻倍。 惯例的,扎营之后开始点数,主帐里头也开始准备下一步了。 “头一仗可得好好打,只遣偏将会不会少了些?将军这回因着计策不便出战,可还有我们呢。”蒙武听说叶煜只打算派偏将去,有几分不放心。 “我当初伐韩攻城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偏将而已。”叶煜解释道:“而且这样也好最大限度的产生士气。” 没个将领率领,只几个偏将领兵都能破了楚国的城,如此才能让他们看到楚国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强劲。 通常来说第一城都是最好拿的,毕竟占了个出其不意。叶煜又给秦军塑造了好条件,行军时也没一日落下过训练,军纪也调教了,前头没有大敌,若是这样区区一个棠溪都拿不下来,那他还是立刻上书请班师回朝得了。 完美如他预期的那样,就算是最麻烦的攻城战,秦军也只出了五万人就把棠溪拿下了,甚至速度比叶煜想象的还快些。 毫无疑问,秦兵士气起来了,但因为棠溪不是大城,他们也不会傲过头,只觉得楚国毫无防备,或者说防备不堪入目,没有传闻的那么厉害。 尽管只是一场小胜,可却是头阵,叶煜还是写了战报着人送回去。 嬴政看着帛书上方正的字迹,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问赵高,“我记得叶子婴也该开蒙了。” 赵高如实答道,并说了夫子的名字。 嬴政点点头,“叶侯府里没个主事的人,这孩子是住夫子家了?” 这也是叶煜临行前才发现的问题,家里虽然有赵诚管事,可到底没个主人,他原本是想将子婴退托付到乐间家里,竟被人小鬼大的子婴拒绝了,说是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拗了一番拗不过他,叶煜也唯有放弃,只托了平日里最得闲的张苍有空去看看他。 赵高也把这事说了,他知道嬴政对叶煜的关注度很高,平时也总是搜罗着叶煜的消息,以便回复嬴政冷不丁的问。 听了后,嬴政对子婴起了点兴趣,想起他还从未见过子婴,便让赵高去把人带来。 子婴小小年纪就算是入宫赵诚也不敢独自放他去,就跟着一起来了。他本是宫里出来的,路上给子婴说了不少注意事项,因此这小家伙到了嬴政面前也没半点胆怯,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嬴政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自是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长相还小看不出什么,但那双眼睛竟也是一双桃花眼,和叶煜极为相似,若是没人提醒,旁人估计真要以为他们是父子了。 “你……”嬴政皱着眉头,心里生怒。 小子婴就算先前不胆怯,这时候也被他吓到了,退后了一小步。 嬴政这才想起,他那个叛变的弟弟也有一双和叶煜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初见时他就因为这个没对叶煜生出半点好感。 “带他去见扶苏吧,扶苏跟我提过几次他先生家的小师弟。”嬴政知道自己刚才吓到子婴了,干脆不多留了。他也是能从赵高的复述里听出叶煜有多么宠爱这个孩子的,没打算真唬着他。 赵诚上前恭敬应下,并牵着子婴出去了。 另一头,得知了秦军攻下棠溪的楚军终于要出击了。 “这秦军到底是在颖水还是棠溪?”有将领困惑道。 边上一人说道:“棠溪的自然是秦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宛城里出来的。” 联想到先前可能有诈的消息,这些人也摸不准了。 席上的项燕这回没等这些人发问,直接下令,“择十五万人去阳城。” 底下有将领领命,也有将领问:“主帅觉得叶长离果真在颖水?” 孰料项燕竟目光闪烁着,似是在深思,没有给个回复。 领命的将领问道:“主帅去何处?” 项燕过了片刻才缓缓回道:“我领二十万军于上蔡。” 下面的诸将却觉得奇怪,但想想项燕分兵的举动,猜测他也摸不准秦军纠结在哪里,只疑惑他既留大头,又自己留下来的举动。 项燕的确不知道叶煜用的是哪种诈,战场上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秦军应该在颖水,可他却冥冥中有种感觉,秦军就在棠溪! 而此时位于棠溪的秦军主帐里,叶煜也正和诸将商讨着。 “下一步直袭上蔡。” 作者有话要说:  ①找资料的时候突然发现个BUG,楚国是迁都到了寿春没错,但是中间还有个巨阳(《楚世家》里没没有记载,可是看局势的确是这里),而且迁到寿春是在合纵失败之后怕被报复迁的,所以本文里之前关于这个的要修改一下了,目前楚国的都城还是巨阳。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直袭上蔡破城门 直袭上蔡在叶煜策划的路线中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抛开前菜一般的棠溪,上蔡才是正餐,而且一旦大军进攻上蔡, 先前的诈数就等于是失效了一半, 所以进攻的时机非常重要。 听闻上蔡附近有楚军的痕迹, 叶煜并不惊讶,就算项燕真觉得秦军在颖水, 也不可能完全放心棠溪这边。而顺着秦军一路下来的路线,无论他们是不是从宛城出来的,下一个目标都必然是处于关键位置的上蔡。 叶煜从先前攻棠溪的那五万人里, 择出了三万表现不错的士兵, 又根据行军这些天来的情况,择了七万人, 合了一支攻城大军。虽称不上是个个精锐,但凭着一口气也足以攻下上蔡了。 考虑到诈计还没完全失效,叶煜这次也未出战, 仍是坐镇帐中, 只派了乐叔和王贲领兵。 上蔡早有了准备, 尽管强秦兵临城下,却也还是顽强地撑过了第一波攻击。 攻城麻烦就麻烦在易守难攻,通常没有几波攻击是拿不下来的,叶煜听了消息也不过是点点头,并不着急,手下继续给先前做好准备的几座城邑去信。 等他把指令吩咐下去,乐叔和蒙恬也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季的白昼总是长些,他们拖到这个时候回来看样子战况实在是胶着,估计是僵持不下看天色才鸣金收兵。 叶煜把战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他注意到二人脸上有郁郁之色,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两人都答不上话,过了好一会儿,或许是组织好了语言,乐叔回道:“这次攻城有异。” 叶煜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用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乐叔含糊地回道:“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攻下上蔡了。” 叶煜注意到他两次回话的表情,他似乎是处于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状态,大概是从直觉或者是什么没想起来的细节上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时候有着同样感想的蒙恬说道:“楚军的士气比我们想象得高很多,这次交兵我们似是隐隐被压制住了。” 就算只有乐叔一人说这件事,叶煜都会重视起来,更别提他们二人都这认为了。 他垂下眼帘,脑中顺着他们那模糊的话推导。 陷入被动的楚军哪里来的士气?他们如何压制住秦军的? 蓦地,他的脸色一变,抿着下唇,紧蹙着眉,一下子起身。 “项燕可能没有中计。”他干涩地说道。 乐叔和蒙恬先前没往这方面去想,初听他这么一说很是吃了一惊,但静下心细细想来,这大概是真的。 项燕就是楚军的士气,项燕在上蔡,那些士兵才会充满了底气,而也因为有项燕在后方,率着攻城军的乐叔和蒙恬才会被压制。 这个时候收到冲击最大的其实并非是这两人,而是出计出策却失败了的叶煜。 垂于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可他仍旧觉得好似四肢无力,明明这里吹不到风,可他仍是觉得有股冷意。 叶煜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浊气,重新睁开的双眼不见半点颓意。战事当前,大敌在前,他没功夫去想什么挫败的感受。 “蒙恬,劳烦你去召来诸位将领,再定新策。”叶煜当即吩咐道。 “是。”蒙恬领命后快步退了出去。 叶煜重新坐下来,问乐叔道:“攻城进度如何?” 乐叔如实道来:“缓慢。填河的进度太慢,无论是填壕车还是车兵,都撑不了几回。他们像今日这般出兵了还好,若是守城不出,我们更难动摇了。” 上蔡的地理位置正好在汝水边上,因此城外有一圈引汝水而成的护城河,还是活水。这个护城河算不上有多宽,可是却足以抵挡攻城车、冲车和云梯。 这也是为什么叶煜没期望在第一波就能将上蔡攻下来,除非是里面的人放下吊桥出来投降,不然要攻城就必须先填了这河。 “我记得填壕车是有盾板的,为何会损耗这么大?”叶煜回忆了下军中的填壕车问道。 乐叔回道:“我们能投石,城墙上的人也能投石,又不是铜板,几块石头砸下来车就废得差不多了。” 这时,本就在附近的其他几位将领也被蒙恬叫来了。 叶煜起身相迎,解释了下现状,又惭愧道:“是我的不是,叫项燕看穿了计策,竟让我军陷入被动。” 几位将军和偏将听闻缘由,也均是惊讶,再听他的话,纷纷叹息,却也未曾归咎于他,只道是项燕老辣。 但叶煜却是越发越愧疚,“既然诈计已破,明日便由我直接上阵吧,这光纸上谈兵也不可取。” 亦无人反对,诸将也跟着他一起从细处抓起,如今形势不明,他们也和先前的楚军一样,一边做好准备,一边等候着。 因为地理原因,叶煜这还是头一回被护城河抵挡,他想了想,打算去研究一番填壕车,起码看看盾板能不能再加固一下什么的。 说做就做,他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带着蒙恬和王贲去了军营后头专门制造和放置器具的地方。 白天的填壕车毁得差不多了,军队里的工匠正在加紧赶工做新的,几乎都是木质的,制作起来不是很难。 以前不是没见过填壕车,但是仔细端详还是头一回。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这填壕车经不住打击也是正常,木制的、赶工的,又总是被作为一次性用品,全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加固个盾板就好的。 现场忙得热火朝天,这毕竟是明天就要用的东西,天黑下来就难做工了,他们只能趁现在能弄多少是多少。 边上还有好几个士兵来来回回地往做好的填壕车上搬运沙土,若是明天要用,也不会弄得手忙脚乱。 叶煜又在现场走了走,各种器具都看了个遍,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就这样子要想一边顶住项燕率领的楚军的攻击,一边攻破上蔡实在是太难了。 正发愁着,叶煜看到面前的一个器械,停下脚步,问蒙恬道:“为何不用壕桥?” 壕桥也被叫做飞桥,形似巨大号平板车,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对付壕沟的。 他也不是质问,只是有些奇怪,明明用壕桥可比填壕车快多了。 蒙恬摇摇头道:“试过了,但是水流湍急不好固定,再者城墙上头点了火矢重石备着,搭好的壕桥不是破了就是烧了。而且就算搭好了,也难顶住攻城车砸门的力道。” 虽然后世攻城器械中有很多巧妙的设置,可在这年代所用的仍是较为原始的版本,自然是缺陷多多。 叶煜先前没有近距离观察过上蔡护城河的情况,如今听了蒙恬的话,他凝思片刻,竟展颜勾起了个笑容。 翌日,又是那上蔡城外。 这一回是叶煜亲率大军,待到自己也到了场上,他才体会到乐叔和蒙恬所说的那种感觉,更是确定项燕就在城中。 相比起昨天的情况,今日上蔡似乎是打算守城不出了。 场上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唯有那战鼓激昂,似风雨欲来。 白蹄乌打了个响鼻,一只蹄子刨了刨地,叶煜左手拽着缰绳,右臂抬起示意。 身侧是盾板竖立,身后两侧是齐刷刷的弯弓拉弦的声音,箭已上弦,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那城墙上也寒芒点点。 明眸中飞快地略过一抹厉色,他右臂下劈,口中沉声道:“放!” 一瞬间,好似昼夜颠倒,天光照在那尖锐的箭头上,如夜幕繁星。 又在那星点交战之时,一些灰蒙的硕石也随着划过天际,或落在了城墙之上的敌军中,或砸在了收起的吊桥上,一声声撞击声,一道道凹陷坑。 秦军的巨石好似用不完一样,投石车没有片刻停歇,让那些等着他们石头用完反攻的楚军找失了主动。 城墙上的楚军于躲藏时注意到,秦军砸来的石头好似都是一个品种,连形状也差不离,好似是人打造的。 在秦军几乎连番轰砸之下,木制的吊桥终于被砸破,露出了里头的城门,碎裂的木板落入护城河之中被湍急地水流带走。 这下子,楚军便是想出来也出不来了。 在着人回禀主帅的时候,楚军守兵也是奇怪,吊桥破了,秦军莫不是想借着落到水里的那些石头铺路过来?只是护城河深得很,非一般的壕沟,那些石头磊了好些才堪堪冒个头,要铺满不知要到几时,就是铺满了站上去也难以行动。 就在这时,叶煜又一次下令,“放箭!” 这一回不再是白色箭羽,而是流火的尾巴。 城墙上立马竖起铜板抵御,却总是被猝不及防的石头打出缺口。 一波火矢尽数射出,见城墙上的守兵已经无暇顾及再多,叶煜又下了一道命令。 队伍之后好似有什么要出来,凡是所经之处的士兵纷纷侧让,到了前头,才发现那竟是厚石板做成的壕桥。 不只材质不同,就是形状也有异。寻常壕桥是板轮一体,它却好似是一座桥乘着木板车而来。 不管这倒地是什么物件,守兵知道决不能让他们靠近,连忙组了人用火矢、石头攻击壕桥和推车的秦兵。 可秦兵有着石板桥卡位,毫发无损地到了护城河边上,奋力一推,石板壕桥就下了水,比木桥更稳当地架着。 守兵便向下砸大石头,可那石板桥多厚啊,就古代城墙那点高度扔石头产生的力绝不足以砸断,更别提这桥还是特殊设计,就算砸断了,下面也有柱子挡着,石板落不下去。 不只多少个石板壕桥就这样组成平地,将那护城河的阻碍瞬间抹去,云梯、攻城车再无阻碍,齐齐上阵。 守兵不得不一边经受着秦军好似无尽的投石,一边艰难地抵御着爬上城墙的秦兵。 城门被撞得颤动,叶煜攥紧了缰绳候着。 攻城,无非就是要兵进到城里去。 在秦军的努力之下,上蔡的城门被撞了开来。 然而就在那令人喜悦的一刻,从城门射出万支流矢,如风逆来,意取入城人性命。 叶煜唇角上扬,看着城门后老当益壮的身影,似等了许久一般,高声道:“再放!” 先前撞开城门的圆木,以及早有准备的滚石,纷纷滚动着向前,迎接城门后的楚军。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短兵交接战项燕 面对毫无防备、滚滚而来的石木,刚刚还在庆幸着扳回一成的楚军脸色一下子变了。 倒也不是说这石木有多大,事实上最大的石头也才及膝, 而且这也不是多倾斜的斜坡, 能造成的伤害更是小了。步兵纷纷避道两侧, 毫发无伤,骑兵反倒有几个倒霉的, 避让不及时被石头砸了马腿,人被掀下马来,还没起身又被石头给砸了。 不过伤情都不严重, 还没摔下来那一跤厉害, 真正打击到的是士气。 原本后头的楚军听闻秦军攻城之势难以抵挡,吊桥被毁, 秦军快要破城而入,都在城门后驾好了弓箭,只待秦军一入城, 就一举歼灭, 然后趁势出城反攻。 但谁知秦军早有了准备, 也就那么几个没躲好的被扎到了,余下的安然等楚军的攻击完,放出滚石打乱了正准备出击的楚军。 项燕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小辈身上吃了个闷亏,若是再算上他险些被诓去了颖水那回,这都是第二回了。 他看了眼门口那石板壕桥,便想起了传说中秦国可以用来制石的水泥和混凝土,这名字也是古怪,但是效果却令天下人侧目。 先王在世时多番让昌平君打探秘方,美人金玉不知投了多少,也才只知道是混合沙、水和灰,可这连那些修造城墙的民夫都知道,那灰是怎么来的却是瞒得紧,气得最后各国都不了了之。 是了,那秘方各个国家都在垂涎,结果全都是空手而归,白叫秦国捞了不知道多少金。 项燕肯定昨日秦军还没这些石头,原还当什么一夜成石是夸大了,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虽然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不过实际上也只是须臾间的事情罢了。 但这位老将军却是牢牢地记住了叶煜那张过于艳丽的面容,能让他吃两次亏的人可是罕见。 紧接着,他一甩缰绳,手持长剑,向前冲去,他身后的楚军也紧随其后。 敌人都打进门来了,自然要将其赶出去。 刚才秦军接连的动作的确是压了楚军的士气不假,可项燕立刻带着他身后的兵进入战斗,也让因为刚才之事对楚军产生的负面影响没了酝酿发酵的机会。 放出滚石之后,那些原本破城门的士兵就立刻后撤,后头也早有士兵接应着摆下防御用的扎马木栏,冲撞车也准备就绪,就在项燕动的那一刻直直冲去,那犹如多宝格的直板上全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锐利器。 而边上的城墙上也早已驾好了云梯,有几个身手了得的已经上了城墙,和守卫厮杀起来。 项燕先前不出来,现在却出来了,叶煜怎么能让他如愿? 他也拔出了腰间湛卢,带着大军直接压上。 上蔡的城门其实算大了,但此时却也显得无比窄小,毕竟再大的城门也没办法让数万的楚军一下子出来,城门的宽度不允许,叶煜建造的石板壕桥的宽度也不允许。 叶煜如今就是等着老鼠从洞里出来的猫,出来一只杀一只,楚军完全陷入被动状态。 纵然项燕身后先出来的是一支精兵,能以一敌十,可是攻击他们的秦军是出来的楚军十倍还多,更多的楚军还城里无用武之地。 这时候,城墙上的守兵倒是有些优势,有将领注意到这一点,带人上了城墙。 但等他们就位,迎接他们的又是秦军无尽的石头。 项燕一击肘击,打退身后一个想要偷袭的秦兵,又在他反应之前将宝剑插入他的胸膛。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这些冲着他首级扑上来的小兵。 尽管他已经老了,可却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年轻将领,杀了半天好似也不累,甚至一直在前进,试图冲破叶煜的包围圈。 作为主帅,朝着叶煜攻来的楚兵也是不少,他同项燕一样身边的敌兵不曾减少过。 耳边又是石头攻城的声音,又是兵器相碰的声音,更有不曾间断过的厮杀声,此时的战场和先前那肃穆的情形全然不同。 在马下的尸体逐渐增加的时候,作为主帅的叶煜和项燕距离也越来越近。 若他们是同一军,或许能形成一幅背靠背并肩作战的景象,然而事实截然相反,这两个眼中厉色的将军很快就遇到了一起。 然后,攻击! 金色的铜制宝剑与漆黑的湛卢相持,叶煜的眉头因为使力而皱了起来,项燕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两剑交接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暗暗使力的手却并未因此而放弃。 久经沙场,项燕的目光也也成了无形的兵器,若是与之对视,必然会因为他的戾气而退缩。 叶煜近距离对上他的双眼时也是为之一震,以他的心性还不至于退缩,但是只是这一瞬的疏漏就险些验证了目光也能杀人。 宝剑悬停在他鼻尖前一点点,这可不是因为项燕手下留情,而是他堪堪抵挡住的结果。 擦得发亮的剑身照出了他的身影,其形势好似要将他劈成两半,叶煜双手微颤,却是死死地握着剑柄,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刚才慢了几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项燕握剑的双手再度使力,却发现没办法前进半点,只好瞬间撤剑,欲在叶煜身形不稳之时再攻。 叶煜也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在项燕撤力后自己并没有收手,而是顺着刚才抵御是用的那股力道,狠狠冲项燕挥去! 两人再次战作一团,身下战马也随着主人在原地兜了几个圈,步伐有时极快,眨眼间就从东边转到了西边,有时又像是陷入僵持般缓慢。 原本那些前赴后继的敌兵现在也没再出现了他们身边了,好似有个真空圈。不过边上的战斗依旧激烈无比。 以项燕的能力,无怪乎他能百战百胜,交手之时叶煜都几番险些落马,这是他从戎多年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他又聚精会神地应付着老将项燕,几次生死一线,不多时,他已是汗如雨下,唯有目光没有半分动摇。 项燕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将领十分棘手,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年轻几十岁大概能将叶煜斩于马下,只可惜在他现在没能第一时间取了叶煜首级,屡屡被避开杀招之后,就更难办到这一点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多久,似是过了几百回合,才在一声宝剑碰撞后,身下战马如心有灵犀,纷纷携着主人后退了几步。 余光快速扫了扫战场,周围已是遍地尸骸,除了项燕和零星的几个将领,其他楚军已经渐渐被逼退了。 只因从刚才在附近的那些楚将都还在,项燕在激战之时才未注意到这一点,此时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叶煜却是一副越战越勇的样子,双眼熠熠生辉,好似还能再战个几百回合。 不过项燕却无法再奉陪他了,他四下里望了望,知道转机已经被叶煜拦截,就算再战下去也只是让楚军一个个消耗光罢了。 “回城!”他拽了拽缰绳,替几个陷入苦战的手下斩尽敌兵,不再做无谓的损耗,一起退了回去,关上了被修好的城门。 此时叶煜才稍稍放松下来,空出一只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的汗水被睫毛阻挡着,眨眨眼睛就落了下来。 “将军,不继续追击么?”同样参与了此次战役地章邯说道。 叶煜摇摇头,亦是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解释道:“项燕大军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也没有投降的打算,我们不过是仗着主动的优势才略占了上风,若是此时强行入城,那就要形势颠倒了。” 章邯看着战场上的情形,颇为遗憾。 虽然没有下令追击,但是叶煜却选择了围城。 他回到了营帐后,也是酣战了一场的乐叔等人也回来了。 “一切如你所料,其他城门果然军队打算出来,但都被我们封死了。”乐叔说完后,坐下大口地饮着寡淡的酒水。 这就是项燕的转机之一,正城门被堵,那就从其他城门出来,其他城门就算被堵想来也比正门容易突破。只可惜叶煜让人围堵着不说,还砸了吊桥,又不搭石板壕桥,让那些人想出来都不成。 也是多亏了护城河的福,他们甚至都难以用沙土石块垫出来,唯有从里面搭木壕桥。 然而和正门一样,秦军就守在洞口逮老鼠呢,木壕桥根本经不起折腾,里头想出动大一点的冲撞车开道都不行。 之所以说让兵从里面出来是转机之一,那是因为叶煜相信项燕不可能没有布置陷阱,先前那么多出不来的兵难道堵在后面没事干了? 反正也是不会走到瓮里去的,更何况进去了也赢不了。 蒙恬好奇道:“将军到底打算如何攻下上蔡呢?项燕此人可不像是会投降的。”他也不觉得叶煜会打消耗战、拼粮草,因为秦军的郑国渠还没收获成果,相比楚国,秦国的粮草只够堪堪支撑,消耗不起。 王贲在他边上道:“待拿了项燕人头,他的部下如何不投降?” 蒙武静静坐着,似是思索了一会儿道:“将军是想将他们全部引出来吧。” “对。”叶煜点点头道。 这却是与他今日所为相悖,闹得几人都一头雾水,就是蒙武也是跟着蒙骜久了才能猜出一二来。 叶煜盯着不够详细的楚国地图看着,也持起酒樽一饮而尽。 他可不是白做工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围城上蔡楚迁都 大家各说了一下各自的消息后,就很快散了,毕竟刚才的攻城耗神耗力, 就是不休息也得擦洗一番。 叶煜让人抬了水进来, 先是简单清洗一遍身体后, 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衣,开始给自己上药。 他跟项燕打的时候都险象环生了, 自然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几道口子,并不影响行动, 就是汗水碰上去略微有点痛。 也幸好他的铜甲护得周全, 虽然项燕一直是往没护住的地方攻击,但是他人躲不开, 稍调整姿势让剑锋落在护甲上还是可以的。 区区小伤口,也不在什么麻烦的地方,他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就就搞定了。 左右暂时他也不需要出帐, 只在里衣外穿了件衣服就往几案后一坐, 给自己的部署查缺补漏去了。 他先前诈项燕去颖水的时候, 曾把大军暂时停留在襄城,并且为了迷惑楚军,除本身的大军去了鲁阳之外,还分出了一股去向阳翟。 去向阳翟的军队不像寻常诈计中那般只有几千人,其实足足有几万人,否则根本迷惑不了楚军多久,更无法进行他其他的准备。 只不过这数万人却不是从他三十万大军里出,而是襄城的兵。 除此之外,在经过鲁阳、整顿军纪的时候,他再度分兵了。十万人过了鲁关入了宛城,由他一直信任的几位偏将,甚至包括了他的大弟子李由等人率领,合入到南阳郡的军队里。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棠溪遇袭的时候敌将会怀疑是宛城的兵,因为南阳郡的确有调兵的迹象,和阳翟一样。 当然,他抽出十万人来不是为了制造一个这样的错觉,他向来是个喜欢一箭多雕的人,迷惑楚军不过是其一罢了。 他开始是打算让南阳郡合军十多万顺淮水东行,相比起看似安全实则关卡重重的颖水,淮水才是真正的平顺。 它的源头从南阳郡桐柏山起,一直往东走,在和颖水交汇处附近就是寿春,南边是大别山,一路上只两个和棠溪差不多大小的城邑,路线曲折,非常适合潜行。 而他抽出来的十万人多半是不善水的旱鸭子,正好借此让宛城的将领给操练一番。故而才只点了偏将,没让王贲他们去,不然压着人家一头也不好办。再说了只有两场小战,不必大材小用。 他想着拿下上蔡,这一片就算是掌控住了,另一边将淮水路过的两个城邑也悄无声息地拿下,两军汇合一起往东行。 到时候任谁都以为打完了上蔡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平舆,却不知他不走寻常路,根本没打算一个个去攻占这些城邑,而是直奔寿春上面的巨阳去。 不过这都是他原先的打算,这都得建立在项燕被引走,上蔡能很快拿下来的基础上。 项燕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也不至于让他的部署全部无效。 在从乐叔和蒙恬口中得知项燕可能没有中计之后,叶煜就立刻拦截了快要送出去的指令,换了新的部署。 有项燕在他这边和淮水是难汇合了,时间也对不上,所以他只能放弃,同样地也放弃了从那条路避开寿春直攻巨阳的打算,转而让那一军直接去寿春。 之后,秦军继续围城。围城在攻城战中是很常见的一种办法,只是很多人都怀疑秦军真的有那么多粮草和楚军耗吗? 不管有没有,反正“上蔡城门被破,秦军围城,项燕不出”的消息是传了出去。 又不知是从何而起,反正楚国的都城巨阳城内都传着项燕兵败不出流言。 当然,这种流言刚刚传起来的时候不会有人相信,在楚国百姓心里,项燕的神往可比楚王负刍都要高。 但那一战传得极为详尽,秦国的水泥和混凝土都用来修造城墙了自然不是什么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水泥一向被穿得神乎其神,一夜成石那是纪实版,外头传的可还有什么一夜成城的,如此,楚国的百姓听闻叶煜是靠着水泥攻破了上蔡,反倒相信了流言所说。 这一信,流言自是在巨阳内风风火火地传播了起来,甚至都传到了宫中的楚王耳中。 楚王听了这流言,心中也惶惶起来,因为上蔡被封死,项燕的战报一直都没有传出来,他乍然听了这详尽的流言,倒比百姓信得还快。 “这可如何是好?”楚王唤来自己的近臣问道。 近臣想了想道:“上蔡还未被攻下,也就是说项将军还为大败,大王不必如此焦虑。” 楚王完全考虑不到这些,他只想起了春申君叛乱时的动荡,觉得秦军要是攻过来他不会有好果子吃,“若是等到他大败了,还有谁能抵挡得住秦军?我还听说有秦军从岸门来了,项燕被困,如何拦得住?” 倘若楚考烈王教导过他一二,负刍肯定不会这么窝囊无用,但他继位的时候连太子都不是,要不是当时局势混乱,宗室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公子,根本轮不到他继位。 他的近臣也不是什么朝堂上那些忧国忧民的重臣,只是得了个从龙之功一步登天的家伙。 近臣不是很清楚上蔡的情况,他见楚王如此考虑,真以为是项燕快败,也跟着想办法,“臣听闻先前项将军分兵十五万在陈邑,不如大王让这些人去支援他?” 楚王连连摇头,“岸门那边也有秦军要打下来,若是没有这些兵,秦军就要直取巨阳了!” 近臣想想也是,又道:“楚国应当还剩下十多万的兵,大王不妨将这些兵全都聚集在一起保护巨阳?” 楚王先是点头,接着又摇起了头,“秦军三十万,项燕都挡不住,区区十几万兵能挡多久?再说了秦军还有那水泥呢!” 水泥之事出来是在楚考烈王时,当时还是个小透明的负刍了解不多,只知道当时楚国花了很大代价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不仅能造城墙,还能攻城,是个极厉害的东西。 近臣这一回思索的时间更长了,他踌躇许久道:“要不……向秦国求和?” 楚王双眼一亮,“对了,求和!”因为先前战事都有项燕做主,他都忘了还可以求和了。 他采纳了这个建议,第二天就在朝会上提了。 楚国的朝政因为诸多动荡如今混乱的很,平时有项燕等人镇压着还好,现在项燕兵败被困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又没有战报澄清,剩下几个老臣的话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于是没过多久,楚国的求和书就呈到了嬴政的几案上。 其实如果换个别的将领,楚国必不会如此慌乱,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替楚国打败反贼、打跑魏国的项燕早已成了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快倒了,一时间自然是人人自危起来。 嬴政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就不屑地放到了一边,就算那帛书上写着楚国愿意割让上蔡一带的十座城池也没有让他动心。 若是秦国所求只是十座城池,哪里会派出三十万大军? 先前叶煜来战报的时候可是形势大好,这求和书就算是放到朝堂上讨论也没有人会动心。 不过秦国也没有立刻回复楚国,而是当做没收到一样,照样该干嘛干嘛,昌平君几次在朝会上提起都被人打断。 秦国不回复,却是急坏了楚国,楚王每天都要问一遍秦国的使臣来了没。 有人就趁机对楚王说:“大王不妨考虑迁都?以秦军的步伐,打完上蔡一路东进就是巨阳了,您危矣啊!倒不如效仿襄王、烈王迁都他处,同时再催促秦国,慢慢等候。” 秦国迁都是因为意在东方,所以一直往东迁,而楚国的数次迁都几次都是为了避祸。这样的提议在秦国必然不会被采纳,可在楚国却是平常,最多觉得有点丢面子,把新都改名为郢,好似他们还在郢都一样。 楚王也的确思索了起来,随着秦国和魏国的进攻,巨阳的位置都快成了国门口了,迁都其实是早晚的事,而且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为此迁都过,他也这么做完全挑不出错。 迁都之事被拿到了朝会上讨论,楚臣果然接受良好,就算有所反对也不过是觉得现在不是迁都的时候。 接着就是进一步讨论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迁回郢都是不可能的,因为那里早就被秦国占去了,而北边的陈都顶上有秦军作乱,西边有三十万秦军,皆不作考虑。 剩下的就是往东迁和往南迁了。 因为东边就是前段时间春申君的老巢,恐有余孽,众臣一致认为要往南迁。 考量过几个城邑之后,他们决定迁都寿春。 “好!”得到楚国准备迁都的消息后,叶煜欣喜道。间谍的速度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怪不得秦国各种离间反间能玩得那么溜。 其他几位将领脸上也带着笑意,“把这消息传入上蔡,就算有项燕在也必然军心大乱。” 叶煜点头,立刻吩咐了人去办这件事。 “如此,在项燕下一回试图突围,就该是我们围剿的时候了。” 这几天内项燕不是没有突围过,可都失败了,谁让上蔡被封锁的只剩下一个城门可出了呢。护城河护城河,如今该改名叫围城河了。 “不,继续围城,”叶煜扬着嘴角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寿春之变老将终 楚国迁都得消息传入上蔡城内,的确引起了很大的动荡,因为这是明摆着他们的君王朝廷不相信他们能够打败秦国。在如今上蔡被围的情形下, 这极大打击到了楚军的士气。 不过也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件事, 他们觉得这是秦国编纂出来的谎言, 为的就是动摇军心。 可不论是完全相信还是半信半疑,影响都非常恶劣。 “这样下去不行, 主帅,我们再试试冲出去吧!”有将领忧心忡忡道。 项燕却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现在出去, 岂不是坐实了秦军的说法吗?” 若不是相信了秦军所言,何须在这个节骨眼冲出去?待军中这么一做, 那些原本不信也都要信了。楚军越是想证明无此事,就越不能乱。 而且这时候冲出去,就凭这焉耷的士气, 如何讨的了好? 当下唯有令军中一切照常, 见了诸将不受影响, 底下的兵才会怀疑秦军所言,待过了两天军心自然就稳了。 虽这么吩咐了下去,可项燕仍是神情不大对。 边上的将领注意到后,不由得问道:“主帅?莫不是那秦军所言真的……”便是高层中信了迁都之事的人也不少,只多半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项燕回过神来,收敛神情,瞥了眼他道:“我在寻思突围的时机。” 将领稍稍松了口气,又义正言辞地批判起秦国来了。 项燕并未打岔,他还在揣测着秦军所为,消除秦军的影响并不难,他更加警惕的是秦军其他的行为。 他总觉得秦军的招数不会这么简单,而且,那真的是谎言么?为了不动摇军心,他没有将自己的思虑说出,只一个人苦思冥想。 但在这没有消息和头绪的情况下,任一向老谋深算的项燕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迁都一事是叶煜一手策划,他更是早已在寿春布下了埋伏,只等被楚王自己入坑。 擒贼先擒王,叶煜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这个,从未变过。 接下来几天,秦军依旧把上蔡围得死死的。 期间有士兵想要从城墙上跳入护城河里,借此逃出去和国都互相消息。只可惜他刚扑通一声入水,就被十二个时辰无间断巡逻且无规律排班的秦兵给发现了。 叶煜也没有回到棠溪等出战时再出来,而是一直守在正城门外秦军扎营的地方,一直遵守着出来一个杀一个的准则。除非项燕能让几万人一起出城门到河对岸,不然就是他亲自率军突围也无用。 直到他接到从寿春传来的消息——伏击失败。 “可惜了……”主帐内几声叹息响起。 叶煜也叹了一声,埋伏在寿春的十几万人本就不善水,就算是被调教了一通,这么长时间的水路下来精神估计也不好。偏偏他原本只是让这些人打下两个小城,没拨什么大将,如今临时改变计划让他们去攻打寿春,面对楚军十几二十万的人,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他很快调整了神色道:“也不怪他们,至少把寿春围起来了,楚王跑不了,我们这边也该动起来了。” 楚王的确跑不了,或者火他想跑也跑不了。 “再迁,再迁!”楚王在寿春的行宫里来回踱步,又是骂又是急。 底下的将领却一言不发,等到楚王发泄完了他的慌乱才回道:“若是大王现在出城,定然会秦军追上。” 楚王想起来时那毫无预兆,又来势汹汹的秦军,身体一僵,跌坐在地上。 这一声响让那将领低着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这一波秦军人数比不得楚军,对地利也不熟,如果不是来时要护着楚王等人,他哪里会这么丢脸。 再迁都?迁都的队伍浩浩荡荡,多得是家眷奴婢,就算坐在车马上也比寻常步兵的行军速度要慢,在寿春好歹还能借城墙抵御一番秦兵,要是在野外,就是再多出一倍的人手也不一定够! 楚王静了一会儿,又催促道:“那你们赶紧把秦军打跑!不是说他们人少么,快打跑他们!” 这一回将领倒是老老实实领命。 楚王仍觉得不安心,又说道:“快把项燕叫回来!”他这时候才顾不得什么项燕被困。 虽然上蔡被围得死死的,项燕难以传出什么消息来,但是外面的人却可以传消息进去。 只需要一把弓一支箭,再寻个箭术好的士兵,将写了的消息布条系在箭上射到城里去就好。 上蔡的守兵初见一支箭射过来钉在了木架子上还以为是又敌袭,正欲扯开嗓子呼喊,却因为箭上的布条停住了。 他取下箭矢,站在城墙上朝着箭矢来的方向看了看,依稀看到个戴着头盔的士兵。 秦军是不戴头盔的,因此这多半是楚军,守卫连忙把消息报到了主帐,连箭矢上的布条都没取下来。 因为秦军把戏太多,项燕也不知这是不是叶煜的新招数,他心想着见招拆招,同时解下了布条展开。 边上的将领眼见着他们的主帅脸色越来越凝重,就知道那布条上必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项燕看完后,将那布条传给其余的将领。 众人看过之后,皆是一脸震惊,更有甚者直接从席上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主帐内入平静地热油里滴入了一滴水,顿时炸开。 项燕却是紧锁着眉头道:“这字迹没错。” 布条上是都城守军亲笔,简略而直白地说了迁都以及遇袭的事情,末了又提了楚王的话。 主账内又静了下来,真真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倘若都城被拿下,楚王被杀,他们死守着上蔡又有何用?哪里还有楚国呢? 几位将领稍作设想一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寿春,又想如今被死死封锁的上蔡,就觉得那美如冠玉的敌将真是面目可憎,又恨这世间怎么又如此诡计多端之人,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将手探到了老巢。 “主帅,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杀出去!”有将领出席道。 余下众人也纷纷响应,个个站出来请命,誓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再拿了叶煜的项上人头去寿春请罪。 项燕也站起身,他身材魁梧,这一起身挡住了不少光,显得帐内暗了几分。 只闻一声清鸣,他腰间的宝剑出鞘,又是一声破空,似一声虎咆,宝剑劈过了面前的几案,接着才有了酒樽竹简落地的琐碎声。 “尔等速速领兵,随我杀出重围!”项燕沉声道。 “是!”诸将纷纷领命,无一迟疑,皆是疾步出帐。 楚军迅速集结,寿春的消息并未漏出去去,倒没动摇军心,反而那些底下的士兵见各个将领都是战意慢慢的样子,也被传染得士气高了些涨。 叶煜也早就等着这一天,他本有二十万军,此番除了后勤,剩下的几乎全都带上了。 双方都不断地在击战鼓,鼓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底下的士兵也战意高昂。 今日没有灼灼烈日,只有灰白的阴云盖顶,这鼓声听着就好似雷声轰鸣,阴云翻腾,天空之中的流矢宛如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叶煜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将项燕军全盘剿灭,而项燕军也决定在今日大破秦军突围,这一战注定是不死不休,把金钲敲坏了也不能叫他们半途收兵。 楚军密密麻麻地站在城门后,偌大的城门此刻唯有窄小二字可以形容。 骑兵飞驰出城,为军开道,诸将领这回也是打头阵。 叶煜不慌不忙,亦是率骑兵对上,湛卢没有剑光,便是何时出现都不知晓,那些楚兵只看到眼前一道黑色残影,就没了声息。 不过刚刚交战,就见那两军中甲胄等级最高的两人各持着宝剑,随着铛得一声战在一起。 围城这些日子两人对战过不少次,可没有那一次比现在更加战意盎然的,招招皆可致命,似乎连呼吸都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项燕感受着叶煜攻击,比起最开始几次生死一线,现在的叶煜在多日的关乎性命的锤炼下已经完全不逊色于他,但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什么怜才之心,唯有谨慎,更加谨慎,一招一式都不能有错。 不只他们,就连剩下的战马也像是通了灵一样在针锋相对,似是受了主人的感染。 开始几百回合,两人尚能在马上作战,到了后来,项燕突然一拍马背跃起,奇袭叶煜! 叶煜哪里会让他轻易得逞?也是脱离战马,黑剑一刺,半息不差。 空气被两柄宝剑的对撞激得震荡,这一次就是想要来帮衬一把的士兵也不敢靠近两人。 又是数百回合后,项燕再度暴起,伴着宝剑长鸣之声如雷电般一个力劈。 叶煜双手架剑一挡,稳稳地立着,不退半寸,只是人微微下陷,鞋履边蹭上一圈泥土。 在察觉到剑上力度略有减弱,他也毫不示弱,闪身抽剑,飞快地使出一招劈砍而去。 项燕自知难以闪躲,唯有抬剑相挡,却不料这竟是叶煜虚晃之招,真招并非什么劈砍,而是凝力一刺。 项燕只觉得心口一凉,那黑剑竟从他铜甲的薄弱缝隙处直刺而入。 脑中空白,项燕长喝一声,使出最后一招,向叶煜袭去! 然而他这一剑只是劈到了自己喷溅而出的血液,叶煜已经抽剑后退了。 身体像是失去重心,项燕仍是持剑向叶煜攻击。 ——直到他的头盔随着头颅一起被叶煜抓在手里。 一代名将,终是老了,在交战的后半部分他已力不从心。 叶煜闭上眼,在满腔的血腥味中深呼吸一口气,睁眼高举项燕头颅喊道:“项燕首级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蔡城破楚国灭 乍听叶煜这么说,周围的人哪里会相信他们神武的项老将军就怎么败了?就是秦兵一时间也难以相信,皆停了争斗, 带着质疑看过来。 叶煜修长的五指大张, 抓着一个双眼瞪大的头颅, 脖子下面还在流着血,看那头盔上的装饰, 看那头颅的面容,不是项燕还能是谁? 站得近的楚兵只是匆匆一瞥,就觉得双腿打颤, 连手里的兵器都掉在了地上, 说不清是手抖还是为了投降,总之是半点也没有先前那斗志昂扬的样子。 站得远的楚兵看不大清, 可是看前头的人的神情,也没有项燕出来说什么,哪里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明明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 这会儿竟然安静地连风声都听得清楚。 随着项燕一起杀出来的将军双眼一红, 大抵是气的, 手中紧紧握着兵器兵器颤抖,突然大喝一声,举剑袭来,似是要为项燕报仇。 可他的能力哪里比得上项燕呢?更何况叶煜此时正是气势高涨之时,他甚至连项燕的首级都没有放下,竟单手持剑就将这方寸大乱的敌将斩杀。 有勇气的赴死的人终究是少数,寂静的战场上开始出现了各种叮呤咣啷扔下兵器的声音,就是有小部分誓死不降的人也被周围的秦兵群起而攻之。 叶煜看着场上的景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了起来,配上他的容貌和手中的头颅于地上的尸体,这笑容不可谓是不震撼人心。 他对于这一战早有准备,这回攻城时他没有先前逼的那么紧迫,而是一边削弱楚军的力量,一边让楚军全部从城里出来,如今正好一网打击。 项燕是楚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这根稻草没了,大势已定,余下的城邑和都城寿春不过是秦军囊中之物罢了。 这天夜里,已经进到上蔡里头的秦军再度收到了一份来自于寿春方向的战报。 另一队秦军虽然没办法攻城而入,但是也把楚军折腾得不轻,牢牢地围在寿春外面。 叶煜听着那边对付楚军的战术,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分明是他传授给大弟子李由的,太祖“敌进我退,我退我进”的游击战术。 旁的将领不清楚内情,听了士兵的描述不由得啧啧称奇,好奇道:“出策的是何人?” 士兵回道:“是李千人的主意,原本是不采纳的,但听说是从叶将军那习来的,便试着用上了,成果大喜。” 李由到底只是个千人,那一军也没什么可以给他做主升职的人,故而就算得了功绩他还是只能先待在千人上。要不是他是叶煜的弟子,还不会有议事的资格。 帐中几位将领听后,顿时看向笑意未散的叶煜。 叶煜连忙说道:“此乃仙人托梦传授之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他倒是想推说是捡到什么古籍,但是很可惜他不认识千百年前商周的古金文,这说法破绽太多,唯有选个至少在当下比较令人相信的。 果然,神鬼之事在现在很容易被相信,诸将只说秦国有仙人相助,接着又随口念了几句祭祀时的话,内容多半是夸赞上神的。 一通打岔之后,又回归了正题。 叶煜正了正色对主帐内主将说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也该早些启程,拿下寿春了。” 如今最大的敌人已除,顾虑一下子就少了,在场人也支持速战速决。 接着,叶煜留守了一部分人在上蔡,就带领大军直奔寿春。 从上蔡到寿春,少不了遇上平舆和寝这两个城邑,叶煜甚至都做好了快速攻城的准备,结果这两个城邑的军队却并没有出来拦截他们。 项燕都战死了,楚国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得知秦军来袭,没有个好将领的他们守城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工夫主动去找麻烦上来。如此,倒也省了叶煜不少时间,他只当做没看到这两个城邑,直接避开来。 军队一般一日行军三十里,不过楚国水脉丰富,不用担心走到哪儿军队没有水源,这速度往上提了不少。 等到叶煜大军感到寿春的时候,比先行一步的传消息的士兵也慢不了多少。 这边率领十多万人的是南阳郡的一位将军,按照原本计划他是来给大军练舟师的,擅长水战,对攻城等方面自然就弱了不少。他埋伏许久还是没逮到楚王,心中愧疚不已,好在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就是千人的提议也愿意听取,目前形势并不糟。 在叶煜来了之后,他立刻交上兵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叶煜见到他的反应,着实是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是我思虑不周。” 那将军猛摇头道:“主帅能将死局变活,我等远远不及……”他一通夸赞倒出来,让叶煜都有些不好意思。 叶煜不得不轻咳两声,把话题拐回去。 下一步就是攻寿春了,寿春虽然没有什么“围城河”,但是已经被秦兵包围了起来,叶煜也不急于一时,打算先让大军休整一天,再行攻城。 同时,叶煜在询问过那位将军军中众人的表现后,就给他们升职加爵,好好抚慰了一番。除了将军的职位他没办法给,剩下的就算是升成偏将他也能做主的,比如他的弟子李由。 李由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他本身就是因为不逢时才做了那么久的千人,这回升成偏将完全无人反对,他也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议事了。 待大军就绪,攻寿春之战翌日就开始了。 头两日,叶煜这个本应坐镇帐中的主帅还和攻上蔡的时候一样,亲自率军出战。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并没有这个必要,寿春里没有项燕那般厉害的角色,几个楚将能力虽然不低,但可惜项燕的死给楚国的打击太大了,只是第三日寿春就告破了。 闯入寿春街道上的时候,叶煜身后的将士各个目露精光,不过这精光可不是冲着生活富裕的楚人——叶煜早在棠溪时就下令任何时候不得作奸犯科,若有强占民家人财者,当场军法处置——而是冲着灭国的功绩去的。 因有着叶煜的严令,军中没有人敢胡作非为,楚国百姓看秦军破城之后不会烧杀抢掠,也都安了安心,起义反抗的几率也随之降到了最低。 只是楚王宫内却不像寻常百姓家那样安稳,内侍宫婢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收拾了细软逃了出去,而楚王听说秦军打进来了,也立刻让人备车马打算趁着外面兵荒马乱逃走。 “——!”楚王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除了王宫和城门一带,外面异常安静,根本没有什么乱子,这也就导致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他的车架。 楚王在大街上被揪下了车,他浑身颤抖着,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我求和了,我求和了!” 叶煜骑在马上俯视着这个完全没有一国之君模样的人,蹙了蹙眉,似是怀疑抓错了人了。 李由驾马上前道:“没错,是他。”在楚王迁都寿春的时候他们还是打过照面的。 叶煜闻言,对楚王冷哼一声道:“本帅可没听说什么求和,只问你一句——你可投降?” 四周皆是利器,楚王抖索了一下,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说一个“不”字的下场。 “我投降!我投降了!”他喊得匆忙,甚至都破了音。 周围的人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那些兵器也依旧指着他,只要叶煜一个下令他们就能动手。 叶煜却没打算杀了他,只让几个士兵困了他带走。 光天化日的,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这一幕,他要动手也不是在这里,还不如借助他让楚国百姓彻底失望。 他们是攻下了寿春不假,可是楚国大部分城邑他们都还没有拿下来,这时候若是上蔡和寿春出个什么起义就麻烦了。 叶煜让人将楚王看押起来,寄了捷报回秦,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秦国取消楚国国号的消息,即楚国正式被灭。 秦王政十年,楚王负刍元年,上蔡、寿春破,项燕被杀,楚王被俘,楚国亡。 消息传出后,五国哗然一片,但这目前还影响不到叶煜。 他趁势要求楚国,不,楚地的其他城邑归顺秦国。有些地方乖乖归顺了,但也有的地方不愿投降,对此,叶煜只给出一个字——打! 项地的反抗最为激烈,战役持续也是最久的,但那一盘散沙终究是抵不过秦国。 叶煜原本还惦记着历史上的那个西楚霸王,不过打到项地才知道,项羽现在还没出生呢。 另外,最南端越地的一些城邑似乎想借此脱离掌控,也被叶煜一一收复。 事实上收复他们所花的时间还不如行军用的时间长,幸好有楚国遗留下来的粮草,不然也是经不起他这么耗的。 而这一趟也不是白费力气,至少楚地从北到南都乖顺了,秦国成功吞下了偌大一块楚地。 战事一直持续到了次年开春,叶煜才终于了却一些事物率领大军回朝。 在城门上见到那久违的身影,叶煜努力克制住情绪却也还是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解释下楚王负刍性格和历史上有所出入的问题,历史上春申君没有事发,太子悍顺利继位,他作为庶兄蛰伏了十年,养了一批厉害的门客,等幽王死了后才拿过时的消息出来杀了弟弟哀王,自己做了五年楚王。但是文中他才弱冠,先前一直是小透明,王位等同于是捡来的,手底下没人,继位才一年,心性不足,和历史上差远了。 ②我没在地图上找到项羽的老家下相,不过从描述上来看大概也就是项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军回朝拜上卿 或许是因为先前在城外休整了一夜,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叶煜看起来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更有灭楚时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 之重重因素叠加, 让他在万余人中显眼得不得了。 嬴政便是如此一眼就看到了叶煜,他神情不变, 但连赵高都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叶煜勒马停下,仰头看着城墙上的嬴政,也是面带喜色道:“臣幸不辱命, 为王上胜得楚地。” 嬴政在他话音刚落就接道:“爱卿一路劳顿, 快请入城。”他近了打量叶煜,才发觉本就身形修长的叶煜现在明显瘦了不少, 虽然精神很好,可是脸色微白,也不知是瘦的还是寒风吹的。 他顿时略过那些繁文缛节, 召他的将军入城。 赵高会意了, 立马高声道:“迎大军回城——” 城门咯吱咯吱地开了。 进城之后, 叶煜明显注意到很多麻烦的程序都被略过了,以前的小仗就算了,按说这回这么大的胜仗,就是别的手续去掉了,官话还是要说一通的,结果一句都没有,甚至嬴政话中都没有提及大军。 赵高替嬴政传话道:“眼下倒春寒,王上体恤诸位将士,营中备了热水美酒,待明日上殿,大有赏封。” 这的确是种体恤了,大军回城的仪仗是很风光不假,但那也得有百姓看着啊。君王出行,四周都要清道的,也就是说他们就算在这冷天里走了流程,也根本没人看,完全是白受罪。 叶煜思及此,在马上朝着远处嬴政车架的方向虚行一礼,笑道:“臣代将士们谢王上恩典。” 赵高点点头,不用叶煜提醒他也会回禀嬴政的。 叶煜又想起上回匆匆准备赶赴的庆功宴,这回得了记性,低声问道:“不知这回庆功宴是在朝会前还是在朝会后?” 赵高摇摇头道:“杨将军他们不日就回来了。” 这是要把庆功宴二合一啊。 伐楚和伐赵的大军没什么干连,中间只是偶尔互通了下消息,不是很频繁,因此叶煜不知道杨端和那边原来也要回来了。 杨端和那军本就是牵制赵国的,进度不需要快,慢点才好,所以现在两军回来的时间差不多。 早知道路上慢一慢,一起入城了。 叶煜心想着,面上谢过了赵高。 等赵高走后,叶煜把他的话传了下去,底下的人也纷纷称赞嬴政,这些人里头有的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嬴政,今日能得嬴政在城门上接迎,已经是极大的荣幸了。 尽管庆功宴不急,但由于想着自家儿子,叶煜还是快速了结军务回家去了。 显然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叶煜看到才五岁的子婴守在府门口等他回来,那双大眼睛看到的他的时候一下子亮起来,迈开小腿跑过来。 生怕马蹄伤着他,叶煜也不骑到门口了,就地下马,大步上前蹲下身把跑过来的子婴抱了满怀。 “乖儿子,想阿父了没?” “每天都在想!”子婴郑重地点头道。 乐呵的叶煜用脸贴了帖子婴白嫩的脸庞,感觉到他脸上凉冰冰之后,眉头皱了皱眉,“等了多久了,怎么不到里头去等?” 子婴摇摇头道:“我就要在门口等阿父回来,旁边有火盆呢,不冷!” 叶煜抬眼一看,原来子婴站着的地方还真有两个火盆,边上也有人围着,吹不到多少风,便放了心。 他身上还穿着铜甲戎装,怕梗着子婴,只开始抱了会儿就把人放下来,牵着说话。 在父子两个对话的时候,刚被叶煜抛下的白蹄乌也慢慢跟了上来,似是不满意叶煜刚才的行为,打了个响鼻。 子婴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以前见过几次白蹄乌,但记不大请了。 叶煜让白蹄乌低头给他摸摸,含笑道:“你也差不多到年龄了,过两天等阿父给你寻来一头小马驹,你也可以开始学骑马了。” 子婴摸了摸马头,转过来昂头挺胸道:“我会骑了!” 叶煜一愣,“夫子还教你这个?”等等,他没给子婴安排体育课啊。 “是大公子的先生教的。”子婴答道。 这时赵诚走过来给一头雾水的叶煜解释道:“去岁王上想见侯公子,便召了入宫,后来侯公子和大公子关系好了,就经常入宫去陪大公子了。” 听了来龙去脉,叶煜轻轻弹了下子婴的脑门,“净乱跑。” 不过他也没反对,子婴一直待在在府里寂寞了些,去陪扶苏玩也不错,至于教他骑马的先生——冯劫本身就是他推荐的,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信得过。 就是原本想着亲自教儿子骑马的打算落空了,叶煜有些失落。 余光看到边上的白蹄乌,叶煜忽然灵机一动道:“你骑过大马么?” “没有。”子婴察觉到了叶煜的意思,面带期待地看着叶煜。 叶煜一笑,翻身上马,弯腰一捞将子婴捞到自己怀里,一手攥着缰绳,一手固定住小家伙,“先带你溜两圈,等天气好了再带你出去跑马。” “好!”子婴重重的点头,忽又回头问道:“能带上大公子他们吗?” “他们?”子婴和扶苏关系好他知道,那个他们又是谁? 子婴回道:“二公子和三公子。” 这两位公子叶煜倒是没有见过,他回忆了一下,是公子高和公子将闾,年龄貌似是比扶苏小一岁左右。 “到时候阿父帮你问问王上。”说完,叶煜想起自家儿子和胡亥才是年龄最近的,“为何不叫上四公子?”他当然没打算和胡亥过多接触,只是有些好奇。 子婴撇撇嘴,不说话了,看起来两人关系并不好。 叶煜安心了,让子婴坐坐好,然后开始策马绕着府邸小跑起来。都城里驾马不能跑太快,而且他也怕让子婴吃一嘴的寒风,只意思意思就回去了。 次日上朝,又到了大封赏的时候。 叶煜寻思着自己这一次大概也就是捞点金玉了,当然他还是挺喜欢这种赏赐的。 他和嬴政商定的封地还没打下来,没封号的关内侯还好,没封地的彻侯就不对了,就算他不介意,可对于嬴政的名声也有碍。 不过叶煜又想起来,秦国因为要贿赂他国重臣为扩张铺路,散出去不少钱财,又连天地打仗,国库大概已经空虚了。 要是再赏给他一堆价值彻侯的金玉,国库就真的要见底了。 想想叶煜就提嬴政肉疼,不由地皱起眉来。 当朝拒绝么……不,这样有损嬴政面子。 叶煜想了想还是决定私下里回拒掉,甚至都开始打起腹稿来了。 谁也想不到此时面无表情,身上还带着从战场上出来的煞气,尽管面若好女但谁也不敢用女子比喻他的叶大将军,正在即将封赏他的重要关头心里想着怎么帮嬴政省钱。 一通官话过后,总算是到了叶煜的封赏。别人的封赏大家都能推算出来,唯有叶煜,众人并不知道他的嬴政的打算,便都觉得他这次能一跃成为彻侯,对他的封地会是哪里好奇的不得了。 然而当内侍宣完,这些人全都愣住了。 不只他们,叶煜也一脸惊讶。 嬴政没有赏给他金玉,也没有封他做彻侯,而是让他做了上卿,并且除了正常的赏赐之外,还给了他入朝不趋的殊荣特权。 上卿也是爵位之一,它和叶煜的关内侯不是一个体系,而且上卿虽然名义上是凌驾于彻侯之上的最高爵位,号称位比相邦,可却是个一点权力都没有的荣誉爵位,起码军功爵位里还有封地封号等规格,但是上卿只有中二千石的俸禄,银印青绶,以及一大堆虚荣,甚至门槛比彻侯要低得多,因为没有实权所以能轻易被封出去。 在一些后世人眼中,叶煜封上卿大概算是吃亏了,还不如来点金玉实惠。 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虚荣才是最重要的,叶煜这算是又一次越阶升爵,他一下子就位比相邦,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就是李斯韩非等人也不觉得他是吃了亏。 而一直觉得虚荣没多大用的叶煜这一会儿也笑了起来,他已经走到现在了哪里还会真的眼馋那一点金玉或者虚荣,他清楚这是嬴政的好意,比起金玉,他对嬴政即省钱又不落面子的举动,心里欣慰得不得了。 当然,嬴政真的不是出于什么省钱的目的才如此封赏,他和其他人的想法类似,觉得上卿更好,又不忍叶煜空有彻侯之名无彻侯规格,叫人轻看了,这才想到了封上卿一法。 有叶煜这个上卿在前头,后面的封赏实在算不得什么,有几个破格提拔的也没人表示不满,更别说之后回城的杨端和等人了。 庆功宴已经拖延了几天,因此在杨端和等人回来封赏的当天晚上,二合一的庆功宴总算是举行了。 不管是真心上前恭贺叶煜的,还是对他羡慕、嫉妒还是恨的人,都挂着一脸笑意来灌他酒。 经过先前一次庆功宴,众人都知道叶煜千杯不醉,便跟没了顾忌,多番原因结合,倒比上次的阵势还大。 位列上卿的叶煜席位距离嬴政也近了很多,到了后半场,嬴政见他已经面色微微泛红,眼神也没最开始那么清明,就知道他还是醉意上涌了。 “叶爱卿来陪寡人说说话。”嬴政当即出声替他解围。 叶煜松了口气,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坐到了赵高放在嬴政身边的垫子上。 底下的人不敢再闹叶煜,也不敢窃听窥视,干脆就把酒樽对准了杨端和还有其他小将。 叶煜瞧着这一幕,轻笑出声,身子也歪了歪,正好歪向了嬴政,不过他自己头晕着呢,没注意这茬。 他喉咙渴,习惯性拿起酒爵喝酒,结果忘了自己面前的是嬴政的矮几,拿的也是嬴政的酒器。 嬴政自然不会提醒他,甚至还阻止了赵高给叶煜拿新酒器,就静静地看着叶煜对着嘴喝完,唇角的弧度简直压抑不住。 叶煜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嬴政的酒可比他之前喝的还好,这一下子又把醉意勾了上来。 他放下酒器,一偏头,就瞧见嬴政放大的俊脸,甚至还有淡淡的笑容,当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在梦里。 “王上……”叶煜轻声唤着。 “嗯?”嬴政嗅着他身上的酒气,也把身子偏过去一点,从别的角度来看不明显,但是他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更短了。 “我心——” 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突然走过来的内侍打断,如梦惊醒,眼中清明了不少,“臣心想着臣今日似乎还没敬过王上。”他说着就要拿起酒器敬酒,忽然发现自己和嬴政面前只有这一个酒器…… 嬴政见他窘态,愉悦道:“寡人着人给你准备一套。”说着赵高就搬了套新的上来。 叶煜却看着手上自己喝过的酒器,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用还是还给嬴政,耳朵都微红了。 嬴政一边欣赏这一幕,一边问刚才过来的内侍,“出了什么事?” 那内侍跪坐着在嬴政边上,回道:“刚传来消息,魏国伐韩。” 叶煜本就离嬴政很近,这句话自然听到了,顿时彻底清醒,神色也严肃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庆功宴席非上书 魏国和韩国早些年就有摩擦了,就像赵国和秦国一样,边境没个安宁, 偶尔也会有小规模的战役, 这都是常事了。 但只是小打小闹完全没有必要在现在报上来, 待明日再报也不迟,反正算不得多的重大消息。 可是这回探子传回消息是在国宴上, 这要是一个闹不好是要打断整个宴会的。 很显然,魏国这次伐韩,绝不像平时那样小打小闹, 而是动了真格的。 换个别的国家, 魏国的动真格也算不得什么,虚弱的楚国能都把动真格的魏国打跑。 可对于岌岌可危的韩国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魏国这是想要灭韩啊。 嬴政想到了这一点, 敛起笑容看向叶煜,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叶煜强撑着头晕,打起精神来思索一阵, 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回道:“刚刚结束伐赵伐楚, 正该是修生养息之时, 臣觉得秦国不必去趟这浑水。” 末了,他顿了顿又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爱卿说的没错。”嬴政想的差不多,这事大归大,却不至于对秦国有多大的震荡,于是他也没当场就说出这消息,只让那内侍退下,旁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宴席依旧在继续,叶煜放松了一些转过头来,瞧见嬴政的酒器,又思及方才自己不大清醒时想说的说,顿时从耳根子红到脸上去了。 虽然他本来脸上就有醉红,但这一变化还是被嬴政看的清清楚楚。 嬴政的脸色也柔和下来,心里莫名觉得痒痒,他伸手拿过自己原本的酒器,做无事人一样持着,大有继续用下去的意思。 叶煜纠结地看着这一幕,共用个杯子当然没什么,只是战国的酒器是只有一个方向是喝水的,也就是说间接接吻是没跑了,而且还是两次。 脸上的红色是褪不下去了,叶煜还未发现这一点,他先前就觉得脸上火烧一般,不过那是喝酒弄得,此刻也没想到别的。 其实叶煜完全可以出声提醒嬴政换一套酒器,偏偏他做贼心虚,怕这么一说叫嬴政看不出对来,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嬴政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看叶煜神情纠结,还当他是介意男男之事,羞愤得脸红,便不敢再这么逗弄下去,生怕他察觉到什么拂袖而去。 心中惋惜不已,嬴政还是放下酒器让赵高取了套新的来,不过旧的也没撤走。 叶煜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他又是暗骂自己几声。 叶煜如他先前所说的,敬了嬴政一杯,就放下酒器不敢多喝。 嬴政注意到他持着酒器却一直没动静之后,便说道:“既不喝酒,就多吃点菜吧。”他好似完全忘了最开始只是叫叶煜过来说说话的。 嬴政这话一出,问题又来了。 当下可不是大家围坐八仙桌那种,而是一份一份的分餐制。叶煜刚才挪过来的时候可没有把他的餐几一起挪过来。 不过问题也不大,嬴政看了看边上,发现要是另置一几叶煜就得挪远,便对赵高说道:“给爱卿拿双象箸来。” 这是要叶煜和他同吃一份了,他的餐几很宽,坐两个人卓卓有余。 自古君王对待爱重的臣子,同衣同食同车同寝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现在还是叶煜的庆功宴,区区同食算不得什么。 叶煜也没想别的,谢过恩典后就接过象箸意思意思夹了两筷子。明明是同样的菜色味道可比他刚才那一份好多了,份例和用料也有差距。 嬴政见他拘谨,眉头微皱,用目光示意了下边上的服侍的婢子,然后说道:“寡人知道你不爱吃鱼脍,把那个炙兔换过来。”他前一句是对叶煜说额,后一句则是对婢子说的。 鱼脍就是生鱼片,因为用的都是河鲜,有寄生虫,所以叶煜从来不吃。 听嬴政知道他喜好,叶煜心里暖上一暖,也提醒道:“鱼脍不可多食。” 嬴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也点点头,让人把鱼脍放远,并指着烤兔子说道:“这炙兔用的是你说的蜜炙法,寡人总觉得味不如你做的,你尝尝看。” 叶煜依言夹了一筷子,笑道:“这可比臣的手艺好多了,王上觉得不对大抵是因为不是在野外放火堆上烤的。” 说着他想起了前两天答应子婴的,干脆就趁着现在提一提,“臣前些日子说要带着小儿去郊外跑马,他和宫中三位公子交好,央求着臣说想一起去。” 听到去郊外跑马,嬴政就忆起了上回几个人一起去狩猎的事,“若是到时候爱卿能给寡人做个味正的,寡人就允了你。”他指了指炙兔道。 叶煜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这是要一起去啊。 他愣了愣,应承道:“能拿一炙兔换来王上的恩典,这可要羡煞旁人了。” “旁人哪里比得上爱卿。”嬴政又夹了一筷子熏肉给他,“依你所言,拿了果木熏的。” 叶煜被嬴政冷不丁的话撩拨了一番,可看嬴政的反应,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定定神细嚼慢咽地品尝着,然后回答两句。 尽管分餐制每道菜量不多,但架不住数量多,而且叶煜之前又灌了一肚子酒,嬴政不断地给他夹菜,没一会儿他就饱了。 又吃了几口,实在感觉到撑,叶煜才不得不委婉地拒绝了嬴政的好意。 嬴政算是头回给人这么热情地夹菜,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在明白了叶煜的暗示之后不由得放下筷子失笑。 “可感觉胀?”嬴政看了看叶煜的腹部,腰身太细了,完全看不出是吃饱了。不过他倒是理解为什么有楚王好细腰了,只是他现在更想看看衣服下面吃饱了的肚子是不是鼓鼓的。 叶煜当然不会承认,他摇了摇头,“臣有分寸的。” 嬴政怀疑地看了一眼他,刚才夹菜的可不是叶煜,他现下自己都觉得自己夹多了。 叶煜眨眨眼,无奈道:“消食一会儿就好。” 嬴政嘴角扬起,“下回饱了就说。”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吃撑了的叶煜思路都迟缓了,慢吞吞地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嬴政的意思是下回还要给他夹菜。 心里头有点窃喜,但叶煜知轻重的,“这……臣当不得。”这回也也就算了,他真没想到嬴政能一直给他夹到底。 嬴政像是寻思了一会儿,点头道:“也是。” 叶煜又是松了口气,今日他总觉得自己和嬴政过于亲密了,忍不住想起了去年自己一个荒诞的猜测。 嬴政是不知道他的苦恼,他话锋一转道:“下回劳爱卿给寡人布菜了。” 先前叶煜还能拒绝,但是颠倒一下叶煜就推辞不得了。 他唯有应承下来,可那遗忘许久的猜测也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叶煜为了不被嬴政看出异样来,只好去看中间的歌舞表演。也就他们两个刚才只顾着吃,其他人如今宴席都到尾声了几上的菜也没少多少,几乎都在看表演或者敬酒。好在是后半场,气氛松快了,都是自顾自的,不然刚才来找叶煜和嬴政说话的人绝对不少。 注意到其他人的情形,叶煜偷偷斜瞥一眼嬴政,正巧被持着酒器挂着笑的嬴政逮了个正着。 嬴政握紧了酒器,嘴角敛了敛,似是调笑道:“看上哪个伶人了?” 叶煜忙回道:“没,臣欣赏不来这些舞乐。” 嬴政轻轻点头,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得了回复后就继续喝酒了。 叶煜正打算重新转过头去看歌舞,忽的注意到嬴政手里拿的酒器好像有点不对。 因为先前那个酒器的乌龙,他对于几个酒器的位置还是记得很清楚。而此时嬴政手里的就是那个乌龙酒器…… 叶煜抿了抿唇,双眼看着歌舞,却是连伶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记住。 一直到宴席结束,叶煜都好似沉迷于舞乐之中,与众臣一起向嬴政道别,坐上马车离去。 大概是吃撑了的缘故,叶煜这天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又是叹息连连,到了天色微白才昏昏睡去,幸好第二天没朝会,他还在短假中。 尽管没有朝会,但是魏国伐韩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这消息于有的人来说不过是听听就好,可于有的人却是让人食不下咽。 朝会那日,在得知秦国灭楚之后告假好几个月的昌平君破天荒地来了,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是来找叶煜麻烦的。 只是叶煜本人却不这么觉得,昌平君要找他麻烦前几天就有机会了,而且昌平君此人断不会在宫里怼他,比起这个,他倒是觉得昌平君是为了魏伐韩的事情来。 上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韩非这个韩国公子。正如同当初作为楚国公子的昌平君为楚国求援一样,他们毫不怀疑韩非也会为韩国求援。 果不其然,韩非出列,用他那结巴但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韩国愿意向秦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倘若秦国愿意抽出一点点兵力攻打并不强大的魏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个国家的附庸与忠诚,还能收获魏国的城邑。” 因为口吃,韩非在口述的时候通常都会简练许多,叶煜相信他的上书中写得一定更为精彩。 韩非又说道:“臣听说有的人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因为他们善于抓住机会,如今秦国的面前就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王上难道打算让其白白流失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昌平君异与罗聊 韩非说完,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待着嬴政的回复。 而在此时,安静的朝臣中却冒出了一声嗤笑。 这一声显然实在嗤笑韩非, 不过低着头的韩非却是动也未动。 有人在小幅度的张望出声的人是谁, 奈何那一声太过短促, 在这么多人中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叶煜的头也微微偏了偏,他耳目聪敏, 又因为距离声源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人是谁。 那嗤笑韩非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突然露面来上朝的昌平君。 只是叶煜想不明白, 他不记得韩非什么时候得罪了昌平君, 以至于昌平君今日要特地来讥讽他。念着自己出征许久,也许是他不在的时候出现的变故, 叶煜打算下朝后找人打听打听。 嬴政扫了眼群臣,没找到这在朝上放肆的人是谁,便搁置一旁, 头疼地看着执拗的韩非。 聪慧如韩非, 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国的打算, 但他还是站出来上书。这一举动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却也令嬴政万分苦恼。 早朝前韩非的上书写得精彩极了,韩国俯首称臣的打算也很诱人,嬴政虽不打算出兵援助韩国,可看着那言论,也不忍与如此有才之人生了间隙。 如果韩国的位置在极南端或者什么偏僻的地方,嬴政说不定真会接纳韩国的附庸,并借此机会端了魏国。 只可惜韩国的位置是在中间,对于欲取天下的秦国来说,不仅是挡路石,更是一根刺。嬴政断不会让这根刺扎在自己国土中央。 “此事容当后议。”嬴政回复道。 倘若是愚钝一点的人,听这话估计还觉得有希望,但真正聪明的人都知道嬴政这是根本不打算插手的意思。 韩非低着头,叶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身形顿了一下,才缓缓退了回去。 若非场合所限,叶煜都想为韩非叹息一声。 之后就朝上就没什么事了,下朝后昌平君匆匆离去,叫人对他今日的行为感到好奇不已。 叶煜正想找个人打探消息呢,就看到冯去疾朝他走来。 因为叶煜在出征前向嬴政引荐了冯劫,冯家父子和叶煜的关系近了不少,在叶煜回朝后还曾亲自登门拜访。 “冯御史。”叶煜朝他颔首问好,两人寒暄了几句。 冯去疾笑吟吟地问道:“犬子托老夫问问将军,不知您何时回朝,他怕到时候手忙脚乱,给您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这个回朝其实指的是上班,尽管叶煜今日来上朝了,但实际上他还是在假期中,只是因为关注魏伐韩的事情才会来一趟。 而冯劫会问这个,大概是要准备结束给扶苏的课程,他毕竟是代课的,等到叶煜回来他也该回到军中去了,在此之前要把扶苏那边的事情了结掉。 叶煜知这是谦辞,冯劫的性子再沉稳不过了,他回道:“还能躲懒六日。” 冯去疾谢过,又聊了两句旁的,都是叶煜不在的时候朝中发生的事情。 叶煜趁势问道:“今日昌平君竟来上朝,真是奇了。我看他今日神情,似与韩右监不睦?” 韩非这个职位算是挺高了,往上走两步就能到廷尉,连李斯都是比他低了一点点,是左监。 “我倒是未曾听说有这事。”冯去疾又思索了好一会儿再回道:“昌平君称病已久,韩右监一直恪尽职守,从为听说两人有什么大交集。” “那大约是我想多了。这两人也没什么可结怨的。”叶煜笑笑。 冯去疾也点头,继续和叶煜说着这段时间的一些事。 回到府上,叶煜唤来赵诚问道:“今日可还有送礼的?” 因着他得了大功,又有晋升,这些天来送礼的人都没断过,便也习惯了随口问上一句。 不过今日赵诚却摇了摇头道:“将军大胜又不是一日两日的消息,连魏国那边商队都早早准备好礼送了过来,其他家也慢不到哪儿去。” 叶煜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忙去,自己想了一下昌平君今日行为的用意。 如果不是两人结了怨,那叶煜只能觉得是昌平君在幸灾乐祸了。当初昌平君为楚国求援时韩非没有站出来,如今轮到韩国出事,他心有不快嘲讽两句也是正常。 但这至于特地上朝一趟吗?明明他跑到韩非家门口,怎么嘲讽都可以。 叶煜觉得肯定不是为了这个,或者说不全是为了这个。 自个琢磨了一会儿,叶煜找来亲卫,让他派人去打探昌平君的动静。 正说着,他忽然想起来,“昌文君呢?我今日没在朝上看到他,也告病了不成?” 亲卫答道:“昌文君没告病,只是很少出门。” 也对,嬴政当初借着华阳之事把楚系核心的几人官职一撸到底,昌平君和昌文君也就还挂着个名号,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了。 叶煜冷笑一声,反复叮嘱亲卫好好查探昌平君,才将人挥退。 不管昌平君到底在图谋什么,总归不会对秦国有益就是了。 叶煜此时庆幸自己是把楚地彻底收复了才回来的,不然那么大的地方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子。 静静坐了会儿,叶煜去看正在跟着夫子学习的子婴。 他原本想着把嬴政答应的那件事告诉子婴,但转念一想如果泄露出去嬴政到时候可能有危险,只得作罢,等晚些时候再告诉他。 怕打扰了子婴学习,叶煜学着嬴政那样,站在外面远远地看着子婴跟着夫子念荀子的文章,表情都柔和许多。 “去甘府。”看了一阵,叶煜离开坐上马车,对车夫说道。 回来之后他去找过张苍了,倒是甘罗哪儿好久没去了。 他和甘罗关系好,倒也不用提前知会,在门口就有人进去通报,他只要跟着家仆去厅里就好。 “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来我这里呢。”已有十九岁的甘罗从门外走来,一副清秀少年的模样,眉宇间带着点贵气,不穿朝服就一个风流少年。 听他带着点抱怨的语气,叶煜笑着说道:“我出征前不是常来么。” 甘罗坐下,调整了下坐姿道:“我可听说你前两天就去过张正卿府上了。” 叶煜解释道:“托他照顾了我家子婴,总要去当面道个谢。” 甘罗轻哼道:“托到我府上也行啊。” “你都快忙不过来了,我哪里还会给你找事。”叶煜无奈道。甘罗拜相早,责任自然也大,有时候还真不能当他是尚未及冠的孩子。 “你哪里没给我找事,那么大块楚地不就是吗?”甘罗喝了口酒水道。 叶煜面露疑惑,“你要去楚地?” 甘罗摇头,“暂时是不用,那边还算安分,我就是要负责安排人手,还得统筹,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谈起楚地,叶煜想起了昌平君,皱起眉头问道:“王上对那两位怎么打算的?” 甘罗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谁,打趣道:“对王上的打算最了解的不就是你吗?” 叶煜心里咯噔一声,差点以为甘罗知道他的心底那点龌龊念头,慢了半响才回道:“我刚回来几天,还没休息够,哪里想去琢磨这些。” 甘罗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当然他说的那句现下公认度还是很高的,他自己虽然十二岁就被嬴政封为上卿,朝着心腹班底培养,可论恩宠谁也不敢说比叶煜还多。 “那两个缩得厉害,太王太后和楚王都还活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由头。” 楚王没什么本事,人窝囊又是投降的,叶煜特地让他继续活下去,就是为了遏制一些反秦的势力。楚王还在那些人若是想了个贤王,效用就大大降低了,并且可以一下子打成贼人,舆论全在自己手里。 顺着楚国的事情说了两句,贺喜之类的话倒是不用了,庆功宴上甘罗给他灌酒可没手下留情。 “你把两位蒙将军都带走了,要不是回来得早,蒙毅又得拖几年了。”和蒙恬不同,蒙毅这两年又外转内,现在少有出战,和甘罗合作的机会多了不少。 叶煜原想提及李由也没成婚,但想起来甘罗不太喜欢李斯,便话锋一转,“你要是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记得出征前蒙恬妻子有孕了,到今天满月都该过去了。” 甘罗点点头,“是了,他家生了个儿子。你管事没和你说?” 叶煜想了想,回道:“这两天事情多,我只问了几件,想着抽空了再让赵诚一件件给我说。” “也是,我前两天想去拜访你的,见你家门口那门庭若市的样子就不敢进去了。”甘罗作被吓到的模样道。 叶煜笑笑,又兴致勃勃地问道:“蒙恬儿子取名了没?周岁什么时候?”自从自己也有了儿子,他对这些小孩子也多了些关注。 甘罗先是说了个日子,又道:“先前没取,大概是等着蒙恬回来取。” “我说他前几天朝会上心情怎么这么好,还当是因为得了大功升爵得赏的缘故。”叶煜想起之情见到蒙恬时候的情形,恍然大悟道。 甘罗笑道:“他那张脸板得比蒙毅都厉害,只是得个赏他才不会有什么表情呢。” “蒙毅的婚事大概不会再拖了,他家喜事我再不能错过了。”叶煜打算回头就着人去问问。 “就眼下来看,你想错过都难。”甘罗接话道。 刚刚灭楚,秦国需要时间来好好消化消化,叶煜点点头,“我在楚国的时候消息不灵通,其他几国怎么样?” “当然是恨不得再来次合纵了。”甘罗话中带着一点对其他几国的不屑。 理论上其他国家都知道现在应该合纵抗秦,但是看看现在局势,韩魏三晋窝里反,赵国和燕国又在怼,齐国悠悠然根本不参与,卫国也只剩下一个国号了,合纵根本成不了气候。 甘罗又道:“我看魏国是眼馋韩国已久,先前怕灭了韩国被各国围攻,如今有秦灭楚在前,总算是放开手脚了,迫不及待地就扑了上去,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怨。” 叶煜在旁听着,静静喝着酒水,倒不说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拒做男宠韩非问 从甘府出来之后,叶煜想了想,还是坐上马车入宫去了。不管嬴政知不知道昌平君的可疑, 但既然他知道了那都该去提醒一声。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嬴政书房门口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被婢女搀扶着走出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叶煜皱了皱眉, 转念想到这时候回来找嬴政的,大概是身为韩国公主的韩姬, 估摸着是来为韩国求援的,而且看这样子,多半是被逐了出来。 韩姬也看到了来人, 一开始她并没有打算搭理, 直到看到叶煜的容貌,才停下脚步叫住他。 “叶煜?”韩姬的脸上带着些惊讶之色, 她从未见过叶煜,可就算她在宫中也听说过七国第一美人的事。如今见到似牡丹般的绝世美人,她脑中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叶煜的名字, 并脱口而出。 叶煜没什么表情, 只淡淡道:“夫人。” 韩姬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向他行了个礼,掩饰一下自己刚才的失礼。 见韩姬没什么事,叶煜出声就要告辞。 “且慢。”韩姬忙说道。 叶煜顿住脚步,低着头道:“夫人有何吩咐?”先秦的制度并不完善,后宫妃嫔的等级还没有具体的划分,就算叶煜职爵大也不能直接甩手走人。 “我听说王上非常信重您。”韩姬带着笑,先是夸赞他道。 叶煜仍是没什么波动道:“这是臣之幸事。” “您为秦国取得了楚国,有这样功绩的能有几人?” 叶煜不语。 韩姬又道:“只是如今大王年轻有为,秦国强盛,又哪里满足于一块楚地呢?现在只要秦国愿意出兵攻打魏国,韩国就向秦国称臣,那么秦国就等于是即得到了魏国又得到了韩国。这样大的功绩我相信除了叶将军再无人能胜任了。” 低着头的叶煜却不应声,甚至连身体的幅度都没有一点变化,显然是没被她说动。 韩姬感觉面露尴尬,咬咬牙道:“将军还请仔细想想,天下哪里还去找比这还便宜的事?只要将军像王上一提,伐魏的主帅必然是您。连偌大的楚国您都能轻松拿下来,魏国又算得了什么?您和不趁此机会报一报仇呢?” 这一回叶煜终于出声,“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此事王上自有决断,煜不敢多言。” 一天里两次受挫的韩姬愤恨一声,“待这等好活计被人揽了去,那人早晚骑到你头上!”说完她就由婢女搀着离开了。 叶煜半点不受影响,在韩姬走后继续走向嬴政的书房,才走了没几步,就见赵高出来迎接他,“将军快请。” 看样子刚才的动静嬴政是知道了,叶煜朝他点点头,走入殿内,果然听嬴政语气不耐道:“她所言不必理会。” 叶煜脸上带了点笑道:“臣知道。” 嬴政让他入席,又问道:“爱卿来也是为了魏伐韩一事?” 叶煜摇摇头,“臣觉得昌平君有异,特来提醒王上。” “较昌平君与昌文君行为,臣觉得昌平君所谓称病并非是为推辞上朝,还有可能是为了掩饰其人不在府中。此为臣一人臆测,王上还需探查一番才是。”他顿了顿,又道:“昌平君为楚之公子,又于楚国忠心耿耿,恐有反秦之心,不得不多加注意。” “寡人已知晓。”嬴政表示听了进去,“劳爱卿特地入宫一趟,不过也算是来的正好。” “?”叶煜茫然抬头。 嬴政握着几枚竹简从几后走出来,到了叶煜面前就近坐了下来,这几乎是膝盖都能碰到的距离,“此为奉常寺送上来的,皆是天气晴朗的吉日,爱卿再择一而定吧。” 只是出去跑个马而已,有几位公子在甚至不便狩猎,嬴政居然特地让奉常寺算日子。 嬴政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讶异,补充道:“奉常寺每几月都要卜算吉凶,以便众臣宗亲有用,寡人不过是从中择选几个罢了。” 叶煜这才低下头前倾着身子去看那竹简上的黑色小字,端详一会儿道,“上巳节虽然最宜踏青,但人多杂乱,恐伤了贵体。臣瞧着这日倒是不错,寒潮尽腿,也不会冻着几位公子。” 他抽出一枚竹简抬头,忽然感觉到嬴政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脸上。原是因为他们所坐的本就靠近,叶煜刚才又是前倾着身体,才酿就了这暧昧一景。 嬴政也没料到这一幕,心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就近看着叶煜的脸,想起那一次趁其熟睡的不轨之举,那柔顺的触感他记忆犹新。 但这一次这双桃花眸中满是他的身影,正如同他那一次遗憾的一样。 嬴政的眼神暗了暗,他缓缓低下头,与叶煜的距离渐渐缩短。 突然殿内发出了竹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叶煜已经不在席位上,他正站在几步外,身体绷直,犹如受惊了的小兽。 叶煜低着头颅,用有几分干涩的声音说道:“臣代子婴谢过王上。” 殿内再没别的什么声音,嬴政仍坐在那里,他的面前却已经空了。 他弯下腰,拾起叶煜无意间掉落的竹简,看了看道:“是个不错的日子,那就这日吧。” 叶煜又推说有事,告辞欲走。 过了半响嬴政才回道:“去吧。” 叶煜低着头匆匆退去,再未抬起头来看一眼嬴政。 待他离去后,良久,嬴政才发出一声叹息,“……也罢。” 嬴政起身坐回几后,置于膝上的双手也随之松了开来,原先握在手里的竹简竟全都碎成数段落在地上。 出了大殿,叶煜仍旧步履匆匆,有一人迎面而来,他都没有驻步问好,擦肩而过好似全然没见到来人一样。 来人见他反应,神情讶异,驻足回望片刻,才令人向殿内通传。 “廷尉属右监韩非求见——”内侍入殿通报。 “不见!”嬴政听了通报,皱起眉头呵道。 内侍被吓住了,大气不敢出地退出殿内,“韩右监,王上他……” 那一声响亮含怒,连殿外的韩非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非摸了摸袖中竹卷,又望了望面前紧闭地大殿,心中存疑,但他知晓分寸,清楚现在就算是递上陈情也无用,只好失望地折身离去。 叶煜坐上马车,双目紧闭,心如擂鼓,却都掩不过他煞白脸色。 不是错觉的,那荒诞的猜测是真——嬴政的感情同他一样。 那一瞬叶煜的心中是在狂喜的,险些沉沦。 险些啊…… 叶煜伸手捂住脸,唇间泄出一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 情绪激荡而得不到发泄,叶煜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吐露出悲鸣之声。 他不敢应这份感情,就算他喜欢男人,而那人也喜欢他,他仍是不敢应。 只因他绝不做男宠,哪怕对象是秦王而非魏王。 嬴政的性格他如何不了解?倘若自己漏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恐怕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不应得好,不应得好…… 马车与宫门口停了许久,车夫几番询问都得不到回应,若不是车厢内隐隐有声响,他差点以为是空车了。 许久,车厢内才传来一声“回府”。 之后几日,叶煜继续休假,却是一日都未曾出府。 待到六日之后,叶煜重新上朝,一举一动又如平常。 嬴政见此,松了口气,又怕自己刺激到了厌恶男风的叶煜,朝后也极少召见他。只偶尔在叶煜教导扶苏的时候和以前一样远远看着,叶煜也装作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接连上书的韩非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而韩王却日日来信催促,诉说韩国之危。焦急之下,韩非病倒了,卧床三日才起。 “若是为韩国之事而来,斯可帮不上忙,右监还请离去。”李斯从管事那得了韩非来的消息后,满心困惑,却还是来见了一面。 卧病三日,韩非看着又瘦了不少,眼中也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非所来,是想问关于叶将军之事。” 李斯讶然,还是回道:“斯与他来往甚少,你若是想问,应去甘相、乐将军、张正卿等处。” 末了,他又道:“既来了,不妨说说吧,好歹有同窗之谊,寻常问题斯必知无不尽。” 韩非问道:“叶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似乎只有这一个问题,李斯疑惑一下,但这个问题的确不过分,便如实道来,“早些年是个易交付信任、太过良善,虽岁小难观,却也不只是空有皮相之人,后来有些改变,这几年……” 李斯想了想,回道:“文采稍逊,但才略不差,将才更胜,有奇思妙想,且大多得用,为人机警,可观成熟,只那良善仁厚的性子似是未改。” “他性子固然软和了些,但你若是想借此说服他援韩,那可就错了。他事秦忠心,定不会做有损秦利益之事。” “良善仁厚……”韩非不答他后话,只复念一遍这四个字,谢过李斯后告辞。 李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原地沉思一会儿,招来亲信吩咐道:“去查查韩非最近做了什么,尤其是……他派人去做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斯所查喂食时 若论人脉消息,韩非是远远比不上李斯的,因此, 在第二天韩非的动向就被呈报给了李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韩非这几日主要就是每天变着花样上书, 然后与韩王通信。以李斯的能力还拿不到他们的信件,但是李斯却查到了韩非派人去了魏国, 又查了叶煜。 魏国正在伐韩,韩非查魏国很正常,只是为何会牵扯到叶煜呢? 虽然叶煜是魏国人, 可他几乎没可能牵扯其中, 与其查他倒不如去查查姚贾。 李斯实在是好奇,他并非是一个好奇心强盛的人, 不过韩非不同寻常的行为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开始一点点抽丝剥茧。 韩非要查魏国,最大的可能是查魏国伐韩的原因,也就是这次事件的源头。 从现有的消息看来, 两国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魏国会选择韩国下手, 一方面是受到了秦国灭楚的鼓动,另一方面是两国本就有怨。 李斯沉吟片刻,翻遍了记忆也找不到魏韩交恶的原因,只记得好几年前就传来两国起冲突的消息,便让人去查韩魏生怨的原因,以及这次上书伐韩的人员。 交恶的原因时间比较早,几天内还找不到,但这次伐韩上书的人差不多是公开的,李斯很快就得到了名单。 均是些魏王近臣,与真正的重臣相差甚远。 李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会与叶煜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段时间,韩魏交恶的详情送到了李斯手上。 一如李斯记忆中的那样,韩魏交恶的源头在六年前,只不过原因并非是因为其中某一国做了什么,而是一些人的谗言。 看着名单,李斯默然。 这些人与上书伐韩者重合了大半。 因为时间还短,李斯不知道灭韩能给这些近臣带来什么利益,但是另一桩他却看得清楚,六年前唆使魏王与韩国不睦,这对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嬖臣来说是没有什么获益的。 “良善仁厚……”李斯也学着韩非那样念着这四个字,轻笑出声。 在叶煜恢复之后一个月,便到了他那日与嬴政定下的日子,奉常寺的算出来的日子果然没错,是个大好的晴天。 弯下腰将子婴抱上马,叶煜提醒道:“坐稳了。” 子婴抱着叶煜特地空出来固定他的手臂点点头,又怕叶煜没看到,重重地嗯了一声。 叶煜带着他朝郊外行去,身后跟着他的亲卫,以及一匹属于子婴的小马驹。 到了地点,嬴政以及他的车架早就停在那里了,三位公子也跟在嬴政身边。 叶煜下马,将子婴放到地上,带着他一一见礼。 “既不在宫中,也不必多礼了。”嬴政走上前几步说道。 叶煜应了,此时小扶苏走来,他脸上带着微笑,“我们兄弟这是第一次出宫,多谢先生。” 二公子高和三公子将闾也走来,“多谢将军。” 叶煜趁此观察了一下这两位公子,如果不是刚才有站位,他差点分不出来那个年长一些。不过他们本来就差不多大,又是小孩子看不出来也正常。 高的性子比较安静,将闾活泼些,目光一直往他身上打量,还带着崇拜的小眼神。 叶煜一下子笑了起来,“几位公子想先跑会儿马还是去打点猎物?” 提到打猎,这回连高也来了兴致,将闾忙说道:“打猎打猎!” 高正想附和,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我们还不会射箭。”倒也不是真的不会,只是离能打猎的程度还有点距离。 将闾的神情一下子耷拉下来,叶煜看着可乐了,忙说道:“玩玩也可以,两位公子过明年肯定能射到猎物了。” 高和将闾又开心起来,小孩子的情绪就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叶煜也受到了感染,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看向嬴政,“王上,不如我们先去打几只猎物来?” 嬴政看了看几个小萝卜头,点点头,“你们骑着马跟上。” 四个孩子应承了,让人将各自的马驹牵来。 毕竟带着几个孩子,叶煜也不敢走远,只带着他们在林子外围转了转,不过可能是嬴政也在的缘故,他们运气不错,除了最小的子婴,连高和将闾的箭头都只差一点点就扎到了猎物。 这丰收让叶煜想起上回和嬴政出来打猎的事,偏头看着嬴政,嘴角的弧度又扬了扬。 嬴政仿佛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这一次叶煜倒没心虚,还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一下。 身下的马跟着大部队走着,嬴政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好像被叶煜的笑容晃到了,这形容并不夸张,叶煜的长相本就是特别的亮眼的艳丽,又配着阳光和发自内心的笑容,确实能晃到人,晃得他心中又暖有痒。 嬴政的眼神闪了闪,欣赏着这赏心悦目一幕的同时,他也清楚的记得那天叶煜的反应。 他有时候想,若是没有魏安僖王,或许叶煜就不会厌恶……不,如果没有魏王,叶煜根本不会入秦。 嬴政抿着唇,还是瞥过了目光。 他的性格向来霸道,却在叶煜身上感到了无能为力。 因为叶煜的能力的太出色了,也是他唯一动过心的人,嬴政不敢冒一点会让他离开的风险。 将猎到的猎物交给随从去处理后,叶煜牵着马走到了子婴边上,“说好的带你畅快跑一次。” 子婴立刻挂上笑容,扑倒他的怀里去,糯声道:“谢谢阿父!阿父最好了!” 边上的三位公子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地去瞄嬴政,不过就算是扶苏也没有这个胆子开口,只好在心底羡慕子婴。 叶煜抱着子婴,父子两极其相像的桃花眸一起看向嬴政,“王上可要一起来?” 嬴政看了看自己和叶煜的马,先秦的马并不如后世一些马高大,坐一大一小已经是极限了,根本坐不下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当然,叶煜绝对没有共骑的意思,嬴政也清楚这一点,他只是隐隐感到遗憾罢了。 “你们去吧。”嬴政摇摇头回道。 叶煜便带着子婴上马,一甩缰绳,白蹄乌就撒蹄子跑起来。 这附近都有卫兵,叶煜只要不跑太远怎么跑都可以,不过他还是顾忌到子婴还小,没用白蹄乌的最快速度,只是比在城里快上一些。 回来的时候子婴的小脸蛋都被风吹白了,叶煜给他搓了搓才暖回来。 正要将子婴放下来呢,叶煜看到三位公子眼中的期望,顿了顿,请示嬴政道:“王上,臣想带着三位公子们也跑一会儿。” 嬴政闻言,转头就看到三个儿子向他看过来,眼中满是期盼。 “……去吧。” 三位公子差点没忍住欢呼,最大的扶苏已经先凑到了叶煜边上。 叶煜将子婴放下,依次带了三位公子也去兜了兜风。 等到他带着最后一个将闾回来的时候,一大四小都是满足的表情,倒显得板着脸的嬴政有些格格不入。 嬴政看着还赖在叶煜怀里说话的将闾,语气有些不快了,“将闾。” 将闾浑然不觉,兴奋地喊了声父王后还说道:“能让叶将军做我的骑射先生吗?” 嬴政看向叶煜,叶煜没出声,却是点头表示愿意。 在和扶苏子婴说话的高这下子也矜持不住了,也带着期望唤了一声“父王”。 既然叶煜都没什么意见,嬴政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只好答应他们,让他们骑射课和扶苏一起上。 说完后,嬴政又对叶煜说道:“食材他们已经处理好了。” 叶煜便抱下将闾,让嬴政和四个小萝卜头稍等片刻,自己去替他们弄吃的了。 算上简单腌制统统弄弄也不过一个时辰,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叶煜挑出一些烤好的肉分给他们。 咬了口手上的兔肉,叶煜觉得味道比以前做的好一下,便用干净的手撕下一块喂给右手边正抱着鸡腿啃的子婴。 “谢谢阿父。”子婴先是道谢,然后前倾着身子咬住叶煜手上的肉。 “好吃么?要不要我和你换个?”叶煜注意着他的表情问道。 子婴摇了摇头,双手拿着的大鸡腿举了举,“这个也好吃,阿父也尝尝?” 叶煜笑了笑,“不用了,你吃吧。” 收回目光,叶煜注意到坐在他左手边的嬴政正在看着他。 “爱卿可还记得先前答应寡人的?”嬴政意味深长道。 叶煜愣了一下,想起来是让他给嬴政布菜的那件事,他看了看自己油乎乎的手,转头对随从说道:“去取干净的水和布,还有箸来。” 嬴政却说道:“今日出行没带箸。” 叶煜狐疑地看向随从,随从也点点头,“还需要水和布吗?” 看了看嬴政隐约透露着丝丝狡黠气息的表情,叶煜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心中颤了颤。 “算了……”叶煜挥退随从,低着头撕下一块兔肉,缓缓递到嬴政嘴边。 嬴政张嘴一口咬下,在咀嚼的时候都掩不住扬起的嘴角。 但叶煜总觉得这么做太过怪异,余光扫了扫几个孩子,发现他们没有多惊讶才安了心。 一下又一下,叶煜把自己的食物喂给了嬴政,正要松口气时,嬴政又把手上的狍子肉递过来。 叶煜默默看了眼他,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做烤串形式的,然后再度开始撕肉。 烤的酥香、汁水充足的肉被葱白的手指捏着,嬴政光是看着就觉得食欲大开。 没多久,嬴政那份也吃完了,但嬴政看起来仍是没有吃饱。 叶煜本想装作不知,结束这一顿喂食,结果扶苏突然说道:“父王还要吗?我这里有。” 嬴政满意地看了眼扶苏,然后用目光示意叶煜,“劳烦爱卿了。” 在自己明白嬴政的感情之后,叶煜如今他的行为都充满了暧昧,然而他却不能点明,只能装作没有察觉。 叶煜只好接过扶苏手上的另一块狍子肉,继续喂食。 嬴政看着次次送到自己嘴边的玉指,心念一动,忽然借着一次咬肉的时候轻咬住叶煜的手指,又似含住。 叶煜顿时感觉那里像是通了电,心跳都慢了一拍,飞快地收回手。 两人还未说什么,就有一内侍过来轻声禀报。 “赵王薨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龙形玉环李牧出 叶煜和嬴政之间暧昧的气氛顿时消失,只余下惊讶。 两人对视一眼,皆正了正神色, 又蹙眉深思。 “新赵王, 可是太子迁?”叶煜立刻问内侍道。 他这个问题并非是无的放矢, 太子迁虽然是赵王的继承人,但是其身份却是倡女之子, 原本的太子与赵王后也并非这对母子,而是废太子嘉与先王后。后来因为赵王喜爱那倡女与庶子赵迁,才废长立幼、废嫡立庶, 更让倡女做了王后。 固然赵王的荒唐天下皆知, 但这一遭事情还是激起了千层浪,赵国的重臣宗亲都对这对母子没有好感, 也不支持他们,现在赵王死了会是哪位太子上位还不一定。 在叶煜的记忆是应该是赵迁继位,只是如今变数太多, 秦国灭掉的第一个国家竟然是楚国, 他担心赵国臣子察觉到忧患之后会立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君王。 废太子嘉至今无功无过, 是个平庸的人,也只比如今被废的楚王好上一些。可他再怎么差也比他无能的弟弟和昏庸的父王要好,所以赵国内以李牧为首的一些人都比较支持他。 如果他真的继位,必然会听从这些扶持他且有真材实料的重臣的话,秦国的反间计就难以达成,指不定连廉颇就都要回去了。 内侍摇了摇头,传来的消息的中并没有包含这一点。 叶煜估摸着赵国也还在争执,他立刻对嬴政说道:“公子嘉继位不利于秦国,王上不如趁此卖个好予太子迁。” 嬴政点头,唤来赵高道:“你去通知姚卿,令其与宫内等着寡人,寡人即刻回去。” 赵高领命离开。 嬴政又让人收拾东西回程,而叶煜站在一边安抚四个孩子,大好的心情都被这晦气的消息扫尽了,好在今天出来的目的都达成了,不算完全泡汤。 回去的时候嬴政坐在他六乘的车架里,三位公子坐在后面一辆马车,叶煜还是抱着子婴骑白蹄乌,都和来时一样。 只是入城后没多久,叶煜却注意到路线不太对,虽然差不多,但这并不是回宫最近的路线。 他望了望嬴政马车旁的随从亲卫,却没一个人表示怀疑,便骑着马靠近了一些,问车里的嬴政道:“不知王上这是欲去何处?” 街上已经有人清道过,嬴政的车帘并没有盖得紧紧的,而是半开着,走进了才能看到他,没有坐的特别正,似乎在把玩什么物件。 嬴政看向叶煜,答道:“寡人送你回府。” 叶煜又感觉心弦被眼前这人拨动了,心里头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只能正过头,目视着前方好似专心骑马,同时嘴里回道:“谢王上。” 嬴政听后,道:“何须道谢,若不是宫中有事,寡人还想去你府上坐坐。” 叶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并不想再多和嬴政私处,却又不能拒了他,唯有答以一声含糊的“嗯”。 嬴政也不介意,看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仪仗到了叶煜府前,叶煜先是将子婴抱下马,然后转过来向嬴政辞别。 嬴政淡淡地点头,让仪仗继续前进,却又在车架快要启动的时候,手上握着什么伸出车厢,似是要给他。 叶煜原是要目送嬴政离去,见到这一幕下意识伸手去接,手心便多了一个带着体温的温润物件。 愣了一下叶煜低下头看了看,那是一个首尾相接、雕刻精致的龙形玉环,便是叶煜这种不太懂鉴定玉器的人也知道这必然是上好的玉,更何况前不久他还在嬴政的衣服上见到了,嬴政的佩饰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呢? “王上……”叶煜猛地抬头,却见嬴政的车架已经动起来,而且车帘已经放了下来。 便是给个由头也好啊,如此,让他如何一直强作不知?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叶煜小心翼翼地握着玉环,生怕自己用力过度弄坏了去,又怕自己弄丢了,紧紧握着。 那明明只有一点残温的玉环却让他觉得手心发烫,一路烫到心里去。 “阿父?”子婴见叶煜半天不动,疑惑地出声。 叶煜顿时回神,敛起神情,一手握着玉环,一手牵着子婴进府。 等到嬴政回到宫里,姚贾其实才刚刚入宫。 倒不是他动作慢,而是等他得了赵高的通知换完衣服准备入宫,结果走到半道就遇上清道的,只能跟在嬴政的仪仗后头入宫。 “无妨,姚卿快快入席。” 姚贾此时还不知道嬴政召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但等嬴政说了第一句之后,他就明白了。 “赵王薨了。” 姚贾一直负责的就是外交,而且目前主要就是负责赵国,嬴政能找他的原因也必然和他国朝政内部有关。 他思索片刻,问道:“王上可是希望太子迁继位?” “不错。”嬴政一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姚贾又静静地想了会儿,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嬴政知道赵国前不久回朝封了武安君的李牧绝不会支持太子迁,所以他才忧心,如今听姚贾如此轻描淡写,他忍不住好奇。 姚贾也知道他的顾虑,便回道:“武安君如今正是势头鼎盛之时不假,可他常年作战在外,对于朝堂却是了解不多了。” 嬴政想起了一直暗地里和秦国保持着良好关系的人,“郭开……此人全是借着赵王宠爱方能呼风唤雨,现赵王已逝,他如何掀得起风浪?” 姚贾憨厚的脸上露出个看似淳朴的笑容,“无论出身如何,太子迁才是正统,这是早些年就定了的。” “善。”嬴政一直很放心姚贾的能力,见姚贾自信满满,也让他放手去做了,“那便交于姚卿了。” 姚贾仍是那憨实的笑容,心中却想着最好能借此机会让李牧和廉颇一个下场,对秦国来说这可比扶持太子迁继位的功绩大多了。 “臣还需要先王上借点人手。”姚贾请求道。 “但说无妨。” 姚贾回道:“臣希望王上能派兵攻打赵国。” 嬴政顿时会意,“十万人可够?” “再配个大将足矣。” 嬴政应下,又召来自己的信任的大臣商讨一番,第二日在朝会上提了攻打赵国之事。 因着秦赵战火才熄不久,就算现在赵王死了的消息传了出来,是个可乘之机,还是有很多人不赞成这件事。 嬴政才不会细细与他们说道,直接问了几个通过消息的重臣,等他们表示同意之后就下令。 由王翦统帅大军伐赵,又因之前杨端和与桓齮战绩不错,也点了他们随军。 虽然此时叶煜的功绩比王翦大上一点,但他刚刚得了灭楚的功绩,若是再马不停蹄地出战,难免让人以为秦国无人了。 此时的赵国也正如叶煜担忧的那样,因为秦国比历史上早了许多年的灭国之战,赵国的重臣们开始警惕起来。以前的话他们就算不支持,但也不会刻意去干涉太子迁继位,可是现在楚国要是再摊上一个刚刚死去的赵王那样的王,迟早玩完。 矮子里面挑高个,部分重臣和部分宗亲纷纷站到了废太子嘉的一旁。 不过太子迁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了,他自己能力不行,却不是没人帮他,就比如郭开和春平侯,他们在赵国的分量可不小,而且太子迁怎么说也担着一个太子的名头,就冲这个支持他的人也不少。 赵国两派争论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到现在赵王的棺木还没入土,谥号也还没定下来。 就在这时,他们得知了王翦伐赵的消息,都对秦国趁虚而入的行为恨得牙痒痒。 代表赵王的位置还没有人坐,可是朝会依旧照常进行。 郭开轻笑一声,站出来说道:“如今国难当头,想来太子殿下和大公子也不愿被秦军破城。”他竟是让众人择选出将领抗秦。 这话谁说都好,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各种不对劲。 再一想,这是妥妥的阳谋。 太子派有虎符,却没有能担此大任的将领,而公子派虽然没有虎符,却有赵国仅剩的几个大将。 众人纷纷看向了站在最前头的李牧,要说第一人选,必定是李牧无疑。 李牧沉着脸,他也知道事态严重,秦军来者不善,庞将军先前去世了,廉将军、乐氏一族均因为先王作为而离去,如今赵国少人,他就是那最适合的人选。 可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这么一去,公子嘉的优势就少了一半。 “我去!”李牧身后有一人站了出来主动请缨,他是司马尚,也算是赵国如今还算看得过去的将领。 “你算个什么东西?”春平侯讥讽道。 司马尚立刻就气得涨红了脸,“你说什么?!” “我说……” “我去。” 在春平侯刚开口的时候,还有一道声音响起,众人愣了一下,看向了李牧。 “我去。”李牧又重复了一遍。 “将军?”司马尚大惊道:“这个时候您怎么能离开?区区王翦而已,我来应付!” 李牧还是摇了摇头,尽管他常年戍守雁门关,但也对其他国家的将领极为关注,他清楚司马尚抵挡不了王翦。而且一旦找到空子,王翦必定同叶煜那般直取邯郸,待那时他再出阵也晚了。 他帮助公子嘉争夺赵王之位本就是为了让赵国不被秦国灭国,如今怎能本末倒置? 李牧朝空无一人的座位大行一礼,“臣愿率军抗秦。” 末了,他那如鹰的目光又看向太子迁,在他的威慑力之下,太子迁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 “还请太子交出虎符。”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迁继位非攻魏 太子迁抖了抖身子,赵王留给他的虎符是他的一大优势,他怀疑李牧会拿了虎符就骑兵造反, 因此并不愿意交出。 李牧静静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请太子交出虎符。” 他仍是不应。 郭开见此便出声提醒, “殿下,给他吧。” 太子迁听到自己从小信任的人都这么说, 他犹豫了一下,竟真的从衣袍里拿出虎符交于李牧。 殊不知这一幕令一些人更加对他失望。 只因一个嬖臣的话就轻而易举交付兵权,这样的人如果成了赵王, 他们赵国危矣。 因为他的举动, 李牧接过虎符后,神情仍然称不上好, 他转过身,看向刚才站出来的将领司马尚道:“你随我出战。” 司马尚面色一喜,激动道:“是!” 李牧又看了一眼朝中众人, 迈开步子走出大殿, 去迎击秦军了。 这次朝会本就是因为秦军而召开的, 李牧出战之后,朝会自然就结束了。 众臣三三两两地离开,唯太子迁、郭开和春平侯三人尚留在殿中。 太子迁这时候可没有刚才被李牧吓到的那副懦弱样了,他恶狠狠道:“李牧该死!” 郭开附和他道:“李牧的确该死。” 太子迁又骂了几句,过了瘾后突然惴惴不安起来,“他若是派兵打我怎么办?” 郭开奸笑一声,“李牧不会这么做,秦军在前,他必然会先去抗击秦军。等他回来殿下就是赵王,他若是敢谋反,就如那春申君一样会为天下人所斥骂。” 春平侯也说道:“殿下是太子,李牧一干人等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 太子迁这才安心不少,他瞄到空无一人的赵王坐席,扬起自得的笑容走上去坐下,调整了下坐姿,端正地坐着好似在上朝。 底下二人对视一眼,皆向他行君臣之礼,口称大王。 太子迁哈哈大笑起来,好似他已经成了赵王一样。 事实上也所差不远,在李牧出征后公子嘉一派立刻失去了优势,郭开和春平侯又用金玉利诱那些墙头草,太子迁的势力越发越壮大。 而在王翦让李牧吃了一场小败仗的时候,太子迁在他那一派的朝臣拥立下名正言顺继位成了赵王。 继位之后,赵王迁记恨着李牧那天在朝堂上以气势压他,且帮助公子嘉和他作对的事情,意图除掉李牧。 郭开却破天荒地劝阻他,“李牧现在不可除。” 郭开当然不是因为李牧劳苦功高或者秦军当前才这么说的,他如果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与秦国共谋、引狼入室了。 赵王疑惑地问他,“有何不可?” 郭开回道:“现如今大王继位,那李牧必然心中惶惶,警惕万分,这样一来大王的计划就难以达成。” 赵王点点头,又问:“那寡人当如何?” 郭开不假思索地回道:“大王现在应当斥责他打了打了败仗,让他失了军心,再什么也不用做。” 只是斥责这样不痛不痒的报复显然不能让赵王满意,他皱着眉问道:“什么也不做?” 郭开解释道:“等到他觉得大王报复就此为止,不再警惕之后,大王您就可以除掉他了。” 虽然郭开曾经隐忍多年后才报复廉颇,但实际上这此并非是他出的计策。 郭开不过是个善于谗言的小人,他的报复通常只是唆使君王厌恶某人,这种劝阻君王隐忍的事不是他会干的。 这计策其实是出自与他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的姚贾。 对于郭开来说,只要赵国不灭……不,如果秦国愿意给予他一样的待遇,就是灭了也无所谓。 果然赵王觉得这个办法妙极,立刻依言照做。 那些支持公子嘉的人得知了赵王的没有对付李牧,只是训斥出气,还觉得他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人,认为他和先王不像,反倒暂时安寂下来。 不过赵王成功继位可不代表秦国就要撤兵了,难得有此机会,不捞一把再走那就不是秦国的作风了。 王翦和李牧都觉得对方是难对付的人,双方各出奇招,输赢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王翦也是难得犟了起来,僵持许久也不愿撤兵,好在秦国现在兵粮充足,这种还不算太大的战役完全能支撑下去,便也由着他去了。 只是另一边却没有这么乐观了。 在魏国出兵伐韩的第五个月,韩国国土几乎全都被魏国纳入囊中,而最后的城邑国都新郑在被围了近一个月后,也终于被破。 韩非在嬴政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默许下救出了一些韩氏子弟,只是韩王本人和一些年长的公子却不像叶煜当初灭楚那样苟延残喘,在破城的那日他们就被魏军杀了,韩非最终只救出了几个小萝卜头。 灭国的经历对这些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几个年幼又娇弱的孩子到了秦国后,又是梦魇又是水土不服,很快就撑不住去了,到了最后只有一个打小就体质好的宗室公子勉强撑了过来,据说那个六岁的孩子还和已经四十多岁的韩非是同一辈。 “咳咳咳……”叶煜突然被一口酒呛住,猛地咳嗽了几下才缓过来。 但他来不及压压惊,匆忙问道:“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赵诚如实回道:“名信,韩信。” 兵仙大大! 叶煜双眼蹭得亮起来。 兴奋地走了两圈,叶煜突然顿住。 他想起来韩信似乎不是王公贵族出生,而且那个时代好像还有一个韩公子韩信——韩王信! 落差感太大,叶煜一下子收起激动的神情,坐回去叹了口气。 他静静地思索了会儿关于韩王信的事情,心想着只要好好教导以后说不定又是秦国的一员猛将。 他想的远,但韩非现在可想不到这个。 在魏国灭韩之后的几次朝会,韩非都称病不去,直到今日他才再度上朝,并上书嬴政,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援助韩国,而是为了攻打魏国。 几个月来韩非四处奔波为韩国谋求出路,人瘦得快皮包骨头了,连双眼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声音也干涩许多。 也是看在自己重视的贤人风一吹就快倒下的份上,嬴政才破例对他的行为坐视不管,甚至允许他派人去援救韩国。 韩非出列,用他那不知是口吃还是哽咽的话语诉说着魏国的暴行,末了行大礼恳求道:“臣,请王上出兵伐魏。” 嬴政好生安抚了他,却没同意他的请求。 秦国的确有借此攻魏的打算不错,但也不会急于一时,如果现在急哄哄地应了韩非,那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韩非就算浸于悲伤之中,他也是个看得比谁都透彻的人,秦国的打算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也感到厌恶,但秦国却是他目前唯一能依仗的。 他转头瞥了眼武将队伍,喉结滚动一番,还是应了嬴政,道谢后退了回去。 之后,王翦伐赵回朝,虽然对手是李牧,但他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战绩,被嬴政大大嘉奖一番。 这一年秦国的丰收可不止是在这些战绩上,因为有着郑国渠和楚国的国土,今年秦国的粮食收成比往年都要好。以至于第二年天下大旱,秦国竟然没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入春之后天上一直没有下雨,太阳反而越来越大,那些前不久刚种下去,只冒了个小芽的作物很多都干涸而死。 这样的现象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天上终于落下了小雨,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们顿时喜极而泣,哭得比下雨都厉害。 “臣请王上出兵伐魏。”韩非垂眸,再度请命。 他这并不是第二次请命了,先前零零散散请求过不少次,只是不巧赶上了大旱,原本已经打算出兵的秦国只好先搁置一旁。 嬴政作沉吟片刻,长叹一声,才道:“善。” 韩非不悲不喜,只是行谢礼,又道:“臣请随军。” 嬴政允了他,然后看向武将队伍,问道:“孰愿与右监同行?” 王翦先前和李牧怼上了,指不定今年还要伐赵,所以他没揽下着担子。 众人皆看向叶煜,叶煜已经养精蓄锐一年多,现在出战不算频繁,众人都以为这回出战的会是他。 然而当事人叶煜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和他以前积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有人心里嘀咕,觉得叶煜还心向魏国,所以不愿伐魏。 有好事者当即站出来,“臣以为叶将军最为适宜。” 结果回他的却不是叶煜,也不是嬴政,而是韩非。 “叶将军不适宜。”韩非淡淡道。 那人被韩非噎了一下,但念及伐魏是韩非提出来的,干脆放弃了争论。 叶煜有些奇怪反驳的人竟然是韩非,他原本以为会是嬴政。 在八年前他就说过不会主动请命伐魏,可当时韩非和李斯已经离开了,应当不知道此事才对。 嬴政也说道:“还有何人?” 既然叶煜和王翦都不出,几个年轻的将领跃跃欲试起来,接连上前。 嬴政看了看,点下了王贲、蒙恬、李信和羌瘣四人,由韩非作为主帅,这四人作为将军出征。主帅多半是坐镇帐中,这么安排也不奇怪。 五人领命后,今日的朝会便结束了。 叶煜朝韩非走去,打算感谢他今日出言替他解围的举动。 韩非却在他靠近的时候退后几步,好似唯恐避之不及。 叶煜敛起笑容,“右监这是何意?” 韩非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声道:“这便要问将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同一时代同名同姓的韩信有两个,除兵仙韩信之外(还没出生),另一个被称为韩王信(生年不详)。 第一百三十章 叶煜谋策魏国灭 叶煜面无笑意地看着韩非,在看到了韩非眼中不做掩饰的厌恶时,心中只有一股了然的感觉。 他知道了。 叶煜此刻大脑飞速运作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费脑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韩非会知道, 又排查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和行为, 直到最后才不得不面对最让他无措的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惊讶?不,以韩非的聪慧, 叶煜从没想过能够不被发现任何端倪。 愧疚?不,这么多年了,要愧疚他早就愧疚了, 不会留到现在。立场不同, 叶煜并不后悔自己的计划。 在仿佛空气都凝结了半晌之后,叶煜终是开口了, “是。” 他承认了韩非那尚未说出的猜测,没有半点辩驳。 韩非也知道他这一声应的是什么,当下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攒成了拳头, 叶煜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会抡拳上来。 但是韩非没有, 他手背满是用力产生的青筋, 却仍是死死克制住。 韩非只是嘲道:“好一个良善仁厚的叶将军!”接着便拂袖而去。 边上的大臣看着这一幕,听着他们云里雾里的对话,皆是一头雾水。 刚才好像韩右监还在帮叶将军解围,怎么转头就翻脸了? 甘罗也疑惑地走过来问叶煜,“发生什么了?” 叶煜摇摇头,“没什么。” 甘罗见他不愿多说,自是不会多问,只是心中的疑惑却是未散。 倒是不远处的李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韩非和李斯其实并没有直接查到魏国灭韩的事情与叶煜有关,但是着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却能够推算出来。 两次唆使魏王的,其实都是同一拨嬖臣。光是这样的消息当然难以知道什么,可连春申君都知道魏国有个人能驱使这些嬖臣,李斯和韩非不可能不知道。 当那些嬖臣得不到什么利益的时候,很显然就是暗中有人授意他们去做,而这人除了棹,李斯和韩非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仅仅是凭借着棹是叶煜表兄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人怀疑到叶煜身上的。 真正让这两人起疑的,是魏国灭韩的作用。 排除掉魏国本身,这件事获利最大的人不做他想,就是秦国。 秦灭楚之后天下各国都存了合纵的心思,只是被魏国这一搅和,合纵自然就成不了了,秦国也因此得到了修生养息的机会。并且有韩非所在的秦国在之后能够名正言顺地攻下魏国,等同于是能一口吞下魏韩二国,这对于意取天下的秦国来说是件大好事。 除此之外,这些嬖臣还做了一件似乎是让秦国得利的事情——也就是说服魏王帮助春申君之事。 这件事直接导致楚国之乱延长,消耗了楚国的国力,让秦国在郑国渠建成之后捡了个大便宜。 连魏国都没有得到这么多的益处,很显然获利最多的秦国才是暗中策划这件事的。 然而,韩非和李斯都清楚秦国并没有这么做。 棹是个非常贪财的人,但在韩魏矛盾初现的时候嬴政还没有亲政,要调动一大笔金玉,还要派人去暗中策划这件事,对于当时的嬴政来说是人财都不够,不可能在当时就耗费仅有的一点人力财力策划一件没影的事情,如果嬴政真的要做,那也是在他亲政之后。 关于以金玉贿赂他国重臣,在当初李斯提出来的时候嬴政就表示过遗憾,一直到了亲政后尉缭再度提议秦国才开始派姚贾去实行,而且重点是赵国不是魏国。 在当时的人选中,有财力和人力的吕不韦是最可疑的。 只是一来这不是吕不韦的风格,二来吕不韦死了好几年了,他的势力早已分崩离析,也没可能做这件事。 刨除秦国所为,最有可能的就是忠于秦国的臣子所为,而叶煜就在那人选之中。 这时韩非和李斯注意到了一件事,在魏安僖王去世后,棹的身边有一支护卫保护他,这才让棹平安活到了现在,让他继续影响着新王。 虽然大多都说这护卫是魏安僖王派出去保护棹的,但这不过是在找不到答案之下的推测罢了,谁都不觉得魏安僖王会这么做。韩非和李斯觉得那应该是某个人的亲卫,那么在当时谁会去保护一个没有了宠爱的男宠呢? 叶煜这个时候又是可疑起来。 李斯是因为韩非突然上门来询问才直接联系到了叶煜身上,而韩非则是在怀疑叶煜的时候发现了他和一支魏国商队有来往。这尚算不了什么,但在魏国灭韩前几天、嬖臣唆使魏王灭韩之前,这商队顶着贺喜地名义来过叶煜府上,就时间上来说太巧合了。 所以韩非去找了李斯,他也不觉得叶煜是从六七年前就布下这一切的人。 只是越查叶煜身上的疑点越多,就算没有任何证据,韩非也不得不相信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棹曾经欠了叶煜两个人情,其中一个用他被人算计的消息还了,另一个则是被叶煜用以唆使韩魏不睦。另外派亲卫去保护棹又得了一个人情,被用在了春申君那件事上。 对于韩非和李斯来说,他们尚有一点不明白——为何叶煜要这么做?为何是韩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如果是为了秦国谋利,将这功夫花在唾手可得的韩国上其实并不值得,不如以赵国为目标,那才是秦国的心腹大患。 叶煜会承认一切是他所为,可若是面对这个问题,他就不会回复了。 他是为了韩非,更准确点说是为了嬴政。 嬴政非常珍视韩非的才华,也极其敬重他,但叶煜清楚只要韩国是被秦国所灭,韩非就不会为秦国效力。要避开这一点,又保证得到韩国,叶煜唯想到借刀杀人一途。 至于这把刀是谁,则是叶煜以求签的形式抽选出来的,因为包含了“秦”和“韩”两支签,他有七分之二的几率放弃这个打算。 不过最终上天帮他选出来的那把刀是魏国,他恰好谈及过不帮嬴政出兵伐魏,只会帮他出策取魏,便将两策合二为一,方有了现如今的结果。 只要他不说出自己的目的,他从不担心自己暴露之后韩非会迁怒嬴政。一方面,这事是他一手策划,与嬴政和秦国无关,韩非若是想要为韩国报仇,他多半借助秦国的力量,另一方面,他相信嬴政有那个人格魅力俘获韩非。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叶煜就是那个甘愿唱白脸的。 过了几天,伐魏的大军出发了, 叶煜在朝中,因着能从嬴政哪里得知战况,消息也不迟钝。 魏国因为先前攻韩耗费了不少精力,虽然过了快一年,但是还没彻底缓过劲来。韩非就趁着魏国元气有缺的时候,率领二十万大军意图和叶煜一样直取国都,速战速决。 只可惜大梁的防御远远在寿春和上蔡之上,就算有水泥和混凝土这等神物,大梁仍是久攻不下。 这时候,王贲和历史上一样提出了水淹大梁的计策,将一直保护着大梁的水变成大梁的夺命利器。 叶煜得知消息后,就算知道历史还是愣了一下。他上书嬴政,让其多派医家前去。大水过后容易滋生病疫,有医者提前预防,也好避免到时候出什么问题。 大水泡了大梁城近半月,依旧没什么效果,韩非便分出十万人让蒙恬和李信等人率兵,去清扫大梁附近的城邑,提前为攻打大梁之后做准备。 这个决定没错,因为大梁一直被泡了三个月才城破。 在大梁被围困的时候,其兵马出不了城,附近的城邑见魏军自身难保,也很快丧失斗志,被前来清扫的蒙恬等人轻而易举地拿下。 三月一到,大梁城破,魏王增出城投降,嬴政取消其国号,魏国被灭,时至秦王政十二年,魏王增八年。 在大军回朝之前,叶煜进宫向嬴政提出请求,“臣欲带子婴回梁上族谱。” 嬴政听闻他要离开秦国,立刻皱了眉,“修书去梁,自有人办妥,你何必亲至?” 叶煜却摇摇头,不愿吐露真实缘由,只说道:“臣早前曾经说过要回族中一趟。” 嬴政本就怕叶煜知了他心思后因厌恶离去,此时听叶煜要拖家带口地回去魏国,又不愿道缘由,还当他是要逃走,哪里敢轻易放他离去。 “寡人着人将你一族带入咸阳。”嬴政用这样的方式回绝了他。 这时候,叶煜如何察觉不到嬴政的异常。 叶煜又皱着眉头请命几次,自己还没出声疑问呢,就见嬴政从席位上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你当真就那么厌恶寡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嬴政所问去魏国 此时此刻,饶是前不久才算计了韩魏楚三国,能赞上一声足智多谋的叶煜也懵逼起来,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算嬴政说的是“你心悦我”都不会让他如此惊讶。 厌恶?他怎么会厌恶嬴政? 叶煜实在想不明白嬴政是从哪儿得到这个结论的。 见嬴政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叶煜连忙回过神答道:“不知王上是听了何人谗言, 煜怎么可能会厌恶王上呢?” 当然没有什么谗言之人,因为一切都是嬴政的脑补。 嬴政见叶煜不似作伪, 心中猜测叶煜要离开的怒意也消散了些,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 叶煜仍是疑惑不已,他在脑中开始排查起可能向嬴政胡说八道的人, 只是一轮下来他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和他有仇的人不多, 韩非还没回朝,他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在嬴政面前这么说他。 嬴政一时冲动过后, 也冷静了下来,看着面露疑惑的叶煜,他的嘴唇动了动, 先是抿成了一条线, 过了好一儿才开口问道, “你不厌恶寡人?” 叶煜当即斩钉截铁地回道:“煜绝不厌恶王上。” 他目光没有躲躲闪闪,语气诚挚,再配上他的话,顿时就蛊惑了嬴政将原本没打算说出来的话脱口而出,“就算寡人心悦你你也不厌恶?” 叶煜猛地抬头,对上嬴政那一双凤眸,嘴唇微张,却无一音节,好似被夺去了说话的能力。 刚才的他还只是茫然与疑惑,但此时却是连震惊都难以形容他的心情。 大脑突然卡壳,紧接着所有的思绪搅和在了一起,叶煜愣愣地看着嬴政,半晌没有说话。 嬴政见他大为震惊的模样,也知道是自己冲动了,只是话已说出,那他必然要求个结果。 “寡人心悦你。”这一回不再是假设的问句,就算不看他的神情,只是语气叶煜也听得出这是真话。 嬴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间的距离比上次还近,不给叶煜半点逃避的可能。 叶煜并非是走神了,事实上他看到了每个细节,他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每个动作在他眼中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就是无需感触叶煜也知道此时自己的心脏跳得又多么快,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会因此而亡的错觉。 心中的喜悦扩散到了全身,他几次想要应承,却都被理智堪堪拉住。 两世才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喜欢他,为什么不答应? 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以至于几次差点忘记自己最后的坚持。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君王,他已经明白嬴政之前为什么不愿让他去魏国了。 他怕他逃走。 嬴政在不知他的感情的情况下都要束缚着他,这要是两人真的在一起了…… 现在的秦国早已不是那个青黄不接的秦国,现在就算是没有叶煜,秦国的将领也完全足矣统一天下。换句话说,就算嬴政真的将叶煜强行扣留在咸阳,甚至于宫中,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叶煜无法接受这一点,这也是他最顾虑的一点。 喉结不断滚动,像是有无数要说的话,却没有一个字能从他嘴中漏出。 他说不出厌恶嬴政的话,就算说出来也必定是拙劣的谎言。 许久,他才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垂下眼帘,回道:“王上这是在逗弄臣了,臣如何会厌恶王上呢?” 虽是这么说,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嬴政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收紧,他看着以臣子自称、模样恭顺的叶煜,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掠过千种念头。 正如叶煜顾忌的那样,嬴政此时此刻的确有想要将叶煜囚于宫中的打算,叶煜的确身手不凡,可面对数千数万的精兵,还能逃得走吗?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那样做,因为他现在就连抬起叶煜的头看看他脸上的神情都不敢做,他怕叶煜刚才说的都是托词,自己可能会看到一张充满厌恶的表情。 只是想一想自己最喜欢的将军脸上不复笑容,满是对他的厌恶,嬴政就有犹如窒息之感。 更别提要是真做了那等事,他日后恐怕要日日面对那样的景象了。 嬴政其实是个奉行“得不到就毁掉”的人,却唯有对于叶煜,他舍不得了。 “寡人准了。”嬴政从叶煜面前起身,背过身去说道。 叶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多谢王上。” 他匆匆退去,不敢多停留一秒。 府中有家丁,收拾东西只需要一夜就好,第二天叶煜便带着子婴坐上马车去向魏国。 因为子婴年纪小,考虑到是长途又是古代的交通,叶煜特地下令行慢点,又时不时带子婴出去跑跑马,弄得比起赶路更像是游山玩水了。 子婴是头一回出咸阳,第一天兴致勃勃,结果还没到飧时就玩累了,昏昏欲睡,考虑到车上颠簸睡不好,叶煜直接让人就近找家馆舍吃饭歇息。 “我要跟阿父睡。”饭后,子婴努力撑着快合到一起的眼皮说道。 一年前他就没再和叶煜一起睡了,一向乖巧的他当初还大闹了一场,却被叶煜坚持让他独立。叶煜很宠他没错,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严格的。 “好。”叶煜柔声道。本来这次出行他也不放心子婴一个人睡,房间都是让人只订了一间。 等叶煜洗完澡后,子婴满足地窝在叶煜怀里,嗅着父亲的气息,蹭了蹭脑袋。 叶煜拍了拍他的毛绒脑袋,催他快点睡。 结果子婴却突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叶煜的胸膛,揉着额头问道:“阿父戴了什么东西吗?” 叶煜闻言,从单衣之下拉出一块带在脖子上龙形玉环,正是刚才被子婴撞到的东西。 子婴有些奇怪,他虽然年纪小,但是知道这种大小的玉环并不适合戴在脖子上。 叶煜却不多解释,取下了玉环也没放到别处,只是将原本挂在脖子上的线在手腕上粗略饶了几圈,让拿玉环可以垂在手心里握着。 “睡吧。”叶煜催促道。 困意涌上,子婴很快就把疑惑抛到了脑后,在叶煜怀里睡着了。 叶煜却是看着手里的玉环好一阵,才堪堪睡去。 几日后,几辆马车驶入了残破的大梁城,其中有一辆还是四乘的,最终停在了魏国卿大夫叶禄的府门口。 所谓的卿大夫也不过是个昔日的官职,于今也只是好听些罢了。 魏王都死了,自然也没了朝会,叶禄坐于家中,听闻有人前来,立刻就出来迎接。 能坐着四乘马车来的客人,他亲自出门迎接完全不为过,反而要是派个管事出来那才是怠慢了。 不过叶禄也是疑惑,他着实是想不起来自己和那位起码是侯爵的人有交情,而且还不打个招呼就来。 车帘被随从撩开,叶禄见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中下来,同其他人一样,叶禄就算不认识叶煜,但尽凭着那张艳冠天下的容貌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叶禄心中一喜,他觉得这是叶家的机会,正要上前道问,又见叶煜从车上带下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叶禄顿时想起几年前去了叶煜府上回来的族人说的话,当初还以为是叶煜的托词狠狠骂了那族人一趟,如今瞧着,叶煜指不定是真的有意在族内择选继子。 见二人站定,叶禄忙上前见礼,子婴朝他行了个晚辈礼,而叶煜冲着他族长的身份行了个颔首礼。 叶禄忙道:“怎敢受叶将军的礼。”说着他将叶煜父子二人请进府中,奉上酒水果脯待之。 “煜今日所来是有一事要劳烦族长。” 叶禄摸着长须,笑道:“担不上什么劳烦,倒是劳烦将军跑这一趟了。” 叶煜想起当日他派人拒绝给子婴上族谱,冷笑一声道:“我若是不来怕是办不成。” 叶禄这才察觉出他来意不善,却只当是叶煜平日里傲慢惯了,没放在心上,“我已派人去知会了族中子弟,只是不知将军想要什么年岁的?” 此时叶煜哪里猜不到他想什么,就连子婴都察觉出了不对,有些不安地看向叶煜。 “族长许是有什么误解。”叶煜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将今日所来是为了给子婴上族谱。” 叶禄脸上的笑容一僵,也想起上回族人的回禀来,上次相隔甚远,叶禄不担心有什么,族人态度也强硬了一些。但这会叶煜就在面前,魏国又刚被秦国灭了,他再不敢推脱。 “……对,上族谱,侯公子自然是要上族谱的。” 叶禄又忙叫人去取族谱来,当场刻上子婴的名字,将竹简编好。 可他又不想让叶氏难得的好机会白白流失,故而试探性地说道:“将军如今三不朽了,实为我叶氏之耀。” 说完他又长叹一声,“如今魏国不存,我族子弟就是有功在身也无处报效。昔日我们祖先叶公后人出楚入魏,方得这一支叶氏昌盛,老夫实在不能看着叶氏如此颓去,今便舍了我这张老脸,恳求将军您带走一些子弟入秦。” 然而面对他这一番言辞,叶煜却半点动容都没有,他对族里十几年前的情况记得清楚,没想到十年后也是差不多。 当时他父母双亡,势单力薄,无雪中送炭者无碍,但孰料有无赖夺碳者,以落井下石为乐。而那时的他也不过才十二岁。 “现在大梁并非封锁,是谁阻了他们入秦的道路不成?他们若是怕路上蛮匪,雇一卫队,或与商队同行便可,堂堂叶氏偌大一族,还缺了这点财? 便是我当初也是只身入秦,自军中从无职无爵的小兵做起,他们想倚着我一步登天可以,只要他们能倚地过来。但连步子都不愿走的废人,还是算了吧!” 叶禄一噎,又要开口,但叶煜却起身带着子婴离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族长还是好好管管族里吧。” 上了马车,子婴忽然觉得大老远跑一趟一下子就办好了,没什么实感。 “我们要回去了吗?” “不,还有一件事要办。”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②叶公:叶公好龙的那个叶公,不过这个典故是污蔑他的。他是楚昭王之子,后人因为他的封邑在叶邑所以改叶氏。(本文也可以改叫叶公好龙来着w) 第一百三十二章 棹之所察嬴政候 直到趁着马车缓缓离开大梁城,子婴也没见到叶煜去做他所说的另一桩事。他原以为是指他们刚才离开叶禄府上之后去祭拜祖父祖母的事,结果发现马车出了城之后往西走了大约一个时辰, 就停了下来。 叶煜看向子婴说道:“你在车上待会儿, 我一会儿就回来。” 子婴乖巧地点点头, 还代替叶煜撩起了车帘。 下了车,叶煜看着眼前的的景象, 眉头皱了皱眉,走出几步,四下里望着。 这是他原先的住处所在地, 也就是大梁城外的一个小村庄。 这里没有城墙抵御, 又距离大梁太近了,就算可能当时某一军只是路过这里, 但还是让这个脆弱的村庄受到了战火的波及,举目望去都是废墟,也就靠后的一些房子幸存着。 从村口往里看, 里头有几个村民走在路上, 在见到村口停了一支车队后, 纷纷吓得回到家中将那并不牢固的门窗死死关着。不过也有一些人只是暂时的躲藏起来,在阴影中观察着这边。 叶煜觉得这里不太安全,就算会留下一些亲卫,他也不太放心子婴一个人在车上。 “你同我一起去吧。”叶煜走回去对车上的子婴说道。 要是在咸阳叶煜绝不会有这么担心,可如今出门在外,谨慎点总没错。 子婴自是乐意,他从车上下来后,也被周围的景象惊呆了,“阿父来这里做什么?” 他并不知道叶煜以前的一些事,只知道他的父亲以前是个魏国人,完全没想到叶煜曾经住在过这里。 现在叶煜也没有向他解释这一点,只让他跟紧了,然后调了一半的亲卫跟上,一行人往里走。 他原先的住处在村落中比较偏僻,因为当年他住过来的时候正是容貌逐渐张开的时候,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开始就选在了村子边缘地带。 也正因如此,从两侧路过的房屋看,他的住所应该并没有和先前看到的房子一样遭受无妄之灾。 到了住所门口,叶煜让亲卫在门口等候,自己带着子婴走了进去。 “这里有什么人吗?”子婴人小,从他的视线很容易就发现这里是被收拾过的,干净得像是有人居住一样,而且摆设的器皿用具并不比他们将军府上的查多少,这绝不是一般的百姓住处。 与上次来这里时的惊讶不一样,这一次叶煜并意外子婴所说的事情,他甚至出声承认了这一点。 本就不是多大的房子,从外面走到里头要不了多长时间,子婴跟着叶煜进去,忽然发现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再一看,他就愣住了。 那人挑了挑眉,“你儿子?” 叶煜轻轻拍了下子婴的脑袋,让他回神。 子婴的一张小脸皱起来,看看面前的人,又抬头看看叶煜,疑惑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这是大伯么?” 那人轻笑起来,“也没错,我是你表伯。” 能让子婴如此称呼的又如此纠结的,自然是那与叶煜长得及其相似的棹。 子婴连忙向他行了个晚辈礼,棹也难得大方地给了个他玉玩件。 其实仔细看看,两人除了五官相似之外,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相像了。叶煜身上的杀伐之气和那种能让人第一眼注意到他的气质都不是棹能学得来的。 暂短的叙旧之后,叶煜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打算去哪里?”他今日所来并非只是为了见棹,更重要的是将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策划的事情,而棹也想再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 “哪里都行?”棹问了一句。 叶煜点点头。 棹冷不丁地说道:“那咸阳呢?” 叶煜顿时皱起眉头,却是没有和刚才一样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你为何要去咸阳?” 棹见到他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不必担心,我还没打算逼你动手,更没打算去侍奉秦王,再说了他也不会看上我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叶煜放心,另走前嬴政说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甚至只是想起都觉得耳朵发热。 有魏王以棹作为他替身的前例,哪怕知道嬴政与魏王是不同的人,但他仍是无法让棹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晃荡。 “除了咸阳之外。”叶煜敛起一时泄露的情绪说道。 可棹本就是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哪一类人,叶煜的反应哪里瞒得过他? 棹忆起当日叶煜对男风之事的厌恶,不可思议道:“你竟心悦了那秦王?!” 骤然被点破心思,叶煜的脸色白了一瞬,忽又想起子婴还在,忙低下头看了看子婴的神情。 子婴还在呆愣之中,叶煜狠狠瞪了一眼棹,道:“你随我到外面来。”说完他还扫视了一圈屋内,确认没有藏有什么人,才放心留下子婴。 殊不知,他的行为反倒让棹更加确信了,如若不然,为何他不是当场反驳,在子婴面前解开误会,而是这番不想让子婴知道更多的反应。 走到屋外,叶煜也冷静下来,也发现了自己的举动是欲盖弥彰。 棹仍是一脸惊奇,“那秦王究竟是何等人竟让你为之所动。” 叶煜冷眼看他,“与你何干?” “我也不过是惊奇罢了,你若是不愿详谈,我不说就是了,只是……”棹打量着他,“看在你我表亲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你若是愿与他在一起,还是快些动作吧。你就是看起来再年轻貌美,也是个要而立的人了,而那秦王……似是比你还小几岁。” 叶煜冷声道:“他与我乃君臣,莫作胡言!” 棹摇着头叹息一声。 叶煜此刻心烦意乱,不愿再与他过多纠缠,又问道:“你究竟要去何处?” 棹也怕真惹急了他,合作了几次,哪怕见面不多,但他清楚得很,叶煜善良不假,这是他能放心和叶煜合作,并且还让叶煜保护他离开的依靠。 可光是从叶煜让他做的事情就看得出来,他有时候却也比谁都狠。起码寻常良善之人是做不出这等徐徐图之将几个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事情。 “阳翟。”棹不假思索地说道。 阳翟是个大城,不会让他敛的财物没了用处,而且以当前的局势和秦国的实力来看,至少几年内阳翟不会陷入战乱,棹还打算用那些财物好好享受后半生呢。 “我知道了,我会先送你去阳翟。”叶煜不愿与他多说,直接让他去外面把那些亲卫带来给他搬东西。棹在知道秦国要攻打魏国的时候就将那些财物转移了出来,并在这里等着叶煜到来。 至于他自己…… 叶煜看着屋内,想起棹留下的烂摊子,顿时觉得脑瓜子都疼了起来。 他走进去,看着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平静的子婴,刚刚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忘干净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出柜,还是向着年幼的儿子。 叶煜上前,跪坐下来看着子婴,轻声问道:“吓着了吗?” 子婴摇摇头,嚅嗫片刻才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叶煜停顿了许久,还是缓缓点了下头,他一向不喜欢对子婴说谎,正如同他小时候也不喜欢被人对他说谎一样。 在那一刻,他不敢对嬴政表露出的感情,终于能对一人承认了,心里也轻松了很多。 他扬起一个安抚地笑容道:“没事的,不会有什么变化,子婴以后也不用担心阿父给你娶个继母回来了。” 子婴没对叶煜说他其实自从去见了蒙恬家儿子之后就很羡慕有个母亲,他只是咬了咬下唇,道:“可是阿父要一直一个人吗?” 叶煜轻轻拍着他后背的手顿了顿,“不是还有你么?” 子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年纪小很多心情都理解不了,更难以组织成语言,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他决定开始讨厌嬴政。 “大王不陪你,子婴陪你。”子婴抓着叶煜的手说道。 叶煜笑了起来,把儿子圈进怀里,又将壮实了不少的他抱起来,一路抱到车上。 回去的路上,子婴一直闷闷不乐,没有下车骑马玩,也习惯了赶路,倒是让行程快了许多,但叶煜宁愿他多玩玩。 不过因为中途绕路将棹送到阳翟,回去的时候其实和来时花的时间也差不多。 “王上,将军回城了。”探子回报道。 嬴政一直担心叶煜去而不返,尤其是在叶煜过了正常往返魏国的时间后都还没有回来,他就更是焦躁不已,连朝上的众臣都察觉到了他们大王的火气大了些。 因此,嬴政特地派出探子去找叶煜的行踪,今日总算得到了消息。 他立刻放下笔抬起头,匆忙问道:“什么时候到?” 探子不敢迟疑,脱出而出回道:“不出三日。” 嬴政这才松了口气,也算是得了一剂安定剂,至少他知道了叶煜不会像逃离魏王那样逃离他。 这就像原本腾空的双脚总算有一只踩在了地上,就算另一只的情况仍然不得而知,但眼下却踏实了不少。 安心之后,他又皱起眉问道:“怎么还有三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朝中情况子婴问 在嬴政翘首以盼了两日多之后,叶煜的马车终于驶入了咸阳。 他下车之后没多久,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就得知赵高来请他入宫。 “待煜换身衣袍就去拜见王上。”叶煜让赵高稍等片刻, 自己去了去了房间换衣服。 只是他的动作却不并不利索, 甚至可以说是磨磨蹭蹭,像是在穿一件繁复的礼服。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但他却想不到如何面对嬴政的告白。 换衣服再慢也慢不到那里去,叶煜却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想清楚就进了宫。 因为心中有事,叶煜的眉宇间都带上了一些愁容, 教嬴政全都看去了。 原本还期待着叶煜的态度能有所缓和的嬴政, 见此心中微凉,喜悦散了大半。 在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几句之后, 嬴政说道:“爱卿舟车劳顿,不如歇上几日?” 叶煜是求之不得,反正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 他飞快地应了下来, 并向嬴政道谢。 嬴政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 心中的烦闷不比叶煜没回来时少,但话已说出,他总不能出尔反尔。 “既如此,爱卿这三日就好好休息吧。”刚刚还是几日,这一下子就成了只有三日。 叶煜心中觉得好笑不已,但随即又心生悲哀之感,恭敬地退下了。 他刚走,嬴政就怒意上涌,殿内的内侍婢女均是大气不敢出。 嬴政头一回喜欢别人,哪料想是这个结果,心里头一股郁气难平,却又舍不得对叶煜发作,只好像现在这样暗自生闷气。 但他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叶煜想要让他放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叶煜在家休憩了三日,也满脑子是这个问题。在嬴政捅破之前他还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努力去忽视嬴政的一些小动作,可是现在他要是对嬴政的一些行为没有半点反应,那就有些太假了。 这时候叶煜又怀念起了出征,起码他在外作战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叶煜只能先试着减少和嬴政的接触,必要时候多低着头。 寻常的一些大臣倒是并未发现他和嬴政之间的端倪,因为他们至少明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真正让他们注意到的,是叶煜和韩非之间的关系。 韩非率领大军回朝的时候正是叶煜不在咸阳的时候,因此庆功宴他也没有参加,以至于一直到了今日那些人才发觉他们那两个关系不够和睦。 他们两个都是大局为重的人,所以公事上倒是没什么,只是私下里很显然韩非不待见叶煜。 这可是让一些喜欢阿谀奉承的人苦恼起来了。 韩非作为灭魏的主帅,在回朝后就从原本的右监升职到了廷尉正,如果不是廷尉的位子上有人,他估计还能再升一级。 不过廷尉正也差不多了,相当于是下一任廷尉,老廷尉也知道嬴政的意思,已经打算等韩非上手廷尉的工作之后就退位让贤。 廷尉是个掌管刑狱的职位,在秦国这个重法的国家,廷尉的权利比名义上的九卿之首奉常大多了,寻常大臣上赶着讨好都来不及,哪里敢与他结怨。 而偏偏如今和韩非不对付的人是嬴政的第一宠臣叶煜,并且抛除一些老将,叶煜可以说得上是如今秦国武将第一人了。 两个都是有实权又有君宠的人物,哪个都不能得罪,这可愁坏了其他人了。 就连影响不大的甘罗也都因为好奇来问叶煜,“我记得你两在伐魏前就有不对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调和?” 叶煜摇摇头,“这事你不用管,也调和不了。” 甘罗见他神情平淡,却语气笃定,这才知道肯定是什么大事,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两人又闹出过什么大事来。 “也罢,你两都不是我能管的人。”甘罗寻思无果后就干脆的放弃了。 “只是以韩非如今的情况来看,日后拜相也不为奇,将相不和可不是什么好事。”甘罗提醒道。 叶煜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和韩非的矛盾真的不是能解决得了的。 甘罗摇摇头,又说道别的上头去了,“李斯要也要升了,这事你应该不知道吧。” 叶煜的确不知道这事,他记得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和李斯有关的事情才对。 甘罗笑道:“早听你说了他和韩非不和,他哪里会愿意在韩非之下,先前左右之争也就罢了,如今韩非比他高,他果然坐不住了。” 李斯要动叶煜不奇怪,只是在他记忆里李斯原本是廷尉的,现在这个职位被韩非预定了,难不成李斯还能抢了去? “他要升什么了?”叶煜好奇道。 “典客丞,他前几天不知道去找王上说了些什么。”甘罗答道,他现在作为嬴政培植的亲信,消息比常人灵通的很。 典客是掌管外交与周边蛮夷的事情,典客丞也和廷尉正一样,是座下第一人。李斯本就和姚贾一起负责外交的事情,如此也挺合适。 不过就权利来说比之廷尉略差了一点,可叶煜相信李斯的目标绝不只是区区一个典客。 看上眼前已经戴上发冠的甘罗,再想起如今人才济济的秦国,叶煜不由得笑了起来。 嬴政的暴戾掩藏的很好,对外的名声也不错,国内有百家效力,手下名将如云,更有大智大才者于朝中为官,他也不算是枉穿越了这一遭。 又过了几日,翻过了年,进入了秦王政十三年,叶煜也到了而立之年。 三十岁是个坎,现在叶煜虽然容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可气质却有了变化,这一部分是因为时间沉淀出现的成熟气质,一部分是因为久居高位养成的贵气,还有一部分就是周身被不完全掩藏起来的杀伐之气。 拿子婴的话说,就是他的阿父越来越好看了。 嬴政也这么觉得,他的将军越来越诱人了。 翻过年之后,李斯也是走马上任,结果他头一件处理的事情就是个坏消息。 “左将军被月氏人伤到了背脊,短时间内无法出战,请求王上再派一人以定边陲。” 月氏并不是指一个人,而是一个西北的游牧民族,是匈奴西南边的那个邻居,拥有同样的习俗,但比现在的匈奴还要厉害一些。只是因为地理缘故,比起经常骚扰赵国的匈奴和骚扰燕国的东胡,月氏要安分得多。 可就算再怎么安分,狼也是狼,嬴政绝不会坐视不管。 “何人愿往?”嬴政看着下面的武将问道。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直接问了,因为叶煜立马就站了出来,沉声道:“臣愿往!” 左将军是朝中老将,一直镇守着月氏匈奴一带,眼下能接替他的人没有几个。 较之王翦蒙武等人,嬴政其实也觉得叶煜更加适合一些。 目光闪了闪,嬴政即使觉得叶煜有逃避他的嫌疑,却还是应了,又点了李信同往。边关正好在狄道,李信作为狄道侯的儿子,去了那边多少也方便一些。 兵马狄道都有,这次主要是去换个将领,顺便运输些粮草,因此大军动身的时候才两万人,总计是六万人,只是还有四万要在靠北一些的地方慢慢调。 区区两万人完全不足以让嬴政出来送行,可他还是来了,甚至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扶苏要为叶煜送行,他早答应过。 叶煜劝说无效,也只好放弃。 出征那日,嬴政扶苏子婴都在城墙上,可以说叶煜最牵挂的人都在这里了。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面上叶煜仍是神情严肃,身披金甲手持黑剑,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 扶苏和子婴两个小家伙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人虽然少但他们还是激动地双颊泛红。 而嬴政一直注视着叶煜,却始终没有看到叶煜像从前那样几番回首,一时间还未察觉不对,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叶煜走后,扶苏都做好了接待子婴的准备,结果一连半个月,子婴都没入宫。 扶苏有些担心,便将这事与嬴政说了。 只是个孩子罢了,嬴政原想着派人去看看就是了,却又想起叶煜非常宠爱子婴,还真怕子婴出了什么事,干脆就和扶苏一起出宫去看看。 其实子婴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不喜欢嬴政,所以不乐意入宫。 但他听到嬴政来的消息,还是吓了一跳,心虚不已,连忙脱了衣服钻到被子里,让赵诚对外说他病了。 赵诚可不敢欺瞒嬴政,但又不能违背小主人的意思,只好对嬴政说:“侯公子觉身体不适。” 扶苏没反应过来,还一副担心的样子,追着赵诚问请医者了没之类的问题。 可嬴政却是听明白了赵诚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随便点了个婢女道:“带寡人去看看子婴。” 他随婢女走到子婴的屋子里,果然是半点药味也没有,破绽百出。 子婴半是胆怯半是心虚,双手抓着被子盖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个眼睛微眯着详作病态偷瞄着嬴政。 嬴政见到他的举动,觉得子婴似乎比先前更加怕他了,“寡人很凶恶吗?” 子婴连忙摇头,一下子就露了破绽。 “那你因何不愿见寡人?”嬴政从没打算和子婴闹僵,所以他对此疑惑不已。 子婴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问道:“王上……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不敢直接问嬴政喜不喜欢他父亲,只能这样拐弯抹角地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月氏也叫做月支、禺知、禺氏等等,不过我地图上是月氏就用了这个。月氏位于敦煌一带,有些地方也会将北边的这些部落全都泛称为匈奴。现在的月氏还算厉害,但是几十年后就被匈奴灭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嬴政所想赴边陲 如果子婴的这个问题是在早几年问出来,嬴政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是此时却不一样了。 嬴政看着连眼睛都快盖起来的子婴, 心中生疑。 到底是子婴单纯地想要讨好他, 故而有此一问, 还是叶煜告诉子婴这件事,子婴来求证? 不, 不对,如果只是为了求证,子婴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嬴政盯着子婴, 像是要把他的被子扯下来, 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端倪一样。 “你因何而问?”嬴政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压迫力。 这对于一直惧怕嬴政的子婴来说,就显得更可怕, 但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嬴政身上挪开,仍是想要寻求答案。 不像是为了自己而问,更不像求证。嬴政想到。 那难道是为了叶煜? 他更是不解了, 分明叶煜是比谁都清楚他到底喜欢谁的人。 是不相信还是什么? 如果嬴政生活在后世, 那他一定能很快猜出子婴的真正目的, 然而他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在这方面的知识极为浅薄,以至于思路也绕了好几个弯。 不管子婴的目的是什么,嬴政还是回答了他,“寡人心悦你父亲。” 子婴惊愕地睁大眼,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父王?”这时扶苏也反应过来子婴是装病,生怕子婴的行为惹怒了嬴政,匆匆赶来。 嬴政背着手抿着唇不说话,也没去看他。 扶苏见到自己父王吓得双眼大睁,连忙说道:“子婴并无大碍,父王日理万机,此处还是交给扶苏吧。” 好在嬴政还算给自己儿子面子,又或者是无法从子婴这里得到答案,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扶苏见嬴政离开后,才转过来对缓缓回过神的子婴说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的装病做什么?” 子婴却默不作声,让扶苏好生无奈,“算了,要是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宫里寻我吧。” 子婴这回倒是好好地出声向他道谢了,扶苏肯定子婴是有什么心事,而且还和自己的父王有关,可既然子婴不愿意说,他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又叮嘱了他几句,扶苏才退出叶府,坐上来时的车架回宫,中途还偷瞄了几眼自己的父王,惊奇的发现父王似乎也存了心事,一副眉头不展的模样。 嬴政的确有心事,自从觉得子婴的问题和叶煜有关后,他就一直在思索其中含义。如果不是碍于子婴的身份,他早就将人拽起来盘问了。 他觉得是因为叶煜不相信他的可能多一些,可他心里还有的猜测——毫无根据,却足以让他狂喜。 这时候嬴政突然后悔起派叶煜去抵御月氏了,不然他现在就能将人召进来核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反正他先前已经坦白了,这时候就算追问到底也不用像先前那样担心。 此时的嬴政甚至想提笔写一封书信送去,但刚刚拿起笔却又停住了。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么为何先前叶煜会拒绝他? 持笔许久,他终是未能落笔。 另一边,叶煜对于自己儿子给他通了个篓子完全不知,他出兵之后在雍城、绵诸等地调到了足够的兵马,接着一路西向,带领军队顺利抵达了狄道。 到达狄道驻地的时候,有一四十多岁着铜甲的将军与大营外守候,“末将彭伯见过叶将军!” 叶煜连忙下马道:“不必多礼,本将叶煜,你就是左将军的副将?”早得了消息,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下。 彭伯点头,与他核对了符契后道:“左将军已经等候叶将军多时,还请您随我来。” 叶煜转头对李信说道:“兵马就交由你安置了,我先去会见左将军。” 李信领命,点了彭伯身后一偏将带路,接着彭伯也带着叶煜去了主账。 一入主账,叶煜就吃了一惊,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将趴在地铺上看着竹卷,因为天气不冷,并没有盖被子,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左将军背上和腿上都有伤,缠着好大一片未染色的素布。 “叶将军来了,好!”左将军见他来了,面露喜色。 叶煜在他对面坐下,皱着眉头道:“您腿上这伤是怎么回事?”背上有伤他是知道的,可他未曾听说腿上也有伤。 “被那月氏偷袭的时候摔下了马。”左将军轻描淡写道:“养好了就行,不打紧。” “可伤了骨头?”摔下马的伤有轻有重,左将军的伤势瞧着就不是轻伤。 “放心,我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但养得好。”左将军说着,似是想要习惯性地摸摸胡子,结果发现这个姿势不适合,只好把手放在面前的竹卷上,“就是要你多留一阵了。” 叶煜笑笑,“来了就走算什么,我本就是来打那月氏的,怎么说也得把月氏打服帖了才走。” 左将军哈哈笑起来,“说得好,只是这月氏可不是你当初在南边打的荆楚,个个都骁勇善战,比之我秦国也不差多少,就是脑子没我们聪明。” “就是要没打过才能历练,指不定我以后就来这边接替您继续守边陲了呢。” 左将军又是连声道好,随即进入正题,“你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兵马粮草?兵是哪儿的兵?” 叶煜报了粮草数以及兵源,又道:“没一个民夫,都是常备军。” “这可不好说,常备军到不一定比得过民夫。”左将军摇摇头道。 叶煜坐正了身体,作洗耳恭听状。 “有些常备军的性子被养散了,狠劲比不上一些穷途末路的民夫。”左将军也不吝指教,“打月氏不是攻城,光是虚张声势是没用的,要的就是狠劲,比他们还狠才行。” 顿了顿,左将军又说道:“老实说我不是很看好你,你比这的女子都水嫩,就是不提能力,我也慌你受不住这的风沙。而且我听说你性子软和,这可要不得。” 叶煜抿了抿唇,略微不服气道:“受不受得住,打不打得了,您且看看就是了。” 左将军嘴角高扬,“好,我就等着看了。不过你得和你的兵都要重新训练一遍,前两日那月氏才来过,暂时应该不会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但也是激将,叶煜对他先前所说的并不生气,反而还甘愿中那激将法。 左将军长年驻守边陲,叶煜只见过他寥寥数次,而且那几次说的话加起来估计都没刚才多。 对于左将军来说也是一样,两人寒暄一会儿,说开了倒是对对方有了点了解。 “你对那月氏知道有多少?”左将军问道。 叶煜沉吟片刻道:“如今的月氏王陀达刚继任不久,但可以看出来是个有野心的,想拿大秦挣功绩。只要让其尝到苦头了,他就该明白知难而退了。” “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有点你不知道,月氏这事还和匈奴有关。” “匈奴?”叶煜对历史上这段历史一点都不知道,全都是靠眼下的信息,因此他知道的并不多。 “匈奴被赵国的李牧打怕了,衣服食物器皿都抢不到了,头曼只能带领他们去抢边上东胡和月氏的,现在陀达继位了,自是要报仇。” 这三支都是游牧民族,随畜迁徙,农业手工业自是远远不如中原,多是靠劫掠中原。 叶煜听罢,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陀达是把秦国当成开胃菜了?还是想屯点物资好攻打匈奴?”当年被逐出中原,如今竟然敢如此小看“怕是都有。”左将军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叹息道。 “对了,我听闻你似的一手好剑,不知你长兵和弓箭如何?”左将军忽然想起。 叶煜如实答了,“弓箭还算不错,但也称不上是神射手,长兵跟蒙家学过一些,但比起剑术与弓箭还是略微逊色一些。” 他这算得上是不错了,毕竟他是以剑术著长,其他两项也是上等。 孰料左将军却立刻没了笑容,张嘴训道:“光是短兵强算什么,还不等你劈到人,人家一戈就把你给捅下马了,北部三支智谋计策虽不如中原,但最善骑射,马上作战,这个你可不定能和他们相比,你的上等,在我这最多也就是个中上。” 叶煜摸了摸鼻子,低头受训。 左将军紧接着就给他传授了一些技巧,说道兴致高处,还做起了手势。 “嘶——”正比划地起劲呢,左将军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叶煜一愣,意识到他是牵动了伤口,忙上前查看。 “见红了没?”左将军轻声问道。 包扎用的素布自然不是很好的料子,所以若是见了血很容易透出来,叶煜看了看,答道:“没呢。” 这么多天了,伤口多半也愈合了,但痛感不可避免。 左将军松了口气,又看着叶煜道:“继续说!”只是这回除非特别重要的地方,不然他不敢再大动作了。 叶煜也认真听着,他这种野路子出身的,若是能有人教导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很快,在叶煜连带着他带来的那些士兵全都训练了一段时间,并且略微适应了沙漠戈壁的气候之后,月氏部众再度来袭。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头曼:貌似是第一任匈奴单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战月氏论回朝 这是叶煜第一回见到真正的戎狄人,他们五官凸显,胡须浓密, 可发型却近似于光头。长得不是很高, 却非常壮实, 且人人都骑着马,手里握着弓箭, 腰间挂着箭筒,目光炯炯有神,似饿狼盯着猎物一般凶恶。 只是一个照面叶煜就对左将军的所言深信不疑, 外貌或许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眼神与气势却是极少能欺瞒人的。 他原先带来的军队在中原或许可以快速攻下一座城,但如果遇上了这队人马必然要跌个跟头, 幸好这段时间好好训练了一番。 观完大致情况后,叶煜注意到骑马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似乎是月氏此行动的首领。 之所以如此不确定,是因为月氏并不像他手下的军队或者是中原一些部队那样队列整齐, 他们站得非常散乱, 大多穿的又都是皮甲, 实在难以判断到底谁是头目。 “那个头目是谁?”叶煜问边上的彭伯道。他在此期间已经大致记住了月氏的一些重要人物的资料,只是月氏人多半都是大胡子半光头,别说对上号了,他连年纪都很少能看不出来。 彭伯立刻回道:“那就是陀达。” 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了,但实际上居然和他差不多大。 叶煜挑了挑眉,“他次次都会出战吗?” “只除了几次小战,基本都会来。”彭伯又提醒道:“将军当心,他身手极佳,左将军的伤就是被他弄的。” 叶煜本就严肃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我知道了,我先去试探一番,此处便交由你了。” 彭伯沉声应下,又叮嘱他多加小心。 叶煜牢牢记住,心中也没打算意气用事,他只是打算去试个深浅好对自己的能力有所定位罢了,贸贸然和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敌人死拼,赢了还好,输了的话那对己方可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领着一些狄道的老兵上场,也全都是以箭术见长的骑兵。并非没有盾兵,只是面对戎狄的骑射,行动缓慢防御有限的盾兵完全是鸡肋。 叶煜听说陀达是个不多话就开打的人,结果没想到今日陀达竟然对着他大喊了几句月氏的语言。 只可惜叶煜对月氏语言的学习刚刚起步,月氏语言也不像中原各国语言那样源自一脉有相似之处可以互通,所以他完全听不懂陀达说了些什么。 但那并不重要,在叶煜看来只要陀达不是投降,他都是要进攻的。 不过就算陀达是投降他都不一定会应,因此叶煜没打算唤来懂月氏语言的人与其叽叽歪歪。 见叶煜一句话不说就开打,陀达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他和他的部众都是精兵,几乎只是一息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弯弓搭箭,又在极短的时间里放箭而出。 相比起中原攻城时上万人放箭那壮观的景象,这几千人的攻击完全称不上是箭如雨下。 可叶煜却察觉到了,箭如雨下以数取胜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每一箭都瞄准了人与马! 他立刻运起长戈,被舞得生风的长戈形成了一面无形的盾,挡掉了朝他而来的箭矢。 这一招以前的他最多想想,可是如今却能流利的使出来了,也多亏了这段时间的训练。 在防御的同时,白蹄乌也契合着主人的想法前进,很快便与敌人大军重合到了一起。 叶煜这才开始展现他真正的训练成果,许多月氏人甚至没能靠近他几步以内。 戈壁上带着热温的风迎面吹来,其中掺杂着的一些风沙有时能迷得人睁不开眼。 叶煜的动作也稍微迟缓了一些,就在时,他却忽然以极大的角度倾斜身子又在马上转身,形成一种略有怪异的动作,并借着这个动作和自己良好的腰力带动白蹄乌也向后转身。 一箭从他刚刚的位置经过,那微不足道的片破空声在当前的背景下被掩盖,如此冷箭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运气和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躲过。 叶煜冷冷望去箭矢的方向,那背后放冷箭的人正是陀达! 战场上没有公平,只有生与死! 所以叶煜半个字都没说,径自驾着马上前猛攻。 陀达又在射箭,即使是正面进攻他的箭矢威力不减分毫! 几只箭矢接踵而来,陀达的动作很快,叶煜险些数不清他搭了多少支箭。 这一次叶煜没有挥动长戈将其打落,而是选择了拔剑。 他拔剑的速度比他运戈的速度还要快,陀达只是一眨眼,就见几道黑影凭空出现,接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矢全都被打落,并且断成了两截。 那大胡子之下是什么表情叶煜并不清楚,但他以为陀达会抽出短刃与他交战。 月氏人身上一般带着三种武器,必不可少的是弓箭,接着就是短刃,最后才是长兵。 然而陀达却并没有那么做,相反,他忽然控马与叶煜拉开了距离。 叶煜慢了一瞬才拉弓射箭,他的速度比不月氏人慢多少,铜金色的箭矢在烈日下如同一个光点飞速袭向陀达。 尽管这一箭去势汹汹,可叶煜还是在松手后后悔了——他应当瞄准陀达的马匹才是。 果然陀达轻而易举躲掉了他的攻击,并且在背对着他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在转身的时候冷不防地射了出来。 陀达才不会和他的长处去比,如此,叶煜也只好以弓箭应战。 他的弓上搭着两支箭,瞬间松手之后两箭齐发,威力倍增! 接着是三箭,在这个距离里叶煜能保证三箭也不弱。 只是他射出的箭矢皆被陀达化解,陀达也“礼尚往来”了一番。 叶煜灵机一动,再又一次三箭出的时候让第三支箭慢了片刻,打了个时间差。 就是经验丰富的陀达也一时间没注意到,尽管他后来即使注意到且反应及时,却还是被叶煜的箭矢划破了衣物。 仅仅只是这样的结果让叶煜大失所望,却来不及多想,继续与陀达相斗。 这一战一直到了日头西落才停止,双方各有挂伤,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只是两军陷入了疲惫,天黑的戈壁沙漠又很危险,这才鸣金收兵。 安抚完将士们,叶煜走入左将军的帐子,先是详述了今天的战役,接着还没等左将军说什么,就自己反省起自己的失误。 在危急时刻他还是下意识用了最擅长的剑,以至于将自己近战的长处暴露给了陀达,陷入了被动。 还有之后他经验不足,总是以中原的作战方式来对敌,几番吃了亏。 左将军见他自省认真,原本打算训斥的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都无话可说,最后只好赞扬了他初次对战戎狄的成果,接着与他细细分析起来。 左将军的身手不一定比得过叶煜,可是术业有专攻,抗狄多年的他在这方面的经验确实是叶煜远远不及的。 叶煜就通过次次吸取教训并改正,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月氏也察觉到了叶煜越来越难对付,每当这时,就算他们不可能看过《南齐书》,但依旧会使出走为上计。 然后再回来。 在多次被月氏骚扰后,叶煜忍不住问出一个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 “为何不深入敌营,将其剿灭,落个安静?” 左将军听到他的问题,笑道:“你倒是和我当初想的一样,只是你知那敌营在何处?” 叶煜果然不说话了,但他仍然不理解,“敌营只要去找就是了。” “说得倒是轻巧,可是在这危险的茫茫戈壁沙漠之中,如何去找居无定所的月氏人?”左将军敲了敲地图说道。 叶煜看着那简陋的自从来了之后只被他看过一眼就无用的地图,这才恍然大悟。 在这个时代又是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地图除非自己国家的,不然能知道一个大概方位就不错了。 比如说他眼前这幅:大致可以分为两半,中间是由城墙阻隔,一边是秦国边关这一块地图,勉强算是详细,至少有城邑名字水源等,而另一边就写了四个字,月氏、沙漠,没有任何水源标识,更别说其他的了。 而且因为两族五官明显的差距,想要安插探子进去也难。 叶煜接受了左将军的说法,可他心中仍存着剿灭这些戎狄的念头。 在尚有人镇守的情况下那些胡人都敢频频骚扰,若无人镇守,或者守将无能,那边关的百姓岂不陷在水生火热之中? 更别说历史上还有几段屈辱的…… 心里有了点为之奋斗的目标,叶煜在对敌月氏的时候下手起来更狠了。 只是对敌人狠,通常也意味着无暇顾及自身了,叶煜就因此一个不小心中招了。 “好在没伤在要处。”左将军一边看着军医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说道。 叶煜看着自己右腰的伤口苦笑着,却也松了口气。 “但暂时不能骑马了,抗狄两将都无法骑马出战,老夫要是回朝都没脸了。”左将军叹息道。 叶煜听他说回朝猛然一抖,触动了伤口也顾不上,“您可千万别把我受了伤的事传回朝中。陀达比我伤得还重,我起码还能出面,他是真的得卧床一段时间了,这段日子月氏肯定会安分一些。” 说着他也懊恼自己当时怎么下手不能再重些,好叫他躲不开,就算不死落个残废也好。 左将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慌张,却也点头道:“又不用换将,不说还耳根子清净一些。只是王上如此看重你,你……”左将军的意思是至少嬴政那边要说一声。 “别!”叶煜忙道。 左将军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强硬,反倒是问他,“你这回立了大功了,老夫的伤也快好了,你打算何时回朝?我听说朝中又开始攻赵了。” 叶煜想了想道:“等养好了再过段时间吧。怎的,您嫌弃我了?” “呸,等你也好了老夫亲自教教你。” “那就是了。”叶煜笑道。 低头看了看有些狰狞的伤口,叶煜心中叹息一声。 正因为他喜欢嬴政,而嬴政也喜欢他,他明白那种心情,所以才不愿让他担心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诸事纷纷见嬴政 叶煜的愈合速度一向比寻常人快,左将军得知后都忍不住称奇,又道他幸运。 不过就算这样等叶煜腰间的口子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叶煜正好留在这里过了年。 这将近一年来他收获颇丰, 他见识了这里作战的方式的习惯, 还从左将军这位戍边老将处学到了不少东西。 马匹在狄道是极其重要的存在,甚至比人命都要高, 这使得这里的消息十分落后。 叶煜当然不会特地动用宝贵的人马去探听一些并不紧急的消息,因此,他到现在对外界的事情知道的也没几件。 撇去一些零星, 最主要的就是先前左将军所说的秦国又向赵国开战的事情, 将领依旧是王翦等人,只是用了什么战略就不知道了。 叶煜有时候会和左将军一起推演王翦军会怎么做, 两人相互探讨,有时意见不合还会吵得面红耳赤,却也乐呵。 又过了一段时间, 陀达的伤也好了, 他卷土重来, 却被叶煜和左将军联手击败。 他们之中只是一人都能叫陀达吃个亏,更别提是两人一起上阵了。 凶猛蛮狠的月氏军被杀得只剩下寥寥,元气大伤。只可惜陀达越发狡猾,还是让他给逃了。 伤了元气的月氏目前绝对不会是秦国的对手,而且他们东边还有一个不安好心的邻居,接下来好几年里月氏大概都不会再侵犯秦国了。 再加上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正在逐渐消去的伤疤,叶煜此时再没了什么留在边陲的理由。 辞了左将军与一众将士,叶煜带着从咸阳带出来的军队踏上回程路。 因着并不着急回去,叶煜放慢了行军速度,让众人好好缓一缓。 而在途径一些大城邑时,叶煜总算是得到了更详细的关于这一年内发生的事情。 除了王翦攻赵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顿时面露惊愕。 “桓齮叛逃?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功绩我记得还不小啊。”由于桓齮曾险些成了他的弟子,叶煜平日里总是会多关注几分。 不过这事别说桓齮了,换成任何一个将军都会让叶煜倍感吃惊,秦国的逃兵向来是最少的,逃将叛将那更是极少,所以当初出了嬴成蟜那事才会令嬴政震怒。 可现在才过了六七年,又出了一桩这么大的丑闻,叶煜几乎可以想到嬴政的反应了。 老实说他也气,且不说在伐赵灭赵的关头出现这种事有多大的影响,就是丢下身后将士与家人的行为就足以让他皱眉。 “桓齮败于武安君,许是怕成了马下尸魂,或是怕得王上怪罪,便东逃而去。”探听了消息回来说与他听的士兵回道。 如今中原也只剩下赵燕齐三国还没有被秦国纳入囊中,桓齮多半是逃向了燕国或者齐国…… 等等!这个剧情好像有点熟悉。 叶煜蹙眉沉思片刻,终于从他几十年前的记忆中翻出了来源。 这不是正是荆轲刺秦王中的那个樊於期么?! 叶煜越发惊讶,又问道:“那王上是如何处置桓齮的家人?” “王上暴怒,下令夷其三族,鲜有人劝阻。” 那大概是没错了,桓齮当真是樊於期。 叶煜又听王翦灭赵顺利,赵王与李牧不和,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有种真的是要灭赵的预感。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灭赵就要比历史上提早好几年了。待秦军休养生息完毕,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燕国,那荆轲刺秦王也必然也会提前。 只是……叶煜想起昔年少轻狂遇到荆轲时所说的一番话,又觉得这次刺秦的可能不是荆轲。 脑中思绪纷纷,叶煜发现寻思无果之后,便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在当前的局势下,他早点回咸阳总是不会有错的。 这一回他虽然也立下了不小的功绩,但区区一万多人怎么也用不着多大的仪仗,更难以让君王亲自迎接。只要叶煜这个将领回宫禀报一番就好。 于是,叶煜在安顿完队伍之后就直接入城,直奔府上去。 他本应该在营中沐浴换衣直接入宫,可他许久没见子婴,之前还好,等到了咸阳城就耐不住性子了。当即就打着回府沐浴的旗号,先去看望一番自己的儿子再谈什么流程。 回府之后,他大致看了一眼,与他走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问了下赵诚子婴的位置,叶煜让他去准备热水,自己则迈着大步去子婴的小书房找他。 子婴也正好从小侍处得知了叶煜刚刚会回来,结束了笔下一句话后就立刻走出书房,正好撞上也是急匆匆的叶煜。 父子二人一愣,然后齐齐笑出声来。 叶煜打量着子婴,已经七八岁的子婴比当初的蒙毅矮上一点,其实从样子上看来和先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叶煜就是觉得他儿子瘦了。 子婴也是这么想,不过叶煜的瘦是真瘦,他心疼地两眼水汪汪起来。 “阿父快进屋来。”子婴忙道。 叶煜跟着他走入小书房,这里的变化倒是大了些,主要就是书架上的竹卷多了很多。 婢子小侍贴心地退了出去,给这父子二人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父子俩也的确聊了好一会儿,连已经备好水的赵诚都不敢上前打扰。 一通关怀过后,子婴忽然想起一件事,欣喜道:“阿父,王上也心悦你,你不必孤身一人了。” 对他而言这是个大好消息,然而叶煜的神色却一下子古怪了起来。 “你……如何得知的?”叶煜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欣喜,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自然用不着喜悦。 子婴一时没注意到,倒豆子一样把那天的事情全说了,显然是等待已久。 叶煜听完,脸色都白了白,眉头紧锁,此时叶煜哪里还会注意不到? 子婴茫然问道:“阿父,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叶煜叹息一声,摇摇头,“我其实早已知晓此事。” 子婴讶然,“那阿父你当日怎么会说……” 叶煜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问道:“假若你有一个布衣挚友,他整日苦苦做工,无暇与你接触,你当如何?” “这……”子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便招他为我随从,好让其不必整日劳苦,又可与我日日相伴。” “你又如何得知他愿意为你随从,不愿劳苦呢?”叶煜又问。 “他若是做了我的随从,怎么都比以前的日子好,如何不愿?”子婴不解道。 叶煜又是摇头,“我便是那人,而王上便如你。” 子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又听叶煜接着说道:“王上最是霸道,届时他怎么可能再允我征战四方?” 书房静了下来,子婴却是满脸慌张,他已然明白他做错了事,双膝挪动着靠向叶煜,“阿父……是子婴鲁莽了,请父亲责罚!” 叶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也是我没能好好教授你。”是他没能好好教导子婴三观,让其被当下的观念影响到了。也是他不该半露半藏,若是早点和子婴说清楚,就不会有这事了。 不过子婴的慌张却是没有散去,“若是王上知晓了,阿父你……” 叶煜沉默许久,冲他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总归以王上的聪明才智,早晚有一天会从我这里发现端倪的。而且,兴许王上并非察觉呢。” 子婴也只能希望如此,却还是放下不下担忧,在叶煜的车架驶向宫中之后更是忧心忡忡。 刚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叶煜刚刚下马车,就见赵高在等着他,从额头上的汗水来看显然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叶将军您总算是来了,王上等着您呢。”赵高将他引入嬴政所在的殿中。 这时候面上一派淡定的叶煜心中却也因为子婴先前所说的事情而发愁,入了殿后甚至不敢抬起头看嬴政,始终低着头行礼。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嬴政从几案后走过的声音。 嬴政并未免了他的礼节,也没有立刻让他入座,而是冷不丁地突出一个让叶煜吓了一大跳的词,“脱衣服。”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是他抬起头,嬴政正直直地看着他。 幸好在叶煜回过神做出什么举动之前,嬴政又补充道:“寡人听闻你受了重伤。” 叶煜大大地松了口气,其实对于嬴政会知道他受伤,他并不惊讶,只是刚才被搅了心绪没往这边想。 在边陲的时候消息不灵通,叶煜又不让左将军知会朝中,嬴政的确很难知道,但回来之后那一万多人都知道他在对敌的时候受了伤有段时间不能骑马,他总不能为此专门下一道军令让他们封口。 为了掩饰自己的刚才的不正常,叶煜没有推脱,直接开始解衣带子。 脱衣服其实用不着,他是穿着长袍来的,解开带子就好。 在华服之下,细腰白皙的肌肤上盘踞着一条碍眼的疤痕,嬴政顿时心疼起来,没有生起半点旖旎的心思。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比起左将军来,臣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位置不好,耽误了骑马,王上莫信了那些以讹传讹的话。” 嬴政虽仍是眉头不展,却也信了一点,他伸出手摸摸那疤痕,又道:“过会儿太医会来,让他为你看看。寡人听闻徐太祝最善配药,只是不知能否去得了这痕迹。” 让徐福来给他配药去疤痕?! 叶煜受到了惊吓,连忙说道:“臣身子愈合得快,这伤再过段时间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不必劳烦太祝了。” “愈合得快?”嬴政一下子抓住叶煜说漏嘴的地方,看着那目前依旧凹凸不平的伤痕脸色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文采用桓齮=樊於期的说法,先前提过这件事,但我知道有人不看作话,这里再注释一遍。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坦诚而对赵国灭 “这还是愈合得快的结果?”嬴政的手掌覆在叶煜的伤口上,又痒又凉让叶煜险些要后退半步。 “臣已经无事了。”叶煜讪笑着说道。 他的伤口都愈合了过半,当然没什么事, 只是嬴政的神情却没有好转, 他对上叶煜有些躲闪的眼神道:“如此严重的伤势, 当时为何不知会寡人。” 叶煜只好如实答道:“是臣不让左将军报于王上。” 嬴政不悦道:“为何?军中医者哪里及得上宫中太医?” “臣……不希望王上为此而担忧。”叶煜轻声说道。对着嬴政吐露这样的真心话,哪怕并非是什么剖白心迹的话语, 却也让他有几分不自在,尤其是在眼下的情况中。 嬴政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一些,语气也放轻了一些, “你如今这样才更让寡人担心。” 他的目光落到了叶煜如白玉一般的身体上, “你不易留疤,寡人甚至不知道你多少次像这次一般重伤, 又死死瞒住。”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甚至发生过许多次这种事,嬴政就越发不希望叶煜总是出战了。 叶煜顿时觉得嬴政的手不是放在他的伤处, 而是在他的心弦上慢慢拨弄。 心绪缭乱的他终是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原本被大手紧紧捂着的地方突然接触空气, 带起一阵凉意。 “谢王上挂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他唯有用如此干巴巴地语句来回复。 嬴政看着当然也察觉到了叶煜的退缩,总是触手可及却被躲开的他终是焦躁了起来。 他原就伸着的手猛地向前,滑入叶煜散乱的、尚未来得及复原的衣袍之中,绕过原本受伤的地方,握住叶煜的腰肢。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的叶煜,在被他一个猛拽之下向前倾倒。 回过神来后的叶煜立刻站稳了身子,然而一仰头就是嬴政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一次并非是无意,所以嬴政不像他一样反应不及时。 正相反,嬴政趁机低下头印上那他肖想已久,也曾偷沾浅尝过得丹唇。 左右他的心思叶煜早已知晓,赵国也快被秦国拿下,燕齐皆不是秦国对手,叶煜几乎无处可逃,他自然也没了曾经的顾忌。 这接连的惊变真是叫叶煜吓得魂都快飞了。 不,在他脑中,他真的是觉得自己已经魂魄离体、身体不受他掌控一般,只能在一旁看着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而他也快被那霸道而勾人的滑舌引得唇齿微张,似要附和着与他交缠。 掌控身体变得异常困难,他明明知道不能回应嬴政,可是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四肢沉得像是溺水的人。 叶煜能清楚地感觉到嘴唇上的柔软,以及那难以抵抗的侵略。 舌尖撬开了他两排牙齿,与他的舌尖相触,那一刻,叶煜感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几乎是彻底让他没了反抗的力气。 双睫不断颤动,叶煜看着眼前的嬴政,而嬴政则是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让他觉得有被抓包了的窘迫,却并未因此就偏移了目光。 原本只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肢,但在他失神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双手环抱住了他,松散而厚重的衣服总感觉快要滑下来。 其中一只手动了,指腹带着茧子的手在他后背游走,还曾顺着他的脊椎从上而下,那双原本略带凉意的手此时就像是火石,凡是其途径之处叶煜都觉像是烧起来一样炽热,那不同与顺滑衣料的粗糙触感更是让毫无亲热经验的叶煜隐隐有种双腿发软的感受。 在嬴政的手触碰到了他尾脊的时候,叶煜终是理智占了上风,用力推开了嬴政,自己也连连后退几步。 虽然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但叶煜在这种情形下还下意识顾及着嬴政,没有用在战场上那种程度的力量,只是让嬴政退开,身形晃了晃罢了。 突然被打断的嬴政晃神了片刻,接着立刻看向脸上还带着潮红的叶煜,此时的他前所未有的诱人,比醉酒之时更甚,让人忍不住期待他更加诱人的模样。 叶煜抿起唇,又想起刚才事,慌张松开,脸上热度久久不散。 “你果然也是心悦寡人的。”嬴政看着他,连叶煜任何的一个小动作都不愿放过。 有着子婴的话打底,叶煜并不惊讶嬴政会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被嬴政突然点破让他心头一跳,不知该如何回复是好。 嬴政上前一步,叶煜也忙后退了一步。 “为何?”嬴政停住脚步,皱着眉不解道:“你我相悦,为何你一再拒绝寡人?” 叶煜静静站了好一会儿,在嬴政忍不住试探向前的时候开口了,“王上可知弥将军?” 听他此问,嬴政一下子还没答上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所说的,可是弥子瑕。” “不错。”叶煜垂眸应道。 弥子瑕是卫国的将军,为卫国立下过赫赫战功,统掌卫国兵权,可别说后世了,就是现在大多也是第一时间想起他与卫灵公分桃余桃的事。 有如此贴切的前车之鉴,叶煜就是不想为此担忧也难。 他不希望自己日后也同弥子瑕一般。 嬴政大致察觉到了他总是拒绝的原因,坚定道:“寡人必不会同那卫灵公一般做派。” 叶煜却不相信,他并非是不相信嬴政,而是在这件事上难以相信君王所言。 卫灵公当初对弥子瑕极好,连一国兵权都能完全放心交付,这几乎是将整个国家都交付了,群臣上谏都没用。可是之后却仍是被厌弃,连代表着两人关系亲密的分桃都被说做是余桃。 更有同样美色过人、才华横溢的楚国安陵君,开始也饱受恩宠,后来却也不得不使出手段才能稳固地位,不被楚王厌弃。 这种种范例都是叶煜心上的刺,他不敢赴了弥子瑕后尘,更不愿学安陵君那般做法,如此,他唯有拒绝。 嬴政看出了他的不信任,心中恼怒不已,也难以理解,却因见到了叶煜的坚决,无可奈何起来。 叶煜重新系好衣带,提出离开。嬴政好一阵不应他,他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嬴政最终还是允了他,不过在叶煜离去之前,他向前走了几步,对叶煜说道:“寡人会让你相信的。” 叶煜心中又是一阵复杂,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次日的朝会上,嬴政立刻行动了起来。 李信等人的升爵是在意料之中,可是在给叶煜的抗击月氏的封赏中,他加了一项,而这一项,足以令满朝上下都惊讶。 他允叶煜可剑履上殿。 剑履上殿与叶煜先前的谒赞不名和入朝不趋是同一类殊荣,却比那两者高得多。 平日上朝的时候,唯一可以带剑履的只有嬴政,而如今叶煜去也能够带着剑上朝。以叶煜的身手和他站得位置,他若是在朝上意图行刺嬴政,那么嬴政绝对难以逃脱。 故而历史上有这种殊荣的,几乎都是专政的权臣,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些例子,可是当下这些众臣还是能察觉到突然给叶煜这项殊荣有些不对劲。 击退月氏的确是大功一件,但其中还有左将军的功劳,就算真是他一人所为,也不至于给予他这种殊荣。 只是再怎么不对劲,他们也不能让嬴政收回成命。 好在叶煜手底下除了一支亲卫,再无掌控什么的兵权,都还没封地,也没有专权,否则这些朝臣绝对要劝谏到底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叶煜也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嬴政收回命令。 嬴政的这份信任太沉了,沉得他心绪难平。 不过叶煜却难以回以嬴政他想的东西,除了穿鞋上殿之外,他每日依旧将佩剑放于殿外。 嬴政也不急躁,信任这种东西并不是说给就给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相信必然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在这种气氛里,从赵国传来一件消息——赵王临阵换将,杀害武安君李牧。 这对于秦国而言是件好消息,没了李牧的赵国,就像是没了锐利爪牙的老虎。 因为立场不同,所以,叶煜也只是为其唏嘘一番,了解了一番其中内幕后,然后就再度将目光投注于伐赵的事情。 果然,接下来秦国势如破竹,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攻下了赵国,公子嘉虽然自立为代王,可也算不得什么了。 秦王政十四年,赵王迁二年,赵国破灭。 此时,相较于陷于安乐之中只隐隐察觉到危机的齐国,他上头的燕国可就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刺秦预备办生辰 李牧的骤然被害和王翦的迅速攻城,这都让原本应当提早做准备的燕国慢了一步。 燕王焦急不已,却什么办法都想不到, 心里有些后悔先前那么早把张唐等人送回了秦国, 不然这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们回转一二。 他倚重的臣子们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若是楚国和三晋还在,尚可组成合纵, 但如今秦国已经没了能威胁到他的存在。 于是就有一些人甚至觉得向秦国俯首称臣是个好办法。 要说燕王没有动摇,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尚未到那种危机的时候, 他有些不情愿。 秦国和赵国的战争损耗的人力物力远比灭楚的时候多, 所以秦国必然要修生养息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与秦国有仇的燕丹自然是竭力反对, 燕王干脆就顺着他的意见,交给他处理了。 燕丹便与自己的太傅鞠武商讨。 鞫武也是一时无措的人之一,他希望燕齐能和联合起来抗秦, 但他也清楚这希望渺茫。 没有中原的几大国家, 就算燕国联合的北边的东胡匈奴, 以及东边的箕氏侯国乃至辰国这类微不足道的小国,也难以动摇秦国。 鞫武深觉自己的无能,他长叹一声,问起燕丹关于桓齮的事情。 桓齮其实并不是直接逃入燕国的,他先去的是更近也更加强盛安稳一些的齐国。 然而嬴政以千金买他的命,恨他这个逃将,齐国自然不敢得罪秦国,以至于桓齮在齐国辗转许久都没有个安稳的落脚处。 为了躲避秦国的抓捕和悬赏,他这才逃入了燕国。又因他知道燕丹与嬴政和秦国都有仇,定不会像齐国那样惧怕秦国,所以他投奔了燕丹。 果然不出他所料,燕丹完全不介意他被秦国通缉的身份,还以上等的规格招待了他。 鞫武劝说燕丹不要收留桓齮,以免恶化与秦国之间的关系。 只是燕丹哪里会做这种自打脸面的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觉得秦国的狼子野心根本不缺这么一个借口,再说了,他若是真将桓齮逐走,岂不等于是像秦国认输了吗? 燕丹并非是出于善心慈悲才收留桓齮的,他一方面是为了气嬴政,另一方面是真的看中了桓齮的才能。 桓齮的确是兵败逃亡不假,可将他击败的人是李牧啊! 李牧被冠以武安君的称号,而他也的确适合这个称号,这是全天下都认同的事情。 桓齮在败给李牧之前,他的功绩还算是较为出色了,在将才频出的秦国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在人才贫瘠的燕国那就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燕国若是和秦国开战,只有现在那些不成气候的将领是没用的,桓齮的到来就恰好填上了这个缺。 见燕丹不愿放弃桓齮,鞫武只好向他推荐了田光。 燕丹缺人缺得不得了,一听有贤人,立刻就请来。 田光这时候也是老了,出不了主意,便向燕丹引荐了荆轲。荆轲的名声燕丹是听过的,想到又能得以勇士,他自然欣喜,连忙让田光去做这件事。 为了向太子引荐,田光去见了荆轲,希望荆轲能为燕丹效力。 “这……”一向义胆云天,并且同样仇视秦国的荆轲却罕见地犹豫了。 在叶煜声名鹊起的时候,荆轲就知道当日在那卫国小酒馆中不愿与真面目示人的少年就是秦将叶煜。 荆轲周游列国,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不过因为叶煜后来的成就,就算已经过了十五年,当日那一番青涩的对言还是被他牢牢记在脑海中。 然而荆轲做梦也想不到,当日叶煜那番叫他好笑的言论,如今竟然成了真,秦国真的定下天下大势了。 他当初答应过叶煜,若是如此情形,他必放下手中刀剑,不去阻拦秦国,可是眼前挚友所托,他又如何推辞? 田光也想不到叶煜早早的在其中插了一手,他只当是荆轲犹豫了,毕竟这涉及了燕国的兴亡,的确不是一件小事。 为此,他再加一把火,他对荆轲说他答应了太子不外传此国家大事,但他如今却说与了荆轲听,所以为了成全他气节,他要自杀。 昔子路为正冠而死,今田光为气节而死,这在如今其实是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情。 荆轲知道自己无法阻拦田光的行为,又因为敬重田光的所作所为,他终是应下了去见燕丹商讨秦燕之事。 见燕丹了,燕丹在为田光哀痛过后就趁势向他提出了刺秦的计策。 叶煜十五年前说的话还历历在目,荆轲沉默片刻后,婉拒了燕丹。 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燕丹如何肯放过剑术高明的荆轲,他苦苦相求,荆轲因为田光之事已有所动容,故而在燕丹几番说辞之下,终是同意了。 燕丹喜不自胜,立刻拜荆轲为上卿,而燕国在这种时候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上卿,这样的消息自然立刻就呈到了嬴政的桌面上。 因是燕国之事,嬴政便找来了叶煜一起商议,“荆轲此人寡人略有耳闻,其剑术不凡,不知爱卿可识得否?” 叶煜得知了荆轲成了燕国的上卿后,就知道他还是参与了刺秦,当下就蹙眉说道:“臣不止识得他,还见过他。” “哦?此人如何?”嬴政好奇道。 叶煜乘此将燕国尚在筹备的计划透露给嬴政,“臣在十五年前见过他,他身手不凡,却有仇秦之心,其时臣正欲入秦,便与他对言一番。” 听及荆轲仇秦,嬴政就觉得此人不对,燕国突然重用他,必然是想用来对付秦国,又问道:“说了什么?” 叶煜如实相告,说完后他一看嬴政,哪里还有不悦的样子,眼中映着他的身影与火光,唇角带笑,一副又帅气又撩人的模样看着他。 方才叶煜复述的那段话里,皆是对秦国满满的信任与信心,而嬴政就是秦王,那等同于是夸赞他的。 叶煜也这么想到,耳根微红,却少见的没有退却地说道:“臣所言皆属实,臣相信王上定能统一天下,” “寡人必不负你所望!”嬴政也是豪气万千地说道。 过了这一节,再说起正事,嬴政虽然笑容敛了敛,但好心情却是掩藏不住的。在叶煜以推断的情况说出荆轲要来刺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暴怒而起,只是将手中的竹卷摔在了桌上,除此之外还算平静。 “荆轲他早年应了臣不会危害秦国,许是忘了此事,不如让臣修书一封予他?”叶煜问道。 嬴政却冷笑着制止道:“那燕丹贼心不死,就是没了荆轲也有他人,不如让他来了,再被缉拿,也好趁势攻燕。” 这本是叶煜的作风,有了这样的借口尉缭和百家必然站在秦国这一边。只是叶煜怕这计策太过危险,他想想历史书上的描述,生怕自己这只蝴蝶在某些地方吹动的,让荆轲放弃活捉嬴政,而是想要当场击杀。 那可是淬了剧毒的匕首啊,就算事先有所准备,以荆轲的身手,真的拼了命划了嬴政一口子怎么办? 故而,就算这是个大好机会,可叶煜也不愿提出,倒不想竟然被嬴政说了。 叶煜面露不赞同之色,劝阻道:“王上贵体,此计太过危险,望三思而后行。” 嬴政对他的关怀极为满意,但还是没有放弃,“他若是想要刺秦,必然携凶器上殿,待他上殿之后直接擒拿便有了罪证。满殿的侍卫武将,还能叫他近了寡人的身不成?” 叶煜被说服了,却仍有不放心,“届时还愿王上允臣带剑上殿。” 嬴政眉头一皱,“早已许了你此事,你何须请命?” 叶煜沉默不语,引来嬴政的一声喟叹。 对燕国刺秦一事就这么定下了,此事还需燕国先行动,所以叶煜没再操心,平静地过日子,每两日入宫给扶苏等人授课,回来后抽空教导子婴,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乐在其中。 过了没多久,甘罗来窜门的时候问他:“你半月后的生辰,可准备大办?” 叶煜在这些方面一向是低调惯了,听甘罗这么一问,顿时就疑惑道:“大办作何?又不是整数。” 甘罗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去年你而立生辰的时候不在都城,这礼的品级自是要降的,可那些人多半都准备好你补个大宴,将去年悉心备的礼送你了。” 这些方面叶煜从来不不太懂,他只觉得奇怪,“我哪里缺过这些礼了,特地办大宴收,只怕会叫人看了笑话去。” 甘罗摇摇头道:“这礼不重要,以你的地位,谁也不会觉得你真的缺了这么点东西。主要是他们想送个心意,你油水不进,连食客都没有,亲近的人太少,别人没处交好你。” 末了,他又道:“我也知你不喜这些交际,但众口铄金,如今外头已有你眼中无人的传言,就怕有一日成了曾参杀人,被说道王上面前去。” 甘罗不知他与嬴政之间的事,叶煜才不觉得嬴政会信这些,不过甘罗说的也有道理,叶煜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这件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辰宴席嬴政礼 在决定操办之后,叶煜立刻就广发帖子,并且立刻去实行了。 在古代一场大宴半个月时间还是有些紧迫的, 叶煜几乎觉得比当初冠礼的时候还要忙碌。 这么说一点也不错, 因为当初好歹还有奉常寺主办, 如今却又很多东西需要他过目,大到会客的地点席位安排, 小到菜单内容,乃至每道菜的口味、上菜时间和顺序等等。 因此过了几天叶煜就后悔了,不过他并非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更何况帖子都发出去了, 他也唯有硬着头皮做下去。 幸好成效很好,在他生辰那边几乎所有得了帖子的人都来了, 连几个已经告老辞官的大夫都亲自上门。 没有谁会愿意得罪叶煜,如今品级比他大的没几个人,然而这些人论君恩又都不如他。 这一回可是比朝会都热闹, 叶煜府邸的宴席都从大厅摆到庭院去了, 当真是宾客盈门。 大宴的目的说是为了大致拓展一下交际圈, 可实际上叶煜并没有那个兴趣,有熟人在他面前引荐一番还好,若是没有引荐,面对那么多不熟也不知道人品本事的人,叶煜实在是懒得去应付他们。 甘罗也知道他的性子,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总归成效还是有的。 宴席刚刚开始没多久,叶煜才和甘罗尉缭等人说了没几句,忽然赵诚来报,说是宫中的三位公子来了。 这可是个惊喜,叶煜忙吩咐赵诚去准备席面,又立刻让人带他们进来。 已有十一岁的扶苏带着两个弟弟进来,面对满朝文武丝毫不惧,落落大方地给叶煜道了贺。 高和将闾也是一样,就是不如扶苏自然,但也瞧得出是两个优秀的孩子。 叶煜欢喜地应下,又让他们入了席,接着偏头对甘罗说:“我与你早已相识,我如今看来,大公子比你当年也不落什么了。” 就身份而言,他的这般说辞似是对扶苏有些不敬,然而谁都知道甘罗是神童的代名词,这是毫不掩饰地在夸扶苏了。 甘罗不恼,反而笑道:“大公子为你弟子,你这是在夸自己不成?” 他是一眼就猜到了叶煜所想,无非是想借此为扶苏造个势,和他们这些重臣熟识一二。 尽管甘罗觉得如今考虑这些事情还太早,但只是认识一番的程度不算过,便配合着叶煜说下去。 就是他心里越发越无奈,叶煜对自己的交际是半点不上心,可到了被人身上就积极得不得了。 听了甘罗对叶煜的打趣,扶苏从容地起身说道:“扶苏之才,皆是先生们尽心教导的,能得诸位先生认同,扶苏甚为欢喜。” 在场人有些还是在嬴政那里见过扶苏的,相比起另外几位公子,扶苏显然是最被嬴政重视的,换句话说,哪怕现在扶苏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在众人眼中已经差不多了。 在这个时代,嬴政还算年轻就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就算他多年无所出,但膝下也不算单薄了。 嬴政没有立王后,无嫡立长,扶苏成为太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在场众人也正如叶煜所期望的那样,开始与扶苏交好。 甘罗尉缭等人也参与其中,聊了聊他们惊讶地发现,叶煜先前所说竟真的不是夸大,如此,这些重臣也就更加满意扶苏了。 叶煜看着这样的发展,面带着浅笑酌酒。扶苏还年幼,嬴政也还年轻,这些人虽然现在在与扶苏交好,但都不会直接投入扶苏门下,这样的尺度正好。 当然,叶煜也不能完全把精力放在这里而不去管别的人,他见情况很好,就走出席位去找自己的友人聊天了。 说实话,这么聚在一起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交际圈有多小,武将方面大多都是他的熟识,而文官方面他认识的人也着实不少了。 像是王绾、冯去疾父子,还有因为做了内史的蒙毅才结识的内史腾等等,尽管算不上挚友,但也算是关系不错。 至于其他一些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叶煜还是试着去接触了一下,结果发现好些个都不是很待见他。 对此叶煜也没了什么气怒,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完美的人,这才是正常,宴席渐渐到了尾声,赵诚又过来说:“蒙中庶子来了。” 叶煜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那人是谁。 蒙中庶子就是蒙嘉,他倒是见过不少次,其职责其实就是嬴政的随从。 蒙嘉若是要来必然不敢迟到这么久,那么他现在来一定是代表着嬴政来。 果然,蒙嘉进来向叶煜道贺一番过后就说道:“臣所来,是为向将军送达王上予您的生辰礼。” 周围的众臣们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也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叶煜是宠臣,嬴政不送礼或者不给个恩赐才奇怪呢。 如今送了礼,不仅是正常的表现,反而更加凸显了叶煜的受宠程度。 蒙嘉说着就让人将那几箱子的礼抬进来,接着叶煜又着人收下去。 或许是嬴政着突如其来的行为,宴席结束的时候好些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待宾客们陆续离开,蒙嘉也护送扶苏等人回了王宫,喝了几口酸汤消食醒酒的叶煜突然起身,嘴里念到:“不对……” “有何不对?”赵诚听到他这么说,疑惑道。 “你去看看王上都送了什么来。”叶煜忙对他说道。 赵诚依言照做,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把礼单报了一遍,全是些金玉珍玩,吉利又贵重的物件。 叶煜仍是喃道:“不对……”这礼物太平常了,不像是真正的礼物。 “你让人去看看前门可有未走的马车,亦或者在后门?”叶煜心里有了个怀疑。 又过了一会儿,有小侍回来说:“后门停靠着一辆四乘的马车。” 叶煜心道果然如此,甚至连件外衣也来不及披,借着外头夏天的傍晚的天光疾步朝着后门走去。 那辆四乘马车就停在门外不远处,好似是属于叶煜的车架一样。 叶煜果断对马车行了一礼,唤道:“王上既然来了,为何不知会臣一声?”他不知道嬴政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若是他对嬴政的在意少了一点点,没有发现,那么嬴政会等到几时。 车夫立刻将车帘掀起,里头坐着的正是嬴政。 “爱卿如此聪慧,必然能知道。”嬴政在车上对他伸出手,“上来,寡人带你去个地方。” 叶煜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嬴政了的手上,接着嬴政就紧紧握住他的手上,然后用力一拽。 叶煜也借力上了马车,可嬴政并未因此就放开手,而是放下帘子,直接让车夫前进。 手里的温度与触感无法忽视,叶煜试着挣脱几下,都不成功,他向嬴政频频投去目光,但嬴政全都视而不见,甚至手上握得更紧了。 叶煜不是个容易出汗体质的人,就算是在夏天,只要不是运动量很大,他通常很少出汗,可是此时他却觉得仅仅只是握在一起纹丝不动的手就好像出了一层薄薄汗,又或许是热气,总之那里的温度一定比他的体温还高。 嬴政半点不嫌弃,因为他也是一样的状况。 马车缓缓行驶,大概是因为这时候街上的马车牛车并不多,叶煜觉得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车夫再度来撩起了车帘,叶煜惊吓地猛抽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嬴政抓住。 敢怒不敢言的叶煜只好借助衣袍的袖子遮挡住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和嬴政接连下车,为了遮挡,他甚至不得不距离更近一些。 叶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府邸,不解道:“这是何处?”他四下望了望,发现这是王宫外面的那条街,而面前的府邸应当是先前上下朝时一直在修建的地方。 嬴政心情极佳地为他解答,“这是寡人送你的生辰礼,你那府邸着实太小,就是你觉得可以将就,待子婴成婚之后要如何?” 原本打算拒绝的话在听了他的话后立刻吞了下去,叶煜想想嬴政先前送玉环,如今送房子的情形,真是要怀疑到底谁才是穿越者了。 不过他还是疑惑,这府邸再怎么大,还是完全比不上嬴政那几箱子金玉,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独到之处。 嬴政一边带着叶煜往里走,一边解释道:“你看看合不合心意,这都是寡人专门为你督造的。” 买府邸对这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其中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叶煜又好似患了失语症一般,他四周看着,没有一处是不符合他喜好的。 嬴政看着叶煜,手里依旧攥得紧紧的,“寡人知道让你久住宫中,你必然是不愿的,但倘若在这里,日后你往返可省些时候了,寡人只希望你能多留在宫中陪陪寡人。”自称寡人,却不代表他真的愿意做个孤家寡人。 面对嬴政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怀柔,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性格的叶煜的确是有所动摇了。 嬴政一直以来的行为他不是没有看到,作为君王,哪怕嬴政的这份感情只是短暂的,却也足以动人。可他正是一直对君王这个身份心存忧惧,才久久踌躇不前。 目光闪烁着,叶煜垂眸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蒙嘉,有的地方说他是蒙骜之弟,我个人觉得这个说法太不可考了,想想蒙骜现在要是活着得多少岁了,他弟弟就算比他小20岁也不可能去做一个随从吧?这个年纪有点大啊。 第一百四十章 叶煜软化刺秦终 “在子婴大婚前,臣必然入住。” 面对自己心悦之人的追求,能狠下心来拒绝的肯定不会多。 但叶煜却曾这么做过。 原本事情差不多就此完结了, 可嬴政的不放弃以及那之后的种种行为却让叶煜不好受起来了。 尽管他实际上每次都拒绝了, 然而他还是有一种自己在吊着嬴政的罪恶感。 这种感觉不只与嬴政的作为有关, 更因为他心底的一点点期望,一点不曾表露过的期望。 他一方面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够和嬴政在一起, 另一方他也不是个冷情断情的人,两情相悦的情形是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当两人几乎每天都能见面与相处的时候,那就更为磨人了, 像是被放在火上慢慢烤着, 又被虫蚁噬心。 次次坚定的拒绝都没有击退嬴政,叶煜反而生出一种自己快要被攻下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嬴政总是再让他一步步后退。 叶煜无法再放任下去了, 他决定及时止损,同时,也头回表现出了自己真正的期望。 子婴如今七八岁, 成婚起码要到十五, 就算加个订婚, 最快也要到他十三岁。 以如今的大好形势,届时大概已经天下归一,甚至建立了秦朝。 有百家和他的辅佐,嬴政现在并没有留下残暴的名声,只要日后不出什么事,农民起义并胜利的可能性很小,天下将进入百废待兴的时候。 那时候没有了大战役,或许偶尔会有一些叛乱的小战,但等待着历练和攒积军功的年轻将领可不少,叶煜总不能去和小辈抢。 到那时,叶煜差不多可以开始安逸下来,挂上个后将军的职位,一直守卫着都城。 这等安逸对于寻常的将领来说或许是种折磨或者悲哀,因为他们的一身本领没了可以展现的地方。 但对于叶煜来说,这却是件好事。 不说别的,光是灭楚的功绩就足够他达成自己最初的目标——名流千古,而辅佐嬴政统一天下的目标到时也完成了。至于能不能成为五大名将之一,那是他操心也没办法的事,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得交由后人去评说。 他的未来只要不出意外,必然是这样的圆满。 正因为构想过这样的未来,叶煜心底那一点期望才难以抹去。 人总是贪婪的,等到叶煜预想中的未来到来,他甚至还不到四十岁,因此,他才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些更多的。 在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叶煜也想在不留下男宠名声的前提下去顺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苦苦压抑。 听到叶煜的回复,嬴政少有地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叶煜话中的意思。 叶煜目前仍然不够信任他,或者不能放下心来,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叶煜话中的期限却是他预料之外了。 他对叶煜有好感差不多有十一年了,也不差这几年。叶煜的态度已经软化,这才是最重要的。 嬴政有自信六年内他能再进一步,他已经摸清楚了叶煜的底线,即不为男宠。 在说完之后,叶煜就忍不住频频看向嬴政的反应,他尚且不知嬴政早些年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还在为自己所言而懊悔中。 他觉得他不该说出来的,他没有那个脸面再去耽误嬴政这么久,让嬴政知难而退才是理智的做法。 但大概是手心传来的热度让他总算是冲动了一回,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脱口而出,覆水难收了。 不过他想着,嬴政对他的感情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等他年老色衰,嬴政自然就会忘了今日所言。 叶煜还是对嬴政,或者说对君王的感情难以信任,总是小心翼翼的。 有些东西,从来不是简单的语言或者一时的行动能够证明的。 嬴政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握紧叶煜的手,沉声答道:“好。” 哪怕心中还在忐忑,但此时叶煜还是扬起了笑容,不带半点虚假的真实笑容。 这日之后,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嬴政与叶煜依旧以君臣相对,但好像又有些什么变化。 似是叶煜的锐角柔和了些,又似是嬴政的心情好了些。 秦国并没有什么大事,按部就班地修生养息着,而燕国那边也久久没有动静。 一直到次年太原地震,燕丹才催促起了久久没有动静的荆轲,想借此让秦国先失了君主,再对外称说是“秦国恶,天不容,燕代而惩之”。 荆轲也终于动身了,不过这回和历史上稍有不同。因为原本作为他副手的秦舞阳如今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就算他是燕将秦开的孙子,但出于年龄和能力,再缺人的燕丹也不会丧心病狂地任用一个学武没几年的孩子。 不过别的地方倒是一样,荆轲与桓齮一通对话后,桓齮便自刎了。 事实上,桓齮是自杀不假,可并非十成十的自愿,他如果是这样重大义的汉子,就不会在兵败后抛下十万士兵和必然会受他连累的家人逃跑,而是当时就主动承担错误,以他过往的功绩和击败他的对手,说不定还能搏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一个可耻的逃将罢了。 他不过是清楚荆轲要定了他的人头,而他就算逃出燕国也无路可去,已是穷途末路之境,干脆就想着用自己的死报复一下嬴政。 荆轲收取了他的首级,带着燕国地图,和藏在其中淬了毒的锋利匕首缓缓入秦。 以他带来的东西,面见嬴政不是不行,但他要是想亲自将东西呈上,近距离寻求机会自杀嬴政那可就难了。 为了刺杀顺利进行,荆轲来到了叶府前。 叶煜得知荆轲竟然来找他,冷笑不已,原本他还抱着荆轲是忘了承诺的想法,但荆轲直奔他府上而来,哪里是忘了? 气怒过后,还是命人准备好酒菜好生招待,脸色不显半点端倪。 “荆兄入秦,煜还当你早忘了煜,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寻你,没想到你竟是亲自来了。” 荆轲想及当日承诺,只觉得叶煜的每一句话都是斥责,不过为了大计,他不得不面色如常道:“我若是忘了你,又如何会入秦?” “哦?”叶煜作出好奇地神色,“荆兄不是燕使吗?如何投效我秦国?”当日荆轲曾承诺他入秦效力。 荆轲答道:“燕王想要成为秦国的臣子,我作为燕国的使臣带来了燕王的诚意,等燕国成了秦国的属国,我不就是为秦国效力了么?” 叶煜再度装出惊喜的模样问道:“不知是何诚意?” 荆轲趁势说道:“是桓齮的首级以及燕国督亢的地图。我希望你能帮我向秦王引荐一番,好让我将这些献给他。” 叶煜又说道:“你直接交于我,我替你转交。” 荆轲却摇摇头道:“我代表着燕王而来,怎能让人转交他的诚意?再说了,你也知道燕太子与秦国不和,我办成了这件事,他必然会憎恨于我。因此,我希望能得到秦王的赏识,好让我不被燕太子报复。” 叶煜满口应下,在荆轲走后就立刻入宫,将这事告诉了嬴政,但他说的可不是什么引荐的话,而是荆轲的阴谋。 “那便让他来吧!”嬴政眼中杀气一现,“寡人倒要瞧瞧燕丹的伎俩。” 叶煜更为谨慎些,他和嬴政一起再度检查一遍侍卫的安排,这才放下心出宫等着明天的大戏。 次日,叶煜头回完整地穿戴着剑履上殿,其他朝臣知道他的做派,纷纷疑惑起来。 可荆轲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他只知道叶煜有剑履上殿的权利,这向来被其他国家当成叶煜受宠的证明,至于别的他就不清楚了,也不会特地去问。 荆轲捧着一个托盘,左右放着地图和装有首级的盒子,他打算在嬴政看桓齮首级,他展开地图的时候动手。 高度集中精神的荆轲并不知道叶煜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或许他察觉到了,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叶煜在他距离嬴政的几案还有好几步远,也就是他还没进入能功绩嬴政的范围的时,就忽然拔剑而出,通黑的湛卢剑甚至没有发出清鸣,就这么静悄悄地袭向荆轲。 荆轲是何许人物?他也是剑术方面的高手,顿时就察觉到了,侧身以托盘一挡,躲开了这一击。 托盘裂成了两半,其上的物体自然也掉落了下来。 桓齮的头颅从盒子中滚出,地图也掉落在地上,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匕首的把柄一角。 荆轲见此哪里还不知道他的事情败露了,他眼中顿时迸发出精光,这才是剑客的眼神!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地图,又挡住叶煜一击,湛卢劈开了地图,终于显露出了那刃上还反射着颜色诡异的光芒的匕首。 叶煜的暴起和荆轲藏在地图里的匕首,让这些被吓了一大跳的朝臣们大致明白了情形。 荆轲拿到武器后,不顾及自身安危,发了狠一样袭击嬴政! 此时藏在殿中的侍卫们才刚刚出来。 但叶煜早有准备,他在荆轲还没接近嬴政的时候就长剑一挡,身形也一晃就挡在了嬴政面前。 长兵不如短兵灵活,荆轲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姿势,他的动作太快了,只是一眨眼,他手里的匕首就绕过了长剑的阻挡。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再度被拦住了,那长剑更是一边防守一边直袭他。 长兵不如短兵灵活不假,但长兵的主人却不一定会比短兵的弱。 若是平时,荆轲见到叶煜的身肯定会大笑着叫好,与他拼酒交友,再一起切磋论剑,但是此时他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荆轲知道自己在叶煜手上难以讨到好,更何况侍卫们也带着武器来了,此时对上叶煜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无视了叶煜的攻势,任由长剑刺穿他的身体,眼睛、手和匕首一直冲着嬴政。 嬴政已被侍从们层层护住,荆轲却被万剑穿身,他用着最后一口气向嬴政投掷除了匕首。 一把还反着血光的黑剑突然出现在了匕首的射程之内,接着那硬质的长剑被舞得像是黑练一样,挡住了匕首还不算,竟然让匕首掉了个方向,拍击了回来! 虽然那力度不至于刺穿人,可那匕首上却是被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被匕首反伤到的荆轲不多时就没了气,还带着不甘的尸体被侍卫们带了下去。 殿内从未像这时候这么安静过,直到嬴政半真半假地大怒道:“寡人好心以大仪仗接见燕国来使,意交好燕国,可燕王居然派刺客来行刺寡人!” 叶煜当即就收剑请命,“臣愿为将伐那不识好歹的燕国,教其知我大秦之威。” 嬴政像是压抑了下怒火,才回道:“那便有劳爱卿了。” 事已至此,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尽管他们都知道嬴政必然早就知道了荆轲刺秦一事,但也这只能说明嬴政消息灵通,而不能磨灭燕国的所作所为。 秦王政十五年,叶煜率军伐燕,直拔蓟城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攻占蓟城引后续 叶煜率军直奔蓟城,显然是为了灭燕而去的。 燕国如今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将领,国力也不丰富, 不过他们在防御方面却有一手。如若不然他们早被东胡匈奴乃至西边的赵国给吞了。 燕国人才稀缺与国内贫瘠的情况, 除了与他们的偏僻艰险的地形有关之外, 更是因为他们没有好的君王。 想当初燕昭王在位时广招贤人,做到礼贤下士, 招揽了一大批的贤人,在郭隗、乐毅、秦开等人辅佐下走向鼎盛。那时候的燕国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结果他一去,他的后继者们把那些贤人折腾得跑的跑, 死的死, 再没出个中兴之主,反而全是平庸无能的君王, 以致燕国可以说是屡战屡败。 或许再过几代会有这样的中兴之主出现,可燕国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说是直奔蓟城,但叶煜也不可能真的一键直达, 他还是得从蓟城南边的督亢过去。 燕国因为地理缘故, 是个南耕北牧的国家, 而督亢地区就是燕国主要的粮食来源。 按说如此重要的地区叶煜必然要花上许久才能攻下,可实际上叶煜前后只花了不到三个月,这还是算上了漫长的行军和补给在内的结果。 因为他有督亢的地图。 不错,正是荆轲刺秦时藏有匕首又被叶煜劈成两半的地图。 燕国不能保证地图会不会在刺秦前就被人检查,也不知道秦国对于督亢地区的了解有多少,故而,他们只好准备真正的地图。 左右输了秦国肯定会来攻打他们,有没有地图都一样,倒不如孤注一掷,若是刺秦成功自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到时候一张地图算得了什么? 想是这么想,但其实燕王和燕丹根本不敢去想失败的可能,他们本质上还是一样胆小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的每一步真的都是自掘坟墓,让人惋惜都找不到地方。 攻下督亢地区之后,叶煜这一回是真的直接北上攻蓟城了,不到七日,胆小的燕王和燕丹就偷偷逃走,在守军大败后,蓟城的城门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将军,我们可要乘胜追击?”辛胜问道。 这一次叶煜出战没带蒙恬王贲等人,他们已经能够独自作为主帅,只是伐燕还不必动那么大的阵仗。 作为他副将的是辛胜和章邯,再往下就是辛梧和章平,正好是两对兄弟,也都是新秀。 叶煜没有直接回答辛胜的问题,而是转过来问了另一边的章邯,“他们往何处到了。” “向东北去了。”章邯立刻回复道。 叶煜看着地图思索起来,如果往北去倒是好找也好追,但往东北去了就难找了,燕国的东北地区一直拉长到了后世鸭绿江还往下的地方。 紧紧盯着地图一角,叶煜回道:“穷寇莫追,先安抚了眼下的燕民再说。” 其实燕王等人完全算不上是穷寇,可既然叶煜这么说了,那章邯等人也只能照做。 有先前暂时治理楚国的经验在,燕国南部地区没有发生任何起义,秦军的的粮草也得到了补给。 与此同时,燕王的行踪也被查探到了,他们逃到了辽东,也就是燕国国土的那个尾巴上。 结果他们刚动身不就,先前逃到代县自立为王的赵公子嘉有了异动。 赵嘉自然不肯一直屈居于一个小小的城邑,不然他就不用立为王了。刨除他西边的秦国,他只能东进选择从燕国处伺机寻求复兴的机会。 先前赵嘉考虑过和燕国合力抗击秦国,然而此时的秦国太强盛了,就是燕赵联合都难以动摇他,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代王。 所以他决定坐收渔翁之利,在叶煜忙着追击燕王的时候,偷袭他们后方,意图夺下他们那部分领土。届时他就有了粮食与兵马,再与齐国结盟,秦国一时间就难以动他们,他也就有时间调动赵国百姓来抗秦了。 只可惜秦国早有了灭代的打算,在他只是做准备还没动手的时候就被秦国的探子发现了。 叶煜立刻派章邯配合留守蓟城的辛胜一起抵御并且袭击代县,他自己则继续率军追击燕王。 辛胜和章邯都是有真本领的人,身为赵国遗部的代国无法从他们手上讨到好,被打得节节败退,打退回了原本的赵国境内。 眼看着就要灭代了,孰料赵国百姓居然抵抗起了秦军。 为了到时候能顺利让赵遗民听从他的话,赵嘉一直在暗地里煽动他们,今日总算见到了效果。 辛胜和章邯两人寸步难行,开始只是灭代而已,他们没有带足够的兵力,而且叶煜也没有留下太多的兵力在蓟城。 赵秦之间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国家,这里的遗民绝不会像其他国家那样顺从。在最初的反抗过后,更多赵地的遗民也纷纷拥立其代王赵嘉来,如星火燎原一般传播开来,意图复国。 如此情形,叶煜只好折返回来,先平赵地与代,再追击没什么威胁的燕王。 远在辽东的燕王父子得以再苟延残喘下去,其中燕王这回被吓病了,病中还天天数落着燕丹,将一切错误归咎到了燕丹身上,甚至怪他当初在秦为质的时候没有讨好嬴政。 面对这样的叱骂,燕丹却不能不侍奉他。 如此,燕丹更是恨极了秦国,如果嬴政现在在他面前,就算手无寸铁,燕丹也绝对会用全身的力气去掐死嬴政。 另外他还恨刺秦失败的荆轲,认为都是他本事不够,却还在燕国欺骗他,坐享上卿乃至太子规格的待遇。 当然破坏他刺秦大计,又来攻占他国家的叶煜也没被他放过。 他甚至恶意地想到,要是他当初在秦国的时候能用些手段将叶煜弄到手,哪里还会有今日的情形? 可这些他也只能想想了,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平赵代之后,叶煜最终还是攻到了辽东来。 先前病着的燕王这下子就是想躺着养病都不成了,他若是再躺下去,就只能躺到棺材里去了。 随着秦军的日渐逼近,燕王喜就是连小憩都会做噩梦惊醒,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燕丹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过他还有一帮子门客在,情况比燕王好些。 这一日,得了门客好点子的燕丹急忙来找燕王说道:“父王,那叶煜迟早会来,我等怎能坐以待毙!不如转入箕氏侯国?” 箕氏侯国在燕国的更东边,差不多位于后世的朝鲜,是周朝时分封的一个小国,并不算是中原国家之一,他们的国力也不强,很多方面都依靠着燕国发展,这么多年下来等同于是燕国的属国了。 燕王他们无法逃到东胡的地盘,以双方恩怨,到那时他们肯定凶多吉少。 因此提出箕氏侯国建议的门客简直可以说是指出了一条生路。 燕王双眼一亮,急忙站起来,因为太过着急,还被衣袍绊倒在了地上,但他半点反应也没有,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径直对燕丹喊道:“去!快去,寡人今日就要走!” 燕丹也不敢耽误,立刻吩咐下去。 谁也不想死,于是还不满一日,底下的人就收拾好了,燕王等人再度逃命,竟比上一次还要匆忙急迫。 等叶煜大军到的时候,又是人去楼空的景象,其他将领都是一脸懊恼,唯有叶煜面不改色。 章邯察觉到了不对,燕王走的太巧了,怎么先前几个月都没想到逃过去,偏偏这时候想到了?章邯想着,脸上也露出了疑惑。 叶煜使给他个眼色,章邯便收了快问出来的话,等到众人散走之后才问道:“将军是故意让燕王逃走的?” 既被发现了,叶煜也不打算再掩饰下去,“不错。” 章邯只是个猜测罢了,没想到叶煜真的承认了,疑惑了会儿才严肃地问道:“将军为何这么做?可是将军同燕太子又何旧情?” 叶煜指着地图说道:“我不过是乘此攻下箕氏侯国罢了。” 章邯能理解他所言,现在秦国发动战争都有个面上过得去的理由,但对于箕氏侯国这种远离中原,可能还对中原形势一无所知的偏远小国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开战的理由。 而且若不是顺路灭之,特地从大老远来攻打他实在是得不偿失,如此,叶煜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尽管章邯相信了叶煜的理由,却总觉得有什么的不对劲。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想起异样所在。 叶煜的性格在一众武将乃至朝臣中都算得上是良善的人,没什么太大的侵略性,中原各国也就罢了,但是箕氏侯国这种几乎没给中原带来过威胁,不值一提的小国完全不像是叶煜会针对的对象。 不过燕王等人就算是和箕氏侯国联合到一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章邯也就没有回去刨根问底了。 故而,他尚且不知,在他走后叶煜原本指着箕氏侯国的手指往下滑了滑,落在了箕氏侯国南边境外的一个地方。 ——辰国。 一个尚处于原始社会,被称之为国但实际上并没有王,还只是部落联盟的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地图到底是真是假,考虑到樊於期的人头是真,我觉得地图应该也是真的,不然那破绽太大了。 ②关于辛胜和辛梧是兄弟,纯属私设。 ③箕氏侯国(箕子朝鲜)是周的诸侯国,位于现在的朝鲜但不是现在的朝鲜。 ④关于辰国到底是不是如今朝鲜和韩国的先祖,这个好像一直有争议,但是管他呢,釜底抽薪大法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灭燕灭箕灭辰国 叶煜要追击到箕氏侯国的消息不久后就递到了嬴政的几案上,原以为燕国余孽已除的嬴政得知后面色有几分不悦。 他并非是针对叶煜,不在前线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叶煜不会主动攻击一个小国, 只当是燕王等人实在是狡猾, 心中厌恶不已。 叶煜对于安分的废王是不介意好吃好喝养着的,所以嬴政也采纳了他的意见。但这回嬴政却决定等叶煜把人抓回来后, 直接处死他们。 这两人可绝对算不上安分。 嬴政接到战报后没过多久,扶苏就带着子婴来了。 他们两个一向很关注叶煜的消息,子婴更是日日盼着他父亲回来, 故而每到战报送来的日子, 这两个孩子就会一起过来。 嬴政便把情况说了,果然两个孩子和他一样讨厌燕国。 “区区箕氏侯国, 兴许下一回阿父就要回来了。”子婴颇为期盼地说道。 嬴政也是如此想着,灭楚的时候他尚且能忍耐一年多,但在两人说开之后, 嬴政只要几天都没见到叶煜, 都觉得不对劲。 一通家常过后, 嬴政问起了二人的课业问题。 子婴主要还是在府中学习,叶煜给他安排的计划是不一样的,也唯有骑射才会和扶苏一起上。 他也只说了骑射方面的事,“蒙先生教得很好,虽比平时严肃些,却并不吓人。” 提叶煜代课的是蒙毅,蒙毅本身就是掌管宫中与都城里的事情,又是武将出身,能力出众,教教几位公子完全不费劲。 嬴政也想起蒙毅平时和工作时的表现来,点头赞道:“蒙氏一族家风清正,人才辈出,皆是文武双全的良臣。” 接着扶苏说道:“韩先生和李先生也是叫扶苏受益良多。” 以嬴政对韩非的重视和对李斯的重用,他当然会让自己视作继承人的儿子去接触他们,于是前不久刚刚转了正的二人就偶尔会来给扶苏讲讲课。 还没等嬴政继续说什么,扶苏又道:“高的字在李先生的教导下有了长进,将闾经常跟着蒙先生,还和我说想去蒙先生府上看看。” 嬴政听完笑了起来,“他可不单是冲着蒙毅取的,怕是想瞧瞧那一门四将的蒙家。也罢,你告诉他,寡人允他出宫这一回,日子他自己定。” 扶苏点头表示记下了。 “高的字一向不错,你当心被你弟弟越了过去。” 子婴在一旁听着嬴政和扶苏的对话,心中越发越想念叶煜,他年龄越大,感情也就越丰富。相比起嬴政对于扶苏也不过寥寥的几句关怀,叶煜的关心才更他觉得温暖。 而被三人惦记着的叶煜,此时已经攻入了箕氏侯国境内。对于这个偏远的,连经济都要依靠的燕国的小国来说,攻下来实在并不难。 箕氏侯国的语言源自于周朝,受到了燕国的影响,但是不属于他们任何一种,而是一种与中原语言体系截然不同的语言,并且他们几乎没有人会说雅言。 鉴于此,本就不怀好意的叶煜在简单的沟通无果后,直接开始令人攻城。 躲藏于平壤里头的燕王得知叶煜不仅没放弃追击,还这么快就来了,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在最后陪伴他们的奴仆和门客全都逃走后,燕王彻底明白这一回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燕丹在并不大的厅里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叨着:“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燕王才不相信他所言,他现在前所未有地清楚眼前的局势。 燕王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燕丹,忽然心念一动,右手不动神色地摸了摸袖子里。 一切都是燕丹的错,只要他将燕丹献给秦军,他自己就能保全下来了。 燕王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而在想及被叶煜灭国但还活得好好的楚王后,这念头瞬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秦军很快就要来了,他右手伸进袖子里,一边站起一边拔出那用以防身的匕首,然后一步步接近燕丹。 已经陷于危险之中的燕丹浑然不觉,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直到他一转身,忽觉胸口一凉,再一看,竟是燕王将匕首捅进了他的胸膛,那一下用力之大,只剩下一个把柄露在外面。 满心愕然的燕丹还没回过神来,就直直地向后仰倒了下去。 他定是永远都想不到自己这样死去,也想不明白燕王为什么要杀他。 刚刚手刃了亲子的燕王却没有半点后悔或者悲痛,他只因为巨大的心情起伏粗喘了几口气,就拔出了插在燕丹胸口上的匕首,接着割下了他的头颅。 等到叶煜攻入这里的时候,就见到略有狼狈的燕王提着一颗头颅在这。 叶煜定睛一看,燕王手上的竟然是燕丹。 此时燕王还义正言辞地说道:“燕丹私谋刺秦之事,罪该万死!我已替将军处置了他,还望您能报以秦王,明辨是非,留我一条性命,我愿意将燕国尽数交于秦国。”他连身为君主的自称都丢在了一旁,低声下气只为谋求个活路。 叶煜听后,冷笑一声,“刺秦大事,你岂会不知?”不说别的,荆轲的上卿之位可不是燕丹能给的,如此大事如果燕王不知道,全由燕丹掌控,那他早就不是燕王了。 燕王还欲狡辩,却见叶煜已经举起了剑,顿时吓得将手中的人头扔向叶煜,头也不回地转身逃走。 那血淋淋的头颅被白蹄乌避让开来,并且上前几步,一下子就赶上了燕王。 若是寻常的废王他当然不介意留他们性命,但是燕王参与了刺秦,叶煜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只见他以湛卢从后斩下,接着就响起了两声落地声。 秦王政十五年,燕王喜二十三年,叶煜破蓟城,斩燕王,燕国灭。箕氏侯国藏燕王等,继灭。 然而就在咸阳里所有人都觉得叶煜要回来了,或者简单治理一下燕国就回来的时候,又传来了叶煜没有收兵,反而从箕氏侯国继续往下征讨的消息。 这一回叶煜可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朝中顿时为他的行为吵翻了天。 区区辰国的确算不得什么,可叶煜无令行军的行为就足以被他们诟病了。 嬴政被吵得头疼,他也疑惑叶煜为什么要攻辰国,那个地方偏僻贫穷都是没怎么开化的夷人,派兵去攻打简直得不偿失。 不过嬴政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地方信了那些无聊之人的上书,他冷眼看着,把几个跳得最凶的人寻了个由头贬了,朝上这才安静下来。 等到这边安定了,其实叶煜那边也差不多了,以当今最厉害的军队去打一帮子类似原始部落的地方,他若是慢了那才奇怪。 秦王政十五年,辰国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封地终来秦伐齐 在攻下了箕氏侯国和辰国,超额达成次次出征的目标之后,叶煜并未急着离开, 他和先前打下了楚国一样留下来先治理了一番, 确保燕地已平之后才回朝。 其实燕国并没有楚国那样打的反秦力量, 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才和物力去做这个,在把燕丹的旧部清扫干净之后, 燕国其实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然而,叶煜要治理的却并非只是燕国,他真正的目标是贫瘠的箕氏侯国和辰国。 他打下这两个国家, 在很多人看来都难以理解, 老实说他也很清楚光是从物质来算,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是, 他知道那块放在如今谁都看不起的小小国家,日后会将堂而皇之的威胁到他所身处的土地,更会抢占属于他们民族的荣耀。 从这角度来看, 他完全不觉得亏, 哪怕他为后续事件忙得焦头烂额, 却也没有半分后悔的情绪。 鉴于这两个地方的落后、偏僻与原始,叶煜这一会儿竟然和先前在楚国一样花了一年多才整顿完毕。 这期间,在原箕氏侯国境内挖掘出的一些黄金总算能让他堵住悠悠之口,起码这次出兵不算亏本,朝中还主动派了人来这两块地方继续开矿。 置于后来还挖出了什么矿物,叶煜就没怎么关注了,因为他总算是回朝了。 他回朝时是秦王政十六年的年末,天已经冷了下来,寒风灌进脖子里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比起燕北来说,还算好些,就是风沙比那边更大。 但叶煜骑在马上,迎面而来的寒风根本吹不散他脸上的喜意。 今天的天气有点冷,可叶煜毫不怀疑自己能在城墙上看到那期盼已久的身影。 果不其然,在他还距城墙有好一段距离时,他就看到了仪仗显著的那人。 脸上一喜,略催了催马,比队伍还快出了几步,倘若不是身后跟着大军,叶煜这时候早就快马加鞭过去了。 嬴政一直盼着他,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念这嬴政呢?要不是这次顺带打了朝鲜半岛,只是一个燕国的话叶煜一定一结束就回来了。 这段距离似乎特别远,又似乎特别近,在叶煜难得焦躁的时候,总算是到了。 叶煜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嬴政两侧后方还站着扶苏和子婴,一年多不见,两个孩子又有了不小的变化,让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回来了,嬴政看向叶煜的双眼,想从其中找出和他一样的情绪,不料叶煜全程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让嬴政顿时后悔要把他们带出来了。 嬴政上前一步,立刻用预定的仪式将叶煜的目光拉回到他身上,虽只是一些迎接大军回朝和赞天恩王的官话,但两人却也心里愉快得不得了。 总算是将那些仪式走完,叶煜发现子婴正在嬴政的车架旁向他招手,便立刻驾着马过去了。 嬴政的车帘也没合上,好似就等着他来一样。 “天寒了下来,王上与公子怎么没早些回宫?” 嬴政对他说道:“等你一起回宫。” 如果是以前叶煜可能会推拒,不过现在他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点了点头。 “上来。”嬴政朝他伸出手,一如那日一般。 唇角微微勾起,但叶煜却摇了摇头,极为认真说道:“我想一路护送你回去。希望王上能满足臣这个小小的愿望。” 那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中照映着他的君王、他心悦之人。 嬴政听出了他并非托词,也就无奈地收回了手,让车里的扶苏把子婴拉上来,就让人前进。 先前嬴政怕叶煜拒绝,还特地让扶苏和子婴也跟他一个车架,要是叶煜真拒绝他也有好用的借口。 嬴政的仪仗动身,叶煜就在马车边上,一开窗帘就能看到他神采奕奕的身影。 叶煜虽是端正地面向前方,可余光一直留意着车厢的动静,见嬴政把车帘拉开,他靠近了一些,再度提醒嬴政风大。 “寡人于车内不见爱卿,唯有越窗而窥。”嬴政一本正经地说道。 叶煜一句话都没回他,却是骑姿更为端正了些,又再度靠近了车厢,多少帮嬴政挡些风。 于是从这角度,嬴政很清楚地看到了叶煜微微泛红的耳朵,看着他那软润的耳垂,嬴政突然想伸手摸一摸,只碍于形象只能心里想想。 车厢里的两个孩子也听到了嬴政的话,他们也都是懂一些这种事,故而皆讶异于嬴政似是调戏的话语。 子婴尽管不知道两人到了何种地步,但他是知道两人相互心悦,所以很快就接受了。 而坐得更近的扶苏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就恢复了常态,竟比子婴反应还快。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从外面看来,这就是一副威严却又赏心悦目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是历史性的一幕。 到了宫里头,叶煜在两个没去过燕国,对箕氏侯国和辰国都极为好奇的孩子的恳求下,说起了一些他国的风土人情。嬴政也难得没有忙碌公务,而是在一旁听着。 叶煜就像是灌了好几口热乎乎的糖水,脸上的笑意不曾间断,一直说了一个下午。 等到飧食,嬴政又留了叶煜和子婴下来用饭,叶煜也觉得饿了,于是就却之不恭。 飧食过后,扶苏回去了,叶煜也带着子婴起身告辞,却听嬴政说:“宫门已下钥,不如留宿一日,带明日朝后再出宫。” 叶煜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暗得快,也分辨不出什么,可从刚才吃饭的时间来算,下钥不可能这么快。 再看已经吩咐人去收拾偏殿的嬴政,叶煜哪里还不知道缘由。 并不是宫门下钥提早了,而是飧食的时间推迟了,那时叶煜说得兴起,自然没察觉此事。 “阿父?”子婴是不介意留下来的,他完全听从叶煜的安排。 叶煜无奈地叹了一声,对还没离开的内侍说道:“我与子婴同席便可,不必多收拾了。” 还没等内侍回话,嬴政就皱着眉头说道:“他已不小了,怎么还与你同席?”他也不是想到旁的去了,只是看不惯子婴窝在叶煜怀里。 子婴也才十岁而已,叶煜哭笑不得,立刻解释道:“平日并非如此,只是今日许久未见。” 嬴政冷不丁地回道:“寡人与你也是许久未见。” 叶煜一噎,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对嬴政太冷淡了。想想还真有点,他注意力大半都被两个小的拉去了。 顿时神态软了许多,叶煜轻声说道:“子婴已十岁了。” 这个嬴政当然知道,并且他也听明白了叶煜的言下之意,眼中都生了笑意。 “还有三年,寡人等你。” 正带着子婴退出去的叶煜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早朝,叶煜本就在宫中自然来得早,他留宿宫中的事没什么人觉得不对,更何况并没有传出他和嬴政抵足而眠的消息,就算有所有人也都会认为是再正常不过了。 以他如今的一身荣宠,和嬴政没同衣同食同寝同车过反倒让人觉得奇怪,众人更是对他厌恶男风之事深信不已,否则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要避讳。 在接受了一圈众臣们的道喜之后,叶煜迎来了他的封赏。 ——封地蓟城。 这封地是他许多年前就与嬴政定下的,因此他并不惊讶,不过心中却有几分感触。 蓟城,就是后世的北京啊。 叶煜本身爵位就是最高的上卿,哪怕越过了彻侯,但此时也不需要再行彻侯的封赏,高爵往低爵封,哪怕并非一个体系,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降爵呢。他有了封地已经是最好的封赏了。 在叶煜回朝成为蓟侯,又翻过年之后,另一件事也开始渐渐被提起来了。 灭齐,这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最后一站。 由于如今的秦国灭诸国十分顺利,所以众将领都觉得面对齐国那种三十多年没打过仗的国家,拿下齐国是轻而易举。 叶煜听着有些心惊,虽然他也知道齐国的已经是死于安乐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国国力丰盈,可不是燕国这类国家能比的。 他观察了一下王贲,或许是时间提早的太多,作为历史上灭齐主帅的他也没提出什么战略。 “臣以为,若是灭齐,当从督亢南下而攻之。”好在此时是私下里的小朝会,灭齐的人选也没有定,叶煜才能这么畅所欲言。 “何必如此繁琐,直接东进便可。”有人说道。 叶煜对答道:“督亢是粮食之地,如此可减少补给上的消耗,再来齐国必然重点防御西方,我等从燕南攻之,说不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他所说的其实是历史上灭齐的战略。 这个办法的确更稳妥一些,嬴政立刻采用,又定了王贲、蒙恬、李信和羌瘣作为将帅前往。 然而,还没等到秦国开始纠集大军,宫中的华阳太王太后就逝去了,接着又接连传来了韩国地动和赵地大旱的消息,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彗星再现。 这消息若是放在秦国攻下赵韩两地之前,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可是对于已经属于秦国国土的情况来说,这其实是个麻烦。 幸好秦国伐齐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不然肯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给反秦势力添柴加火。 生生憋了一年,到了秦王政十八年,蓄谋已久的秦国总算开始伐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据说朝鲜的矿物非常丰富。 ②历史上嬴政刚任用尉缭的时候同衣同食同寝同车过(文中不存在这件事),在古代这的确很正常。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赠剑扶苏六合扫 在王翦出兵之后,叶煜注意到朝中有了些变化。这些变化并不是因为王翦,而是因为秦国即将达成一项伟大的功绩秦扫六合, 无论是土地还是功绩都比当初的周天子大得多, 如李斯韩非等一些怀揣着大才大智慧的人已经思索起了其后秦国的发展, 比如要如何治理那些风俗语言均不相同的遗民等问题。 不过还有一些人想得则是之后借此阿谀奉承一番,从心情大好的嬴政手下捞点职爵。 至于叶煜, 他两者都不是。 在政治方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这一点前世惨痛的成绩就给予了他声明。他最多也只能短期治理一块地, 但这都是有例可循的, 也算不上什么。 如果他点了这方面的技能点,他想他当初就不是投秦了, 而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这很明显是妄想,可对于当初的他来说,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至于到时候结果如何, 反正叶煜自己是想不到。 他想起十九年前自己天真, 顿觉忍俊不禁。 他当初好像真的差点跑去投效别的国家了。和嬴政做对手, 想想其实还是一件挺带感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脑中想想就好,叶煜对眼下的生活与结果非常满意。 哪怕他脑中掺杂了千年后的知识,但实际上他还真掺和不来。 要统一度量衡他知道,然而重点是标准是多少?文字也要统一,谁来告诉他小篆或者隶书怎么写?更有什么车同轨、行同伦,上过历史课的他都知道要干,只是说起怎么干他就一头雾水了。 他要是真说大概只能说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了,可比他更有才的王莽早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还没到时候,他要是比王莽更早的拿出这一套,只会更惨。 所以,对于李斯等人所操心的事,他只打算看着就好。 反正他早知道这事会进行的非常顺利,而且现在秦朝人才一大堆,咸阳里随便扔块砖,说不定都是百家弟子,或者是身怀职爵之人,这要是还能出问题,那他的蝴蝶效应可就太大了。 “大公子请留步。”在给几位公子上完骑射剑术之后,叶煜唤住已经快到议婚年纪的扶苏。 十四五岁的扶苏张开了不少,比起以前仙童模样的感觉,现在他身上遗传自嬴政的基因已经开始展现了力量,个子开始抽长,周身偶尔也会带一点威严,但不似嬴政那般凌厉,还是太温和了些。 “先生请讲。”扶苏面带着浅浅笑意,让人瞧了感觉如含着一口温水般恰到好处。 周围的无关的内侍婢女纷纷退下,只留下几个近身服侍的人,以防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解下腰间的湛卢,递与扶苏道:“此剑我欲赠与公子。” 扶苏双眼睁大,盯着叶煜好一会儿,又去看那通黑与湛卢一般无二的长剑,似是想找出这把剑并不是湛卢的一些细微之处。 湛卢剑是一把当世名剑,它不仅本身神利,还有着神话色彩和历史沉淀,其名声与含义在诸名剑中也是极为不错的。更别说它还随着叶煜征战四方,为大秦立下了赫赫功劳。 此剑能被奉为至宝,可如今叶煜竟然打算送给他。 扶苏后倾了身子,摇着头拒绝道:“此剑乃父王赠你,扶苏怎可受之?再者,此剑名贵,唯有先生这般心有仁道、武艺出众,有又大功绩之人可用,扶苏何德何能?” 叶煜一笑,不以为意道:“难道你更适合王上的太阿剑?” 扶苏又吓了一跳,他其实不是个胆小的一惊一乍的人,而是叶煜话中的意思吓到了他。 太阿剑是嬴政的佩剑,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象征,除非嬴政自己送出去,否则连太子都没有权利使用。 剩下能够使用的,自是那下一任君王。 尽管扶苏可以说是从小被嬴政当作继承人一样着重培养,但他还没有被册封太子,因此上对于别人称他为太子,他都要好生劝解一番,今听叶煜暗喻他是下任君王,自然是吓了一大跳。 “扶苏当然不适合,太阿唯有父王能够驾驭。”他连忙说道。 接着,他又看着叶煜不愿收回去的手说道:“若论武艺,扶苏固然能勉强不落了先生的名声,却比不得将闾的天赋。”他显然认为将闾更适合这把湛卢剑。 叶煜轻摇着头,向前倾着身,以一种算是恭敬地姿态将他双手之上的剑递到了扶苏面前,让他难以避让,“这世间没有比你更适合此剑的人了,便是我也不及。湛卢要的从来不是骁勇善战,而是一颗仁心。” “公子仁善,当最契合这仁道之剑。” 扶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湛卢剑,这把漆黑的长剑并不让人觉得锐利和阴沉,甚至还有几分柔和之感。 面对叶煜坚决的态度,扶苏终是将剑收下了。 在扶苏双手接过之后,他隐约好像听到了清鸣之声,似叶煜当初得时。 叶煜此时谆谆教诲他道:“此剑固有仁道的名声,也是伤人的利器。但剑是御敌破邪的物件,万不可以其伤己。那非君子所为,你即持了这剑,就不能落了剑的名头,安邦定国,本固邦宁。” 扶苏对叶煜的话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当然不可能自残,便点头应道:“扶苏记下了。” 不过扶苏仍是心存顾虑,回头就将此事说与了嬴政听,怎么说湛卢都是嬴政以前送给叶煜的。 嬴政听后,眉头皱起好一会儿,却也没将剑收回去,只是轻叹一声道:“他给你了,那便收下吧。” 说着他又打量起了扶苏,看着芝兰玉树的扶苏,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神情也凝重了一些。 不久之后,王贲等人从燕南突袭齐国,果然很快齐军被打得一败涂地,懦弱的齐王在秦国的利诱之下投降。 秦王政十八年,齐王建三十六年,齐王建降,齐国灭,自此秦国统一中原。 在灭齐的大军回朝之后,举办了一次空前盛大的宴席,不只是因王贲等人而庆祝,更是因秦国统一天下这么大的功绩而贺喜。 扫六合,此后天下唯有秦国! 连一些平日里严肃寡笑的老臣们脸上都带着笑,酒水接连不断地往肚子里灌。 其实叶煜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止别人给他灌,自己也根本没停过。 他穿越至今三十五年,少时就放言要想辅佐嬴政统一天下,这个看似猖狂的话语,他今日真的做到了! 叶煜的双眼因为回忆而略有迷离,配上那浅浅酒意勾起的飞红,比殿中所有的女子还要绚烂迷人。 只可惜现在众人已经沉浸在了这热闹的气氛之中,又被闪烁的火光映照着,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幕。 除了就算是情绪激动也会频频向他看来的嬴政。 他看向侧上方距离自己并不远的嬴政,他一直都知道秦国能走到今天,可当亲身参与其中,再收获这样的成果,他心中的满足感简直喷薄而出。 举起酒器冲嬴政一敬,他仰头一饮而尽。 同样欢喜,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喜悦的嬴政也放了开来,和叶煜接连喝了好几杯。 最美的邯郸女在场中歌舞吸引着众人的眼球,宫中美酒与欢悦迷惑着众人的神智,天色渐暗但宴席上灯火通明让人完全察觉不到这一点。 内侍不敢打扰众人的兴致,只敢委婉地向嬴政提及,均都没有得到回复,便又安静地退下。 宴席一直进行到了很晚,宫门早已下钥,嬴政特地开了宫门让这群大臣离开,还命了护卫送他们离开。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走了,像叶煜、王贲等人都被嬴政叫住,打算留他们在宫中过夜。 王贲蒙恬他们是今日被灌得最猛得,嬴政的举动是体谅他们。至于叶煜……那就是夹带私活了,可惜在场没人察觉到。 不过这几人还是拒绝,理由是许久未见家人。 于是嬴政看向了叶煜,“爱卿呢。” 如果王贲他们留下,叶煜肯定也是要留下的,现在他们要走——叶煜还是要留下。 因为他没有那样的理由,而且所有人都拒绝嬴政的好意可不好。若不是喝多了酒,蒙恬他们还不一定会脱口而出就拒绝。 “谢王上。”叶煜甚至怀疑嬴政是计划好的。 相比起其他几个人,叶煜和嬴政都还算是很清醒的。 叶煜又住入了有些熟悉的偏殿,他洗了个澡,正打算睡下,就听门口有动静。 他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是谁来了,叶煜只匆忙披了件外衣就出来迎接。 “王上可是有何要事?”叶煜疑惑道。 “嗯。”嬴政余光一扫,他带来的人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是何事?”该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叛乱了吧? 叶煜还在想着,忽听嬴政看着他说道:“来见你。” 叶煜被撩得心跳都慢了一拍,接着或许是那对他其实效果不大的酒精作用,他感觉自己心跳好些快了些。 叶煜是刚刚躺下起来,原本的灯火已经吹灭了,因此现在只有一盏刚刚被嬴政带来的内侍带来的灯。 橙色的灯火摇曳着,叶煜只能听到火花迸溅的声音以及两人合在一起的呼吸声。 在变得粘稠暧昧起来的气氛中,互相对视的两人默契地朝内殿走去。 叶煜拿起桌上的酒器为各自斟了一杯。 灯火点在前面,这里只有皎洁的月光。 今天实在是个大好日子,天时、地利、人和。 嬴政的酒器刚刚抵到唇,忽然放下下来,猛地印上叶煜的唇,掠夺着他嘴中的酒液。 叶煜方才已经有所预感,他看着眼前的嬴政,睫毛微颤,在短暂的出神之后也给予了回应。 在夜里凉意的刺激下,两人温热的躯体紧贴着。 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漫长而激烈的吻之后,两人总算是分了开了。这一次倒不是叶煜将人推开,而是嬴政将人压倒在地上。 嬴政的手滑过这世间最美最顺滑的黑练,又探向了那温热的暖玉,顺着刚才的起点一路向下。 席铺就在不远处,可嬴政却不愿浪费那个时间去挪动。 他审视着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存在,低头含住先前早就想要玩弄的软出。 叶煜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如此敏感,配洒出来的热气以及压在身上脑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嬴政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觉得衣服好像都在身上,然而嬴政却能在其下肆意游走。 虽然比预计的提早一年,不过叶煜还是努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身子,尽管他毫无经验,此时大脑也宛若空白,可他还是能下意识去迎合。 嬴政似是察觉到了叶煜的紧张,放缓了动作,且轻柔的安抚他。 叶煜体会和自己动手完全不一样的舒服,仅仅是这样他就忍不住叫出声来。 嬴政停顿一下,动作忽然加快,叶煜试图用理智克住自已不一样的声音,却在嬴政在他耳畔轻喃一句过后,他脸色异样绯红地踌躇一会,最终再度放松自己,将多余的理智抛到一旁。 身体好似点了火,越是触碰越是如此。 但显然嬴政并不满足于此。 宫中珍藏的清酒落入了火中,叶煜皱着眉头忍耐着从未体验过的痛楚。 太阿入鞘身欠深,桃花流水卿含轻。 借着明亮的月光,嬴政吻去那双闭起的桃花眸眼角微咸的水渍,等那双眼再度睁开,眼中映满他的身影之后,嬴政又开始努力,如一场没有尽头的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受得封号被弹劾 在叶煜不知道第几次醒来之后,他坐于席铺之上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并非是宿醉,而是因为更加难以启齿的原因。 只是简单的抬手动作就让他觉得肌肉酸痛, 好似昨天跑了马拉松一样, 浑身都不得劲。 微微调整了下坐姿, 哪怕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他总觉得身后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时不时勾起他昨晚的记忆,脸色泛起红来。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羞意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叶煜总算是打量起四周。 还是在昨晚的偏殿里, 在目光经过几案的时候, 脑中顿时出现昨夜放纵的行为,又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多瞥了两眼, 几案上非常整洁,完全没有昨夜荒唐后的狼藉,应该是嬴政找人清理过了。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用具大都换了一通, 可这并没有让叶煜松口气, 反而让他觉得怪异。 在醒过来后,昨晚的战况连他都难以直视,而那些罪证居然被人看了去,哪怕必然是嬴政信任的人,但也…… 坐着清醒了一会儿,叶煜穿好了早就备下的衣服。 在穿衣服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光线不太对,不像是白天。 脑中突然想起一段记忆,那是他先前醒来的时候,室内还没有人收拾,嬴政正揽着他转醒。 按照他们两的生物钟,那时候似乎才是早上…… 叶煜意识到则一点后,有些僵硬,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之后两个人又情不自禁起来了。 一个几十年和一个十几年都没有房事的两个人骤然开了荤,那就像是干柴烈火,很容易就烧起来,还容易复燃。 疯了,都疯了…… 叶煜有些羞愧的捂住脸,连他这样身体素质极好的人都累成现在这样,先前实在是玩得太激烈了。 他记忆中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都是醒来之后弄得,起码第一次他们还好好的。 其实叶煜并不是后悔,他只是对战况太过于惊讶了。 不过说实话,除了他对于被压着这件事有点怪异,其他方面他还是挺享受的,起码他亲力亲为的时候绝对比不上先前的感受,不然他也不会那么配合了。 这时候门被轻轻打开,叶煜立刻望去,是嬴政。 嬴政显然比他起得早多了,至少他面上并没有像叶煜一样的羞愧,只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见叶煜醒来,他跟在身后的内侍去准备飧食,接着室内又只有他们两个。 “已经申时了?”听到要吃晚饭,叶煜愕然道。按照他的习惯,早上起来的时候应该是六点,之后闹腾了许久,再醒来竟然到了下午——好在今天不用上朝。 嬴政点点头,走进他打量一番,见叶煜身体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便问道:“可休息好了?明日有朝会,今晚也留下吧。” 先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先前弄得狠了,叶煜这会儿有些怕了。 “不了,子婴还在等我。”叶煜摇头道。 大概是因为之前吃得满足了,嬴政也不强留,只让他吃了饭食再走。 叶煜没有推拒,消耗那么多体力,快一天没吃饭,他也觉得饿了。 坐下的时候叶煜不动神色地调整了下坐姿,不过这一幕还是被嬴政注意到了,他皱着眉头看过来,“受伤了吗?”嬴政记得他给叶煜清理的时候并没有受伤,正因此两人才会越来越放纵。 与之相对的就是叶煜现在的万分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道:“没。”随即撇过脸去,耳根微红。 他还没从先前的状况中脱离出来,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浮现那些情景。 嬴政看着叶煜的反应,嘴角扬起,“爱卿太美味了。” 听到嬴政的用词,叶煜转过头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惹得嬴政笑意更胜,“我下次会克制一些的。” 凡是要适度,这次的确是狠了。 叶煜点了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嬴政口中的下次指的是什么,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嬴政欣喜的神情。 因为现在距离叶煜与他约定的时间,就算是最快也还差好几个月,昨日的事情嬴政怀疑是叶煜醉酒的原因,还不认为叶煜彻底接受了他。 “昨天是喝了些酒……”尽管那种情况的酒意只有助兴的程度罢了。 “但是今日……”叶煜顿了顿,对上嬴政的目光说道:“我不后悔。” 那双美目中跃动着的情绪让嬴政感到狂喜,“我心悦你。” “我亦是。”嬴政笑了一声后说道,他轻轻钳住叶煜的下巴,熟练地吻了上去。 无论是身体的记忆还是自身的意愿,叶煜都没有拒绝和抵抗,而是同样熟练地回吻过去。 在空气又在升温,两个人白日熄灭的火焰又快燃了起来之时,送饭菜的内侍来了。 叶煜忙回过神,和嬴政分离开来,他下意识舔了舔水润甚至先前红肿未消的唇。嬴政看着觉得喉咙渴得很,飞快地啄了,或者说是吮了一下叶煜伸出来的舌尖。 果然今晚不能留下。 差点有没克制住的叶煜捂着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想到。 他的确是个理智的人,可头一回儿尝到荤,又血气方刚,克制不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接着两人很恪守礼仪地坐着,内侍进来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刚才发生过什么。 秉着食不言的规矩安静地吃完一顿饭,按说叶煜该提出告辞了,但他并没有,因为他心中存着一点不舍,虽然他们两明日就可以见面了。 大概刚确定了关系的恋爱中人都是这样,总想着和对方多呆一会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腻死人的场景。 嬴政也不提他该出宫的事,而是和他说起了明日朝会上打算做得一些事,比如说关于王贲等人的封赏。 说着说着,嬴政忽然说道:“寡人想要给你个封号。” 叶煜现在可以被称之为蓟侯,这是以他的封邑名来称呼他,算是一种封号,可嬴政显然并不满意。 “什么封号?”叶煜好奇道。 嬴政犹豫片刻,才回道:“龙阳君。” 那一刻,叶煜眼中的温情顿时全部敛起,脸色煞白,眉头紧锁,背脊僵硬而挺直,置于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不可思议地看着嬴政。 还没等叶煜发问,嬴政就解释道:“我并非像魏王那样折辱与你。” 尽管嬴政还没解释详情,但就这一句就足以让叶煜信他,略微放松了些,却还是紧紧盯着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等待着嬴政地说辞。 其实嬴政最先给叶煜想的,是目前最高最好的封号,即武安君。 然而他注意到几个得了这个封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苏秦就不说了,白起和李牧的死都和他们的君王有关,在嬴政看来这太不吉利了。 还有一些成安君之类寓意好一点的封号他也都一一写下,却始终难以做下决定,最终只好让奉常从中给叶煜卜一个最吉利的封号。 当然,就算奉常是徐福也没胆子突然向嬴政提议给叶煜按上龙阳君的名号,他只是从嬴政给的名单里算出了这个。 嬴政会在一堆功德号里写下这个,其实是他一时私心而出现的行为。 尽管魏安僖王已经死了很多年,可嬴政却没忘当初魏王的行为,他对于叶煜险些成了魏王的人他非常不满,才会忍不住写下这个封号,大概有向他人炫耀乃至挑衅的意思——叶煜现在是他的人,是他们秦国的龙阳君。 这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相比起低调的叶煜,嬴政是恨不得将叶煜立为王后,但王后应是育有子的女人,他若是将其安置到叶煜身上,必然会激起不小的反响,叶煜也会受到众多的指责。 这些嬴政都可以为他挡下,可重点是叶煜绝不会接受。 所以嬴政退求其次,选择了龙阳君这个封号向后人暗喻两人的关系。当初魏王要封叶煜龙阳君是因为魏王喜欢上了叶煜,而如今嬴政要封也是出于喜欢。 他并不担心眼下就会被人发现,正如他近二十年来一致认为叶煜厌恶男风之事一样,凡是知道叶煜过往的,也都认定这件事,只会以为他是在鄙视魏国有眼无珠。 这个封号是他随笔写下的,回过神来后也没划去,任他也没想到徐福择定的竟然是这个封号。 叶煜听了嬴政的理由,颇有种哭笑不得想法。 只是他没有当场拒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嬴政所说的那句“是他们秦国的龙阳君”。 他倘若做魏国的龙阳君,那代表着他是魏王的男宠,可是做秦国的龙阳君,那代表着他是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 同一个封号,却是截然不同的含义。 这在让叶煜以为宿命兜兜转转又回来的同时,也有一种抵御了宿命的魔咒、彻底打破了历史轨迹、征服了历史的感觉。 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叶煜在嬴政有些担忧的目中,缓缓点头。 次日大朝会,嬴政在给王贲等人封赏之后,宣读了给予叶煜的封号。 众臣这是被这一击打懵了,纷纷看向叶煜。 叶煜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因为先前玩得太疯,昨夜也满脑子的封号的事情,两天都没休息好的他今日脸色就苍白了很多。 这幅模样加上半垂着眼的姿态,立刻被许多人认为是不满于这个封号。正如嬴政所想的那般,众人都觉叶煜是极其厌恶当初魏王那件事以及这个封号的。 朝堂上异样地寂静,这倒是让颁布的几个关于新朝代的命令出奇地顺利。 众人的确没有发现叶煜和嬴政的关系,但是他们却从这个封号中衍生出了另一种意义——嬴政在忌惮叶煜。 这不是没由来的结论,功高震主一向是很寻常的事情,想想那白起魏无忌等人。 在眼下王贲他们这一代都逐渐封侯,六合尽扫的情况下,叶煜的必要性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偏偏他是如今的武将第一人,为君王所忌惮更是正常。不然嬴政为什么要给叶煜一个明知叶煜厌恶的封号? 于是,在半个月后的一次朝会上,突然有人站出来说道:“臣以为龙阳君欲叛秦,拥兵自立为王,或欲推翻陛下。” 叶煜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参他,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太荒诞了,他面不改色,只打算当个笑话来听。 可那朝臣接下来所讲述的理由却让叶煜再不能无动于衷,因为那一桩桩皆是事实。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亲密无间候君归 那人并未用寻常的平铺直叙的方式道来,而是侧着身子,既能保证看到叶煜, 又能保证看到嬴政, 才以一种另类的弹劾方式问道:“敢问龙阳君, 您是否与姚上卿有恩?” 此时叶煜仍不觉得他能胡诌出来什么,也就配合着答道:“谈不上有恩, 不过是早年相识罢了。” 他也是好奇这怎么就和姚贾扯上关系了,朝上的姚贾也同样疑惑。 那人未在姚贾的问题上多问,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敢问龙阳君, 以秦军的能力, 当真无法于辽东擒获燕王?” 叶煜的神情微变,如被冒犯了一般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 在场人都能听出来,分明是质疑叶煜故意放跑燕王。当初章邯能发现的事情,其他人若是死里查自然也能发现, 但不得不说他这番说辞当真大胆。 那人不语, 叶煜冷笑, 道:“燕王可是死在我手下的。” 见叶煜似被触怒,那人仍是不慌不忙,又问道:“敢问将军可接到了陛下要攻打箕氏侯国与辰国的密旨。” 叶煜无法保持沉默,他既然第一个问题开口了,那么之后的问题若是不回答那就落了下风。 故而,他毫不掩饰道:“未曾。” 即便他不说,其实在场人也都知道答案,倘若他真是得了什么密旨,最迟在回朝后嬴政就会拿出来公布了。 可并没有此一遭,不过因为嬴政至始自终都没有追究叶煜的行为,再加上还是得了甜头的,此事最终还是渐渐平息了下去。 三问已过,那人并不停止,而是继续问出了最后一问,“敢问龙阳君——您可是在灭燕之前就知道了蓟地的归属?” 蓟地是叶煜的封地,这件事在灭燕虽说只有叶煜和嬴政知晓,可也不是没有端倪可寻,那最大的端倪就是叶煜久久不得封地一事。 叶煜看了眼坐上的嬴政,再看向不卑不亢,身份地位远不如他,却有备而来敢当堂质问他的那人,缓缓道:“那又如何?” 那人也不应答,只是朝他行了一礼,姿态恭敬有礼,任谁也想不到他其实是在弹劾叶煜。 得了叶煜四个问题的答案之后,那人总算是转回了身,面对着嬴政说道:“臣听闻,造反需要四个最为重要的条件——民心、野心、土地、钱财,其余皆是次之。” “有了民心才有军队,有了野心人才会向前,有了土地才有可后退的喘息之地,有了钱财才有了粮草,而这四样,龙阳君一样不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语速与语气都开始有了变化,“姚上卿携万金为秦国奔走游说贿赂,而今家财丰盈,许是国库都难以匹敌,如此,龙阳君便有了军资。” 姚贾摆了摆袖子,发出不满地声音。 那人充耳不闻,还没等姚贾开口,就继续说道:“龙阳君在军中和黔首间名望极盛,连边关的将士都十分尊敬他,臣甚至听说就是齐地的遗民都有推崇他的百姓。龙阳君的民心可见一斑。 他得陛下荣宠,知蓟地为其封地,故而于追击燕王之时,有意放走燕王,得以攻打箕氏侯国与辰国。此两国远离我大秦国土,于我大秦无用,都比不上那些戎狄,为何要攻下呢?” 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皆因龙阳君有不臣之心!他对陛下俯首称臣,却久滞无乱之地,欲连燕地与此二国,筑其新朝,以秦之力养其羽翼!” 话音未落,那人就朝嬴政行一大礼,带悲切之音道:“如此鹰鹫已在陛下眼前长成,却以雀鸟模样迷惑陛下,但臣决不能视而不见!还望陛下惩之。” 嬴政原先也和叶煜一样当做是个笑话,却越听愤怒,那怒意倒不是冲着“心怀不轨”的叶煜,而是冲着那以莫须有之罪弹劾叶煜的大夫。 “爱卿爱民如子,战功累累,他为朕安抚乱民,怎么到你口中竟成了野心勃勃?”嬴政站起身来,脸上怒意难以掩饰,“你心术不正,陷害忠良,来人——” 殿外的侍卫有了动静。 却在此时,朝上有人上前道:“陛下,臣以为他所言不虚。” 嬴政那仿佛带着火的目光看向了他,顿时引得他缩了缩脖子。 一人退缩,却又有一人站出来道:“陛下,龙阳君所为的确有怪异之处,他为人最是傲慢,绝不像陛下听闻的那般。” 最开始弹劾叶煜的那人又出声了,“天下刚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臣区区小职,有何缘由陷害为陛下功绩的忠良?更何况龙阳君在朝中的地位天下人皆知,若不是知其野心,忧心陛下,臣如何敢得罪与他?” 他所言似是得了众人赞同,有好些大臣都站在他这一边,“臣等知龙阳君劳苦功高,只是其心不忠,有危与陛下与大秦,才冒死真言。” 嬴政怒极反笑,“好!好!那朕就成全你们一死!” “陛下!”下面一些朝臣纷纷劝阻道,“万万不可啊!陛下若是不信他们所言,只需探查一番龙阳君,就知真伪,届时定惩治也不迟。” 还没等嬴政深埋许久的暴戾性子发作,再度发落这些人,就见更多的臣子朝他跪拜,齐齐喊到,“请陛下彻查龙阳君!” 这只是第一波,但紧接着,又有朝臣附和其中,高呼道:“请陛下彻查龙阳君!” 到了最后,有些站立着的人明显也被动摇了,悄悄加入,随众人三声请命。 不消片刻时间,朝堂上约半数的人都在针对着叶煜,而剩下一些还站立着的,除了与他有所交情的,要么就是李斯韩非这类不趟浑水者,要么就是已对他心生质疑,却碍于嬴政仍在观望的人。 甘罗乐叔等人皆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具是担忧地看着叶煜。 叶煜转身看着此情此景,如感立于冰湖之上,寒从脚起。 只是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弹劾他,他不怕。因为他问心无愧。但是现在已经不只是十几个的问题了。 除了恐三人成虎之外,另外让叶煜更觉得四肢生冷的一件事是,朝中有如此巨大的派系反他,他却不闻半点风声。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么多人都是因为头几人的说辞才附和的,那几人还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更兼之那头一人站出来时蓄谋已久的神态,叶煜才能断定有这么一股派系存在。 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领头人是谁?这些最为最关键的问题他一无所知,就如同有人在身边拿着刀子对准他,他却毫无察觉一样。 有道是法不责众,当然,这在秦国是行不通的,可面对如此阵势,嬴政若是不管不顾继续怒杀,那么从人心上,刚刚建立的秦朝必然又要乱起来了。 除非能彻查出叶煜是清白的,才能按律处置这些人而不生乱。 可如此就等于是顺了他们的意思,有种嬴政被胁迫了的感觉,更会让叶煜和嬴政之间生了间隙,说不定还会寒了那些知道叶煜是无辜的重臣的心。 一个朝代刚刚建立的之后,往往是君主最为忌惮那些功高盖主之人的时候。倘若嬴政对叶煜的信任低于权势,那么面对眼前景象,哪怕还没查证,或者查证了叶煜也清白的之后,那忌惮的种子必然都已经埋下。 如今的情形,彻查叶煜是最好的,也是最糟糕的办法。 这派系的力量如此强大,到时候查出来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更有就算查到了叶煜是无辜的,但有廉颇之鉴在前,在只要在叙述真相的话中掺杂拿了一两句,就足以毁了他。 甘罗等人原本想要站出来为叶煜说几句话的,却见叶煜自己上前了。 叶煜面对着嬴政,却是以低着头的姿势沉声道:“还请陛下下令彻查臣。” 那些弹劾的他的人均是愕然地看着他。 叶煜没有因那些人的言辞而恼怒,也没有向嬴政喊冤叫屈,他甚至没有用“臣愿意接受彻查”这样的说辞。 他很清楚,无论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不是他,都会牵连到嬴政。秦朝刚刚建立,正处于即强大又弱小的时候,嬴政的威望不能有损,众臣也不能与他离心。 他若是以后者的说辞,那么最大的选择权还是在嬴政身上,无法避免嬴政收到牵连。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是他自己为了自证清白才请求嬴政去查。 “爱卿……”嬴政的怒意未消,他也猜到了叶煜心中所想,“这些人……” “陛下!”叶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 嬴政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冲着那些人的杀气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叶煜他的想法。 然而叶煜还是说道:“请陛下下令彻查。” 先前官制的变化已经让朝堂有所动荡,混乱了一段时间,如果再血洗一遍,那就不是简单的名声问题了。 也由此可见背后人挑的时机之妙。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嬴政的心情不好,他们大不气不敢出,低着头只将头低得更低,以免这个时候触怒了嬴政。 唯有叶煜,这会儿毫不避讳地看着嬴政,眼神坚定,一点都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决定。 他很高兴嬴政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让或许已经变得长命的秦朝埋下祸根,更不希望嬴政背负骂名。 如一口气堵在心间无法排出,嬴政深深看了一眼叶煜,直接拂袖道:“退朝。”接着就快步离开。 叶煜心中无奈,匆匆告辞了那些担心他的友人,去寻嬴政了。 在嬴政的宫殿几步外,耳目聪敏的叶煜就听到其中传来嬴政的身影。 “去查!朕要将那人具五刑!” 具五刑是将各种残酷的刑罚用在一个人身上,连其死后尸体都要继续遭受刑罚,比车裂更甚,也由此可见嬴政对幕后的人实在是怒极了。 见了密探从中出来,叶煜才迈步进去。 嬴政一见叶煜来了,心情平复了一些,却还是坚持道:“朕信你,就不会查你。” 在叶煜感到暖心的同时,他也说道:“谢陛下信任,只是此事必然会越闹越大,到那时恐怕就不只是一些朝臣怀疑臣,而是天下人都要认为臣已经谋反了。” “朕看谁敢!”嬴政一拍几案道。 这一声实在是响,几案都应声而断,大概是把刚才压抑的怒气都发泄到了现在。 叶煜前倾着身子,握住嬴政掌心通红的手,检查了下没有扎进木刺才放心。 嬴政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煜,握紧了手说道:“朕不会让你受辱。” 叶煜等他怒气消散了些才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臣何时是会吃亏的人?” 嬴政想起当初被他坑了跤的吕不韦,展颜了些,“那爱卿打算怎么办?” 翌日,叶煜没像往常一样去大营练兵,也没去城中巡逻,甚至没有入宫教导几位公子。 虽然结果是几位公子跑到他府上,但还是让众人知道了他自请去职让嬴政彻查的事情。 又有消息灵通者察觉到了嬴政派出密探一事,朝上果然安分了一些。 殊不知,嬴政的密探查得其实是他们。 毕竟那些敢在嬴政面前弹劾叶煜的,是绝对不知道两人之间信任程度,自然也就完全不不觉得嬴政会陪着做戏。 倒是叶煜府上的草桩子和木桩子消耗量是以前的数倍,因为公子和子婴都为他愤愤不满,练剑用的道具自然就倒霉了。 “怎么公子也跟着他们胡闹了?”叶煜问向扶苏道。 扶苏如今跟着嬴政学习政务,忙得很,其实本不应该跟着来,偏偏着父子俩好似一致忘了这事一样,别说扶苏了,连嬴政偶尔都会来。 扶苏笑而不语,正说着,赵诚就来通报说嬴政来了。 叶煜和扶苏立刻起身相迎,练武场内的几个孩子也要过来,结果被嬴政摆手挥退,只好在几步外行了一礼。 扶苏见此,知道嬴政是有话要和叶煜说,也重新拿起剑下场,不耽误两人。 走远了几步,扶苏忽然回头看向举止寻常,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气氛的两人,想起了好几年前母亲的叮嘱——“我儿好好跟着叶将军,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晃神了片刻,被身边的小侍轻唤了一声,扶苏才继续向前走着。 碍于是光天化日,嬴政没做出什么亲密举止,只是好生慰问了一番,差点让叶煜以为他们是几个月没见了。 对嬴政来说其实也差不多,叶煜现在不上朝也不入宫,他又不能每天出来,隔几日见一次还不能久留,对于刚刚陷入热恋期的两人来说确实是如三月兮。 “查到了点眉目。”嬴政终于步入了正题。 叶煜放下了手中酒器,神色一正,问道:“如何?” 嬴政皱起眉头道:“探子回报,韩姬参与了其中。” “韩夫人?”叶煜想了想,自己和她没交情啊,他甚至和胡亥都没有说过话。 嬴政下一句却没谈韩姬,而是问叶煜,“你希望我立扶苏为太子?” 他此话一出,叶煜倒是隐隐察觉到了韩姬的目的。虽然他和胡亥韩姬都不认识,可因为有子婴和其他几位公子在,他倒是对宫里的情况了解一些。 韩姬和郑姬单方面的不对付,又视扶苏为眼中钉,便一直不让胡亥和扶苏接触。而胡亥也被韩姬养得性子骄纵,扶苏有心带他玩也被嫌弃。 如果没有嬴政的问题,叶煜只会以为韩姬参与这件事是因为他暗中操纵魏国灭了韩国,这事他也不能保证韩非没有和别人说,但是嬴政问出来之后,他就知道是因为立太子一事。 他湛卢送给扶苏,几乎是明摆着说他站在扶苏那一边了,相比起韩姬背后一些弱小的韩系,有他在扶苏的地位基本上无人能够晃动,便是韩非也难。 “是。”面对嬴政的问题,叶煜如实答道,“立太子有助于陛下安定朝政,于公于私,也处于陛下对几位公子的重视,臣以为大公子是为最佳。” 在没立太子的情况下,他如此站队有些不妥,但嬴政并没有追究,只说道:“立太子一事如今尚早。”便揭过不提。 叶煜嘴唇动了动,想继续劝说,可想想如今秦朝刚刚建立,嬴政虽称了秦始皇,可都泰山封禅等一系列仪式和改革都未进行,再加上如今比历史上早了许多年,的确不必要现在把事情都堆在一起。 他还有的是时间呢。 接着嬴政就说了韩姬的原因,果然正如叶煜所想的那般,是为了立太子一事。 “不过……韩夫人在宫内,那些韩系臣子势单力薄,这派系绝不是因他们而起。” “的确不是。”嬴政说起这个,神情又冷了些,“这派系久远,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来。” 果然不是简单之辈,只是真的有人能在暗地里谋划这么久,却始终不被察觉吗? 叶煜有些疑惑。 又过了段时间,关于调查的近战呈到了叶煜面前,同时呈上来的还有一份战报。 叶煜毫不犹豫先打开战报,里头写着东胡进犯燕地的消息。 相较于还没昌盛起来的匈奴,月氏和东胡才是眼下最厉害的戎狄,其中月氏的个人能力更强,却繁盛不如东胡。 在春秋时东胡曾经击败过燕国,尽管后来因为赵燕都强了起来,没能大举入侵中原,却还是常常骚扰燕赵二国——现在是秦国了。 看完好一会儿后,叶煜才想起还有另一份消息。 这派系大概是从十五多年前就存在了,之所以一直没被注意到,是因为他们那时候根本算不上什么派系,不过是一帮子不满叶煜的散沙而已。 是的,不满叶煜。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颜控,就算是颜控也不一定喜欢叶煜的风格,比如他自己。在上战场磨砺之前,叶煜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太娘了,后来才好些。 十五多年前,正是叶煜从一介籍籍无名的魏人平步青云成为秦国将领的时候,更有他那时候有一场几乎满朝人都参与的及冠,一时间风头无两,自然招到了不少人嫉妒。 永远不要小瞧一些人的嫉妒心,尤其是那些比他大上好几十岁,却职爵远远不如他的人。 最初只是一些人的嫉妒,后来趁着蝗灾捐俸之事开始酝酿,在又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于魏王去世后开始第一次弹劾他。 那一次他们势单力薄,更没什么依据,纯属嫉妒酸话,试图挑拨叶煜和嬴政,才说叶煜事秦之心不忠。 这弹劾当然是失败了的,却因此结识了更多对叶煜不满的人,于是有了第二捕风捉影说他心怀不轨的弹劾。 那才是派系的雏形,在叶煜等人眼中毫无意义的弹劾反而是组成派系的帮手。 开始或许是出于嫉妒,但后来有些人其实是因为政治立场,以及叶煜对待他们的态度。 但是再怎么样,再多的散沙也只是散沙,直到以昌平君为首的反秦势力察觉到这些散沙的存在。 昌平君等人几番谋划都不成功,偶然发现他们的存在,便利用了起来。 嬴政已经派人去捉拿这些人了。 叶煜看着结论,也想起甘罗曾跟他提过他人缘的事和外头傲慢的名声,那日大宴上他也见过这些不满与他的人,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倒不想最后竟然在他们身上差点栽了一跤。 看着在火盆中逐渐焦黑的木简,叶煜脸上的疑惑仍然未消。 对时机和人心把握的如此准确,真是难成大事的昌平君等人和一盘散沙能想到的吗? 不过叶煜此时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这件事了,他更关注的是东胡进犯一事。 “阿父,你要出门?”子婴惊讶地看着换了一声外出衣服的叶煜,因为弹劾之事未果,叶煜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 “是的。”叶煜看着子婴,已经有抽条迹象的子婴,说道:“东胡不宁,我欲伐胡。” 子婴知道他从来无法阻止叶煜出征,只好问道:“要多久回来?” 叶煜想了想,回道:“明年吧,到时候我就可以回来帮你定亲了。” 子婴脸颊一红,惹得叶煜笑出声来,“我也不拘我儿媳是什么身份,人好就是了,你若是有喜欢的到时候直接和我说,只是莫唐突了人家。” 子婴扭捏地点点头,叶煜也心情大好地入宫去了。 “你要出征?”嬴政虽有不舍,但也觉得让叶煜在都城里享非议委屈了他。 此次伐胡倒是个好机会,东胡在燕地北面,叶煜封地又是在蓟,嬴政若是让叶煜伐胡,等同于是直白地表明他相信叶煜,正好给这场弹劾做个了结。 心里是清楚得很,可嬴政实在是舍不得。 正犹豫之时,嬴政忽觉唇上一软,微愣一下过后,立刻投入其中。 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之时,嬴政也缴械投降了。 “我等你回来。”两人额头相抵,嬴政抓着叶煜的手说道。 “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番外:真结局 大雪埋尸请君归 嬴政让叶煜出兵抗击东胡的消息传到了朝堂上之后,就像是在看似平静实则滚烫无比的油锅中倒入水,那些尚不知嬴政已经探到他们底细的朝臣们纷纷竭力反对嬴政的做法, 一个个忧国忧民, 道他是放龙入海。 嬴政已经派人缉拿昌平君等人, 此时哪里还会继续忍耐下去,任由自己执手之人遭受他们的非议? 那件件扔下去, 又有口舌伶俐且心里也憋着气的姚贾渲染一番,顿时将这些被利用之人都打成了反秦势力。 这下子造反的帽子是扣到他们自己头上来了,那些人皆是忙不迭地为自己开脱, 称是毫不知情, 一片衷心被歹人利用了。 看着下面闹哄哄的,生怕自己开脱晚了就遭殃的景象, 嬴政脸上的冷笑是半点也不掩饰,让那些人心里头不由得发憷,先前嬴政那大怒的样子可不是作假。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 本就是最后跟风掺和, 见如此情形立刻悬崖勒马掉头当堂向叶煜行大礼致歉。 “是臣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不奢求君谅解,唯以此表歉意。” 叶煜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斜眼看他们一眼,始终注视着嬴政。 嬴政也确实想将这些人全部处刑,可先前被叶煜劝了又劝,只好将心中所想搁置一旁,依他所言先以安定朝纲为主,之后慢慢收拾这些人。 凡是弹劾叶煜之人,职爵皆降了三等,那几个致歉了的稍微好一点,降了两等。 有人仍是心怀不满,可更多的人是松了口气,自以为逃过一劫。那些在前头旁观着这一切的重臣们却都知道嬴政和叶煜的打算。 无非是朝中不可无人,不能将这些人全部一撸到底,不过也快了。现如今百家齐聚秦朝,人才济济,那些个缺口很快就能补上,到时候这些人也就没什么理由留着了。 经此一遭,对于叶煜出战之事,就算有人有微词,也不敢表露出来。 同上次差不多,叶煜这回主要是在边疆地带调兵,都城这边只选了一万骑射达标的人。 “这孩子……是谁?”在军中那万人挑选出来之后,叶煜最后一遍巡查军中情况之时忽然发现有个约莫十三岁的孩子混迹其中。他原是想说许是走错了的人,可那少年身上穿着的却是军中的戎装,显然也是此次出征的一员。 “那是韩信,年纪虽小,骑射却是不错,也在万人内。”边上的偏将解释道。 一听这名字叶煜就精神了,当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韩非从韩国带回来的公子信。 叶煜注视着这个只比他家子婴大一点的少年,公子信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咧着笑容招了招手。 甘罗十二岁拜相,王贲他们也是十二岁就入了军营上了站场,公子信年幼,他是凭能力入选的,再说了他既然来了,那么必然是得到了韩非的许可,叶煜也没什么阻碍的立场。 他朝着公子信点点头,只心想着等他回来子婴应该也有这么高了。接着就继续巡查,为几个中午的出征做最后的准备。 午后,公务告一段落的韩非回到府中,嬴政已经开始对那些弹劾叶煜的人下手了,韩非作为廷尉事物自然就多了。 喝了几口酒水,韩非忽然问道:“公子呢?” 在秦朝建立的这段时间,韩非李斯等人在政策上出力不少,虽然职位还没有什么变动,可爵位已经拿到了,皆是上卿。 作为最高爵位,韩非的儿子当然也可称为公子,不过让韩非以公子相称的,却不是他那些儿子,而是死去的韩王安血脉,韩公子信。 “公子出门去了。”一个服侍公子信的侍者低着头答道。 韩非有些疲惫,也没在追问公子信到底去了哪里,十三岁的年纪已经不需要他处处过问了。 一直到了飧时后,城门都快落锁了,公子信仍未回来,韩非才皱起眉头,又拎来先前回话的侍者,问道:“公子究竟去了何处?” 那侍者被韩非厉声一唬,立刻老老实实答道:“公子……出征去了。” 韩非顿时毫无仪态的站起身来,挡住了侍者面前的光源,让他更为害怕。 今日出征的,唯有叶煜那远赴苦寒之地抗击东胡的万人之军,公子信在哪儿不言而喻。 韩非难得面露悔色,踱了两步,又问:“公子说什么了吗?” 侍者摇摇头。 其实即便公子信什么都没说,但韩非也能知道他的目的。 韩非颓然地坐了回去,心中却不像表面这样安静。 他必须将公子信叫回来,或者另其放弃打算。 只是此时将出征之人无故叫回,指不定会让背个懦夫逃兵的名声,韩非自然不会让最后的韩室血脉因此事受到污蔑,而且他光去叫也不一定叫的回来。 故而他坐正了身体,对自己的小侍说道:“去备笔墨来。” 小侍应声照做,不多时,韩非就写下一封密信,他将其递给自己的亲信道:“即刻出城,快马加鞭,交于三川郡副将。” 三川郡的副将是韩国旧部,韩非既然自己叫不回来公子信,那只能让三川郡副将拦截他了。 不多时,被嬴政派出去继续探查和捉拿昌平君等人的密探入宫了。 “昌平君昌文君已入大牢。”密探回报道。 嬴政目光一凛,问道:“可审问了?” 密探答道:“已审讯过,指示大臣弹劾叶将军的,确为他们。” 嬴政冷哼一声,又随口问道:“还有何人,都给朕细细道来。” 密探先是说了几个昌平君的党羽,又忽然迟疑了起来。 见到他不利索的反应,嬴政催促道:“你直言便是。” 密探这才说道:“据这些人招供,告诉他们最适合对付叶将军时间的,是廷尉。” “韩非?不可能!”嬴政对韩非的信任尽管远不及对叶煜的,可是他心里却是都打算等过几年让韩非接替王绾,做右相了。 “确实如此,他们说因为陛下一直不出兵救韩,昌平君便借此搭上了廷尉。” 嬴政也想起来,有一回没了职位空有爵位的昌平君一反常态地上朝嘲笑韩非一事。 而且以他对昌平君的认识,的确不像是能把时机抓得如此准确,胁迫到他和叶煜的人。 嬴政信了大半,又问:“还有何证据?” 密探拿出一张绢帛来,呈给嬴政后说道:“这是臣今晚探查廷尉时发现的,似是要送往三川郡,被臣拦截了下来。” 绢帛上用的是密文,嬴政和密探都不知其意,但他却认出了这是韩非的字迹。 什么样情况下才会用密文在城门快落锁之事出城送信?必然是不可告人之事。 嬴政面怒起来,令密探继续查探。 在都城中暗流涌动的时候,叶煜这边已经纠集了燕赵共十万人顺利地抵达了边疆,联合本身就在此处对抗东胡的队伍,大约有二十万人。他以燕长城为防线,并与东胡打了个照面。 东胡果然比月氏繁荣很多,这一点叶煜光是从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武器就能窥知一二。 尽管叶煜手下有二十万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有恃无恐了,事实上东胡也有二三十万人左右,且同月氏一样,个个善于骑射,绝不是好对付的对手。 叶煜没有冒进,这边的气候和月氏那边的很不一样,而且胡人中通晓中原语言的人也不少。 在几次交战之后,叶煜发现东胡十分狡诈,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有些被动。 不过这只是最开始。起初大部分时间的确是东胡掌握了主动权,可是随着天气逐渐降温,为了掠夺过冬资源,东胡也开始急躁起来了。 按捺许久的叶煜等得就是这个机会,这几月以来他已经摸清了东胡的习性,很快就在入冬的第一仗让东胡吃了个大败仗,折了好几千人。 “将军当心,这的冬天比中原冷很多。”几个原先就戍守这里的老将提醒叶煜道。 叶煜抬头缓缓飘落的小雪花,“的确是冻人,小雪还好,大雪……军中的物资粮草医者可够?” 那些老将一边和叶煜朝着主帐走,一边说道:“够!有将军在,还没人敢插手。” 现在的确不是一些重文轻武的朝代,可因地处偏远,总免不了其中有人动手脚。 “那就好。”叶煜笑了笑,率先走进主帐,待众人坐下之后,有提起战事,“我听往年的情况,在天更冷之前东胡必定还有一次大袭击。” “没错,看现在这天气,大概也就半月内了,再晚地上雪厚了,就不便行军。” “半个月内么……”叶煜端详着同样简陋的地图,寻找着东胡可能突袭的地方。 只是等着敌人打过来再考虑怎么打过去太过被动,叶煜思索一会儿之后,就决定主动出击。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可大多时候都得看运气。”边上的老将同他说道。 “哦?”叶煜示意他继续说。 “将军是打过月氏的,那应该知道他们这种游牧的最难找其根,不知道他们大营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往哪里打,所以有时候就是看运气了。” “但届时必然是他们后方空虚之时,他们的物资都在后方,只要能袭过去,他们这个冬天可就难熬了。倘若今年冬天再厉害些,那么明年东胡也该安分下来了。”叶煜说道。 如果可以到时候甚至可以前后夹击东胡,说不定还能一举歼灭。 叶煜为自己的念头笑了,他现在连最开始的部署都还没完成,何谈歼灭?虽然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这么做…… “可我们攻什么方向?” 叶煜一时尚不能做决定,但他觉得东胡的物资不可能全部靠掠夺,尤其现在燕北这边守得这么严实,他们总有一些要靠交易得来,而那些或许就是他的突破口。 他顺着自己的猜想派人去查,果然从赵北那边找到了蛛丝马迹。 叶煜从二十万精兵中择了三万更为厉害的精兵组成了奇袭部队,跟他一起绕后袭击东胡大营,而剩下的十五万人则负责留守,吸引东胡主力的注意力。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大营的位置也没有预料错,留守的是东胡王的几个儿子,只是仍旧拦不住秦军的步伐。 唯一没有被预料到的,是无常的天公,秦军和东胡都是趁着大雪到来之前进行今年的最后交锋,孰料大雪却比想象中得更早来。 如此情况推断下去,今年或许真的如叶煜所料那般会对于东胡不利。 这使得东胡不得不尽快撤兵,也因此,撞上了来报大营之事的胡兵。 东胡王怒而率三万先头部队在白日里雪还不算特别大的时候疾行,向叶煜报仇。 另外一边,叶煜从大雪要来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令人传信回去,出城追击。 东胡王后面的部队追不追的上来不一定,但秦军奇袭部队已经和东胡王的先头部队遇上了。 大雪纷飞而下,却挡不住两军的战火。 两边都是精兵,秦军的实力可能更强些,可是地形气候都是胡兵更为擅长。 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化了落到眼前的雪花,若是不看远处,叶煜几乎都忘了天上正下着雪。 愤怒的东胡王频频朝他射箭,箭的进准度却没有一点食失误,皆是箭箭致命。 虽然东胡人的箭术不如月氏人,可是在如此天寒地冻、穿着厚衣铜甲的时候,身形实在难以如那般往常灵活。 这时候,躲避说不定比攻击更加耗费力气。 所以叶煜没有躲避,他挥剑迎上。 他手中不是伴随了他十多年的湛卢,只是一把普通的宝剑,但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身手。 风越来越大,雪也越来越大,暗沉的天色让人分不清时间,火把点不起来,也无需点燃,总有满眼的雪光来照明。 风雪阻碍了弓箭,东胡王只好换上锐利不下于中原的短剑。 短剑的造型与中原有异。那代表着它暗含的杀伤力。 两军依旧毫不疲倦的战在一起,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疲倦。 换了短剑的东胡王一下子就让叶煜占到了上风,他只凭借着手中的长剑就让东胡王疲于防御。 破绽就在此一瞬—— 叶煜朝着东胡王刺出了足以取他性命的一剑! 被踩得凌乱的雪地上,落下点点刺眼的红,像是冬日灰白的天空下长出的红梅。 刚刚还狼狈无比的东胡王看着他握剑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被刺中的并不是他,而是叶煜。 叶煜甚至不用回头,只是看着雪地上的影子他就知道了攻击他的人是谁——年仅十三岁的韩公子信。 ——善不为官。 不知多久以前的,甘茂曾经与他说过的话出现在脑海中。 东胡王如何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如一头恶狼向叶煜扑过来,手中的短剑直指他的心脏。 叶煜不顾被公子信用剑穿透的手臂,也向前冲去,长剑比短剑更先攻击到对方,东胡王似是不可思议他明明被废的右手怎么还有如此大力量。 东胡王的身体被他踹到了远处,在雪地上滑出一条拖痕,他动了动,但被长剑死死钉着,直到他不甘地死去。 叶煜的脚下已经不是白色的了,而是没被浸染完全的红,能肉眼见到那红雪正在扩大。 他知道就在刚刚自己的背后被射中了一箭,同样是来自于刚才偷袭他的公子信。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骑着马的公子信已经高声喊着一句胡语跑了。 叶煜的战马在与东胡王战斗的时候就已经被其箭矢扎中,此时的他甚至无法追击。 胡兵在他向他靠近,叶煜走了两步,手臂和后背的疼痛无法忽视,可他默不作声,犹如浑然不觉一般,从东胡王的尸首上拔出了长剑与短剑。 胡兵们将他围了起来,叶煜的士兵们却在稍远的一点的地方,在你死我亡的战役之中,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这里,却被胡兵阻拦、截杀。 猛烈的风雪和持久的战争让这些胡兵手里没有多余的弓箭,他们只能用近身战来对付叶煜。 在寒冷中血液流失的会缓慢一些,可就算再怎么寒冷,面对叶煜的剧烈行动,也只能一点点流淌而下。他那堪称比常人很快的愈合速度也做不到肉眼可见的快速。 叶煜周围的地上几乎被染红了,那并非都是他的血液,而是来自于这些意图乘虚而入的胡兵。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叶煜眼前发黑,他险些向前栽倒,但是他没有,他反倒是借着这股力道又杀了面前的一个胡兵。 代价是有多一道伤口。 他堪堪站着,立于遍地尸体之中的胡兵看着他的眼神,犹如在看着死神。 剩下的三个胡兵相互看了看,一起举起武器朝他袭来。 不知道是多少声兵器刺入肉体的声音过后,这里只剩下叶煜还站着。 他已经看不到这皑皑白雪,只有晃动的红色以及不存在却占据视野更多的黑色。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可是他不愿意就在这里倒下。 已经看不到路,更辨别不清方向的他本能地朝着东南方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倒下。 衣服上未干的血迹在松软的雪上留下的痕迹,却很快被天上持续飘落的鹅毛大雪掩盖。 全部掩埋。 ——等我回去。 位于咸阳宫之中的嬴政猛然站起来,心口宛如窒息一般无法呼吸,毫无由来的心悸令他浑身发颤,如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片刻之后,这位天下的主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颤抖着说道:“去找……爱卿呢?快去把爱卿找来!” 朝会几日未上,向来勤勉的帝王也同样几日未能处理公务。 直到好几日后双眼红肿的扶苏一步步走到嬴政的殿内。 “先生他……”扶苏双唇颤抖着,连音节都发不完整。 “……去了。” 在空寂的殿内,他哽咽的声音显得清清楚楚。 坐于几案后的嬴政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哭什么?” 扶苏努力忍住抽泣抬起头来,他这才注意到,他那尚在英年的父亲不知何时半白了头发。 “准备大军,朕——”嬴政缓缓站起身来。 “要去接他回来。” 第148章 番外:后世之说 生不同衿死同穴 20XX年3月14日。 华夏大学的大礼堂里,在今日集聚了众多学生、学者以及教授,三块面向观众席的电子屏幕则直播着现场,不竟如此,画面中竟然还有弹幕滑过。 今日是华夏大学一位历史系教授的讲座,不过从现场的观众和布置来看,这显然不是寻常的讲座,如果不是打着外面挂着历史系讲座的牌子,这倒更像是异常朴实的发布会。 后台的化妆室里,年逾五十岁的男人正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接着才对工作人员点点头,走到了台上。 这人便是今日的主讲的那位历史系教授,他名为熊安,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身材也略有发福,容貌平凡,但他却有着不小的人气,因为他气质温润,为人和蔼,学识渊博,在网上和学生中一直很受欢迎。 这在他出现在摄像机视野中时,电子屏幕上的弹幕就可见一二。 熊教授出来啦! 等了好久,终于要开始了吗? 没想到出了《诸子讲坛》,我居然还能直播看熊教授的演讲! 《诸子讲坛》是一档面向大众的讲座式节目,其嘉宾多半是像熊安这样的教授学者,或者是一些专业领域的人,从早年就一直很受欢迎。 熊安桌面上的电脑也有同样的画面,他憨笑着向到场的诸位以及屏幕后的众人打了声招呼。 “我今日是在给几十万人讲座,这倒是新奇,幸好现在科技发达,不然我就是在体育场里也也办不到啊。” 缓和了几句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开始步入正题,“鄙人熊安,华夏大学历史系教授,今日有幸能在此给大家说几句。” “想来大家也注意到了,今天的讲座和一般的不太一样,我现在要是拿出什么东西,那就一下子成了发布会了。” 他扫视一圈会场,接着说道:“欸,这倒也不假,不过我不是来卖东西,而是来公布一些有关于历史方面的重大发现。” 现场的观众还好,但是弹幕上的普通看客并不了解内情,具是一头雾水。 重大发现?什么重大发现要以这种方式透露? 是不是秦皇陵的事? 前面别走,秦皇陵怎么了? 我前几天还去看了兵马俑,没什么事吧…… 但前几个月兵马俑那边好像说什么文物保护,那块景点都不让去了,最近才开放的… 嗯,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那边有什么盗墓贼 额……不是吧,秦皇陵那种高难度的陵墓,有人敢碰?反正我只是看小说就觉得可怕。 熊安也看到了弹幕的说辞,笑道:“是的,的确是秦皇陵有关,不过具体得留着之后再说,还望大家按捺一下。是在不想等得,也可以晚点再来看。” “今天讲座的安排就是这样的,前一个小时由我来为大家介绍几句,然后提问互动环节半小时,再休息半小时后开始我刚才所说的事情。” 他看向其中坐了学者的那片区域,“今天我是得班门弄斧一番了,可上头考虑到在场有很多我们华夏大学非历史系的学生,观看直播的层次也各有不同,才如此安排,还望各位同道给我点面子。” “好了,废话我也就不说了,我们直接步入正题吧。” 他身后最大的那个屏幕跳出了“先秦”“初秦”四字。 “要说秦始皇陵,那肯定就要谈到秦始皇所处的时代,也就是先秦与初秦。只是我要说的,却不是秦始皇本人,而是与他同一时代的一位人物。” 弹幕上立刻开始猜测起来。 秦二世扶苏? 是王翦吧? 不,我觉得肯定是龙阳君。 成安君也有可能吧? 前面那个,成安君叶子婴通常还是算作秦二世时代,秦始皇时代我也觉得是龙阳君。 熊安欣慰地点点头,“对,我要说的就是龙阳君叶煜叶长离。”屏幕上的字应声而变,出现了叶煜的名字。 “对于这位人物,我想诸位绝对不会陌生,因为我们现在的首都北京就是他当时的封地,在北京至今还保留了不少与他有关的古迹。” 顿了顿,他又道:“根据《史录·龙阳君列传》记载,他是魏国人,但是为什么最后却成了秦国地位最高的武将呢?” 这个问题就算不是历史专业的学生也知道,因为各种史书中对于他的容貌都有所描写,历史课本上也自然又不少,就算是不爱学习的人也知道他是当时的第一美人,更是如今评选出来的古代第一美人。 熊安显然也只是带动一下气氛,“龙阳入秦的典故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危机,他因貌美被魏王相中,意图带入宫中封为龙阳君。进一步可轻易得君侯之位,却要沦为娈童,退后或许一无所有,但他尊严仍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逃了,逃入了秦国。” “后来很多人叹如果魏王不是把叶煜当做男宠,而是因其救命之恩恭敬地封为上卿,那么说不定魏国不会灭国。” 熊安摇摇头道:“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对,别说是现在,就是千年前我们也可以从历史中看到秦国的强盛绝不是叶煜一个人的作用。当时秦国愈发强盛,已将天下视为猎物,而魏国呢? 魏国一直在走下坡路,在魏王软禁信陵君之后更是达到了低谷,就算叶煜在魏,也不过是另其多延续几年,就像如同牧在赵国一样。” “不过,我并不是说秦扫六合叶煜的作用不大,我绝对没有这么说。”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正相反,叶煜的作用非常大。” “平月灭楚灭燕灭胡灭箕和辰——也就是今天的朝鲜省,都是他作为主将做下的功绩,这还仅仅只是他在军事上的成果。在其他方面,他还有造出了水泥混凝土等我们如今都还在使用的伟大发明,他对于的秦国的作用,或许远比我们浅浅看去的还要大得多。” “如果不是后来秦始皇下令再不许有人以龙阳作为封号,想来其推崇程度必然不下于武安君这个封号。” 因为提到了嬴政,因此熊安又说道:“说道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关于叶煜是何时效忠赵政——现常称嬴政的,因为他们两个后来的成就与相互之间的信任,这个话题一直很受关注。 通常来说是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在嬴政即位后,另一种是说在嬴政还是太子时。前者是我们《史录》中的说法,后者是野史中流传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具争议,会出现争议的原因是我们可以在正史的记载中看到,叶煜曾经和嬴政参加了同一场狩猎,疑似有过接触,并在那之后就立刻去参军了。正史中关于这里的记载比较含糊,我们不能完全否定他们没有此时达成秘密的君臣关系。但鉴于这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比较冷淡,所以我们还是以正史的说法为准。” “那么,这对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痕迹的君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建立起了信赖关系呢?” 这一回弹幕上立刻有人答道:是在魏王以郑姬和五城换龙阳君之后。 对哒对哒,就是《郑姬》开始的那一幕啊。 同好握手!我三周目了,不过我觉得饰演龙阳君的那个男演员还是不够美,我心中的龙阳君要更美一些。 《郑姬》是什么? 最近很火的一部以先秦初秦为主题的言情偶像剧,女主郑姬(对,就是我扶苏男神的妈)与嬴政叶煜的三角恋,超玛丽苏。 默默说一句,我觉得始皇和龙阳配一脸,女主简直多余好么! 别闹,谁不知道龙阳君最膈应的就是余桃之事,腐他的到底尊不尊重人啊? 前面的真是够了,这里是历史讲座好么?要讨论狗血剧一边去。 幸好摄像机不会拍弹幕,不然以后录像发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专注于讲座只是偶尔瞥一眼屏幕的熊安没看到后面这些杂七杂八的话,他只看到了前面,于是笑了笑道:“人多就是不一样,比我上课回答的速度还快。” “的确如此,虽然以我们现在的目光来看,别说五座城,就是五十座城都比不上叶煜的价值。可在当时,叶煜只是刚刚崭露头角,他甚至还没有还有没站稳脚跟,这个时候,五座城换他,那是卓卓有余的。叶煜就在此时陷入了人生中第二个大危机。” 说到这里,熊安叹息了一声。 “只差那么一点点,日后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叶煜就要成为魏王的男宠,幽锁深宫了。那个时候的叶煜自然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所以他去找了嬴政。嬴政愿意信赖他,给了他出战立功的机会,这才解救了叶煜的大危机。 这是我们视作二人建立亲密君臣关系的一个节点,也是最开始的时候。” “在建立的值得信赖的君臣关系后,叶煜不负嬴政给他的期望,抓住机会建功立业,很快就在当时青黄不接的情况下崭露头角,成了魏王一时动不得的将军,化解了危机,真正开始了他的青云之路。” “从少年从军,青年封将得爵,一直到而立,他的功绩越来越多,身上的荣宠也好似没有越来越盛,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功高盖主之说。” 熊安话锋一转,“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第三次的大危机来了。” “这一次不是君王带给他的,而是因为他不善交际,又攀升过快荣宠不衰,遭人记恨的结果。几乎半个朝堂都站出来弹劾他。” “其实这时候,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叶煜的确已经有些恃宠而骄了,他对燕国和朝鲜半岛的举动足以让一个帝王猜忌他。这样的情形,若是换到其他朝代的君臣身上,其下场也是有例可循的。”接着他便举了几个因为君王猜忌而死去的例子。 “不过叶煜和这些人不一样,”熊安很是认真地说道,“秦始皇对他的信任远远超出当时人们所想的程度,面对最为严厉的指控——那时候造反足以动摇新生的秦朝的根基——他依旧站在叶煜一方,后来甚至还允许叶煜从燕地大肆出兵。 而叶煜当时应该也是从大局的角度考虑,他将这场弹劾的影响降到了最小,使得秦朝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大的冲击。” “他们君臣之间的这种信任,就是至今都有人赞颂的千古美谈。”后面的屏幕也极其配合地出现一些名篇名作。 “叶煜的一生,毫无疑问是显赫的,不只他个人显赫,他身边的人也都千古留名,为秦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同处于一个圈子,所以才会互相认识,与叶煜本身无关,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秦二世扶苏、成安君叶子婴、武阳侯李由,乃至秦二世的左膀右臂公子高和公子将闾,他们都是叶煜的弟子,作为师长,叶煜对他们的影响力无疑是极大的。” 停顿一下,似是缓了缓,熊安继续说道:“抛开作为叶煜养子的叶子婴不说,当时年仅是十五岁的扶苏能成为太子也多半有他的因素在其中,从《秦始皇本纪》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一句话,说是在早在秦朝建立之前,就有人希望嬴政能够立太子,可嬴政却一直没有理会。” “那时候叶煜虽然说是忠于嬴政的,可也是支持立扶苏为太子的一员,他也不曾避讳过这一点,还将自己的佩剑湛卢转送给了扶苏。 这把剑和秦皇的佩剑太阿一起成了后来秦朝的镇国之宝,历任皇帝皆佩其一。后来随着朝代变迁,这两把剑也下落不明,直到几十年前才被发现。 说来也奇,这两把剑消失是一起消失的,出现也是一起出现的,现被保存在北京博物馆中。” 熊安失笑一声,“我们再说回叶煜支持扶苏为太子一事,在如今我们看来那是非常明智的决定,但在当时却不一定。秦皇正处于鼎盛之年,又是刚刚收拢天下大权之时,从他的心理上来说,他当时不愿立太子也是正常的。” “可多年不愿立太子的秦皇却在叶煜去世后,御驾亲征,还很快就立下了太子,不仅如此,叶煜当时也只有十三岁的叶子婴也被直接封为关内侯,这都违反了他的初衷。但我们能从其中看出他对叶煜的情谊之深。 ” 熊安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接着道:“若提到秦始皇的时代,叶煜绝对是其中的头一号人物。好了,按照我们的安排,接下来就是提问环节了。由于弹幕太多,我们还是以现场为主。” 一位清秀的女生举手起身问道:“熊教授您好,关于您刚才说到的龙阳君的第三个大危机,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那是秦始皇在背后发动的,因为龙阳君功高震主,他忌惮叶煜真的造反,所以以此来收服他,对此您是怎么看的呢?” 熊安缓缓道来,“这种说法并非现在才有,事实上从很久以前就有人如此认为。会有这种说法的出现,主要是他们不相信这对君臣之间的能保持长久的信赖。” “我们无法得知当时秦始皇有没有忌惮叶煜,但可以基本确认那次大弹劾并非他的手笔。这点从当时清理那些大臣上可以看出来,秦皇一改之前循序渐进的手法,雷厉风行地将这些人全部惩处,发动弹劾的昌平君等人被具五刑,这在当时还导致了一场不小的动荡。” “再有,这件事最后牵连到了嬴政一直以来委以重任,非常敬重的韩非子,致使韩非子饮鸩而亡。这事如果不是真的,一直在招贤纳士的秦皇是绝不可能会牺牲掉自己的心腹之臣的。” 那名女生得到回复后向他道谢,随即坐下。 她坐下之后,一名男生又起来问道:“熊教授,对于龙阳君参与的灭韩一事的说法,您觉得是真是假?” 熊安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在我来之前我就料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了。” “历史上对此并没有准确的记载,这种说法来源于韩非子以及韩公子信先后针对叶煜而起。的确,除了亡国之仇,我们很难找到什么别的说法来解释他们如此行为的动机。不过——别忘了我们也同样找不到叶煜参与灭韩的动机。” “如果韩国是秦国所灭的那也就罢了,但韩国的灭亡与秦国无关,这点从韩国灭亡之后韩非依旧事秦,还在秦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出力甚大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问题在古代也包含争论,真假不是我说了算的。只是依我个人之见的话,我觉得叶煜参与灭韩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不知道大家不记得,叶煜父族和母族在魏国都是士族了,他人不在魏国,并不代表他不能影响魏国。” “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因为我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借魏灭韩,而不是直接动用秦国的力量——这原本就应当是秦国的计划之一。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日后在一些文物上能找到什么线索解开这个千古之谜。” 下一个提问的仍然是一位女生。 她问道:“据我所知,早期与龙阳君关系最好的应当是李斯,可后来两人不知为何形同陌路,教授觉得是什么原因呢?又有地方说与同他不和的韩非叶煜相比,他是笑到了最后的人,这种说法可信吗?”她似乎并非是历史系的学生。 熊安摇了摇头,“第一个问题你可算是问倒我了,无论是《李斯列传》还是《龙阳君列传》,都未曾提及这一点,两个人就好似突然分道扬镳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第二个问题,相较于另外两位,李斯最后登上了左相之位,其子也以军功位居彻侯,他看起来的确风光不假,但仅仅只是一阵而已。” “他在左相的位置上并没有待太久,很快就被秦皇疏远,最后甘罗取代了。他空有一个彻侯名头,到了秦二世时期,几乎被扶苏忽视。如果说被秦皇冷落是很正常的事,那么他身为老臣却被扶苏忽视就透露出一股子不对劲的意思了。秦二世性子是公认的守国治国之君典范,为人仁爱厚道,在百姓间享有极高的声望。” 此时弹幕具是疑惑起来。 该不会也和龙阳君有关吧? 是不是也参与到了大弹劾之中啊? 不对,我不记得有这个记载。 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应该不太对,不然他早和韩非子一个下场了,怎么可能还做了左相。 “以我们猜测,多少是和那次大弹劾有一点关系,李斯向来不是个被动或者安于现状的人,他不一定会去掌握主动权,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只是他也不会去推波助澜,将自己牵涉其中不像是他的作风,最有可能的是,他知情不报。” 又顺带着说了会儿李由之后,熊安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宣布中场休息。 然而弹幕依旧活力四射。 灌了一脑子关于龙阳君的事情,打算切出去窗口放松一下,结果我看到标题才想起来,这次不是要说秦皇陵么?怎么都是龙阳君啊? 哈哈哈,我也给忘了。 教授跑题了? 不是吧,其实秦始皇也一直有说到啊。 会不会是龙阳君也葬在了皇陵里? 有可能,手办控的始皇大大肯定要找一个头头给他率军吧,不然他怎么在地下继续征战啊。 手办控233333 话说文物局不是说不会主动挖掘帝王陵墓么? 之前说了是有盗墓贼啊,保护秦皇陵一直在进行啊,盗洞一开,空气水分什么进去了,不抢救及时,文物就要完蛋了下了台,熊安坐在化妆室里休息了会儿,端着茶和边上的工作人员聊了起来。 “我也听说盗墓贼的事了,听说他们这此闯到了秦皇棺椁的地方了,真的假的?”工作人员好奇道。 熊安无奈地点点头,“是真的,盗墓的里头有国外一群一直心怀不轨的家伙,给了他们科技支持。” 工作人员并不信什么神鬼之说,但想想千年前古墓的那种情形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们也不怕报应,墓里没事吧?葬在秦皇棺材边上的,肯定都价值不菲,没被那些人毁了吧?我看好多书里都说给烧光了。” “发现的及时,那些人虽然闯了进去,但还没酿成什么大祸,棺木也没有打开,地宫现在已经重新封存起来了。至于以前那些书里头说的……”熊安顿了好一会儿才到,“他们总归是想不到的。” 半小时后,熊安重新站回台上。 “我知道很多人都很奇怪我刚才为什么通篇都以龙阳君为主,也有很多人猜到了是因为这次秦皇陵的发现涉及到了龙阳君,甚至还有人猜对了一半。” 面对摄像机和记者们的照相机,熊安严肃地说道:“龙阳君的确在也葬在了地宫之中。” 闪光灯几乎就没停息过。 熊安接着说道:“之所以我今日会得到授意来开一个这样公开性的讲座宣布秦皇陵的消息,一方面是为了宣传我们华夏的历史,众做周知,每一次考古的发现,都是我们对于历史的一次伟大探索。另一方面,我代表文物局在此强烈谴责那些破坏和贩卖文物的盗墓贼……” 等他好一通批判完毕,就有心急地记者问到,“关于龙阳君也葬于秦皇陵之中,您能说一下详情吗?那些盗墓贼是闯入了龙阳君的陵墓吗?为什么是龙阳君呢?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秦皇的臣子在其中?” 熊安不急不缓地答道:“对于地宫的探索和保护我们一直在进行,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其中没有别的臣子,但是和龙阳君以一样方式葬入秦皇陵的其他臣子,是绝对没有的。” 记者一愣,又是追问道:“这是为何?龙阳君的形式有什么特殊的吗?” 熊安过了会儿才回道:“他与秦始皇——是同棺而葬。” 话音落了有一会儿,弹幕和现场才仿佛炸开来一样。 熊安稍微给了他们一点反应时间,才尽职尽责地继续解说道:“秦皇的棺椁并没有被打开,但是其尺寸规格都远远大于一人棺,又根据现场文物上的以及墙壁上的记载,我们才确信,秦皇的棺椁是二人合葬,而另一人,便是我先前提及过的龙阳君。” “除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之外,我们还发现了数件珍贵的文物,它们包括了……” 各种令学者们兴奋的文物资料一个个出来,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显然前面那个消息才更吸引人。 便是历史上的夫妻也极少同棺而葬,更何况是独享了偌大地宫的秦始皇。 甚至无需更多的解释,人们也知道了他们的情谊。 不是令人不耻的男宠,而是远在那之上,更为深沉的感情。 ——生不同衿死同穴。 (全文完) =================================================== ╭… Love.∞ …………………………………………╮ ┊ ┊ ︵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の ) -   【陈小莽】整理。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 ╔════════════╗┊ ┊  ∩∩ 〕 ‖╭書╮╭香╮╭門╮╭第╮‖┊ ┊〔ミ e ミ〕 ‖.╲╱..╲╱..╲╱..╲╱.‖┊ ┊ ︵灬 灬︵ ╚════════════╝┊ ╰……………………………………… Love.∞ …╯ ===================================================